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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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多月自学,他对施工技术已经有了概貌认识,心里盘算着利用这期学习班向外国专家讨教经验。[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冯学顺在六一八所任副所长,这期学习班给林平山提供了跟他叙旧的机会。

    林平山下午刚听完课,冯学顺就来拉他去家里吃饭。林平山推说放培训资料回了一趟宿舍,提来一大包海州特产才跟他走。冯学顺看了,笑着说:“你还跟我来这一套呀!”

    林平山说:“跟你当然用不着了,总该孝敬一下大妈吧。”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冯学顺的家。冯学顺住的是三室两厅的套房,一家五口在当地已算宽敞了。学顺妈和李淑英很热情地接待林平山。他坐下后,接过李淑英递来的茶水,亲热地跟她们聊了起来。正说着话,林平山看到研究所的常所长走进门来,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冯学顺笑着说:“我请所长来陪客,顺便想开个研讨会。”

    林平山稍许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桌上早已摆好几碟凉菜,学顺妈和李淑英到厨房忙活去了。冯学顺让二人围着桌子坐下,给每人斟满一大杯啤酒。

    三人碰过杯,呷了一口啤酒,常所长说:“老林,这一天课听下来,你看效果如何?”

    “挺好的。请的都是有经验的外国专家,听了很受启发。”

    办培训中心只是起步。”常所长显得不满足,“所里一千多人,要真正找到出路,还差大码呢。”

    冯学顺说:“已有的民品任务,远不能满足所里人员的需求。老林,你在核电站工作,照你看,我们能够为核电做些什么?”

    林平山知道这是“研讨会”的主题了,脑子开始转了起来。他先问了所里各科室的大体情况,然后谨慎地说:“我们原来那个设计院也有一支队伍,我想应当统筹考虑,有个分工。我的粗浅看法是,应当侧重发挥各自的优势。”

    “你说的有道理。”常所长马上插话道,他想起林平山原先是三二一基地的,“你们院的优势是主系统,我们可以搞辅助系统。”

    林平山补充说:“除了这个,我想,你们还可以做核安全分析、环境影响研究、质量保证、技术服务。这样,你们的物理室和相关科室也都有事儿干了。”

    常所长很高兴:“对。你这么一说,思路更明朗了。”

    冯学顺舒了一口气:“咱们可以让部里作一下规划,各院所之间有个分工,都可以在核电发展上伸展手脚。”

    “部里可以作宏观协调,最终还是取决于各院所与核电业主的合同,”林平山觉得应当提醒一下,“你们应当及早作好筹划,尽快与各业主公司接触。中间会有个竞争呢!”

    “有道理,我们应及早动手。”常所长兴奋起来,对冯学顺说:“这啤酒没劲儿。你把二锅头拿来!”

    第一章战略转移(5)

    冯学顺拿来二锅头和酒盅,常所长给每人倒上,高兴道:“老林,谢谢你的建议。来,干一杯!”

    林平山酒量有限,看常所长那么高兴,也举起酒盅:“好!我舍命陪君子。”

    吃完饭,常所长有事先回去了。

    冯学顺两口子陪林平山到东湖边走走。

    平静如镜的水面,映着湖边楼阁的灯光,格外宁静迷人。林平山望着眼前这自幼相识相爱的一对儿,为他们幸福美满的今天而庆幸。

    由那镜子般的水面,他想到湘东的小溪,那横溪的缆索和小船,不由笑道:“那年我在湘东步行串联,也坐了用缆索牵引的小船。那时我在想,当年的顺伢子和英妹子是不是坐的这种小船?”

    李淑英脸上现出红晕,望一眼冯学顺:“他把这都告诉你了。”

    幸好是晚上,林平山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冯学顺没想到林平山还记得在大学跟他讲的个人秘密,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向李淑英掩饰说:“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嘛。”

    林平山笑着说:“孩子都老大了,还不好意思!当年我的运气可比顺伢子差远了。”

    李淑英听冯学顺讲过林平山的感情经历,同情地望着他:“你现在不是挺好么。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终归是有好结局的。”

    林平山默默凝望着对岸珞珈山的剪影,没有作答。

    “你在国外工作很不容易吧?”李淑英问。她看过报纸对他的报道,想知道更详细些。

    林平山点点头,向他们讲述了在国外做研究工作的艰难。

    在国外留学的第一年里,林平山在萨克莱核能研究中心,参加核安全研究工作做出了几项贡献,核能研究中心破例为他在巴黎居里大学注册作博士论文。

    当时,世界核能领域正在兴起一股潮流,那些原先从事中子物理研究,理论基础雄厚的人材,在计算中子运动方程的理论精度已经超过实验误差之后,把视线转向了以往靠半经验方法做研究的热工流体领域。

    林平山在参与核安全研究过程中,也经历了这种转变。为了完成博士论文的研究工作,他要挑战一项美国科学家没有研究成功的传热学规律。

    此时林平山的出国期限只剩一年,确定研究课题后,他立即开始近一年罕见的艰苦脑力劳动。天天都是夜里工作到下半夜两点多,早晨六点就起床,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

    事实上,不只是辛苦。实现这个目标必须攻下前人没有成功的难关,而他以往从未做过传热学研究。查阅科学文献,向外国同事求教,苦心孤诣寻找解决难点的办法。殚精竭虑日夜苦思地探索,未曾想到在浏阳考察毛泽东军事路线的经历让他产生了灵感,辩证法赋予他智慧。

    他细心分析了那些先行者的研究报告,发现人们几十年惯用的研究方法恰恰是造成研究工作失败的主要原因。他大胆采用与前人完全不同的研究方法,依靠现代技术独辟一条蹊径,逾越国外同行们没有克服的障碍,完成了理论和实验两个方面的研究。

    这期间,林平山真正懂得了高强度脑力劳动的滋味。探索人们尚未发现的规律的思索过程,令脑子日夜处于兴奋状态,夜不能安眠,日不能甘食。他几乎茶饭不思,有时做梦也在推演数学命题。夜间突然闪出灵感,急忙坐起,拧开桌上的台灯把思路记录下来,以免天亮后忘却了。每日起床,枕上总要留下一堆头发。

    做实验研究时,为了取得可靠数据,他每天值两个班。数学计算、实验运行、撰写论文,日夜穿插进行。短短十个月完成全部研究工作,体重减轻了十斤。

    这段时间,林平山的人生道路出现了一次从工程师向科学家的跨跃。

    四

    北京的对外谈判工作在紧张进行。谈判工作由张局长主持,卢书记在幕后掌握方向。白天,张局长领着技术和商务人员在宾馆的大会议室跟国外供应商洽谈。晚上,他们在小会议室里向卢书记汇报。一般性技术问题,他们在谈判桌上即可拍板。重大问题,要请卢书记拿主意。

    张天伦,身材高大天庭饱满,浓眉大眼鼻正唇薄,显出一股英气。他虽不是才思敏捷,却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考虑问题能准确抓住要害。作为谈判的中方首席,重大的责任迫使他勤奋学习。各路专家向他汇报,他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不停地做笔记,不时向汇报人提出问题。核电站涉及的专业面太广了,许多是他以往没接触过的,他只好边干边学,听完汇报,下去再消化记录的内容,充实自己的脑子。

    白天,他与一帮同事集中心思全神贯注跟外国人谈判。晚上向卢书记汇报完,还得跟大家一起加夜班准备第二天的谈判。

    张局长出身于富足的家庭,生活习惯比较讲究,这时也不得不把生活尽量简化了。他不由回想起自己刚投身核事业的情景——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张天伦从交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即接到组织要他参与一项特殊任务的通知。与伙伴们见面后,听了领导的动员,他才知道他们这帮年轻人要作为我国核国防建设的尖兵奔赴西部战场,到核武器的研制基地工作。

    刚接触核工业领域,他们对工作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听完从苏联学习回来的专家讲解最基础的核物理知识之后,就边干边学投入工作。那时,张天伦跟同事们担负生产核燃料的机械设备驻厂监造和配合现场施工单位的设备安装。苏联背信弃义撤走专家之后,迫使人们只好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条件下,自力更生建设我国的核国防。

    第一章战略转移(6)

    张天伦回想自己在西部的经历,也不知当日是怎么走过来的。特别是自己调到北京,直至在部里担任局长职务,十来年优越的生活条件让当年的艰辛渐渐淡漠了。

    尽管有一大群高参,临场议题轻重缓急,进退时机把握,全得赖张天伦一人决断。[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投资这么大的工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自己缺少经验,每件事情都得谨慎小心来回掂量。连续多日白天黑夜连轴转,脑子一刻也无法停歇,他的两颊累得塌了下来,脸色开始发黄。

    蓝局长拿到设计院的图纸,领着基建处和合同处的一大帮人马,迅速开始生活基地建设的施工招标。外国专家和不少技术骨干还住在宾馆里,每日开支如流水,他的思想压力很大,几乎天天加班到半夜。

    随后,专家村的建设很快就全面铺开,蓝焕成天天往专家村工地跑,有时连续几天泡在现场。跟他以往搞的工业建筑不同,专家村设施的设计参照了外国人的生活习惯,住房、餐馆、运动器械、娱乐场所都按国外的样式,建筑施工要求严格,特别是环境方面充分考虑了外国人讲究的绿色氛围。蓝焕成从房间装饰,楼房周围配套设施布局,直至栽花种草植树,费尽心机与承包商来回琢磨反复推敲。各家施工承包公司都是老搭档了,他的工作比较顺手。

    这时,向法国采购核岛主设备的意向已经确定。核电现场的土石方工程刚评完标,张局长从北京回来,把林平山叫到他的办公室。

    问完现场前期工作情况,他对林平山说:“根据谈判的进展,卢书记指示,为了适应与国际接轨的管理要求,要你到法国去接受现场指挥岗位的影子培训。”

    他很满意林平山能够把前期工作顺利组织下来,但对下一阶段仍不放心,林平山现场经验不足,派其出国培训是一条捷径。蓝焕成不止一次推荐丁宏显,林平山出国期间让老丁管理现场,作一下平衡,可以缓和矛盾。

    他说:“现在,那些准备赴欧参加工作的人员还在国内进行外语培训。领导小组研究了当前情况,大家觉得你的外语没问题,对国外情况又熟悉,想让你打前站,担任驻欧总代表。带几个人到巴黎去,为后续人员创造必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

    他看林平山没有异议,就接着讲:“培训时间大约一年,加上刚才的任务,要出去至少一年半时间。由于工期紧,中间就不回来了,家庭方面有什么困难没有?”

    林平山摇摇头:“以前也长期出去过,没太大困难。”

    “你把家里安排好,尽快出发。”

    其时,始终登高瞻前的卢坚在与外商谈判过程中意识到,为了适应国际先进的工程管理,必须培养一批熟悉现代管理的人材。他想到了首批公派出国留学人员中作出成就的林平山,决定让他先行,摸索出经验,随后再派遣其他人员。

    这时周玉茹和蓉蓉已经到海州来了,周玉茹在设计处工作,蓉蓉上小学。林平山晚上回家,跟周玉茹说到马上要去法国一年多,她眼泪立即淌了下来。

    林平山知道自己出国的两年中她受到的委屈,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轻声说:“那两年把你累苦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累点儿倒没什么,现在什么活儿都会干了。就是太想你,日子挺难熬的。”说着,把头靠在林平山肩上又掉下泪来。

    蓉蓉在外间写作业,听见爸爸又要出去了,就进来说:“爸爸,你又要走了,我们会想你的。”

    周玉茹听了,从林平山怀里挣了出来,说:“你放心走吧。现在蓉蓉已经上学了,比以前懂事多了。有她做伴,我不会寂寞的。”

    五

    林平山带了三位同事去巴黎,围绕驻欧机构注册,驻外人员各种行政手续、生活条件,几个人迅速分头忙碌开来。

    西方国家社会管理制度的形成,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各方面都很成熟和健全,各种法规制度非常完善也很复杂,几乎什么事情都有条文规定,有标准程序,他们费了好长时间才了解个大概。

    但是,在这里办事,只要你备齐法定的材料,办事就很顺利,人家对你和颜悦色接待。否则板着脸孔,只有重新做过,没有后门可言。各种行政手续,要求明确,行为刻板,办事效率高。

    林平山感觉,这次才算真正到国外生活。他们跟到外边开业一样,必须独立应对各种情况,对国外社会环境有更深入的了解。为了建立有效的工作渠道,他们在警察局、保险公司、律师事务所、医院、机场、码头、各相关公司之间东奔西跑,整整忙了三个月。

    弗芒公司是核岛设备的主要供货单位。弗芒公司出口经理菲利浦·费隆是巴黎居里大学毕业的,他跟林平山扯起校友情谊,细问之下竟是同出一个师门,都是林平山的指导老师佐默教授的学生。只不过费隆是听过佐默教授讲课的本科生,而林平山是教授的研究生。论毕业时间,费隆算是师兄。

    有了这层关系,他们变得无话不谈起来。费隆请林平山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西口的饭馆吃饭,他们坐在面对大街的桌上,看着街景聊天。

    宽近百米的香榭丽舍大街,楼房一色为六七层装饰精美格调典雅富丽的建筑,汇集着时装店、精品店、豪华用品店、影剧院、夜总会和餐厅。各个商店的橱窗里,摆着各式最新颖最时髦的样品。店内各种高档精品五光十色,让人目不暇接。两边的人行道上,一个个咖啡座头尾相接。人们悠然自得面朝大街坐着,在阳光沐浴下,慢悠悠一边啜着咖啡一边观看在大街上往来穿梭的俊男靓女。

    第一章战略转移(7)

    主菜还没上来,喝过几口鱼汤,林平山根据国内的意向,在弗芒公司几个还不明朗的项目上,与费隆谈心。

    费隆身高一米七八,眼窝很深,海蓝色的眼睛,鼻梁高而直。他是德国人后裔,眉毛发黄,两只胳膊上长长的浅色汗毛,有着北欧人的特征。

    他对林平山说:“我们已经供应了几个重要设备,其他那些设备由我们供货对你们是有利的。”

    林平山放下手中的汤勺,显出沉思的神色:“你们应当着眼于长远利益。现在有好几个西方的供应商要跟我们做生意,就因为你们已经供应了不少设备,情况熟悉,起动成本低,价格上应当比其他各家更加优惠才行。否则,我的同事们会认为你们不够友好,将来与你们合作的信心要受到影响。”国际上核电市场不景气,外商想做生意,他抓住了这个要害。

    费隆无话可说,想了一会儿,又说:“你们提出国产化,要我们把一些设备放到中国的工厂去做。可是我们到了上海、哈尔滨,那里的厂家对我们都很冷淡。”

    主菜上来了,林平山手里切着牛排,心里想着如何作答。

    他放下刀叉,笑着说:“我给你讲一个中国的历史故事。一千多年前,中国有点像古代的希腊那样,许多将军占据城市各霸一方。当时有一个姓刘的将军,是皇帝的后代。他一心要统一中国,就到山里去请一位很有智谋的先生帮他。那位先生帮他分析当时中国的形势。对他说,向北边发展有很强的敌人,向东发展,那里的对手势力也很大。他向刘将军建议向西发展,结果刘将军得到中国三分之一的国土。”

    费隆津津有味听着,又有些困惑,不知林平山想说明什么,就放下叉子,拿眼睛盯着他。

    林平山见他探询的目光,笑了起来:“我们中国上海人跟美国人接触多,对你们法国人不了解,你也可以往西发展。当年为了防备苏联入侵,许多重要的工厂搬迁到中国的西部去了,那里的技术力量很雄厚,你为什么不能跟他们结盟呢?”他心里想着一起工作过的大三线同志们。国家建设大三线投入了几百亿元资金,许多企业没有任务,多少设备、多少技术人员无事干,这浪费多大呀!为什么不能把外国的资金和技术引进去,解决大三线的困难呢?

    费隆听着直点头。

    林平山说:“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去那里考察一次。我可以帮你联系。”

    费隆听了很高兴,立即说:“我们的总裁现在就在中国。你帮我们联系好了,我通知他去看看。”

    与费隆谈话回来,林平山立即给三二一基地领导打电话,让他们向省领导汇报,安排弗芒公司参观大三线的设备制造厂和设计研究院。

    此次谈话,推动了核电设备国产化的进程。

    几年后费隆碰到林平山,就问:“你告诉我,林先生,现在中国西部是不是有一个与上海、哈尔滨相匹敌的核电设备制造基地?”

    林平山肯定地说:“那当然!”他欣喜地看到,大三线的核电设备制造业正在兴起。

    费隆很兴奋:“现在弗芒的人一谈到中国西部,就想起林先生说的三国故事。”

    这是后话。

    后来,林平山帮法国一家核电循环泵厂与光明水泵厂建立了合作关系。光明水泵厂划出两个车间与法国公司成立合资公司。法国的控制电缆厂、不锈钢管厂、德国的仪表制造厂都来找过,林平山一一帮他们在国内找到了合作伙伴。

    圣诞节前,林平山接到国内通知,去伦敦参加核电建设经验交流的国际会议。会议开幕前,弗芒公司的费隆也来了,两人自然做了伴儿。

    会议在市中心高级酒店MarriottHotel里边召开。这种会议满实惠,会前和中间休息都在休息厅的长桌上摆着各色精美的小点,各种饮料,不少人是到会场来吃早点的。林平山看到费隆一边跟他说话一边不停往嘴里塞小点心,心想,西方人晚睡晚起,会议主人准是根据他们的国情这样安排的。

    晚上,在伦敦博物馆举行酒会。林平山对费隆说:“到了英国应当喝点英国酒。”

    费隆说:“好主意。”

    两人把长桌上的酒瓶挨个找了一遍,都是法国酒,一瓶英国酒也没有。

    费隆挺得意:“你没发现,还是法国好吗!”

    林平山点头:“法国农民种的葡萄还行。”他心里纳闷,法国人真把葡萄酒市场给垄断了。

    费隆马上说:“核电站设备也好。”

    “那倒要看看了。”林平山笑着说。

    第二天早晨,林平山来到会议大厅准备听美国人报告,一位太太走到他身边说:“林先生,两位BBC广播电台的记者找您。您方便出去吗?”

    林平山随她来到会客厅,看到一男一女两位英国记者,原来他们要对他进行会议采访。

    女记者对他说:“对不起,林先生。我们知道中国正在建设核电站,英国的民众很想了解中国的核能发展前景,可以谈谈您的认识吗?”

    林平山在出国前对这方面已有所准备,就说:“我可以谈谈个人的认识。”

    征得林平山同意,他们打开了录音机,那位女记者提问,林平山回答。

    跟英国记者谈话,他觉得像是一种享受,她的伦敦音标准英语,让人听着非常悦耳。谈话内容涉及到中国的能源分布,经济形势,发展核电的必要性,当前核电的发展,持续了半个多钟头。

    第一章战略转移(8)

    “核电站的技术很先进,你们中国人有能力把它建设起来吗?”女记者突然问,盯着林平山的脸,瞳孔里泛出了真正的疑惑。

    林平山立即不假思索地说:“我们中国人原子弹氢弹都造出来了,还搞不了民用的核电站?”他这时还未经历核电管理培训,没有理解核电建设的复杂性。

    外行的女记者对林平山的回答无可挑剔,点点头让她的同事把录音机关了。

    林平山起身准备返回报告厅,突然看见会客厅大玻璃窗外的院子里,闪出一个非常熟悉却很遥远的身形。是她!他多么熟悉这举手抬足的细节呀,那是他终生魂萦梦牵的体态!

    刘静宜拖着带轮的行李箱,向大门外候着的汽车走去。

    微卷的长发在晨风中披向后部,大概感觉到了寒意,纤细的手伸出来掩了掩呢子大衣的领口,她脸色苍白两颊清瘦,双目似乎透着一丝忧愁,还是那么孱弱,仿佛英格兰清晨的微风也能把她吹倒。

    林平山嘴张一下又闭了下来,腿刚迈出却凝住了,终于没有勇气往下动作,怔怔地站在玻璃窗内,泪水模糊着双眼,一团迷雾中望着她跟一些外国学者一起上车,离开了酒店。他多想追出去向她诉说,这些年我日日夜夜在思念你,我的心灵深处永远只能容纳你一人。可是,面对那哀怨的目光,我将说什么呢?

    他呆呆地站着。

    院子又恢复了冷寂,雾都的天空依然低沉,几片黄叶在微风中缓缓飘落。

    汽车走了好久,他才清醒过来。走到大堂,在柜台上要到刚结束的另一个国际会议的议程,上边有刘静宜要在会上宣读研究论文的题目。她终于跻身世界知名学者行列,他心爱的明珠正在放出异彩!

    林平山把印有刘静宜拼音的纸片紧紧捂在胸口,拖着双腿缓慢地挪着步子返回报告厅。

    六

    半年后,林平山如期到法电公司的巴黎电力院,开始他的影子培训。

    这时,东港核电公司正式成立。卢坚担任董事长,张天伦、蓝焕成分别为正副总经理,郑品吾当上了总经理助理。

    巴黎电力院总部办公楼在巴黎最现代化的新区,叫德芳斯区。

    德芳斯(LaDéfense)在塞纳河边,巴黎市区中轴线向西的延长线上。几十座高楼围绕着一个长九百米、宽七十米的大广场。这是一个多层立体结构的广场,顶层为步行广场,周围环绕着高楼大厦,花坛、喷泉、雕塑,几万平方米的大型展览馆、容纳几百个商店的购物中心,世界各大公司都在这里设有办事机构。法国人把这里称为“巴黎的曼哈顿”。广场底下,布置着各种商店、餐馆、娱乐场。再往下一层为停车场、公共汽车站,最底层是地铁站。电动扶梯把广场的各层连在一起,非常便利。

    秘书王兰来看林平山,他领她参观德芳斯,在广场南边的马路上走着。

    林平山忽然看见马路边有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在个围墙的墙根边上拼命地往上爬。这一带全是笔直的高墙,它的努力是徒劳。阳光强烈地照着路面,林平山想,可能是谁家养的乌龟跑出来了,在这发烫的柏油路上不用很长时间就会死的。小王说:“把它抓回去熬汤很补的。”

    林平山摇摇头:“千年乌龟万年鳖,人的寿命不过百年。以我们这么短暂的生命吃一个比我们长得多的生命,太不合理了。咱们把它抓到塞纳河去放生吧!”

    他把它放入公文包里,带到了塞纳河中间的小岛上。这里一座大桥从岛上跨过,不远处是若玉桥(PontdeNeuilly)地铁站。他们沿小岛北端的台阶走到水边。林平山把龟放入水里,它立即潜入水底不见踪影。

    林平山一阵迷惑:“小王,它怎么连再见都不说就走了?”

    他话刚完,王兰就喊:“林经理,它在那儿向我们招手呢!”

    林平山往前看去,果然在十多米外的水面上,那龟正向他们挥动着前爪。

    他心里一阵感动:“我们给你起个名儿叫小岛吧。小岛,你的寿命过千年,我的子孙后代要是来巴黎,我要他们来看你!”

    以后他在塞纳河边行走,几次看到突然浮上水面的乌龟,他都认为这是他们的“小岛”。

    他的办公室就在院长办公室隔壁。院长梅耶先生年近六旬,头发已经灰白,世事风霜的磨练使他显得更加慈祥。他两度到过中国。第一次他随团去中国参加核工业展览会,林平山在三二一基地接待他们参观了基地的实验设施和五三〇工具反应堆。第二次,林平山在武汉六一八所参加培训,听他讲授核电工地的现场管理。

    老朋友重逢,梅耶对林平山格外关照,在培训内容上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他大方地对林平山说:“跟在你家一样,我办公室的东西你都可以看。”每天下班,他总要到林平山办公室来聊聊,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在巴黎院,林平山接受了核电工程总体管理的培训。

    他在巴黎院深入了解到市场经济环境中合同的法律效用,对核电站的质量保证有了更加明晰的理解,这对他以后准确把握国外核电建设中建立的一整套制度起了很大作用。

    一个月后他离开巴黎院,临走前的一个夜晚,梅耶先生在餐馆里请林平山吃饭。菜还没上来,两人品着波尔多干红葡萄酒,边喝边聊天。

    第一章战略转移(9)

    餐馆的壁灯光影朦胧,桌上烛光微微摇曳,把梅耶先生前额的皱纹刻得更深了,林平山看着老人的慈祥神态,到很亲切。

    梅耶是法国第一代核电工地现场指挥出身,再过一年就要退休了,有着丰富的工程管理经验。林平山在国内培训班学习期间,曾向他请教过很多问题。老头儿对林平山流利的法语印象深刻,他对这位到法国来培训的惟一中国学生似乎情有独钟,希望他的学生能把他们的管理思想传播出去,饭间不只一次说:“你明白吗,林先生,一个正确的管理思想,是以沉重的、甚至是血的代价换来的。一个核心思想常不被人理解,管理是一门科学。你是搞研究出身的,一定不要忘记这个。”

    核电站的发电技术本身就很复杂,为了保证核安全,又设计了大量的安全系统,进行核安全的纵深防御,确保核电站万无一失稳定可靠地运行。对这样浩大的工程从时间和空间上进行严格控制,是一门相当复杂的学问。为了达到严格控制,国外在核电站建设的管理上已形成比较成熟的理论和方法。

    林平山看他沉思中带着期望的目光,感动地说:“我会记住你的话,梅耶先生。”

    梅耶点点头,说:“你离开这里后,要到我们巴黎院管辖的几个核电站去学习。有两个是正在建设的工地,你未来的主要时间将会是在那里。”

    停了一会儿,他笑着说:“哦,你有运气。这两个工地的现场指挥是我以前的助手,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他们会关照你的。瞧,你的法语很好,这是优势,会学到很多知识的。”

    第二天,梅耶到林平山的办公室来,往桌上放下两本书:“我借两本书给你看,对你有帮助的。”

    林平山一看,一本是法国核电工程建设管理的十年总结,一本是法国建设工地管理的发展历史,是内部资料,一般外国人看不到的。林平山非常高兴,连连向他致谢。

    把这两本书读完,林平山对国外这套现代工程管理制度的形成,从本质上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才真正明白梅耶向他讲的“沉重的、甚至是血的代价”的含义。

    此后的林平山足迹遍布法国的北部,从英吉利海峡西南岸直至与德国、卢森堡交界地区。

    他来到的第一站,也是他此后四处游历的基点,是法国北边最偏远的一个小城市,叫基韦(Givet)。

    离这个小城市几公里的河湾地上,正在建设法国目前单机功率最大的核电站。林平山在这里要待半年,学习大工地管理和土木建筑。他最急需的是土木建筑知识,能把主要时间放在这里,很对他的心思。

    工地的现场指挥吉里,个子很高,体格偏瘦,剃着光头,显得两个眼睛很圆。他举止很有教养,不像国内那种出现在闹哄哄工地的指挥,更像一位大学教授。林平山想,所谓“影子培训”,自己就是吉里的影子了。他处处留意吉里如何处理各种问题,包括与其同事相处的态度、待人接物的方式,都不放过。

    在核电建设培训班上,他读过书上一句话:“指挥员的行为,会直接影响着其下属的信心。”吉里在他同事中的威信,就是通过自己各种行为逐渐建立起来。以这种方式学习,是任何授课都无法代替的。

    林平山除了听各专业人员的介绍,阅读资料,参加吉里和他手下各个处长的活动外,一有空就到施工现场去。

    在施工现场,可以学到很多实际的施工技术知识。国内缺乏核电站的施工经验,特别是核反应堆厂房安全壳的施工经验,不要说林平山,就是那些出身土木建筑专业的同事们都没经历过。

    他阅读技术资料,到工地向现场的工程师和工人求教。钻进核反应堆厂房安全壳的地下廊道,看预应力钢缆的张拉作业。爬到五十多米高的安全壳穹顶下,观察环形吊车的安装,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这时,林平山可做梦也想不到,郑品吾正坐在自己家里呢。林平山出国后,作为老同学老同事,老郑没忘了关心周玉茹的生活。原想把林平山挤到施工现场去,却没料到卢书记又让他出国了。现在只好将错就错,林平山不在家,他有机会多亲近周玉茹,时不时到她家坐坐,以示老同学新领导的关怀,谁也不会说什么。

    年轻时代的感情纠葛,早已成为同学们久别重逢的谈话笑料,分别十多年后以往的一切早已是历史,周玉茹客气地接待他,尽管心里仍烦他的俗气。

    郑品吾穿着笔挺的西服,脚下的黑皮鞋油光锃亮,踱着方步走了进来,微驼的身子没法让西服的前摆撑起,在胸前逛荡着。

    她给他冲了茶,陪他在沙发上坐下。

    郑品吾呷一口茶,没坐半分钟就站了起来,做出关心的神态在屋里四处转悠。男人长期不在家,屋内充满女人气息,使他有些发晕。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让他再次遗憾自己壮志未酬。走过周玉茹挂在衣架的衬衫近旁,弥漫着幽幽的体香让他不由自主地做起深呼吸。

    经过蓉蓉的房间,看见她正皱着眉头在里边写作业,便蹑手蹑脚走过,以免把她招出来扰他的好梦。

    “一切都好吗?有困难言语一声。”他显出关切的表情说。自从偷听过她与林平山的谈话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基本功不行。特别是这些年自己的地位在上升,艳遇扑面而来,他开始把看的书籍,由武侠小说改为新潮言情小说,开口讲话既要显出领导的权势,又要有怜香惜玉的温柔。

    第一章战略转移(10)

    周玉茹以前听到他的口音就心烦,现在他的口音虽然改了许多,那腔调仍听着不舒服,表面上还得笑着应付:“孩子都大了,没什么困难。谢谢你!”

    他又返回沙发坐下,装着粗心大意把茶几上周玉茹刚才喝的茶杯端起来喝了几口。

    周玉茹皱起眉头,人家是客人,又是公司领导,得给他留点儿面子,只好装着没看见。

    “你当领导好些年了,在这里只是个仪表科长,太屈才了。要不要再挪挪位置?”他关心起她的工作,暗示自己的权力。

    “我是学核测量的,在工程现场只能敲敲边鼓。这工作跟我的专业对口,我挺喜欢的。都奔五十的人,把孩子教育好就行了。”她四十四岁,四舍五入倒过来算,对老郑的关怀显出没兴趣的神色,心里想着的是学校分专业前跟林平山的那次谈话,他选择核工程专业是对的,凭着他的才华,正在一步步做出成就。

    蓉蓉跑出来了,老郑兜了半天圈子,把点心、甜秆换成职务地位也未能奏效,又干坐了一会儿,只好讪讪地起身告辞。

    周玉茹送完客回转过身来,蓉蓉依在她怀里说:“我想爸爸!”

    蓉蓉的话,让她更加思念万里之外的丈夫,一个好人。

    她蓦地想起来海州前两年的春天,他们带着蓉蓉回杭州的情景:

    星期天下午,他们一起游西湖。

    柳树上飘着嫩叶,地上细草茸茸。远处,孤山、苏堤、保俶塔,浮出水面的绿洲小岛,柳叶间穿梭的归燕,在他们眼前展开一幅绚丽的画面。

    蓉蓉手里拿着一个纸糊的风车,又蹦又跳走着。林平山拉住她的手,踏着满地落英,俯首低吟:

    群芳过后西湖好,

    狼藉残红。

    飞絮蒙蒙。

    垂柳阑干尽日风。

    ……

    看着他怡然自得的神态,周玉茹不由想起那个夜晚,在院子里听他的《阳关三叠》,凄楚消沉。自己能给他带来这样的好心境,心里很欣慰。

    一路上,他们在花丛间,草地上,给蓉蓉拍了好多照片,还让人帮他们拍了全家合影。

    太阳要在西边的山峦坠落了,他们沿南山路往回返。走到离河坊街不远的道旁,忽然听到有人叫:“周玉茹!”

    她紧忙回头,心里立即一怔,呆了一下。转脸看林平山盯着自己,她脱口而出:“杜鑫海。”

    他没懂。

    她忽然醒悟,解释说:“我以前的男朋友。”

    林平山点点头。他看出她犹豫的神色,就鼓励她:“你去吧!好多年没见了,应当谈谈。”

    她沉默着,显出他从未见过的拘谨。

    他再次鼓励她,明朗地说:“我带蓉蓉先回去。你们慢慢谈,不必着急回家。”说完,点点头,拉着蓉蓉走了。

    她依然站着,不知所措。

    杜鑫海过来了,看着远去的林平山问:“他是林平山吧?”

    她惊醒过来,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杜鑫海淡淡笑着说:“《清华校友通讯》,好多报刊,都报道过他在国外的事迹。老章还告诉我,他娶你为妻。”在学校指导过林平山的章老师,跟他是一届的校友。

    她开始仔细打量他。

    他老了许多。自从他出事儿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她关切地问:“这些年不容易吧?”

    他们一起重新返回湖边。依着扶栏,他讲了离开清华大学之后的坎坷经历。

    他离校后,被分配到杭州的一家无线电厂工作,尽管脱离了原来的专业,也还算搭上一点儿边。由于有政治问题,他只能在车间里当工人。心灰意冷无所求,日子只好这么混下去。厂里有个女工,同情他的遭遇,经常关心他,后来他们结婚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此,他一直被定为反动学生,成了专政对象。直到十年动乱结束,他才被落实政策。

    政策一落实,他马上辞去厂里的工作,利用他父亲给的资金,开始经营一个组装电子设备的小厂子。从小工厂办起,随着改革开放形势,厂子规模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有了几百万的资本金。

    周玉茹含着泪听完,抬头重新打量他。除了脸上的皱纹,经过这些年磨难,潇洒的书生气质似乎消失了。大概商海沉浮的缘故,谈吐中不时透出世故、干练和冷漠。他的遭遇让她同情,眼下的?(:

    ) ( 大漠涛海未了情 http://www.xshubao22.com/0/7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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