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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如何?”我还没回话,李暮阳已低声说道。[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语气自然得很,比起问句,倒更像是宣布领导决策。
“我要是说不好呢?”我白他一眼,“你就是一惯坏了的大少爷!都不知道好好询问别人意见么?”
说归说,我还是回了那小二,让他在楼下大堂准备些清粥小菜。然后理了衣衫,和李暮阳相互扶着慢慢走下楼去。
三十八 小镇
我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恢复了大半,加上中午就没有好好吃饭,此时自然觉得饿得要死,根本无暇顾及、挑剔饭菜口味。恰好我们下楼比较早,大堂中几乎无人,又赶上不与王伯他们同桌进餐,于是更是拿出吃自助餐的气势,风卷残云般地清空了一只只盘子。而李暮阳似乎仍然没从头痛头晕的不良状态中恢复,只吃了半碗粥便放了筷子。
“天色还早,可愿陪我出去略走一走?”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结束晚饭之后,李暮阳问我。
我看看他,然后如村姑一般不顾形象地大力伸了个懒腰,答道:“你要是觉得能撑住的话,本姑娘我就舍命陪君子。”
他以起身代替了回答。我看他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样子,于是也跟着出门,又小声笑道:“咱们这两个病号出来游街了。你说,万一等会都晕在街上可怎么办呐?万一还得等着王伯他们来把咱们拖回去,李家的脸是不是就都让你我丢光了?”
他看我一眼,淡淡答道:“无妨,此处又无人相识。”
我脑筋没转过来,抬眼看时又觉得他此时神色与中午时和下楼之前有所不同,似有所思。而这人又向来情绪变化不大,外表多是冷淡平静的样子,单凭刚才那一句话我更是完全猜不到他是认真回答还是在开玩笑。因此难免自觉无趣,索性撇了嘴,也不再搭理他,默默地往前走。
我并不知道这座小镇的名字,如果此时没有出来散步的话,也许它对于我来说只是记忆中一个残缺黯淡的片段而已。然而现在慢慢走在街上,映入眼中的是街巷院墙分隔之下的暗红天际,云霞灼眼,倦鸟归巢,街上小商贩挑了担子结束一天的生意,炊烟袅袅,街上戏耍的孩童们在母亲的招呼声中归家……若抛去时代的印记,这样寻常的傍晚,在我年幼时似乎也曾经历过许多。父母的催促和唤声依稀在耳边,可那样的日子却已远去,到了此处以后,我更是以为再不会拥有这样平凡的暖意了。在这个世界,细细想来,终究还是没有等着我回家的人。
“生于寻常人家,享受这样平凡琐碎的小小幸福,也是极好的事情。”伸手扶住一名跑跳间几乎撞到我身上的三四岁小童,拍拍他的头,看他退了两步又转身跑走,我不由轻声感慨。
我没有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李暮阳却住了脚步,静静看着我。
“你想要这样的生活么?”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像是因为头痛。
我心里突然揪起,转头不看他,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继续向前走。他却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我想要。但得不到。”我停步回头,勉强笑着平静回答,却仍自觉声音干涩刺耳。
人呐,可以期待的事情太多了,可真正能握到手中的又有多少。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无关家世地位,只希望与相爱之人举案齐眉,高堂康健,儿女绕膝,然而,这样寻常的幸福却始终不会完完整整的属于我,过去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李暮阳定定看了我许久,重又迈步。
“你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沉静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带着些许思量斟酌。
我却失笑:“怎么?想在给我写了休书之后,再帮我做个媒找个好人家?你这人未免也太专断了吧。我又不是你家丫鬟,你就这么打发出去配了人了?”说完,我抬眼看他。他却毫无戏谑之意,神色郑重。于是,我也只好敛了笑容,同样正经回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过一时感慨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更何况,父母之缘,男女之情,自我到此处之时,就已经断了,你便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扭转,不如顺其自然就好。”
他又看我半天,终于低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边云霞渐渐黯淡下去,晚风寒凉如水。
“回去吧。”我叫住李暮阳,“风起了,待会儿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他应了,我们便沿着原路走回去。因为好歹也算是病人,我们走的都很慢。我错后他半步,低头斜看着他被风卷起的衣角,不知为何竟回想起年少时的点滴时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回过神来,赶紧甩了甩头让思绪沉淀下来。
归路快走到头时,路上的人们已皆散尽了,而酒楼客栈檐下挂的灯笼却尚未燃起,街巷之中,对比起方才的热闹喧嚣,此时居然显得有几分凄清之意。
客栈前,我正要推门进去,李暮阳忽然拉住我。我略诧异地回头,却恰好对上他深如夜色的双瞳。他神色沉郁,难以推测此时心中所想。
“红叶,让我看看你那镯子。”
我几乎吐血,没想到他如此正经的思量半天居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但还是挽了袖子,将左手伸出去。他握着我的左腕,细细看了那只镯子许久才终于放开。
“这镯子有什么问题么?”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既给了你,你便要好好珍惜才是。”
傻子都知道这就算是真话也不是完整版本的真话,但看他那样子也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我顿时回想起了去电影院看删减河蟹版大片时候的感觉,真不畅快。
进了客栈,李暮阳顺路去王伯他们的宿处吩咐了几句,我自己先回了房。虽然大概只是戌时初的样子,可我大病初愈,刚刚的散步毕竟耗费了太多体力,加上心情莫名的不快,此时只觉得疲惫欲睡,躺在床上,意识很快便模糊起来。
一夜安然。
天大亮之后,我才睁开眼睛,恍惚记起夜里将睡未睡之时似乎听到谁在我耳边叹息。我下意识地转头,身旁李暮阳已经不在,只有他盖过的被子还依稀透着些微暖意。
我还在愣神,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起得好早啊!看来精神还不错。”我坐起来笑着和李暮阳打招呼。
他一身惯穿的淡蓝衣衫,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比昨日好上许多了,只不过,由于伤口仍在的缘故,长发并未束起。
“你的伤换过药了?”我又问他。仔细看的话,他头上的绷带似有不同。
他轻轻点了头,依旧站在门口,并不入内。我看着他疏离的神色,有些诧异,心情一下子黯淡起来,突然觉得昨日午间随意谈笑的光景似乎遥远得记不真切了。
但是,或许这样才衬得起“应当”二字。
我也不再多问,低头理了情绪,换上掌理家务时惯用的表情和语气,对他笑道:“还请少爷回避一下,我要更衣梳洗了。”
听我这话,他明显怔了一下,唇紧紧地抿起来。过了许久方说:“我去楼下等你,用过早饭之后就启程。”
我不由皱了眉,几乎想开口问他为何如此急着回去。可再想想,又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人家担忧林彤和老太太,这岂非明摆着的事情,现在觉得伤势无碍,自然着急要赶回家去看个究竟。我又何苦再多事讨人嫌去,难道过去受的教训还不够么。思量已定,我便不再言语,只笑着点了头答应。
下楼后才发现,王伯他们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极不赞成此时着急动身,但李暮阳却似乎铁了心,旁人无论如何规劝也无动于衷。
“罢了,既然少爷拿定了主意,多说无益,还是早些启程吧。途中若有变故再做打算。”我打断了王伯的反复劝说,自己先抓起行李站了起来。
“可是……”王伯仍不死心。
“没什么可是的,林姨奶奶现在有孕,她出了事少爷自然担忧,与其在此处耗费时间,不如早些回去,若是见她无恙,少爷也能更安心养伤。”
“红叶,你明知……”李暮阳起身对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一半,却转成了一声叹息。
昨天询问我的镯子也好,今日对我态度突变也好,我自知其中必然有复杂缘由,但此时却并无心探究。李暮阳自然有他的打算,我却也有我的心思。[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何况眼下,光是李家将要迎来的困境就已经让我很是头痛了,若再加上其他琐碎事件纠缠在一起,岂不是要郁闷死我。
王伯或许是见我们之间气场冷淡滞涩,便不多言,自去套了马车才又回来请我们。
经了一夜的休息,我身体已基本恢复了,不再需要别人来搀扶,这时便自己抓了装着细软胭脂的随身小包裹出门上了车。趁着李暮阳还在客栈吩咐家丁结账,我翻了本意思浅显的书籍出来读着,心里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哀哀怨怨地揣测别人心思早已经不是我的爱好,此时即便与他是革命战友,我也不想破这个例劳神思索去。
而李暮阳,不知是看出了我布下的透明结界,还是本来也懒得理我,从上路开始,一直到家,他都未对我说过一句话。
三十九 归家
陈伯陈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我们还没进内院的们,他们便迎了出来。我细看看两人神色,虽略有焦虑,但并不过分,便明白,家中无论出了什么事,应该都不严重,这才安下心来。
果然,陈婶例行的客套之后便给我讲了林彤的事情。她几日前傍晚去给老太太请安,可这农历十月的天气,太阳落山已比夏日早了许多,她在薄暮之中没有看真切小路上横着的枯枝,绊了一跤,动了胎气,差点流产,但好在医生来得及时,又调养了几天,待我们回来之时,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婶说完,我们已差不多到了西院,我遣了她下去,自进去陪老太太说了一回话,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家中只有橙子和另两个小丫头。我拣了常坐的窗边位置坐了,带着几分不耐向给我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橙子抱怨道:“早知道是这么点芝麻大的事情,我就不回来了。少奶奶我比她病得还厉害呢!”
但抱怨归抱怨,我心里也知道,回来不过是略折腾一两日就罢了,可若是不回来,日后搞不好会授人以把柄,让一大家子人八卦出来我骄矜自持、家里出事都不闻不问之类的闲言碎语。
“少奶奶,您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我去请大夫再来给您瞧瞧?”橙子刚才也听我大略说了这些天的病情,虽说此时看我活蹦乱跳,但似乎仍然难以放心。
我倚在窗边,对她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现在精神得很,不必请大夫。你先去把清竹她们都给我找回来才是正经。”
橙子应了一声便退下了。不多时,清竹便进了门,随后清菊也随着橙子一起回来了。
我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们一阵子,笑道:“我不在家这几天,难道谁克扣你们的伙食了不成?怎么一个个都瘦了?”
清竹尚未说话,清菊眼圈已有些泛红,带着点鼻音抢先回答:“少奶奶还不是一样,才几天不见,怎么都憔悴成这样了?”
我心中一暖,拉她到身前,又对另两人也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娘家穷得很,我这是饿的。等回家吃几顿饱饭,自然就恢复了。你们别哀哀切切的,都自己搬把椅子过来坐着,陪我说说话,这几天我都快憋死了。”
清竹历来重礼法,此时仍有些犹豫,而清菊和橙子却早已回身取了椅子来。见状,她也只得坐下,与我细细聊起这些日子家中的琐碎事情来。
“这几天,咱们这可还好?”我先问橙子。我处理日常事情习惯从小到大来,最后可以心无旁骛地考虑最重要的事情。
“没事。咱们院子一向安静,没人来打扰过。”
我点点头:“这样很好。那三嫂那边呢?”
清菊听到问话,向前倾身答道:“三少奶奶那边也没什么事。虽然人比以往少了,但是三少奶奶本来也不是喜欢支使下人做这做那的人,而且,那个叫黄莺的丫鬟行事还算利索妥帖,所以我反倒清闲了几日。”
“行了行了,”我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了,你这丫头是在变着法地骂我太会支使人,让你整日不得闲暇对吧?”
清菊睁大了眼睛,半嗔半笑道:“少奶奶这可是冤枉我了!跟着少奶奶要比在别处有趣多了,我自然是乐意给少奶奶办事的,怎么敢埋怨呢!”
听了这话,清竹也微笑起来,进屋后第一次开了口:“清菊,少奶奶是逗你呢,你居然也当真争辩起来,真是愈发没个规矩了。”
“果然还是清竹最知道我。”我喝了口茶,笑道。见橙子鼓了脸颊,露出些争宠似的不平样子,又拉她过来安抚了两句。这才正经问清竹:“你这几日跟着陈婶,可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清竹闻言低头仔细思量了一番,答道:“大体上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但有几件事让我觉得有些介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
“你说给我听。”
“先是初八那天,陈伯在外院和陈婶神神秘秘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陈婶就问我知不知道您把账册放到哪里了。我回她说,您一向妥善收着家中账册,具体的地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并不知晓。听我这样回答,她倒也没再说什么,可我总觉得此事有些怪异。”
我轻轻咬着手指,想了片刻,又问:“还有什么事让你在意的?”
“还有,自从初八陈婶问过我账册之事后,她提了好几次做冬装的事情。我记得您说过,这事要等您和少爷回来之后再做计较,想必陈婶也是知道的,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她倒抓住这事不放,看起来很想先支了银子去买料子的样子。”
我心里惊悸,知道这两件事必然不是巧合,怕是那鬼精鬼精的大妈从哪里知道了家里财政状况吃紧。若真是如此,恐怕这两天就要来试探我了。
我沉了声音问清竹:“我走前,留了五百多两现银给她,让她先用着,不必去库里支取。这些钱她可用光了?”
清竹看我神色郑重,也赶紧答道:“并不曾用完,这些日子并没有什么花费银两的地方,只是修葺整理北边故去的太太的院子,又比预计的多花了十两银子,这倒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到昨天,那些银子还剩下四百九十二两。”
“我知道了。”我将事情前后反复思量了几遍,吩咐道,“你去陈婶那边把支银子的对牌取回来,再把这些日子的帐给我拿来看看。然后再……算了,没事了,你先去吧。”
清竹答应了,起身出去。
看她走到门口,正要推门,我又叫住了她:“哎!等等!”
“少奶奶?还有什么事么?”
我继续咬了一会指甲,终于还是说道:“你回来时看看少爷是不是在林姨奶奶那边。”
清竹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又转身向橙子,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吧,问清楚了少爷的事情,你便先回来通报给少奶奶。”
我一听这话,不由暗自咋舌。这丫头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怎么这话一说,就弄得好像我巴望着见李暮阳呢……
罢了,由她去吧,我现在事情繁杂,没空跟她们计较这种小事去。
她们出去后,我便吩咐清菊准备澡水和干净舒适衣裙。我这几天旅途劳顿,到现在满面风尘还没来得及梳洗清洁一下,实在非常难受。
我沐浴结束,刚好橙子也已经在厅中候着了。
“怎么样?”我问。
她狡黠地笑笑,答道:“少爷是在南院那边,但刚才我去打听的时候,听说林姨奶奶又对少爷耍了性子,少爷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心哄她,两人正冷着脸对峙呢。”
我白她一眼:“他们闹腾他们的,你乐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能趁虚而入了?”
她又掩了嘴角贼贼的笑。
我叹了口气,拿手指使劲戳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怎么不学好的,专门学人家惟恐天下不乱呢?他们就算吵翻天了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去趟这趟浑水呢!”
“哎?少奶奶,怎么会不关您的事?您本来就与少爷是结发夫妻。我看呐,林姨奶奶虽然漂亮,但是性情终究配不上少爷,还是……”
我啐了一口:“还是什么?越说你蹬鼻子上脸了!才多大年纪就说这些配不配的……你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呢?一棵白菜配二两肉?”
橙子扑哧笑出来:“少奶奶,我再不说就是了。什么肉啊白菜啊的,少奶奶您打的比方才奇怪呢。”
“行了,”我撩过来一绺头发,摸着觉得快干了,于是换了套水蓝色、领口袖口绣着深蓝暗花的衣裙,说道,“咱们去给太太请个安,然后再去探林姨奶奶的病。”
清菊赶紧帮我把头发挽了,跟我出屋往北边过去。
郑太太虽然略有点小性儿,但是脾气性情还是显得软弱,她那边自然是闹不出什么大事情的。按我说,这年头妾室出身的太太夫人什么的,多少都有些患得患失,也许是时代烙印吧。但这郑太太还算好,除了时时想要摆出些太太的架子埋怨晚辈、下人待她失礼,举止生怕别人看轻了她之外,也从不曾真做出什么让人厌恶的事情来。
看到她,就如同看到中年版的林彤一样。我想,若是我日后离开了,林彤大概也会走上这条路。其实,她们的烦恼大多是自寻的,但偏又看不开,有了感情想要地位,有了地位想要全家上下的认可,等这些全都折腾到手了,怕是也到了快闭眼的时候了。
只是,这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了。
进屋给郑太太请了安之后,又低声下气地向她解释了方才我刚刚归家、风尘仆仆,怕如此来见她反而失了礼数,这才先梳洗了一番,耽误了些时间。
她或许觉得我向来对她还算尊重,因此不仅没有气恼,还温言对我嘘寒问暖,细细询问了这些日子在家是否过得顺心,身上的病还要不要再吃几服药调理一下,最后照例是东拉西扯地抱怨了一番下人们如何不懂事、如何小看她。
见她的态度与往日无二,我也放下心来,一一答了她的问题,又陪着聊了一阵子闲话。见天色发暗了,我才告辞。
下一站的目的地,便是林彤那里了。这丫头虽然不招我待见,但是这些天来,我也思量过了,实在觉得没必要拿她当对头。不是说有多同情她,或对她转了看法……而是,这丫头只会耍耍小脾气,和她斗法让我觉得特没有成就感。而且人家好歹是个孕妇,我可不想做那伤天害理让自己折寿的事情去。
四十 探病
进了南院,几名丫鬟毕恭毕敬地迎了我。
我初时有些疑惑,但随即便明白过来。大约是前阵子看我不容辩驳地开发了那个叫铃儿的大丫头出去,所以众人都不敢再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了。
真是欺软怕硬啊!
我还未走到屋门口,进去通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已随着李暮阳迎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李暮阳问我,语气不冷不热。
我绕过他,进了门。这才答道:“听说林姨奶奶病了,我自然得来瞧瞧。毕竟她怀的是李家的骨血,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我也担心。”这便彻底是场面上的话了,没一个字出于真心。说完,没有回头看李暮阳的反应,我径直进了里屋。
林彤经了几天的修养调理,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此时虽然仍躺在床上休息,但气色还好。一见我进来,她面部的线条不自觉地绷了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虽不开口,但目光一直跟着我。
我心想,你说你这副样子有用么?我要真想欺负你,你便是再防备说不定也会有点破绽,不如就认命算了,若是乖巧一点也来讨讨我的喜欢,反而对自己更好些。
虽一直在腹诽,但表面上还是尽量不动声色。我也不待人让,自己就坐在床边椅上,笑着说:“前几日听说妹妹身子不好,我可是忙不迭地往回赶,生怕你真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看你并无大恙,我也安心了。”
看她一愣,神色渐渐转为狐疑,我又笑道:“以往你我是有些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得妹妹的身子要紧。”她更加疑惑,我趁热打铁,又问:“妹妹这几天吃的什么药?今天可让大夫瞧过了?还需不需要什么补品?若是要的话,可千万别客套,尽管告诉我,我让下人去库里支领就好。咱们家别的没有,人参燕窝之类的倒还有些,只是我不通医理,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所以今天也就没带来。”
我尽量用最为温婉的语气说话,自觉做足了贤良少奶奶的样子,林彤也渐渐缓和了面上的防备之色。我暗叹,果然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我若真是凤姐一类人物的话,免不得她就要做那倒霉冤死的尤二姐了。
林彤自然不知道我所想。她或许看我言辞恳切,又或许是觉得李暮阳在旁边,我不能拿她怎么样,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小声回答:“上午时大夫来了,说已经没有大碍,这两天再卧床静养就能恢复了。至于补品,前几天老太太已差人送了些过来,我不太吃得惯,现在还剩了许多,少奶奶不必再费心准备。”
我点点头:“那就好。以后若有事,就叫下人去我那通知一声,只要是我能做的,一定帮你准备好了。”
这回,不仅是林彤,连一边的李暮阳都几乎掩不住惊讶之意。
我淡淡看他一眼,又对林彤说道:“李家人丁单薄,这可是少爷的第一个孩子,老太太也已盼了好些年了。你可得千万保重身子。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妹妹还是好好养病才是,孩子若平安出世,日后你自然也会更受老太太的喜爱。”
说完,不待她回答,我便又转身冲李暮阳笑道:“我不便在此打扰妹妹休息,但又还有些正事,少爷若方便的话,还请借一步出去说话,家里账面有些问题得请你来看看。”
“账面有问题?”李暮阳这几天来第一次正眼看我,语气含疑,大约是猜到了我的意思。
我笑答:“正是。”
言罢,先起身出了屋。隐约听得身后李暮阳对林彤低语了几句便跟了上来。
出了院门时,暮色已深。
我遣清菊先去传饭,让她在家等我回去,这才自己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在沉香溪畔寻了个僻静又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来。我回身倚了棵柳树,李暮阳在我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止了步,仍是冷淡沉静的表情。
若是几年前的我,大概会极其疑惑这人忽冷忽热的情绪变化,非得弄个清楚明白不可。但现在却早已没了那份心力。
我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便开门见山说道:“陈伯陈婶他们似乎知道了家中的资金状况,前些日子,陈婶一直在试探我屋里的清竹,虽未有收获,但这样拖下去,我觉得也不是办法。你有何打算?”
李暮阳没有直接回答,他低头沉吟片刻,问道:“陈婶如何试探的?”
“问过家中账簿之事,还连番催促定制冬衣。听说这些都是自陈伯初八那天和她私下聊了几句之后才开始的,我想,会不会是外面的小厮和陈伯透露了什么?”
“这样看来,或许他们是察觉了什么,但不该是我那两个小厮走漏的风声。”李暮阳皱眉低语。他语速渐渐慢下来,我知道,每当他思考事情之时便会如此,因此也不催促,只静静倚着树等他接下来的答复。
约莫过了一两分钟,他再次开口:“那两名小厮,我平日待他们不薄,虽然他们并非忠厚可信之人,但若为了这毫无利益之事背叛我,无异于自毁前程。”
我笑道:“若是让他们冒着被你辞掉的风险透露什么情报,好歹也得给他们些更大的好处,是么?”
他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而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径了。一是此地的几家香料铺子,因我差那两人送了香料过去折价售卖,说不定被人认出,将此事传到了陈伯耳中。而另一路径则是当铺,我虽收好了当票,但难保陈伯没有在当铺老板那边听到什么风声。”
这些话的确很合逻辑,而我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可能,于是说道:“既你这样说了,我便全盘信了。不管怎么说,这样下去,大概再过几天老太太就会听到传言了,还得赶紧弄些银子来应急才行。”
我觉得话说到此处,李暮阳该是明白的。可停顿了半天也不见他接话,只得直接问道:“托人售卖香料那些钱款有多少?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不足千两。具体能取回的日子还未定,我过了这几日再去问问。”他淡然回答,神色中也看不到任何焦虑,但我却分明觉得他眼中隐约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我无暇细问。抬眼又看到对面不远处有人过来了,于是低声说:“既如此,我明后天便去张罗冬衣的事情。你最好快些把钱给我拿来,别让我把钱花光了,下两个月一大家子人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说完,我便径直回了东院。
我到家时,清竹早已回来。简单吃了些东西,进了里屋,便见到这几日临时的账册也放在了桌上。
我不太懂得看账,但好歹有些现代的会计学基础,因此定下心来勉强也能理解个六七分。就我看出的这些,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剩下的,我也没那个闲心去深究——那对我而言无异于自虐。我放了账册,琢磨着,那些不懂的部分还是等明天去让李暮阳细细看来就好了。
想到李暮阳,我不免又回忆起几天前那个傍晚。他叫我陪他外出散步时,似乎就若有所思,但却并未将那种种思量说出口,此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便急转直下,当时他所想之事也已无从得知了。
我下意识地摸着腕上的玉镯,心里浮上一股怪异的违和感,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我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我使劲甩了甩头,又起身伸了个懒腰,刚想再和清竹商量一下冬衣之事,未出口的话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挡了回去。
清竹去开了门。我在里屋看不清门外的人,但却看出清竹脸上显出些微的诧异神情。随后,她点了点头,送走了那人。
“少奶奶,”清竹回身说道,“少爷那边似乎有些东西要送过来,让我和清菊去取一趟。”
我笑了笑:“那就去吧。不过这事可有点奇怪,他那边又不是没有丫鬟,怎么偏要特地让人通知你们去取东西?”
清竹笑道:“或许那边的人是要照顾林姨奶奶,脱不开身吧。既然少爷吩咐了,我们少不得过去一趟。我这就去叫橙子进来,让她先陪您一会。”
“不必了,你们自去就是了,我这里一个人也无碍,别再去折腾橙子了,让她歇会。”
清竹和清菊两人应了,转身出去,轻掩了门。
看着两人出门,我自己回了里屋,坐在桌边仔细思量起来。
李暮阳这番举动也算是反常了。除了被我言语欺压之时,他素来少有明显喜怒。当初我看他不声不响的,一直觉得他只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富家子弟罢了,却没想到这人不仅凭一己之力将生意打点得甚是妥当,心中居然也对李家可能遇到的种种事情早有打算。因此,此时他既做出了不太合常理的事情,我就不能不多留些神。
大约过了一个来小时,院门附近传来阵阵喧嚣。我忍不住开了门出去观望。
只见清竹二人提着大包小裹,累得喘气。橙子她们也在帮着搬东西。
“哎?这是做什么呢?”我一手扶着门,冲着清竹招呼。
清竹连帕子都无暇掏出,只用袖口抹了抹头上的汗,哭笑不得地答道:“这事,我却也不清楚了。”
“少爷大概是和林姨奶奶吵了架吧,要搬到这边来呢。”不待清竹说完,清菊就抢着回答,“南院的几个丫头,看林姨奶奶哭得厉害,大多都不敢帮忙。所以少爷才随便找了人来叫我们去搬东西呢。”
竟是如此缘由,亏得我还想了半天,真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这倒也是奇事,李暮阳向来爱惜那丫头,怎么会舍得让她哭成这样?我正想问,忽然想起来李暮阳曾说过为了以防万一,会渐渐疏远林彤。这样想来,这事搞不好便是他故意做出来给林彤看的……
不管怎么说,既来之则安之,我招手让她们把东西先搬进屋子,自己略翻开了几个包裹箱子查看。里面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的衣物和他平日常看的书籍等物。
我暗自撇了撇嘴,但还是装作正经地吩咐道:“既如此,你们便把东西好生收着,书籍也摆好了,别让少爷过来再费心查找。”
四十一 惊变(1)
清竹她们果然手脚利落,让我看起来觉得甚是头痛的一大堆东西,在她们手中居然半个多时辰就全部安放得规规矩矩了。我一直坐在厅中,待她们出来说一切已经安置妥当,我才进了里屋。
环顾四周,我的右眼角不收控制地频频跳起来。这哪里还像是我这青春年少黄花大闺女的闺房啊……衣箱柜子里面的东西一时看不到,倒也不提,但床上多了一床锦被——夜里我自然是要再搬到榻上的,桌上少了许多我平日里摆设的玲珑小巧物件,反而替成了雕刻了锦鲤纹样的古朴砚台、青瓷笔架和琉璃笔洗等物,桌边薄薄一摞干净平整的旧书——不像我那些卷了边、染了油渍的书书本本的,至于一边的镂花架子上更是摆满了书籍,连我的玛瑙小花瓶都给挤到窗台角落上去了。
我继续抽搐了几下嘴角,勉强压住了想要直接抬手把这些东西从窗子扔出去的冲动。
“清竹啊,”我端坐在椅上,尽力用正常的音调开口,“这少爷是要搬来了,但我看,是不是我却要搬出去了?”
清竹垂了眼,依旧用惯常的温和正经语气回答:“这样固然少了许多闺阁婉丽之气,但一来少爷的东西不少,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不对房间布置做些改动,二来我觉着少奶奶您平日里也性情爽利,应该不会讨厌这样简洁设置,所以才自作主张减了那些摆设的小玩意的。要是您看着不好,我再摆回来便是。”
我暗中咬牙,心想着,好个死丫头,这么快就彻底叛变了,偏偏说的这一番歪理邪说我又没法辩驳。亏得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稳重老实的丫头,现在看来,说不定又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见我不说话,清竹微抬了头,笑道:“少奶奶,您别怪我多嘴。可这夫妻间嘛,本来就该相互迁就,不能由着性子来。就算如今您和少爷年纪尚轻,难免有些意气之争,可日后能相互扶持一生的,毕竟没有别人,老话不是还说什么相濡以沫么。”
我来此地后,虽没有特意打听过,但也多少知道这个时代与我熟知的中国古时某些朝代有着相同本源,因此我时常能听到些耳熟能详的俗语,此时再听得那句“相濡以沫”,倒是不感觉惊讶。不过,清竹虽不知道那后半句,我却还是记得的。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李家若真有劫难,与其共同苦苦挣扎,不如各归各处,彼此落得一身干净更好。
一产生这种想法,我不禁自己生生打了个激灵。自那个小镇黄昏开始,我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这可不是好事。
我赶紧回过神来,答应道:“既如此,我也就做你那性情爽利的少奶奶好了,你也甭重新安排了,就这样吧。”想了想,又问道:“前几年做冬衣时候的事情,你和清菊可还记得么?”
清竹点头应道:“上次是两三年前了,我多少还记得些。清菊记性更好,大约比我记得更多,我这就叫她过来。”言罢,她出了门。不一会,清菊便捧着盅银耳羹跟着她一起进来了。
先把宵夜给我放在桌上,两人这才细细讲起了上一次制备冬装的事情。
我虽已来了八九个月,但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衣料、工序、花费等问题都不太熟悉。此时,一边听她们讲,一边自己研了半盏墨,拿了笔草草在纸上记录起来。
“对了,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什么颜色的料子?”我记完了大体事宜,又问道。
清竹皱眉想了片刻,答道:“老太太的衣物大多是驼色的,但……”
“但老太太却偶尔也爱个略新鲜点的颜色,”清菊笑着抢答,“比如什么藕荷色、雪青色之类的。”
我想了想,吩咐道:“那你们就帮我想着点,这次给老太太做两件鲜亮点的棉衣去,别总是那种灰灰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心里觉得堵着难受。”
两人笑着应了,又说了郑太太和其他众人偏好的颜色。大略计议已定之时,已经是巳时三刻还多,我折腾了一天困得要死,赶紧打发走了她们,自己爬上了床,还想着事情已经准备就绪,过两天吩咐人订料子来看时也不至于出什么洋相。
然而,天不遂人愿。定制冬衣的事情,又被人为推迟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陈婶忙得不可开交,我懒得趁这种时候去给人家加码添事。再加上李暮阳正式搬过来常住,种种事情难免要吩咐人去打点,于是,我索性也就自己安心处理家中这些不大不小却头绪纷繁的杂务。
待到第四天,万事妥当,我差去唤陈婶过来的丫鬟还没回来,南院便来了人,说要请我们过去一趟。
我有些诧异,若是李暮阳有事找我,倒还可信些。可现在他人在我这里,莫非林彤要找我谈心叙旧不成?我的确是懒得与其争斗了,可这也不代表要和她姐姐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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