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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假日,住客除了荆泰弘以外,只有另一对学生情侣,不过十分钟,她便快手快脚地料理完毕。[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时间还早,她坐在餐桌边,心神不定地等众人起床。
他说今天会离开,应该真的会走吧?不会又耍她一次吧?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学生情侣起床了,用过早餐后快乐地出门玩,婷婷也起床了,她亲自抱她下来用餐,只有那男人,迟迟不现身。
美琪愈等愈气。
他该不会又摆了她一道吧?她早该知道,他的承诺根本不能做数!
她懊恼地拍案起身,正打算上楼叫人时,门口忽然来了一对老夫妇跟一名少年,说是要向荆泰弘道谢。
“为什么要向他道谢?”她不解。
“因为他救了我这孙子的命啊!”老爷爷呵呵笑。“昨天要不是有荆先生,我们家小健可能早就溺死了。”
“是啊!”老奶奶附和。“为了感谢荆先生,我们特地带来两只现宰的肥鸡,这是我们自己养的,请他笑纳。”
“啊?”美琪呆呆地看着那名叫小健的少年将两只光溜溜的鸡提进屋里,放在厨房流理台。
“请问荆先生在吗?”老奶奶问。
“他……好像还在睡觉。”美琪尴尬地回应。
“是吗?那我们就先不吵他睡了,改天再过来道谢。”说着,一行三人礼貌地离去。
美琪怔然目送。
“妈咪,是谁来了?是昨天那个哥哥吗?”婷婷兴奋地拐着腿,一跳一跳地过来问。
美琪这才醒神。“婷婷,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叔叔真的救了那个哥哥吗?”
“对啊!”婷婷用力点头,一脸崇拜。“叔叔好厉害呢!他就这样跳进海里去,一下子就把人救回来了。”
美琪蹙眉,想起他昨天回来时,一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原来是因为下海救人。
“不过叔叔跳进海里的时候,婷婷真的好担心喔!我本来想爬高一点,就可以看到叔叔……”
“所以,你才会不小心摔下来吗?”美琪猜到来龙去脉,一阵惊慌。
“对啊!好痛耶,妈咪,我一直哭,叔叔说他被我吓得要死,呵呵~~”婷婷笑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原来是这样。美琪惘然。
原来他是为了救人,才无暇分神照顾婷婷……那他为什么都不说呢?为什么昨天晚上都不为自己辩解,默默地任由她骂?
笨蛋!笨透了的男人……
一念及此,美琪胸口揪紧,这一刻,忽然强烈厌恶自己。
第九章
他正悠悠作着梦——
梦里,一个美丽的女人精心打扮,拖着名牌行李箱,高傲地站在客厅里,她的容颜焕发光彩,眼神闪闪发亮。
她正打算抛下一切,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但她一点也不遗憾,反倒似乎十分兴奋。
没错,她很快乐,而这样的快乐,重重伤了他。
“你们两兄弟听着,妈妈要走了。”她用一种昂扬的语调宣布。
他迟疑地望向哥哥,哥哥凛着脸,一语不发,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颤抖地问:“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能摆脱你爸,去哪里我都不在乎!”她的笑容,好灿烂。“我再也受不了他了,我决定以后走自己的路!”
她要走自己的路,那他们呢?他们兄弟俩该怎么办?
“妈妈,你……不回来了吗?”他小小声地问。
“不回来了。”
“你不要我跟哥哥了吗?”他问得更小声了。
“不是的,妈妈当然不是不要你们啊!”她笑着否认。“我会找机会来看你们的,你们以后也可以来看我。”
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们母子才会再相见?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呼吸困难。
“喔,泰弘!”她忽然蹲下来,很不舍似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算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弹琴啊!你有才华的,我知道,因为你遗传了我的音乐天赋,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娱乐圈的巨星,就跟妈妈一样。”
他并不想变成什么巨星,他只想……
“我走了。”她没给他把话说出口的机会,很快便站起身,漠然交代哥哥。“泰诚,好好照顾你弟弟。”
他望向哥哥沈静的脸,弄不懂哥哥在想什么。都到这时候了,妈妈对哥哥还是一样冷淡,哥哥难道不伤心吗?
“再见!”她绝情地转身离去。
而他哭了,抽抽噎噎地哭着,为母亲的无情,更为兄长的面无表情——哥哥一点都不在乎吗?难道不希望妈妈能爱他们吗?
可他错了。
当他看见妈妈的车开出大门,而哥哥忽然发了疯似地在车后追赶,他终于明白,哥哥其实不是不在乎。
“妈,你不要走!妈,你留下来!”
哥哥不停地喊,每一声呼喊都像一把刀,割在他心上,他傻傻地听着,伤口汩汩地流血。
那血,一点一滴带走了他的体温,教他全身发冷。
从那之后,每次他面对哥哥,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歉疚。
因为妈妈离开时,只亲了他一个人——
他怎么了?
美琪静悄悄地走进客房,看着那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的男人,看他在梦魇里不时的痉挛,心头肉跟着一阵阵揪紧。
他作梦了,是吗?在梦里见到谁了?为何如此难受?
她僵站在原地,考虑该不该摇醒他,她曾立誓要远离他的,她不想再靠近他。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调开视线,房里窗户半开,窗帘迎风飘舞,窗台上,一只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
他整个晚上都在抽烟吗?
她倏地皱眉,将窗户关好了,烟蒂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她忽然听见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痛楚的呓语。
“哥,你别这样,哥,你回来,我求求你,你回来……”
她再次僵住,他在喊他哥吗?为什么?
“我求你,不要再追了……”
追什么?他哥在追什么?
她猜不到,却能从他扭曲的脸庞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不论他梦到了什么,这件事似乎都在他心上划下很深的伤口。
“啊!”他蓦地低吼一声,从梦中惊跳起身。
她被吓到了,不由得转身望他。
他粗重地喘息,双眼无神,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慢回神。
“琪琪?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见到她,面色更苍白,冷汗占据整张脸。
“我……”她答不出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冲动地进来,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误会他,想来道歉。
“现在几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忽问。
“九点多了。”
“已经那么晚了?”他惊愕,急忙下床。“抱歉,我明明答应你一早就离开的,我马上收拾行李……”
他忽地感到眩晕,身子一阵摇晃。
“你怎么了?”她担忧地问。他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没事。”他扶着墙稳住身躯。“大概是刚睡醒,精神还不太好。”
“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太赶,行李可以慢慢收,不急。”话刚出口,她便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她在说什么?这话简直像在挽留他!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尴尬地想解释。
他却没在听,踉跄地坐上床沿,调匀过分急促的呼吸。
她愣了愣,这才发现他呼吸粗沈,直冒冷汗,恐怕是生病了。
“你怎样?身体不舒服吗?”
他摇头。“我很好。”依然坚持自己没事。
她咬咬唇,忽地走上前,玉手探上他额头,教那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嗯,好像有一点。”
岂止有一点?他烧得惊人!
美琪狠狠瞪他,一定是因为他昨晚冲进海里救人,回来又只顾着向她解释,忘了换下湿衣服,然后又坐在窗边抽烟,吹整晚的风,体力透支,身体才会熬不住。
“你这人!怎么到现在还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呢?”她厉声责备,轻轻推他胸膛一把。“躺下!”
“可是琪琪……”
“躺好!”她不由他分说,严厉地睨他一眼。
他只得闭嘴,乖乖躺好,让她替他盖好被子,拿来一杯温水和退烧药,要他吃下。
她进厨房,替他熬了碗清淡的粥,命他吃了,接着要他再睡一觉。
趁他睡着的时候,她开车带女儿去看医生,医生替婷婷换药,说休息两个礼拜应该就没事了。
“你听见了,婷婷,这两个礼拜乖乖地不要乱跑乱动,脚伤才会快点好。”回家的路上,她嘱咐女儿。
“我知道了。”婷婷软软地答应,又问:“妈咪,泰弘叔叔呢?今天怎么都没看到他?”
“他生病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她回答,没察觉自己眉头紧颦。“所以你今天要让叔叔好好休息,别去吵他。”
“喔。”
婷婷很听话,这天果然静静地一个人窝在房里玩洋娃娃,傍晚的时候,她炖了鸡汤,送进客房里。
荆泰弘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正埋头在一本谱纸上沙沙地写着。
“你在干么?”她不悦地问。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作曲?
“只是忽然有些灵感。”他连忙将谱纸搁上床头柜。
她眯起眼。“你不是很久不作曲了吗?怎么忽然想写?”
“灵感要来,我也没办法啊!”他轻描淡写地笑。“那是什么?好香!”
“是人家送来给你这个救命恩人的礼物。”
“什么?”他愣住。
她将鸡汤放上茶几。“昨天你在海边救了一个差点溺水的少年,对吗?”
“你是说小健啊。”他恍然。
她定定凝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没什么好说的吧!”他似有些窘迫。
“你应该跟我说。”她语气清淡。“这样我就不会误会你没照顾好婷婷了,也不会那样骂你。”
“我本来就没照顾好婷婷啊。”他苦笑。“你骂得很对。”
她怔住。她骂得对吗?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他仿佛看穿她的思绪,自嘲地撇唇。“我的确是个不敢负责任的男人。”
“你……”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不管是昨晚他的道歉,或是今日他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都令她惊讶万分,以前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哪里去了?似乎自从两人重逢后,他一直出乎她意料。
“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你带来困扰了。”他诚恳地保证。“等我病好了,我会马上走。”
“你……”她心一扯,郁闷地叹息。“你先把病养好再说吧!喝鸡汤。”
“嗯。”他接过鸡汤,一口一口慢慢喝。
她恍惚地看他。“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都没睡?”
“啊?”他讶异地抬眸,好似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你抽了很多烟。”
“嗯,是抽了不少。”
“你……”她紧盯他,虽然理智一再命令自己别问,情感仍令她不由自主。“你早上梦见什么了?”
他听问,喝汤的动作僵住。
“你梦见你哥?”
“你……怎么知道?”
“你一直在梦中喊他。”她淡淡地解释。
“是吗?”他放下鸡汤,苦涩地敛眸。
“你是不是很想见他?要我打电话请他过来看你吗?”
“不用!”他立即否决,接着,彷佛察觉自己太过激动,无力地解释。“只是一点小病,不必那么劳师动众吧?”
“你明明想见他,干么非这么ㄍ一ㄥ呢?”这话,如果是从前的她,是不会说的,但现在的她,可管不着他会不会因此发火。“你跟你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默然不语。
她倏地咬唇,别过头。“好吧,算我问太多了。”本来嘛,他们现在跟陌生人没两样,她凭什么过问他的私事?
美琪愈想愈懊恼,气他,更气自己。
荆泰弘见她神情郁恼,心弦一动。“其实是……我不敢见他。”他幽幽地坦白。
她一震,愕然回眸。“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他哑声低语,初次对别人坦承心结。“我妈从小就比较偏疼我,因为我很明显比我哥更有音乐天赋,我妈说我是遗传她,我哥为了得到她的注意,很努力地学弹琴,可是她却很少放在心上。有一天,她跟我爸吵架,忽然抖出我哥其实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
“什么?!”美琪震惊。
“那时候,我跟我哥都站在门外,我们都听到了。从那天起,哥就变得怪怪的,他本来就不太爱说话,后来更是沈默。”荆泰弘闭了闭眸,忆起阴暗的往事,胸口闷得发疼。“你知道吗?我妈以前是演艺圈的大明星,她是在事业最高峰的时候,决定息影,嫁给我爸。我爸很爱她,真的很爱,就算我妈婚后还是在外面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他还是坚持不肯离婚。可是我妈却受不了我爸老实的个性,受不了平淡的生活,她天生就是花蝴蝶,永远想做万众瞩目的焦点。”
“后来,她跟你爸离婚了吗?”美琪轻声问。
“没有。”他黯然摇头。“因为我爸一直不肯离婚,他们天天吵架,我妈终于受不了,决定离家出走。她跟我们两兄弟说,她不会再回来了,要我们自己好好保重。”
怎么会有那样不负责任的母亲?
美琪掐紧双手,忍住胸口澎湃的怒意。“她就那样丢下你们两兄弟不管吗?”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眼神黯淡。“最过分的是,她只跟我一个人道别,理都不理我哥,还让我哥一直追在她车子后,哀求她停下来……”
这就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不是因为母亲的薄情,也不是因为自己失去的母爱,而是对兄长的深深歉疚。
“我哥虽然从来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很想要我妈爱他的,他真的很想很想,很希望得到她的爱……”他蓦地住口,语不成声。
他哭了吗?
她颤然扬眸,想看清他眼底是否闪烁着泪光?但她看不清,他将眼皮低垂着,掩饰所有的脆弱。
是啊!他从以前就这样,在人前总是笑笑的,装作漠不在乎,偶尔忧郁了,也绝不让人知道为什么。
他说自己没法爱任何女人,是因为他母亲吧?因为她重重伤了他们父子三人,也让他从此不晓得该如何面对最敬爱的兄长。
她看着他,看他紧绷着身子,拚命抑制自己情绪不崩溃,她原本坚持冷硬的心,忽然融化了,坍崩一角。
他扬起头。“琪琪,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我哥?”又是玩笑似的口气,看来他很习惯以玩笑武装自己。
她柔柔叹息。“你没有对不起他,是你妈妈对不起你们。你没有错,你哥哥也没错,你们只是都受伤了,你怕你哥很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其实你自己也很痛的,对不对?”
他惶然一震,抬起头,手足无措地望她。
“其实你不用多虑,我相信你哥一定不会怪你的。”她继续安慰他,表情慈蔼,眼神温柔似水。
他震撼了,胸口揪拧,眼眸强烈刺痛。“他说过,他永远把我当弟弟。”
“是吧?”她微笑了。“这么说他根本没有怪你啊!你又何必钻牛角尖?”
“我……”他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再这么自责了,等你病好后,打个电话问候你哥吧!或者亲自去看他,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会吗?
荆泰弘不确定,但她温婉的嗓音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抚慰了他心上的伤口,让伤痕慢慢愈合……
“琪琪!”他忽然迫切地喊她,好希望她能对自己永远温柔。“你愿意原谅我吗?原谅我过去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
她不语,沈吟许久,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心便往下沈一分,正当他以为一切无望的时候,她终于悠悠扬嗓。
“你知道吗?泰弘,我在离开你以前,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我告诉自己,以后永远不会再那样照顾一个男人了,以后只有男人照顾我的分。”
这是什么意思?他怔然望她。
“可是今天,我又让自己照顾你了。”她自嘲地扯唇。“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男人或跟我有什么关系,而是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他一愣。
“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照顾,不是吗?”她低声问。
没错!朋友之间也可以相互照应的。他眼神一亮。“这么说,你愿意把我当朋友看了?”
她轻轻点头。
他狂喜,沈落的心瞬间飞扬,但同时,胸口深处也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怆,因为他领略到她话里另一层涵义。
她当他是朋友,意思就是,他们再也不可能是情人。
过去,毕竟是回不去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她欢迎他继续住下来,他也不客气地长住。
这一住,就是大半年,他照付房租,却没把自己当房客,虽然他从没说出口,但心里已暗暗将母女俩当成家人了。
他不确定美琪怎么想,也不许自己追问,目前他们保持朋友的关系就好,至少能够和乐相处,他已经很满足。
他每天花很多时间跟婷婷相处,陪她玩,教她弹琴,也会以一个朋友而非客人的身分,坚持帮美琪的忙,修缮水电,整理家务。
婷婷口中的“蔬菜”跟“海鲜”两位叔叔依然不时来献殷勤,他也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在一旁干瞪眼。
灵思泉涌的时候,他会作曲,却不再紧闭房门,任何时候,他都欢迎婷婷的打扰。
他没让婷婷知道自己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毫无保留地爱她、宠她,宠到连美琪都看不下去,忍不住叨念。
“你再这样宠婷婷,她迟早会变成一个任性的公主。”
“会比我还任性吗?”他只是笑。“婷婷够听话了,你就让我多疼她一些吧!”
“可是她老是在你作曲的时候来闹你,会妨碍你工作吧?”
“无所谓的,她可是我的缪思女神呢!何况你有听方经理抱怨过吗?最近我写的曲子可是令他满意得不得了。”
的确,自从他重新投入创作后,作品的水准节节高升,不但超越之前得到金曲奖时的高峰,甚至更上一层楼。
“为什么会这样呢?”美琪不解。“为什么你这几年都不好好认真创作,还要让那些乐评讥讽你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垃圾?”
“我不是不想认真,是没办法。”荆泰弘耸耸肩。“自从你离开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就写不出东西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她弄不清什么意思,心弦却仍是紧紧一牵。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令他失去了作曲的能力,现在他都恢复了,每一首新曲都畅销,荆泰弘这个品牌也重新打亮。
他开始有接不完的电话,人人都想邀他回到原来的社交圈,唱片公司哀求他为旗下的歌手制作专辑,企业主捧着大笔钞票请他写广告曲。
就连美国好莱坞的电影公司,某天也辗转传来消息,希望他能过去为一部动画电影制作配乐。
“天哪!”美琪难以置信地惊呼。“泰弘,你一定要去!”
他却摇头。“我不想去。”
“为什么?是好莱坞耶!”哪个音乐人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相对于美琪的热切,荆泰弘却显得漠然。他其实不是不想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一番,但他不想离开这个乡下小镇。
因为这里,有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
“你去吧,泰弘。”美琪仿佛看透他思绪,柔性劝说。“如果你是担心婷婷,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他不只担心女儿,也放不下她啊!
荆泰弘惘然,千言万语,都藏在深刻的眼神里。
她好似懂了,却又装不懂。“你可以每天跟婷婷打视讯电话啊!她可以透过电脑萤幕见到你,你也可以看到她。”
“你的意思是,她不会因为我远在美国,就忘了我?”他无力地问。
“她不会的。”
那你呢?你会挂念我吗?
荆泰弘默默望她,好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舍不得,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丝眷恋,但没有,她只是微笑地劝说他把握良机。
他的心沈下,黯然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去!”
于是一个礼拜后,他出发了,她抱着婷婷目送他离去,婷婷难过地埋在她怀里哭,而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许久、许久,那面无表情的容颜,才静静地滑落一滴泪。
第十章
“所以自从他到美国后,你们就没见过面了?”朱巧巧在电话另一头问。
“见过一次啦。”美琪戴上耳机,将手机挂在胸前,一步一步爬上工作梯,准备换屋檐上的灯泡。“上个月他哥哥发生车祸,他赶回台湾探望,也顺便到花莲来了一趟。”
“然后呢?”
“然后怎样?”美琪听出好友略带揶揄的口气,粉唇一撇。“他又回美国了啊!”
“哇!”朱巧巧讽嗤一声。
看来巧巧还是对泰弘毫无好感啊!美琪叹息,换个话题。
“对了,有件事还真巧,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我跟一个房客变成朋友了吗?她因为想跟老公离婚,所以离家出走住到我这边,结果我们还挺聊得来的。”
“你是说……”朱巧巧似有印象,却想不出名字。
美琪提醒她。“苏婉如。”
“她怎样?”
“前两天我去台北看她,才发现她的老公原来就是泰弘的哥哥,荆泰诚。”
“什么?”朱巧巧惊叫。“这么神奇?”
“是啊,世事很奇妙吧?”美琪微笑,抬起头,卸下灯泡。
“那他们现在呢?离婚了吗?”朱巧巧好奇地问。
这更妙了。“已经和好了。”
“啊?”朱巧巧愣住,美琪几乎可以想象她大翻白眼的模样。“哇~~真不晓得你们这些谈恋爱的女人在搞什么?一下分一下合的,说要离婚,结果又不离,你呢,说要分手,结果一跟人家重逢,就让他在你那里赖了大半年。”
“我可没跟他复合喔!”美琪赶忙澄清。“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当然。”
“你敢说你的心一点都没有动摇?没有一点点想再跟他在一起?”朱巧巧语气调侃,像猫逗老鼠。
美琪一时有点心虚。“我没有啦!”
“真的?”
“干么?你怀疑啊?”
“嗯哼,是有一点。”朱巧巧不否认。
美琪叹息,停下换灯泡的动作,深思地降低语调。“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去照顾一个男人。”因为那样的爱太苦,太痛楚,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只有男人照顾你的分,对吧?”朱巧巧笑着接口。“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唷!不要过没几天,我就听说你飞去美国,哀求人家回来了。”
“才不会呢!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我会那么没志气吗?我——”美琪蓦地顿住,眼角瞥见婷婷正调皮地也想爬上工作梯,连忙阻止。“婷婷小心——啊——”
惊呼声霎时变成惨叫,吓傻了婷婷,也吓慌了朱巧巧,急急追问:“怎么了?美琪,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只有婷婷惊恐的哭声。
电影进入后制阶段,各方人马不但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得不可开交,荆泰弘也跟着在工作室里盯配乐,加入背景音乐、特效、调音及混音等等。
其他工作人员听那纯净曼妙的音乐,忍不住赞叹。
“嘿!没想到你飞了台湾一趟回来,又作了那么多曲子,灵感好像又更源源不绝了,厉害、厉害!”
荆泰弘朗笑。“大概是回去充过电的关系吧?”
“充电?你回去,不是为了探望你车祸受伤的哥哥吗?”
“嗯,我的确是去见他。”
“难道你哥哥是发电塔吗?”其中一人开玩笑。“能帮你充电?”
“不是他,是另外两个女人。”
“两个?”众人交换诡异的视线。
荆泰弘知道他们想歪了,哈哈大笑。“拜托!你们以为我搞3P吗?一个大女人,另一个可是个小女孩,她们是母女。”
“母女?”众人又面面相觑,从没听过这位来自台湾的才子已经娶妻生子了啊。
可荆泰弘挂在脸上的笑,温柔得好似真的在思念自己的妻女。“因为有她们,所以我才能写出这些曲子吧!”他叹息般地低语。
“喔~~我们明白了。”大伙儿笑了。“她们是你的爱,因为你心中有爱,才能创作出这么美妙的音乐吧!”
因为他心中有爱?荆泰弘扬眉,发现自己竟不讨厌这样的说法,相反的,觉得很正确。
没错,或许就是因为爱让他恢复了作曲的能力。
他微笑着,这一刻,忽然强烈思念起家乡,想起在那片蔚蓝海天下,令他钟情的大女人和小女孩。
相思的滋味,好甜又好苦啊!
他自嘲地抿唇,手机铃声忽响起,他瞥一眼萤幕,眼眸瞬间点亮。“我的爱在呼唤我了!”
他乐呵呵地抛下一句,其他人立刻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地嘲弄他。
他才不管,迳自到门外接电话,满心期待。“喂,琪琪吗?”
回话的人却当头浇下冷水。“我是朱巧巧。”
朱巧巧?琪琪的好姐妹?他皱眉,蓦地涌起不祥预感。“朱小姐,你怎么会用琪琪的手机?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在医院,情况很危险……”
她伤得很重。
从将近两层楼的高度摔下来,腰椎骨折,椎体有部分嵌入骨髓腔内,有可能会造成骨髓神经功能缺损。
“这是什么意思?”荆泰弘追问医生。
医生表情严肃。“意思是她很有可能下半身瘫痪。”
“什么?!”荆泰弘震惊。“你是说她可能得一辈子坐轮椅?”
“只是有可能。”医生说明。“等过阵子她情况稳定后,我们会为她安排手术,但开刀还是有危险。”
也就是说,不能保证手术完全成功。
荆泰弘明白医生的意思,心一凉。
他走进病房,注视躺在床上的美琪,怕她乱动伤了脊髓,她全身上下都被固定住了,五花大绑的模样像个受刑的囚犯。
老天!
他喉头一梗,几乎落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又怎能让她变成这样?
早知道,就算会惹恼她,他也要不顾一切厚着脸皮地留在她身边,爬到高处换灯泡这种事他来做就好了,任何危险的事,他都应该挡在她身前,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啊!
为什么他会笨到离开她、抛下她?他简直无可救药!
“对不起,琪琪,我对不起你。”他坐在床畔,喃喃地不停对她道歉。
事情从五年前就错了,一直错到现在,他一直在犯错……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抚摸她冰凉的容颜,怕弄痛她,力道很轻很轻,感情却放得很重很重——他真的好爱这个女人!为何到现在才领悟?他完全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啊!
仿佛感受到他温柔的抚触,她从不安定的梦中惊醒,一见到他,泪光便闪烁。“泰弘,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他嗓音沙哑。
“婷婷呢?”
“她在台北,我托给我大嫂照顾了。”
“你是说婉如?”
“嗯,你别担心,我大嫂一定会好好照顾婷婷。”他怜惜地拨去她额前的刘海。“你怎样?痛不痛?”
“我……全身都痛。”连说话都痛,呼吸也痛。“我完蛋了……”
“不会的,你会好的,相信我,你一定会。”他安慰她,心痛到极点,但语气跟神情仍尽量显得笃定。
可惜她不信。“万一……我没法站起来……”
“嘘。”他用手指抵住她苍白颤抖的唇。“不许你这么说,你会站起来的,一定会。”
她无语,只是哀伤地流泪。
他握住她的手,期盼掌心的暖意能渗进她心房。“你放心,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你出去!出去!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要!”
病房内,美琪歇斯底里地发脾气。她的手被绑住了,动也不能动,她连丢东西发泄也不行,只能以尖锐的嗓音表达愤怒。
“琪琪,你冷静点。”荆泰弘耐心安抚她。“我知道你累了,等我清理完,我马上出去,让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我不要!我要你马上就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美琪哭喊,屈辱的泪水在脸上奔流。
她不要再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了,她什么也不能做,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由控制,偶尔会失禁。她不能翻身,不能自己解决生理问题,只能躺在床上请他或护士帮忙,想到他是如何替她清理那些秽物,她羞愤得想立即去死。
“我拜托你,你走开好不好?不要理我好不好?”
他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她?怎能受得了处理这些恶心的事?连她自己都不敢看、不敢想,为什么他可以做得那么任劳任怨?
“你出去啦!算我拜托你……”她哭得不能自抑,哭得全身痛楚不堪,哭得他六神无主,而护士惊慌地冲进病房里。
“病人的情绪太激动了,我给她注射一点镇静剂吧!”护士提议。
而她不能抗拒,只能眼睁睁地瞪着针头戳进自己手臂,意识逐渐被夺去,陷入昏睡。
荆泰弘坐在床畔,守护着沈睡的她,见她颊畔还残留泪痕,他忍不住也哭了。
他岂会不晓得她怎么想?她是太羞辱了,哪个女人愿意在男人面前显现如此狼狈的一面?哪个成人会愿意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跟个小婴儿一样包尿布?
他明白她的苦,若是易地而处,他脾气恐怕比她还狂暴,他会恨不得杀了所有见到自己的人。
可是她不能,她动都不能动,像个残破的娃娃,只能无助地任由摆布。
他心碎地握住她的手。“琪琪,你很坚强的,不是吗?你一个人抚养婷婷,一个人开民宿,你什么困难都挺过了,这次一定也会的。而且这次,还有我陪你……我知道你觉得很丢脸,不想我在你身边,但我求你,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不想离开你,不能失去你,你一定觉得现在自己是在受我照顾,但其实不是的,是我需要你,是我放不下你。你懂吗?”
他不确定她懂不懂,他只能一再说给她听,从梦外说到她梦里,希望她能听见。
半夜,他累得睡着了,趴在床沿,大手仍紧紧握着美琪。
而她从梦中悠悠醒转,感觉到他掌心不停透过来的体温,泪水又泛滥。
她当然知道他对她好,哪个男人愿意这样照顾一个女人?可她不要,与其拖着他跟自己一起受苦,她宁愿他离她远一点,宁愿两人不曾重逢。
万一,她好不了了怎么办?万一她后半辈子都要坐轮椅呢?该怎么办?
她哽咽着,无声地哭着,她以为自己哭得够小心,不会吵醒他,他仍是敏感地醒了,抬起头望她。
“琪琪,怎么了?很痛吗?”
对,痛死了,身体痛,心更痛。
她持续流泪。
“不要哭了。”他替她抹去眼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想办法请最好的医生来开刀,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不要安慰我,泰弘,不要给我希望。”因为她好怕,希望过后是更可怕的绝望。
他无言地望她,在房内幽暗的光影下,她苍白的面容犹如鬼魅,教他强烈心疼。
“琪琪,嫁给我吧!”他蓦地冲口而出。
她惊骇不已。“你说什么?”
“嫁给我。”他认真地重复。“跟我结婚,让我照顾你。”
“你……你疯了吗?”她不可思议地瞪他,胸口一股酸楚激烈汹涌。“为什么五年前我好好的,你不肯跟我结婚?为什么我现在变成这样,你反而要向我求婚?”
“因为我以前太笨、太胆小,才会辜负你,但我现在不同了,我想我已经学会勇敢去爱。”他柔声低语,看着她的眼神,好专注,深情款款。“我爱你,琪琪,我也爱我们的女儿,我要一辈子照顾你们。”
她不敢相信。“你疯了,真的疯了……”
“我没疯。”他叹息。“其实从一年前,我见到你们母女俩开始,我就一直想对你说这些话,只是我没勇气开口。你知道吗?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会四处流浪,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与你不期而遇,我真的很感谢上天给我这个机会……”
“有什么好感谢的?”她乖戾地驳斥。“你遇见我,一点也不好。”
“不对,是最好的。”他温声纠正。“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事。”
他疯了!
美琪只能这样想,她拚命说服自己不要去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但不知怎地,他每个字都精准地敲进她心坎里,令她心动不已。
老天!她究竟该怎么办?
“他真的向你求婚?”
几天后,朱巧巧再次请假飞来花莲。这天是美琪开刀的日子,她特地前来为好友加油打气,却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你怎么回答?你答应了吗?”她追问。
“我怎么能答应?”美琪神色黯然,别过头看窗外。“我不想拖累他。”
说什么拖累?
朱巧巧懊恼地颦眉,正想说什么,美琪又幽幽开口。
“巧巧,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以后我只让男人照顾我。”她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不该许下这么自私的誓言,所以才让我发生这种事,这是报应,是我自找的……”
“你怎么想得那么负面?”朱巧巧不赞成地打断她。“为什么不这样想,老天爷是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愿意照顾你的男人。”
美琪惶然一震。“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泰弘吗?”
“你自己呢?你是怎么想的?”朱巧巧不答反问。“你觉得他爱你吗?”
他爱她吗?
美琪闭了闭眸,胸中五味杂陈,想起这阵子荆泰弘是怎么照顾她,就连她使性子也从不失耐心,她想着,不觉想哭。
她望向好友,眼眶泛红。“一个男人能这样不嫌脏、不嫌累地照顾一个女人,你能说他不爱她吗?如果这不算是爱,那爱一定也比不上这种感情,爱比不上他给我的这些温暖与感动。”
她顿了顿,嗓音变得沙哑,满是情感。“巧巧,你或许会觉得我傻,可是我……真的好爱他啊!”
她又流泪了。最近她像个泪娃娃似的,哭不停,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但朱巧巧却不觉得她软弱,她觉得那泪水在她脸上结晶,好透明,好美。
“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傻,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样一个能够全心全意呵护你的男人。荆泰弘真的很棒,我要调整对他的评价了,这个男人,真的了不起!”
“我很幸福,对吗?”她轻声问。
“对,你很幸福。”朱巧巧真诚地微笑。“幸福到我都忍不住嫉妒。”
她也微笑了,笑意在蒙蒙泪光中更闪亮。
“美琪,好好去爱他吧!也让他好好爱你、疼你,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是美琪进开刀房前,朱巧巧最后对她说的话,她感谢好友的祝福,望向一旁守候着的男人,颤抖地伸出手。
他立刻倾身握住。
“泰弘,我爱你。”她在他耳畔,留下他此生永远也忘不了的真情呢喃。
手术很成功。
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美琪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步履仍有些微跛,但她有信心,只要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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