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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显灵?”微怔了片刻,黎君轻笑起来,“叔父没让人问问他,看没看到那观音娘娘长得什么样?”
“…贤侄不信?”听出笑里的戏谑,姚世兴抬起头。[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那香分明是用柏叶炮制的。”回头让小童取出刚在集市上收集的几片熏黑的柏叶,“很有魏氏之风…”语气微顿,黎君似乎陷入沉思,“竟令我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儿时的旧时光…”
“…魏大师”姚世兴接过残叶,“…怎么会?一枚普通的柏叶怎么能被调治出这么神奇的味道?”
今儿没去集市,姚世兴本也不信集市上人们神乎其神的传言,如果手里这片熏黑的烂叶不是黎君郑重其事地让小童交给他,早被他撇了。
“小时候,听家父说过,魏氏作为一代调香宗师,对香道的领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经她的妙手,摘花捻叶皆可为香…”黎君语气淡然,目光却极为深邃。
“摘花捻叶皆可为香…”姚世兴无意识地喃喃着,顺手把焦黑的残叶放到鼻下,猛坐直身子,“来人,取香炉…”
小丫鬟捧进一顶精致的三足青花瓷小香炉,接过半只残柏叶在香炉里点燃,用团扇轻轻地煽动。
顿时,袅袅清香扑鼻而来。
闭目静品了很久,姚世兴蓦然睁开眼,“贤侄说的不错,这香气果然有调香宗师魏氏之风…”叹息道,“老夫很久不曾闻过这么贴近自然的香气了”他目光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刚刚就好似回到儿时,正值初春,和伙伴们在青草地上在嬉闹追逐…难道…”毫无焦距的两道目光蓦然汇集到一处,他挺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黎君,“…魏氏有传人?”
悠然一笑,黎君没言语。
“…来人”直愣了半晌,姚世兴猛回头喊道,“再去钟家,一定要问出是什么人给他的香,那人是何模样?”
“老爷…”管家姚富躬身上前, “奴才再三追问了,那愣小子确实不知道,直说是在雪地里捡的…”
“也是…”姚世兴也冷静下来,“如果知道谁给的,他早上门磕头拜谢了”
点点头,黎君不置可否。
看着他一脸耐人寻味的神色,良久,姚世兴取过桌上另一枚残叶,扭头递给管家姚富,“…让三爷亲自拿这个去集上挨家挨户地给我问”大喘了一口粗气,“一定要查清了,这柏叶香是谁家的”
“叔父如查清了,一定要知会我一声…”看着姚富离去的背影,黎君开口说道,“如此神人,错过了实在可惜…”
“是啊…”姚世兴叹息道,“自宗师魏氏之后,调香界就人才凋零,谷琴大师号称调香神手,也不过偶尔仿出一种半种香罢了,没多少实用价值…如今,许多紧俏香料早已面临枯竭,十年内如果再不能出一个魏氏,出一个能创香、仿香的妙手,我大周的调香业怕是也要凋零了…”
所谓“仿香”就是将多种香料按适宜的配比调出另一种香料的味道。姚世兴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大周能出现一个仿香专家,用一些价格低廉、来源丰富的香料仿制出另一些资源濒临枯竭的香料,那么大周的调香业才能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身为香料界的知名人士,就姚世兴所知,目前就有一百多种香料濒临枯竭,如果不能及时仿出他们的味道,及时找出替代品,或者干脆推陈出新创出新方,那么,等这些香料彻底枯竭,那些以这些香料为主料的配方便也没用了,这样淘汰废掉了一大批调香秘方,却又不能推陈出新,大周的调香业自然也就凋零了…
很赞成姚世兴的观点,黎君无语地点点头,暗道,“…这个人,怕是已经出现了,只是…” 黎君抬眼望着窗外迷茫的大雪,“…她躲在哪里?”
如沉重的话题般,空气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期来,厅里落针可闻。
“…贤侄打算在朔阳盘亘几日?”良久,姚世兴打破沉默。
“就要过年了,我打算明日就走…”
姚世兴一怔,随即摇摇头,“即便一早就动身,贤侄回去怕是也赶不上过年了,不如就在老夫这儿过了年再回去…”
能这样最好,让姚谨多些机会和他相处,姚世兴殷殷地看着黎君。
“…我的宝马日行千里,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黎君摇摇头,“家父正等着我回去过年呢,对了…”想起什么,他突然问,“我的一个旧友要来朔阳开香坊,她可有找过叔父?”
“…旧友?”姚世兴凝眉沉思,“他叫什么名字?”
“姓白,单字一秋,嗯…”沉吟片刻,“是一个纤细…清…黑的小姑娘…”
“…黑瘦的小姑娘?”姚世兴一愣神,上下打量着黎君,他对女色从不假辞色,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听起来就很丑的朋友?沉思良久,摇摇头,“…老夫不记得府上来过这么一个人,如果是贤侄的旧友光临,老夫一定会待若上宾。”
“叔父再问问门房,会不会…”黎君声音戛然而止。
大户人家的门房一向眼高于顶,会不会是她来了,被门房拒之门外?
“这…”
就算容貌再丑,能被黎君视为朋友的人,也一定是个气度不凡的,他的门房怎么会走了眼?
更何况,来人只要一提是黎家的朋友,哪怕手中没有任何凭据,门房也是不敢怠慢的,这是他姚家门上的一条铁律听了这话,姚世兴神色微变,片刻,扭了头吩咐人去门房看看。
不一会儿,小厮进来回,“…所有的门房都问了,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来…”
她果然没来
听了这话,黎君心中凭空生出一股淡淡的失落,虽然赠了玉佩,但隐隐地,他总感觉以她的孤高,绝不会求助到姚记门下,所以他一到朔阳就直接去了集市,是想能和她在集市上不期而遇吧,黎君失笑地摇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遇?
不知是她那已臻极境的杳杳琴声,还是那财上平如水的气魄,抑或是她那双空灵的似乎总隐藏着一股神秘而孤寂的大眼,激发了他一求真相的渴望,总之,听外总管黎番说要来朔阳进货,他想都没想便跟了来,尽管年关将至,很可能赶不回去过年。
他只想看看,她在朔阳过的好不好。
“…贤侄既说她来朔阳开香坊,可知那香坊的名字?”沉吟片刻,姚世兴开口问道。
“白记香坊,嗯…”黎君精神一震,“应该是八、九月份的事儿…”
“…朔阳只有一个白记,在西城口,是个老字号了,生意旺着呢。”出乎意料,姚世兴摇摇头,“最近也没听说要盘兑出去了啊?”
“她姓白,说是要开个白记香坊…”也觉得唐突了,黎君哑然失笑,“知道朔阳已有了一个白记,她改用别的名字也难说…” 又抬起头,“…叔父可否知道,八九月之间,可有个外乡人来盘兑香坊?”
来朔阳盘兑香坊的外乡人多了去了,找一个黑瘦的小姑娘,不亚于大海捞针
“规模大的绝对没有,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盘兑…” 他摇摇头,“朔阳城里几乎每天都有发生…”瞧见黎君脸色黯淡下来,又道,“贤侄想知道,老夫这就派人去香行会问问,朔阳所有店铺的盘兑在香行会都有底案。”
怀揣百万,以她那大气的性子,要盘,一定会盘一个大香坊,那些小作坊,还入不了她的眼,在香料界,姚世兴就是朔阳一带的龙头老大,又是香行会的副会长,这样大宗的盘兑,绝不会越过了他去,或许,她压根就没来朔阳。
她骗了他
念头闪过,黎君一阵心冷,心里觉得已没必要让姚世兴去香行会查询,嘴上却脱口而出,“…就劳叔父费心了?”
能让黎君称做朋友,又这样挂在心上的人,一定不是凡人
原本只是句客气话,不想,黎君竟上了心,姚世兴一震,他深深地看了黎君半天,开口说道,“…好,贤侄别急,老夫这就遣人去查询…”
立在院子中,凝眉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姚世兴自言自语,“…一个黑瘦的小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只晴了一上午,一过晌午,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扯棉絮似的地落了下来,半个天空都阴沉沉的,李老汉一边用鹅毛掸子扫着香料边上的雪,一边看着集市上稀稀疏疏客商,嘟囔道,“…这么大的雪,谁还来赶集啊,闹不好这陈货又得压到明年喽…”
“爹…”锁子小脸冻的红扑扑地,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艳羡地看着零零星星地已经开始收摊的卖家,“都有人收了,我们也收吧…”中午只在火上烤了一个饼子吃,他很想念娘做的热乎乎的玉米糊。[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第五十四章切工
“…香料卖了还不到一半,这会子就回去,东家一定会骂。”李老汉望着剩了大半车的香料叹息。
“可我们来的比他们早啊…”锁子还记得他们来时天都没亮,集市上只零零散撒的几个人。
这可不是比谁来的早晚,蹲的长短,得看货出得多少,看了眼天真的儿子,李老汉叹息一声,低头继续扫着香摊边上的雪。
“老头…”正扫着,没提防背后有人叫,李老汉一哆嗦,忙收了鸡毛掸子,转过身,“客官,你要买什…”话说了一半,才发现是姚家三公子姚武领着几个家奴满脸横肉地站在香摊前,李老汉下意识地躬了躬腰,满脸陪着笑,“…三公子安,您有事儿?”
姚家是香料大户,三公子来这儿,绝不是买香料
李老汉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姚武。
“…见没见过这种香?”姚武拿了片熏黑的柏叶递到李老汉面前。
锁子掂了脚,伸着脖子往前看。
一把将锁子拽到身后,李老汉低头仔细看了半天,“…什么香?”眨眨眼,再眨眨眼,这不就是片烂树叶吗?
今儿怎么了,是那跟筋不对了?
先是穆婉秋拿了一包树叶硬说是香料,求了他帮着卖,这位更好,竟拿了片不知从哪个灶坑里才扒拉出来熏的焦黑的烂树叶,竟也说是香
喉结蠕动了半天,李老汉强咽下嗓子眼的话,姚三公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人。
“…见过没有?”见他伸头看了半天不说话,姚武语气里满是不耐,“…就是今儿早集上飘着的那股香”
“…观音菩萨赏赐的香?”李老汉一哆嗦,“…没有?” 〖TXT小说下载:www。xshubao2。com〗
“…你再想想,今儿赶集,见没见过谁带了这种香?”姚武身边一个瘦高的家丁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没有。”生怕姚武不信似的,李老汉又使劲摇摇头,“真的没有。”感觉身后有个小手拽他,忙使劲握住,“…这么稀奇的香,哪是我们这种人见的?”
“也是…”又扫了李老汉一眼,觉得他不像说谎,姚武挥挥手,一行人又走向下一家。
眼睛望着临摊的大叔点头哈腰地给姚武请安,锁子悄悄拽了拽他爹 “爹,那个是不是阿秋姐姐让卖的柏叶香?”他还记的穆婉秋不让他爹说出这柏叶香是她炮制的话,声音格外的轻细。
“阿秋…”李老汉心一动,回头看了看姚武,随即摇摇头, “她一个连香料都不认识的小姑娘,哪能调出这么好闻的香?”又回头嘱咐,“锁子可不许对人瞎说…”
姚世兴是个好人,可他家的三公子却顶不是个东西,穆婉秋虽然黑瘦,可仔细看,却是异常的清纯秀雅,一旦被那个恶魔注意上,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想起穆婉秋孤苦伶仃的一个小姑娘,每日在林记那个阴阳怪气的刘师傅身边战战兢兢地讨生活,李老汉打心里叹息一声,“那孩子也真是不容易…”
…
用牛皮纸把称好的香料包起来,李老汉双手递给香摊前的青衫公子,“雪大地滑,您走好…仔细雪把香料打湿了…”
接过香料,青衫公子扔过两串钱,“八百文,您数好了…”
目送青衫公子远去,李老汉回头望了望快走到集市尽头的姚武,又看看灰朦朦的天,嘟囔道,“不会有人来买香料了,也该收了…”
“大叔…”正想着,身后传来一声亲昵的呼唤。
“阿秋来了,家里活忙完了…”一转身,见是穆婉秋,李老汉伸手捞了个凳子让她坐,“今儿怕是捡不到什么宝贝喽…”李老汉望着集市上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嘴里调侃道。
“大叔…”穆婉秋脸红了红,目光扫向香料摊,“…那香料卖了?”
“…香料?”好半晌儿,李老汉才明白穆婉秋指的是早上丢的那包树叶,在他意识里,从来就没把柏叶定义为香料,“噢…噢…”他喔了两声,“卖了,卖了…”不敢瞧穆婉秋,他低了头掏钱。
“…真的”穆婉秋一把抓住他,脸上满是惊喜。
能有人买,就意味着她的手艺被人认可了,意味着她不再是个门外汉了
“是…是被个外地穷书生买走的…”不习惯说谎,李老汉有些口吃,眼睛不自然地瞄向锁子。
他正睁着黑糊糊的眼睛嘻嘻地笑。
沉浸在喜悦中,穆婉秋没注意李老汉的异常,“多少钱…”
“…连包袱一起,十五文”李老汉摸索着掏出早准备好的铜钱递给穆婉秋。
“…竟卖了这么多”穆婉秋欣喜地叫着,“谢谢大叔…”接过钱数也没数就拿出两枚,伸手拽过锁子,“走,姐姐带你买糖去…”
“别…别…糖吃多了牙疼”知道穆婉秋挣钱有多艰难,李老汉伸手去拦,穆婉秋一猫腰,已拽着锁子没了影。
“糖块真甜”锁子拿了块黄盈盈的橘子瓣糖往他爹嘴里塞,“爹尝尝…”
“一边去…”狠狠瞪了锁子一眼,“就知道吃,一点也不懂事,回去让你母亲收拾你…”
锁子嘻嘻笑着跑到小马凳上坐下,朝穆婉秋做鬼脸。
“大叔,锁子还小,您别老教训他…”穆婉秋亲昵地说道,跟着话题一转,“这香既然有人要,我回去再炮制些,大叔下次赶集时再帮我卖,利钱我们平分…”
那栢叶香的味道很好,最适合读书人用,相信那书生用完了一定会回头来买,或许还会帮她宣传呢,穆婉秋美美地想着。
…还卖
喉咙动了动,李老汉脸色憋得青紫,模样比刚才还囧;刚刚赔出去的十五纹钱,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锁子娘交代呢
“大叔…”瞧见他神色不对,穆婉秋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你那一包香,爹费了好大的劲才硬卖给人家…”锁子在一边解围。
“万事开头难,以后有了回头客传开就好了…”穆婉秋在心里念叨着,对上李老汉枯树般满是皱纹沧桑的脸,最终没说出口,“我娘病了,我真的很需要钱…”
没钱买样品了,学调香正是吃劲的时候,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她这一辈子就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她真的太需要钱了
“嗨,苦命的娃儿…”摇摇头,李老汉叹了口气,低头吧嗒吧嗒地抽旱烟。
“大叔…”
“看你给锁子刻的香摞儿,也是个手巧的…”直抽了一锅烟,李老汉才抬起头,“你想不想试试做些切工活儿…”
“…切工?”穆婉秋目光闪闪地亮起来,“大叔能帮我找到切工活儿?”
看了魏氏的炮制手法,她做梦都想动手切个试试,只是没钱买香料练习。
“是个短工…”
“…短工?”语气中满是失望,短工就意味着只有十天半月的活儿,如果她为这儿辞了林记,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经历了最初的处处碰壁的日子,穆婉秋知道在朔阳像她这样没手艺没名又没背景的人讨生活的艰难。
“你不用辞去林记的活儿…”仿佛知道她的顾虑,李老汉说道,“我跟东家说说,看能不能让你拿了料回去,晚上抽空切…”
“…您跟东家说?”穆婉秋睁大了双眼,“你是说想让我上李记香料行试试?”
李记怎么可能要她?
虽不如姚记出名,李记香料行可也是朔阳数三数四的大香料行了,她当初就去过李记应聘,结果一见她连香料都不认识,直接就被撵了出来。
最主要的,不同于姚记,李记炮制香料以刀工见长,他们家的大师傅是朔阳有名的孙快手,刀法嗖嗖的,料切的又快又好,别的大料行都有至少七八个切工,唯独李记,孙快手只带了两个徒弟,就干了七八个人的活。
这样的快手,怎么能看上她的手艺?
“孙师傅前儿才接了家书,说他娘病了,刚跟东家请了假,说是至少要出了正月回来,东家正四处找短工呢…”李老汉把烟袋别在腰间,起身收拾香摊。
“我…我能行吗?”穆婉秋上前帮着将没卖完的香料分门别类地装进袋子。
“回头我跟东家说个试试,过了小年儿,各家就都封锅了,东家也没打算花大钱雇人…”赶过马车,李老汉接了穆婉秋手里的香料袋往车上装,“想先雇些零工,正月里也不闲着,慢慢切…”
“那…”
“你拿着这些,晚上回去研究研究,练练试试…”从摊上挑了几粒切成不同形状的香料递给穆婉秋,“我今儿回去跟东家说说,如果行,你明儿就抽空去试试,林记离着也近,大正月里活又不忙,如果东家看中了,你就带回去做…”
“好,那就麻烦大叔多给说说好话…”
接过香料宝贝似的揣在怀里,穆婉秋欣喜地应着。
不用研究,虽没练过,可魏氏的刀法她却早已背得烂熟,相信一定比孙快手高明
最主要的,挣钱是小事儿,李记是大香料行,这活一旦成了,她就有机会接触到名贵香料了。
不再需要钱,她眼前的困境将迎刃而解。
又搬了包香料放上车,穆婉秋紧紧地握了握拳,无论多么辛苦,这个切工活,她一定要抢到手!
第五十六章暗算
“…要过年了,属孩子们开心。”和林嫂并肩站在大门口,看着街头一群孩子笑闹着堆雪人,刘师傅脸上盛满了笑。
“是啊,不知忧愁,就属孩子盼年啊…”心随境动,仿佛回到了童年,林嫂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一进了腊月,就天天盼过年…有红包,有糖块吃,有瓜子磕,有新衣服穿,还有热腾腾的白面馍、黄莹莹的糯米糕…”
也想起小时候过年讨红包得情形,刘师傅跟着笑呵呵地点头,一抬眼,正瞧见穆婉秋坐着临街李老汉的马车回来,脸顿时一沉,她扭头回了自己的屋。
正说着高兴,看见刘师傅一声不响地扭头就走,林嫂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谢谢叔儿…”马车在林记门口停下,穆婉秋利索地跳下马车,语气轻盈地说道,一扭头,林嫂正站在门口一脸冰寒地看着她,声音不由一滞,“林…嫂…”
“驾…”瞧见林嫂脸色不善,李老汉同情地看了穆婉秋一眼,猛一甩鞭子,驱车而去。
“…又去集上玩了?”目送李老汉的马车远去,林嫂回目打量着两手空空的穆婉秋,淡淡的语气像结了冰,“…今儿没捡什么宝贝回来?”
“…东家回来了?”她离开集市时特意找了一圈,没看到东家林海。
每次去集市收集香料,她都会帮着东家收了香摊一起回来,穆婉秋言外之意,她去集上接东家帮着收摊了。
“他去了趟东市,回来快半个时辰了…”想起今天集市上谣传观音显灵了,林记的三万支观音香大半天的功夫就被哄抢一空,林嫂声音轻快了不少,“三万支香一股脑都卖光了…”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真的”声音满是惊呀欢喜,穆婉秋翘起大拇指,“…东家真厉害”回头指着临街的李记香料行,“李大叔带着锁子天不亮就出去了,足足蹲了一整天,香料才买了一小半儿…”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见穆婉秋全没在意自己的脸色,兀自喋喋地说着,那毫无遮掩的欢喜的样子,就好似林家卖观音香攥了钱都归她似的,嫂心里泛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摇摇头叹息一声,“…年关了,家家都封锅了,这时候谁还买香料?”回头指着院子中刚落的一层薄雪,“趁观音香好卖,刘师傅说要赶着小年封锅前再多出两锅儿,把雪打扫了,你也早些回屋休息吧…”
说完,林嫂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望着天空扯棉絮似的纷纷扬扬没完没了的大雪,穆婉秋紧紧地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扭头朝着林嫂的背影响亮亮地应了声,“哎…”
…
“阿秋…”正低头扫雪,隔壁的巧红捂得严严实实,抱了个小马凳跑过来喊穆婉秋,“天都快黑了,这雪一直下,你不如明儿再扫”
“…现在扫一遍,明天就好扫一些。”直起身子,穆婉秋呵着冻得发僵的五指,“…你家的干完活了?”
“…我们东家昨儿就封锅了”巧红上前拉着穆婉秋,“别干了,这么大的雪,扫了也是白受累,今儿东市的天香大戏院里来了个唱皮影戏的,演李寡妇哭坟,可好看呢,站票才一文钱,一起去看吧…”说着,她拽了穆婉秋就往外走, “快走,再晚了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一把没拽动,巧红疑惑地扭过头,“…怎么?”
别说没钱,就算有,她又哪有功夫去看皮影戏?
“你自己去吧,东家说明儿还要出香…”穆婉秋松开巧红,笑了笑。
“…还出香?”巧红睁大了眼,“…马上就过年了,你家大师傅还不歇着?”拿手向外指着,“…这一条街的香坊几乎都封锅了,隔壁的燕子都请好了假,明儿就动身要回乡下过年…”叹息道,“可惜,我们东家人口多,这年关底下的几个少爷都回来了,封了锅杂事也不少,东家不让我回乡下过年…”仰头看着穆婉秋,“…你过年能回家吗?”
回家?
她哪有家啊
穆婉秋神色一黯,“我们东家也是,两个少爷过了小年就回来,过了年姑奶奶还要回门,杂活更多,东家也不让走,说是过了十五再给一天假。”余光瞥见正屋的窗户上贴着个人影向这边瞧,就推着巧红向外走,“…去吧,我还没吃饭呢,你自己去吧?”
“那…”见穆婉秋执意不去,巧红犹豫了片刻,“我去找燕子了…”又回了头笑道,“…你不去看也没关系,我明儿讲给你听也一样。”
“嗯,明儿中午你来给我讲…”穆婉秋点点头,“快去吧。”
也瞧见屋里有人向这边瞅,巧红小声嘟囔道,“这整条街就数你家的师傅酸气,不容人…”贴着穆婉秋的耳朵,“…你这么能干,哪个东家都喜欢,干脆明年换一家吧。”
紧张地朝正屋瞥了一眼,穆婉秋一面打眼色一面推了巧红往外走。
…
奔波了一天,穆婉秋一回到屋里就感觉两条腿酸疼酸疼的,坐在炕头柔了一小会儿,便又穿鞋下了地。
来到桌案前,拿起白天李老汉给的香料犹豫起来,还有一天,后天就要考三极了,她是复习辨闻香料呢?
还是练习切工?
三极调香师只考炮制功夫和闻香,切工不是重点,可是,要去李记香料行应聘短工,她必须练习切工。
虽然对魏氏刀法烂熟于心,可毕竟,她没有真刀真枪地练过,只有理论,没有实践,难说到时不会丢丑,有过一次次碰壁的遭遇,她不想再去打没准备的仗了。
可是,后天考三极调香师的机会对她也同样重要
这段日子,她已经记住了三四百种香气,并烂熟于心,三极只要求闻辩五十种,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就过了,怀揣魏氏秘籍,穆婉秋一直不曾放弃过梦想。
一本香料大全拿起来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犹豫了很久,穆婉秋最后一咬牙,不管了,还是先练习切工吧。
三极调香师考试很难通过,要学习也不差这一两个晚上,再说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可去李记打短工,有免费香料让她闻辩的机会却不多,这机会可是稍纵即逝
收起香料大全和桌上的香料样品,穆婉秋转身来到外屋,把靠窗的一个长条桌子收拾了,擦干净当砧板,出去摸黑抱进了一捆喂牛的玉米杆当实验品,找出一把小刀认真地练了起来…
有了钟二牛在集上遇到观音娘娘点化的传闻,今年的观音香特别好卖,腊月廿一大早,林记刚开门,前来订货的就络绎不绝,刘师傅心情格外的好,没用林嫂多说,竟主动要求加锅,一上午连做了两锅,出了一万多支湿香。
冬天冷,湿香一端出去就冻了,林记专门准备了一间大屋子做烘香室,四面墙都是火笼,地当中摆满支架。
一万多支香,摆了满满一屋子,穆婉秋穿着个单衫,拿了个小木条,一罗一罗地筛检着,把那些烘干过程中扭曲成麻花状的香条用木条一支一支地压平整,整理完最后一罗,她早已满头大汗,站在门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手握门把又犹豫起来。
片刻,又回过头从新筛检起来。
这是年关的最后两锅香,一旦出的残次品太多,正月里不够卖的,林嫂一定不会让她过好这个年的
清理完香锅,借着没用完的热水,刘师傅把她屋里的窗纱,挡帘全都拆了下来,洗了满满一大盆,拧干了水端着来到烘香室门口,把大木盆放在一旁的长凳上,俯下身,耳朵贴着门偷偷地听着烘香室里的动静。
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她迅速地直起身,一把端起长凳上的盆,身子前倾,做出要往外走的架势。
“师傅安…”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推开,满头大汗的穆婉秋一抬头,瞧见刘师傅端了一盆衣物往外走,忙叫了一声,闪身让到一边。
“…香都整理完了?”刘师傅站直身子。
“嗯…”走廊里一股凉风,穆婉秋打了个哆嗦,她忙伸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棉袄,“…怕出次品,我整理了两遍。”仿佛没看的刘师傅青板青板的脸色,穆婉秋认真地说道。
“这是最后一锅香,细心点总有好处…”刘师傅点点头,把木盆递给正穿衣服的穆婉秋,“去,把这些凉上…”
“哎…”穆婉秋应了声,低头继续穿衣服。
“快点”刘师傅声音高了八度。
“这就好了…”穆婉秋接过木盆放到长凳上,又手忙脚乱地系扣子。
“别磨蹭,趁日头好快点晾了,免得晚上干不了…”见她把木盆放到长凳上,刘师傅脸色黑的不能再黑。
只系了三个扣子,穆婉秋忙端了木盆往外跑。
一推开屋门,一股寒风直扑胸堂,猛打了个阿嚏,穆婉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回头看看刘师傅没跟出来,她放下木盆,迅速地系着扣子。
贴着门口,从门缝里瞧着穆婉秋的动作,刘师傅冷冷地笑。
第五十七章挂名
“里面的单衣都湿透了,我得赶紧进屋去换了,大过年的,千万别着了凉…”一边想着,晾完衣服,穆婉秋端了木盆就往屋里跑。
在门口被刘师傅拦住,拿了手套头巾递给她,指着脚下用木提盒装了的二十筒香,“把这提盒香给豆蔻香楼送去,…”又补了句,“快点,他们断货了,要的急”语气不容置疑。
“我…”想说等她进屋换了衣服再去,对上刘师傅青黑青黑的脸,穆婉秋紧抿着唇,接过手套头巾,“我这就去…”
…
“阿秋…阿秋…”穆婉秋双手抱着木提盒,正急匆匆地走着,影影虎虎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扭过头去。
是三妮儿,她穿了件大红的花棉袄,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睫毛上挂满了霜,忽闪忽闪的。
“三妮儿…”穆婉秋惊喜地叫了一声,把半人高的木提盒放到雪地上转过身来,“…你怎么有功夫出来了?”
姚记一直都特别忙。
“我刚去了林记…”紧跑了几步,三妮儿来到她跟前,“林嫂说你来了豆蔻香楼,我这才紧着在后面撵…”双手按着胸,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老远就看到你了,我嗓子都喊破了,你就是听不见…”
“风太大了,又裹着头巾…”穆婉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脚不住地在雪地上跺,“…听说姚记还没封锅呢,你怎么有空出来了?”
“你头巾怎么围的?脸全露在外面,仔细冻着…”见穆婉秋只用头巾裹着耳朵,露了大半个脸出来,三妮儿就摘了手套,上前给她整理,“…知道我明儿要去考三极,东家特意给了一天假。”
“你们东家真好…”语气里满是羡慕,穆婉秋也摘了手套,“出来的急,我就随便系了下儿,天太冷,你快把手套戴上,我自己来…”
“…再急也得把头巾围好了,要做调香师,最重要得就是保护好鼻子”一把拍开穆婉秋的手,三妮儿继续认真地给她系头巾,嘴里埋怨道。
保护鼻子?
穆婉秋一怔,这个她还从没想过,忙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以后一定注意”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儿就考试了,大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家里复习,来找我什么事儿?”
“我…”呆愣了片刻,三妮儿伸手在兜里掏起来,“瞧我这记性…”掏出一张褶褶巴巴的纸递到给穆婉秋,“你不问我还真忘了,这个给你…”
“…什么?”穆婉秋疑惑地接过去。
“杜衡和细辛的炮制秘方…”三妮儿低了头戴手套。
“秘…方…”虽然才入行,但穆婉秋也知道,对于一个调香师来说,祖传的秘方是他们在竞争激烈的调香行生存下去的唯一保证,是她们的命根子
“你别那么紧张,我家有好多秘方,这个也是被我稍做了改动的,就是族里人知道了,也不会找你麻烦,只是…”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不识字,这个是求了臬哥儿写的,也不知道写明白没?你认识字,现在就看看,看不明白的地方我给你讲…”她嘻嘻笑着,“我都记的滚瓜烂熟了…”
“我…”穆婉秋声音微涩,“我只是个小杂工,林记也不炮制香料,我要这个也没用啊。”
进不了香料行碰不到香料,怀里揣着绝世调香秘籍她都觉的对她目前的困境来说,用处不大,别说这么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炮制单方了。
“你…你真的不知道?”三妮儿睁大了眼。
“…知道?”穆婉秋也睁大了眼,“我知道什…什么?”
“嗨,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叹息一声,“你们家的那个刘师傅是朔阳有名的小心眼,刻薄鬼”她加重了语气,“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呢,你平日又不爱和人说话…”
“…到底什么啊?”不想谈刘师傅,穆婉秋追问道。
“…考三极调香师不仅要求会基本炮制手法,同时还要求一次辩出至少五十种香气以上的合香,逐一说出他们的特性、用途、香型,而且每次考的合香都不固定,年年有变,就算你记了一百种,也未必能押对几种,有些人一辈子都考不过,就是因为这个…”三妮儿声音有些灰暗。
“我知道啊,可是…”
可是,这和三妮儿给她秘方有什么关系?
“光报考费就五百文钱,明知考不过,可年年还有这么多人报名,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穆婉秋摇摇头。
“是为了在香行会里挂名儿”
“…挂名?”穆婉秋灵光一闪,她影虎记得好似林嫂也说过这话,那日刘师傅尖酸的目光如烙在背,她心紧紧地提着,哪敢追问,当时还想着以后问问三妮儿的,不想回头就忘了,“林嫂也说过,我要是能在香行会里挂了名,就给我长五十文工钱…”她疑惑地看着三妮儿,“…什么叫挂名?”
“…才涨五十文” 三妮儿声音抬高了八度,语气里满是不平。
“你小点声,满街人都瞅着呢…”穆婉秋一把将三妮儿拉到路边,又回头把木提盒向道边挪了挪。
“东家才又给我涨了三百文…”嘿嘿笑了一声,三妮儿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的,我也没有三极调香师证,还挣这么多,你猜为什么?”顿了顿,“就是因为我在香行会挂了名…你们东家说给你涨五十文,那纯粹是糊弄你,拿你当傻瓜”她眼里满是不平?
紧抿着唇,穆婉秋没言语。
她早听出林嫂那天的话没有诚意,不过是想借她刺激善妒的刘师傅罢了,所以,她一直也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才忘了去研究研究什么叫挂名。
见她没言语,也知说多了穆婉秋会更不好受,压下满肚子的不平,三妮儿叹了口气,简单地把什么是挂名说了一遍,最后道,“…三极考试主要有三个题目,闻香、手法和炮制…闻香就不用说了,你懂的,手法就是考修制、蒸、煮、炒、炙、炮、焙、飞等炮制的基本功,只要这两项过了,就等于三极过了…”
“…真的?”穆婉秋眼睛闪闪地亮起来,一直以来,她学的就是这两项,至于手法,虽然没有实际操作过,但那秘诀她可是烂熟于心的高兴之余,忽然又觉得什么不对,“可是…”
可是,那最后一项是什么呢?
不通过也行吗?
“这最后一项其实是道附加的题目…”知道她的疑惑,三妮儿解释道,“香行会现场提供香料,要调香师自选,给三天的功夫,炮制一到三种香料…越多越好,最后由行会评委共同测评,择优者挂名…”
“…择优者挂名?”穆婉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就是这样…”三妮儿点点头,“许多调香师都是冲这项去报名的,各自都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考场上拿出的都是祖传的绝活,一旦挂了名,就等于自家的绝活在香行会有了名儿,各大香料行缺了炮制那一类香料的师傅,首先就去香行会查询,打听会炮制这一类香料的挂名调香师…一旦双方谈妥了,最低也有三百文的工钱。”
“原来是这样…”穆婉秋点点头,语气颇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她就该好好地学一两种魏氏的香料炮制,管他怎样,她先在香行会里挂了名再说
魏氏调香术对她来说像天书,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看从书肆里买的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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