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若摄政王能对她如此——不,只要有十分之一的温柔,苏颜便觉得自己做什么也值得。[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像这样的男人,俊美,高贵,野心勃勃富有手腕,得到他的垂青,是她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事。苏颜有些羡慕商清葵,却不妒忌她。在她看来,的确也只有商清葵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摄政王。
然而商清葵不屑一顾。苏颜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她的想法。作为连成碧的暗卫,她从小被训练,唯一的人生目标便是为了主子奉献一切。他不仅是她的主子,也是她少女怀春时唯一思慕的对象。她为他做尽一切,甚至于修成巫女术跟那些或猥琐或粗莽的江湖人士欢爱以助他吸收内力,她依然觉得做得不够。
也许有一天,她会为他心甘情愿地送上自己的性命。想到此处,她心中唯有快要满溢而出的柔软融动,初时苦涩,回味微甘。
她的心情,连成碧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兴趣知道。人们总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自己爱的人身上,无论受多少挫折亦是如此。
他此刻凝神望着商清葵,心中懊恼。堂堂的摄政王,却连自己答应过的事也办不到。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从中看到失望。
商清葵坐在椅边,右手捂住唇,一语不发。她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从听到天水门被大火所毁开始就一直这样。
“清葵……”连成碧迟疑地开了口。“天水门虽然大火,但只烧了内殿。听说不少的弟子都逃了出来。我会派人安置那些弟子,别担心。”
清葵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撤下手,看了他一眼。“袁傲行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擅自行动,违背我的命令,自然是处死。”连成碧声调微冷。
“处死?”清葵愣了愣。“不,我要见他。”
袁傲行一定是最了解当场情况的人,只有从他嘴里能问出真相,以及众人的安危。另外,他究竟有没有见到郁沉莲?若见到了,他有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别人?
连成碧微讶。“这怕是——”他思量一瞬,立刻唤了苏颜和刑留进来。“袁傲行如今怎么样了?”
刑留回道:“属下已将他处死。”
清葵忙问:“他死前可有说过什么?”
刑留摇摇头。
苏颜一直在旁边看着清葵的神情,心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听到袁傲行的死讯时,关心的却是他死前说过的话,似乎很紧张。而她看见刑留摇头时,神情又有一丝放松。
若不是苏颜回过头去找袁傲行问出了他想说的话,怕也不会怀疑什么。然而她将袁傲行的话与商清葵此刻的表现一联系,便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难不成商清葵知道袁傲行想说的是什么,并且很担心他说出口?
莫非商清葵早就知道郁沉莲未死之事?再或者——
苏颜不笨,甚至很聪明,心思细腻。这么一揣测,她便猜了个七七八八。若商清葵早知郁沉莲未死,她为何会随摄政王回北都?难道整件事,正是他们一同设计的一个阴谋?
一涉及到连成碧,她心中的警惕顿生,望向商清葵的眼神也充满了狐疑和探究。商清葵感觉到了,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朝苏颜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从容不迫。
北都的秋季特别地长,几乎每一天都是秋日暖暖的好天气。摄政王府的鹿囿里,几只梅花鹿或站或卧,在草地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清葵提着一只装满豆饼的篮子,刚一推开鹿囿的竹门,梅花鹿便精神一振,抖抖耳朵起身朝她走来。有一只走得尤其快,首先到达清葵身边,亲昵地在她裙上蹭了蹭。
“阿茴,饿了么?”她在它头上轻轻揉了揉,它像是回应一般发出呦呦的清鸣。
清葵会心一笑,把一块豆饼送到它嘴边。阿茴不急着吃,先在她手心舔了舔,才咬下了豆饼。
其他几只梅花鹿见状颇有些羡慕,也跟着围了过来,发出撒娇般的轻哼。清葵挨个儿地摸了一遍,欢快道:“别急别急,大家都有。”
将这些梅花鹿都喂过一遍之后,她才放下手中的篮子,朝鹿囿中间的竹屋走了几步,停在竹屋屋檐的风铃下,微仰了头。
从远处看,她就像是在观赏风铃。但若在她身边,便能听到低声的对话。
“情况如何了?”她的神情淡然,只是嘴唇微动。
“在沉莲公子他们的带领下,大部分的弟子都逃了出来。如今已离开了天女山,打算往湖州南边的伏息湖那边常驻。副门主让属下转告门主,一切安好。”一个声音从竹屋旁的树林里传来。
“好。”她唇角微翘,似心情愉悦。“袁傲行已死。我会尽快拿到东西与他们会合。另外,苏颜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让沉莲注意掩盖行迹。”
“是。”
“替我转告弟子们,天水宫没了不要紧。只要大家还在,我们还能重新建一个更好的天水宫。这次变动中,那些潜伏在天水宫的暗探细作们顺道除了个一干二净,如今的天水门只剩下了真正忠心的天水弟子,也算得因祸得福,你说是不是?”
“没错。门主英明,远在北都亦能运筹帷幄,属下自叹弗如。”
清葵眼眸微转,朝树林里瞟了瞟。“若不是你和沉莲配合得巧妙,我又怎能在这次剧变中掌握局势?这一次多亏了你。”
“这是属下应做的事。”
“你跟从前……似乎很不相同了。”清葵叹息了一声。
那人沉默了一瞬。“从前那个我已死去。如今剩下的,只是受门主再生之恩的属下。”
风铃微响,两个人无言了片刻。清葵转过身,望着嬉戏的梅花鹿道:“既然你已死过一次,从前种种,一笔勾销。此番结束后,我便解去你体内毒蛊,放你自由。”
“有人来了。”那人没有回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先走罢。”清葵手指微动,朝梅花鹿走去。身后树林簌簌,如同一阵秋风吹过,很快又安静下来。
六十八章 苏颜想要的东西
连成碧在竹篱外停下,凤目含笑望着竹篱内与梅花鹿嬉戏的商清葵。苏颜跟在他身后,依然满腹不安。虽然怀疑商清葵,但她还不想冒然将自己的怀疑告诉连成碧。而连成碧带她来鹿囿,更是令她摸不着头脑。
连成碧看了半响,轻声道:“她一个人待得闷了,你陪陪她吧。”
苏颜惊诧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是,主上。”
“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你应该很明白。”连成碧望着竹篱内的眼神温柔,说出的话却是惯有的冰冷。“好好陪她,之前的失误,本王就不再计较了。”
“多谢主上。”苏颜微喜。“属下是不是可以去执行别的任务了?”
连成碧扬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她开心。还有,保护好她。”他伸手推开竹篱,迈步而入。
阿茴伏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几根青草。清葵靠在它的背脊上,不时地抚摸它背上的绒毛。见连成碧过来,她只是略直起身,朝他招了招手。“成碧。”
连成碧蹲□,在阿茴的耳朵上捏了捏。“自从你来了之后,它便跟你亲热得很。真叫我嫉妒。”
“那当然。我每日亲手给它喂食抓痒,谁对她好,它自然也对谁好。”商清葵朝他眨了眨眼。“怎么有空过来?不用上朝么?”
“今天是休沐日。”连成碧招手。“你不是说一个人太无聊?我让苏颜来陪你可好?”
苏颜从他背后走出来,恭敬道:“见过门主。”
“别,你可不算我的弟子。”清葵笑了一声。“叫我清葵就好。”
“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苏颜说。”连成碧勾唇,眼神在她脸上留恋地停顿了一瞬。“我还有些事要做,晚上一起用膳。”
“不是休沐日么?”清葵挑眉。
连成碧心中有些欢喜。她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也希望自己陪在她身边?只可惜——“我约了几位大臣谈些要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从早到晚陪着她,但如今正是肃清朝政培养党羽的关键时刻,一刻也不能马虎。
“明白。”清葵把头搁到阿茴的脖颈上,眯着眼打了个呵欠。“等你回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摄政王府,书房内,紫金祥云香炉内香烟袅绕。
左相杜乾,上将军尉迟凛,以及新任翰林学士穆千秋,是连成碧在朝中的三位心腹重臣。杜乾曾为连成碧的授业恩师,尉迟凛与连成碧曾为同窗,交情匪浅,在之前那场宫变中出了不少的力。而穆千秋更是连成碧身边最得力的谋士,之前这招借病隐于江湖,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便是穆千秋的主意。
“王爷,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道是武林盟攻打天水门,闹得两败俱伤。听说袁傲行也失了踪,王爷可有他的下落?”青袍木笄的穆千秋年逾而立,一字眉,面白少须。[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袁傲行与他是故交,当初也正是他将袁傲行引荐给了连成碧。因此对于袁傲行的下落,他颇为挂怀。
连成碧抬眉,神情微悲。“穆先生,我得到消息,他已经不在人世。天水宫大火,他跃下悬崖,终究伤重不治。”
穆千秋面上一滞,也不疑有他,神情悲怆。“可惜了——袁兄行事向来谨慎,怎么这回会这么糊涂?不知他与天水门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何必拼了性命?”他长叹一声,摇头不止。
尉迟凛闻言亦蹙眉沉思。他形容冷峻,生得面容端正,肤色黝黑,向来有“黑面武曲”之称。这么一皱眉,更加显得严肃。“袁盟主一死,我们安排在武林的这根暗线便断了。实在是可惜。”
左相杜乾沉吟片刻。“如今武林尚且平稳,并未有反朝廷的异动。老夫向来不赞成与武林过往太密,袁盟主离世自然令人惋惜,然从另个角度想,此番武林变劫,各大门派均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短时期内不得稳定,自然也无暇关注朝中变幻,也是件好事。”
“老师说得不错。”连成碧坐在书桌前,手上握着一方翡翠镇纸,缓慢又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更何况,我埋在武林中的暗线可不止袁傲行一人。”
“王爷先见之明,微臣自愧不如啊。”尉迟凛爽朗地笑了一声。“武林对我们暂且还没有威胁,眼前的问题是怎么对付保长一派的人。”
如今的大夏朝廷中大臣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左相杜乾为代表,支持三皇子成碧;而另一派以右相房佑章为代表,支持前太子成熙留下的唯一血脉,年仅九岁的文启。前太子虽然被逐出北都客死他乡,却并未祸及亲眷。他的太子妃和长子文启依然住在太子府,受着皇室待遇。这跟前太子的母妃是当今皇后有关,也借了大夏国向来以长子血脉为继的光。
右相房佑章是当今皇后之舅,算得外戚,自然宣扬牢守古例,立文启为嫡。只是夏武帝如今重病在床,不好劝谏,故在朝中明里暗里与杜乾一派争斗。
“最近他们又有动作……”杜乾接过话头,侃侃而谈。
三人议论得如火如荼,连成碧注视着手中镇纸上雕的芙蓉花,渐渐有些出神。清葵说的那个好消息会是什么?他猜测着,唇角不自觉地上勾。
“这件事,不知王爷怎么看?”杜乾的声音忽然传到连成碧耳朵里,他微愣,回过神来。
“何事?”
那三人面面相觑。穆千秋清咳一声,拱手道:“如今保长一派拿王爷尚未成婚生子一事大做文章,我等皆以为王爷不如早日择妃,诞下亲儿以堵住众口。”
“不错。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杜乾踱了两步,在书案前站定。“王爷早过加冠之年,若非一直身处外地,陛下应该早就赐了婚。如今陛下重病在床,若王爷能尽快完婚诞下王孙,也能令陛下安下心来将皇位托付。”
连成碧之前舒展的神情敛去,露出一丝僵硬。“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王爷,这又什么好想的?”尉迟凛不解,朗声道:“娶妻生子,这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杜乾道:“尉迟将军说得是。王爷,前些日子北戎派使者来朝,提出北戎欲与大夏联姻一事,言语中暗示北戎王希望将公主嫁予王爷为妃。若王爷娶了北戎公主,既能堵住众人之口,又能得北戎支持,如此一箭双雕之计,何乐而不为?”
“相爷,这一点下臣倒是与你意见相左。”穆千秋道:“北戎之力虽然可观,毕竟远水救不得近火,更何况王爷的正妃将来要母仪天下,怎可由外族女子担当?倒不如在如今朝中重臣中的中立派里择位良配,以强我派之力。”
杜乾沉思片刻,颔首问:“以穆先生之见,应选择哪家的闺秀?”
“下臣听闻齐御史与骠骑将军冯远翔家中皆有适龄女儿,不妨在这两家中挑选一位做正妃,另一位做侧妃。至于北戎公主,将来王爷承继大统之后再迎为妃嫔也不迟。”
杜乾和尉迟凛均是一脸赞同之意,纷纷附和。连成碧看着他们对自己的婚姻之事苦心设计,忽然生出些厌烦。
这样的政治联姻他很早便懂得,一直以来也深以为是个巩固政权的好手段。此时他本应从善如流与这几位心腹重臣探讨个最得利的联姻之计,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不想说,甚至连听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镇纸,摆了摆手。“本王今日有些不适,此事来日再议。”
杜乾和尉迟凛告辞离开,而穆千秋却留了下来。
“王爷,目前的形势渐趋急迫,此事其实不宜再拖延。”他正色道:“王爷的神情有异,莫非是另有想法?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王爷不妨直言。”
连成碧瞥了他一眼。“并无想法。只是如今父皇沉疴,大局未定,本王实在无心考虑婚姻之事。”
穆千秋是何等智慧之人,他之前思量片刻,再加察言观色早已看出端倪。“王爷,请恕下臣直言。王爷从前在江湖中时亦在天水门中屈居数年,这回武林盟进犯天水门一事,是否与王爷有关?”
连成碧凤目一冷,随即又换上笑意,索性坦然承认。“果然瞒不过先生。的确是本王授意袁傲行暗中挑拨越凤,进犯天水门。”
“王爷与那天水门究竟结下何等仇怨?”
“并未有仇怨。本王不过欲借此事挑起武林门派之间的争斗,以抑制武林势力而已。”
“当真只是如此?”穆千秋跟随连成碧亦有不少年数,看着他由锋芒毕露的少年成长至今城府深沉的摄政王,两人私下里维持着亦师亦友的相处方式,说话不多避忌。眼前他便毫不客气皱眉道:“我听闻王爷在江湖时便与天水门门主关系亲密,数日前王爷带回一名女子,安置在王府,奉若上宾。该不会正是那位女门主吧?”
连成碧垂眸,未发一语。穆千秋见状立刻明白了过来。“王爷,大局要紧啊。待王爷将大夏江山紧握手中,何愁没有美人相伴?但若王爷失了江山——”他右手握拳,又缓缓放开,掌心翻转朝下。“便不得翻身,连性命也难保,更谈何儿女情长?”
连成碧微僵,心脏似也随他的动作反复,浑身发凉。“先生说得不错。成碧一时糊涂,多亏先生提点。”他躬身向穆千秋作了一揖。
穆千秋连忙相辞:“这怎么使得,王爷行此大礼,岂不是折杀下臣?”
“成碧向来视先生为仲父,何来折杀之说?”成碧满面诚恳。“先生辅佐成碧十余载,若有一日成碧荣登大宝,必用先生为相,共享河山。”
穆千秋颇有些动容。“千秋只望不负故去的飞瑶夫人所托,在有生之年看见王爷得偿所愿。”
清葵将阿茴和其它的几头梅花鹿带回鹿舍安置之后,天色已渐暗。苏颜一直跟随在她身旁,默默注视着她动作。天水门遭逢变故,她却丝毫也没有心神不宁的样子,反而悠闲惬意地在这儿跟鹿儿打成一片,实在不像是商清葵一贯的作风。苏颜揣测着她留在这里的动机,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被清葵看得一清二楚。
“它们很可爱吧?”清葵关上竹篱的门,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只要你对它好,它便对你全心信赖,比起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它们实在是简单了许多。”
苏颜跟在她身侧,轻声道:“兽类怎么懂得分辨好坏?谁喂它吃食,它便跟着谁。”
清葵瞟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相比较而言,我倒更喜欢跟它们在一起。”她回头望了一眼。“若要离开这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为何不留下?”苏颜试探地问。“王爷他对你这般好,难道你就真的没放在心上?”
“可惜我不是梅花鹿,谁对我好,给我吃食,我便跟着谁。”清葵笑了一声,带她往回走。“我要走自己的路。我想要的东西,必要自己亲手得到,不乞求他人给予。”
苏颜似懂非懂。这些话,商清葵像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然而她却还不太明白,这些话里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情爱一事也是如此。”清葵没有看她,继续往下说。“喜欢的,就得靠自己争取。若你总是卑微地等待,最终只会一无所有。”
苏颜忽然停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清葵回头,双眸在夜色中微微发亮。“你额头上的伤,我能替你治好它。你想要的东西,我能助你得到。如何?”
苏颜注视了她半响,垂下眼。“多谢门主关心。不过我的伤是自己应得的惩罚,不需医治。至于想要的东西——苏颜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清葵点了点头,神态自若。
“你会有的。”
六十九章 深不可测的成碧
摄政王府的湖心水榭,颇有几分类似于天水宫的映水楼台。连成碧让人在水榭里摆了软榻木案用作膳厅,白日里能见水光闪闪如鱼鳞,令人心情舒畅;而夜里能见湖中月影,意境悠远。
连成碧将所有人都遣退了出去。苏颜和几名侍女守在水榭门口,随时等待召唤。两人在水榭中一同用饭,偶尔碰杯饮酒,如在天水门时一般和乐融融。
“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连成碧唇角一直挂着三分笑意,替她夹了一片蜜汁藕。
清葵放下酒杯,神情很是欢喜。“阿茴它有了身孕,明年初夏,你的鹿囿里就会多一头小鹿了。”
连成碧哑然失笑。“就是这个?”
“当然。”清葵挑眉。“难道这不算好消息?”
连成碧故作正经地想了想。“算。再过几年,这鹿囿怕是得扩建了。”
“倒也未必。将来它们都会被搬到皇家林苑里,那儿地方可够大。”清葵微微一笑。
连成碧却似想到了什么,双眸微沉,放下手中的乌木箸,起身望着湖中月色,似有心事。
清葵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神情,暗自盘算。她的媚术之前已经在连成碧的身上失了效,不能再轻举妄动。正如尹二爹所说,万物皆有相克之法,连成碧或许能克制媚术,若冒然使用媚术,一旦失败,不但拿不到巫人术,还会令他警惕,不再信任她。
若是直说呢?她在心中衡量揣测,正想开口,却听见他轻声说:“这群梅花鹿,曾经被我母妃带进宫里饲养,她过世之后,我便想办法把它们接了出来。”
连成碧的母妃董氏出身于牧场人家。董家在大夏国西南,世代经营牧场,饲养牛羊马匹。夏武帝起事时,董家曾慷慨资助,为夏武帝连时暮的军队训练并提供战马。也是在那时,连时暮与董家三小姐飞瑶相识。董飞瑶生性天真烂漫,为连时暮的英雄气概所吸引,后来便做了他的侧室,生下一子。
大夏国建立之后,夏武帝迎了董飞瑶进宫,封作董妃。宫中的妃嫔中大多是与夏武帝同打江山的将臣之后,唯独董妃家世平常,再加上她在牧场长大,不比那些书香门第的小姐矜持知进退,很快便受到了排挤。
夏武帝一心只顾政事,稳定大局,并不留意后宫中情形。再加上妃嫔众多,他亦无暇兼顾,渐渐也将这位牧场女儿给抛诸脑后。董妃不习宫中冷清,又受人排挤,后来甚至失去了夫君的宠爱,郁郁寡欢。所幸连成碧在几位皇子中天资出众,锋芒夺目,又为她得回些关注。
“其实我很后悔。”连成碧的手攥紧了窗栏。“若我当初不是一心想引起父皇的注意,母妃也不至于……”
连成碧的优秀虽然为董妃赢得了些许夏武帝的关爱,却更令她在后宫举步维艰。而连成碧也接连不断地遇到意外,虽然他生性谨慎,也防不住这些明枪暗箭,好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在这等情况下,穆千秋建议他索性以病隐退,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众人的视线。董飞瑶虽然舍不得,但为了保住连成碧的性命,反而劝说他答应。
连成碧走后不久,董飞瑶便染上风寒症,终日郁怅再加上对儿子的思念使得病情日益加重,最终香消玉殒。
连成碧的本意是为母亲得回宠爱,谁知最后却反而间接导致了她的逝去。这件事,令连成碧始终耿耿于怀。
清葵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这怪不得你。董妃娘娘天生不属于宫廷,就像梅花鹿只能生活在草原而不是森林中一样。强迫她呆在不适合的地方,只会引出悲剧。”
连成碧回过头,俊美的容颜在月光的照映下半明半暗。“清葵,虽然我如今身处高位,却还要做许多迫不得已的事。已经走到这一步,容不得我不争。你——会明白的,是么?”
清葵微愣,随即浅笑道:“你要成亲了?”
连成碧面色一僵,见她面容不改,心中又有些气闷。“不错。”
“我明白。”她颔首,视线转向湖中。“通过婚姻来巩固你的地位。这些政治婚姻,向来是最有用的手段。”
连成碧此刻情绪纷杂莫名。她的态度令他摸不着头脑,究竟她是真的能够理解,还是压根儿就无所谓?“清葵,我知道你不喜欢宫廷。将来——我会为你修建一座行宫,只属于你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情深款款。
清葵莞尔一笑,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她从桌上捧起酒杯递给他。“再喝一杯。”
送清葵回房以后,他不舍地停留在她房门口,眸色深沉。“我能留下么?”
清葵望着他的眼。“再给我些时间。”
他的眼睛停在她脸上,许久才挪开。“别让我等太久。”
连成碧的耐心很快就会用尽。清葵合上门,皱眉思索了许久,直到房门被再一次叩响。门外站着苏颜,神情落寞。
“你的条件是什么?”
清葵一愣,随即唇角上勾。“进来再说。”
几天后的黄昏时分,摄政王府前徘徊着一个人影。这人锦袍玉带,看上去养尊处优,此刻神情却犹疑不安,时不时往门里望一望。他的右手捂着怀里的东西,手心里已泛出汗水。
少顷,摄政王府内匆匆跑出来两名仆人,朝他行了礼。“锦乐侯爷,里面请。”
连成恭立刻压下紧张的神情,搬出侯爷的架势点点头,跟在两名仆人身后朝内而去,只是右手依然习惯性地捏紧,暴露了他此刻的忐忑。
远远地,他便看见湖边小亭内,坐着那方令他牵念许久的身影。越是临近,他心中越是忐忑,跳动如暴雨倾泻,失了节奏。
连成碧朝他点了点头。“锦乐侯,这边请。”
连成恭勉强镇定一番,正要朝亭内行去,却忽然看见连成碧身边还坐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容姿出众,尤其是那一双妖娆美目,流转之间勾人魂魄,竟似在哪儿见过似的。他犹在迟疑回想,那女子却忽然起身,朝他行了个常礼。“见过锦乐侯。”
他正想询问,连成碧却忽然开了口。“你先去吧。”女子点头,又看了连成恭一眼这才离去。连成恭还未来得及捉摸那女子的眼神为何如此奇特,连成碧已起身来请:“锦乐侯,请坐。”
连成恭受宠若惊。摄政王向来对他不假辞色,怎地这次却这样客气?他心中暗喜,听得连成碧道:“既然来了,不妨一同用了晚膳再走。”
他连忙颔首表示同意,心想这一趟果然是来对了。当日秦商一事虽然给了他重大的打击,然而后来秦商没了踪迹,摄政王似乎也没有什么表示,他便一直疑惑自己误会了什么。听闻摄政王素来喜爱收集镇纸,他便千方百计地寻到了一方少见的紫檀避邪镇纸,小心翼翼地又探上了门。果不其然,不但立刻受到了摄政王的接待,还能顺便一道晚膳,实在是天大的美事。
连成恭喜孜孜地饮茶,茶过三巡,将怀中的镇纸掏出来呈上。连成碧自然是一番赞赏收了下来,又让人取了一方尚未雕琢的羊脂玉当做回礼。连成恭心内一阵澎湃,妥帖收好之际,却听摄政王一声呼唤,神情似有些为难。
“成恭,有件事本王欲拜托于你。”
“王爷有事尽管说,能为王爷效劳乃是成恭的福分。”他双目灼灼发亮,只望着摄政王的脸,无比眷恋。
摄政王面色微赧,看得他心驰神往,昏昏沉沉。
“听闻成恭你与骠骑将军冯远翔的长子交好,可有此事?”
“的确如此。”
“本王偶然间得见冯将军家的四小姐,甚为合意,欲迎做正妃。不知成恭能否帮忙引见一番,以令本王顺利赢得美人归?”
“没问题。”说完这句,连成恭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白。“你——你要娶妃了?”
连成碧疑惑:“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不妥?”连成恭的心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垂头丧气地瞥了连成碧一眼。“我想喝酒。”
王府的另一侧,苏颜带着清葵进了连成碧的书房。“我们得快些,若是被王爷发现那可就不妙了。”苏颜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我不确定巫人术是不是放在书房里,先找找再说罢。”
“放心,有连成恭在,一时半会儿他是来不了的。”清葵微微一笑。“苏颜。”
苏颜应声回头看她。“什么事?”
清葵暗中运转了魅目,盯着苏颜的眼睛。“你是真心与我做这笔交易么?”
苏颜一愣,随即回答道:“当然是真心的。”
清葵放下心。“好,我们分头找。”
两人几乎把整个书房翻了个底朝天,连放印鉴的暗格也找了出来,依然没有巫人术的影子,眼看时辰不早,只得将书房恢复了原样,清葵挫败地叹了口气。“应当不在这儿。”
“你来到这儿,就是为了寻找巫人术么?”苏颜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问王爷要?”
“直接问他要,他会给么?”清葵摇了摇头。“我一定得拿到巫人术。”
“为什么?”
“为了——”清葵停了停。“个人爱好,行不行?”
苏颜神情怪异。“就为了你的个人爱好,利用王爷对你的真心?”
“真心?”清葵垂下眼。“那不是真心。他不过是希望我跟他豢养的梅花鹿一样,每日躺在鹿囿里等待他的宠幸罢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连成碧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丝毫起伏。
清葵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望向苏颜。苏颜却避开了她的眼,毫不迟疑地走到门口行了个礼。“王爷。”
局势很清楚。苏颜根本是假意跟她合作,目的是令连成碧明白她别有所图。她并不奇怪苏颜会这么做,令她震惊的是她的魅目居然又一次失了效。
连成碧迈步进来,面无表情,那双瑞凤目浓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际的天空,令清葵下意识地缩了缩。
“你做得不错。先下去吧。”他一扬手,苏颜应诺,退了出去。
“豢养?梅花鹿?”他朝她逼近两步,神情冷厉。“原来不管如何待你,你都只会弃若敝履。只有郁沉莲能让你放在心上,是不是?”
听到郁沉莲的名字,清葵反而镇定了下来。“如何待我?连成碧,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摊开手心,露出手掌上的一方血玉龙符,正是刚刚在书房中寻到的。“你说沉莲的失踪跟你无关,这龙符又怎么会在你手上?”
连成碧神情一僵。
“还有,武林盟进犯天水门,袁傲行故意挑起越凤派与天水门的仇恨,想借越凤灭了天水,这难道不是你的主意么?”她神情发冷,双目恨恨。“你想毁了天水门。这就是你对我的真心?!”
连成碧满心的愤怒似被冷水浇熄,一时之间竟呐呐不能言。
“还有,利用苏颜犯下那几桩耸人听闻的案子,你的初衷也是想嫁祸天水门罢?”清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我可以不计较你杀的那些武林中人,也可以不计较你算计天水门。但你不该对沉莲下手。”清葵望着他的眼。“这一次跟你回北都,的确是为了巫人术。成碧,把巫人术给我。我可以帮你解决现在的困境,助你得到皇位。”
“为什么?”连成碧怔怔地看她。“为什么我们之间只能有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清葵面色苍白。“因为一开始,你就不曾对我真诚。当然,我也一样。”
连成碧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缓缓张开。“你要巫人术,是为了郁沉莲么?他修习的邪术,就是‘美人谱’,对不对?”
清葵的心蓦地一沉。他怎么会知道?
“还有一件事,怕是你自己都没有发觉。”连成碧的眼神空洞,像是思绪已跑到了别处。“你已经无法施展媚术。因为——你已身怀有孕。”
清葵惊得快要站立不住,立刻抬手按上自己的脉搏,果然。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事情,他为何会知道?
“为什么我会这么了解你的情况?”他笑了一声。“为什么我会拥有巫人术?跟我来罢,我一一告诉你。”
第七十章 心神不宁的沉莲
月下的鹿囿格外静谧,只有偶尔几声虫鸣,伴随着梅花鹿的浅浅鼻息。
连成碧伸手,轻轻推开了竹篱,走向竹屋。清葵跟在他身后,右手抚在小腹上,尚且未从身怀有孕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
“我跟你说过,我的娘亲董氏,来自于南方的牧场。”他的声音很轻,脚步缓和,像是怕惊扰了鹿儿的好眠。“那牧场靠近南疆苗地,里面干活儿的伙计大多是南疆的苗人。”
因为连年征战的缘故,董氏嫁给连时暮后依然留在牧场,常常数月才能与自己的丈夫短暂相聚。后来她身怀有孕,在自己的娘家生下了连成碧。
连成碧半岁时,连时暮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不过匆匆一面之后,他又赶赴前线。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虽然也欢喜,却并未太过上心。不能不说,这位英雄人物是位难得的明君,却不是位良夫慈父。
连成碧跟随母亲在牧场长大,虽然没有父亲的陪伴,但家中有慈爱亲眷,日子过得也算是舒坦。平日里无事时,他最爱骑马。牧场里的马匹优劣他都摸了个一清二楚,跟那些个马夫伙计更是亲切得很。其中有一个马夫叫做杨崔的,跟他尤其合得来。说来也巧,这杨崔三十来岁,孤寡一人,平日里性情古怪不喜与人来往,偏偏就喜爱连成碧这么个几岁的小娃娃,时不时送他些新鲜的玩意儿,带他去看新进的马匹。
连成碧缺少父爱,这么一来二去还真把他当父亲一般看待,但凡有闲暇时光便去找这杨崔,一大一小感情日益深厚。夏武帝建国后,派人迎接董妃和小皇子进宫,连成碧依依不舍之际,杨崔往他手里塞了一只白球葫芦,白圆可爱像只小南瓜。他千叮万嘱,要连成碧妥帖收好,若将来遇上了什么难处便打开来看。
“我进宫之后,好奇之下,趁无人之际打开来看,发现了其中的三张织锦。”连成碧迈上台阶,脚下的竹子发出吱吱的声响。
“巫仙三术?”清葵立刻想到了傅云说过的话。这巫仙三术还真在南疆,辗转落入了连成碧的手中?果然是无巧不成书。
“不错。”连成碧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朝前走。清葵跟在他后面,进了竹屋的门。
“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你也没有想到要到竹屋里看看。”连成碧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擦亮点燃手边的烛台,神情竟然很温柔。
清葵打量着竹屋里的情形,思绪却跑到了天女山的那个秘密山谷。这算是巧合还是刻意?郁沉莲和连成碧,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建了这样一座竹楼,一个在天女山,一个在北都,只不过一个简单质朴,一个精美雅致。
连成碧捧起烛台,撩开竹屋里垂下的惟帐,转头望着清葵。清葵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着他撩开的那个空隙踱了进去。
里面放着一张铺着软裘的雕花美人榻,几把竹椅,一张小几。美人榻上放着一只白色的葫芦,圆咕隆冬像个小南瓜。
清葵瞧见这只葫芦,立刻迈不动腿了。
连成碧在她身后进来,将烛台放在小几上。“巫仙三术不在里面。”
清葵舒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失落。
连成碧翻开美人榻上的软裘,将里头的几方织锦扯了出来,隐隐约约能见它上头的纠缠蛇纹,在已然灰败的赭红底子的映衬下更显诡异。
清葵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觉得在这样的烛光下,这样的情景里,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当她每日喂着小鹿,心中盘算要如何得到巫人术时,全然没有想过它原来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
“我从不让人进入鹿囿,只因为这儿存放着我最大的秘密。”连成碧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织锦上的灰尘,又牵起袖子拂了拂。“后来我派人去查过关于这巫仙三术,知道它们跟数百年前的仙丘派有所关联。当年的杨崔多半便是仙丘残留的后人,只可惜他早已不知去向。”
“称病离开北都之后,我一直在钻研这三张织锦。除了巫仙三术外,这上面还详细地记载了仙丘与藏音楼的渊源,以及藏音楼带走的数本秘籍。其中便提到了‘美人谱’。”他漫不经心地坐在竹椅上,将织锦置于膝,眼神游离,似乎已经跑去了回忆中。“修炼了美人谱的人,若能到最后一层,便一定要结合巫人术,否则便会走火入魔而死。当初我本打算潜入藏音楼取得美人谱,谁知阴错阳差被你所救,渐渐也就打消了念头。
“在这织锦中,还提到了关于媚术的事。”他的视线转向清葵,在她脸上一顿,随即又看向别处。“媚术只在两种情形下失效,第一是对自己真心所爱之人;第二是身怀有孕。修习媚术的人,在身怀六甲时会失去所有的能力,与常人无二。也许你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些日子以来你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同了。别人察觉不了,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我的。”
“我宁愿是自己猜错。”他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些天,我一面猜测,一面犹豫。我宁可自己弄错,这样便不必考虑要如何处理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一直到苏颜向我汇报了一切,一直到我看见你的一举一动,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才下定了决心。”
清葵警觉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你要如何?”
“放心。”他的右手撑着头,动作闲散。“我比任何人都想保住他,因为——他将会是我和你的孩子。”
清葵愕然。难不成他受刺激过甚,得了癔症?“成碧,你将坐拥江山,又何必执着我一个人?只要你愿意放手,给我巫人术,我一定有办法能让你坐上龙椅。”
他的脸庞背着光,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对瑞凤目在黑暗中亮得不可思议。
“你无需再为我做什么, (:
)
( 天水美人计 http://www.xshubao22.com/1/14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