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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事实上,石马温泉的泉质温养柔和,不仅大利于女子肌肤,使之润泽细腻,对文琼妤的先天寒质也十分有益。
竹管到了此间,已由原先的暗绿变成了焦褐色泽,管上覆着一层凝乳般的黄白膏状物,用手一摸,却是硬质之物,原来是磺气的结晶。
劫兆爬上一处小崖,只见崖上一片平坦,宛若石台,沿路接起的竹管也至尽头,恰恰伸入一幢简陋的破旧草寮之中,草寮外有几条冒着烟气的浅水蔓延出来,只是泾流涓细,不成溪河,只怕不到半山腰就没入地底了。老铁的竹管能从草寮引出温泉,看来寮中便是泉眼所在。
劫兆拆开一截竹管,果然管中只余些许残渍,并无水流,心中冷笑:「好啊!这是遇上拦路打劫的贼偷啦。」
劫家在中京郊外有几座宅园,依景地不同,充作避暑避寒之用,其中有座「掩扇园」,建于紫云山名泉附近,筑有青砖隐道引来甜水,在京里颇有盛名。劫兆幼时随父亲入园避暑,就曾经发生甜水井枯竭的怪事,后来一查,才发现是有人掘开了掩扇园的青砖水道,想来是要偷分一些名泉好水;不料偷掘者不懂水文工事,挖开泉道后筑不回去,甜水从掘口溃流殆尽,山下的掩扇园自然滴水也无。
劫兆一见竹管无水,就猜想是被人偷接了去,带剑上山不只是防身,还想断它个六根清静。他将竹管装回去,起身四下眺望,却始终没发现哪儿有偷接的分支,草寮里只有老铁的这条竹管接出,别无分号。
「难道是泉眼干涸了?」
劫兆满腹狐疑,正想推门进入,忽听「铮」的一声锐响,胸腹间彷佛被人倒过来一阵猛摇、被摇得骨碌碌直冒泡似的,全身血液一阵沸滚后突然凝住,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他眼前一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偏偏神识极为清楚;这种感觉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诡异至极。
劫兆就这么张着嘴、举着手呆在草寮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吞吞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彷如打开了某个淤塞的开关,骤然间他全身的血液彷佛又开始流动,所有的刺痛、恶心、反胃、闷钝……倏地苏醒过来,劫兆猛地向后弹开,整个人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吐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随即那一片虚无又包围了他。
(撞……撞邪了!)
劫兆呕得涕泪齐出,手足发软;意识朦胧之际,「云梦之身」的凝神存识心诀自然发动,他的心识彷佛被关进一个全然漆黑的密室,虽然暂时断了五感知觉,神智却反而清楚起来。
这绝不是内力所致。六绝等级的高人或可以内力发出无形之劲,附在琴音或流动的空气中杀人,就像那夜破庙里冯难敌无可匹敌的「天君刀」一样,但无论形质如何改变,内力就是内力,入体或许能伤筋断脉、碎骨凝血,或死或伤,却不是这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诡异感觉。这就像……就像……
——有东西「占领」了他的身体!
思绪至此,身体的反应似乎随着恢复些许,他感觉自己动了动手指,眼前彷佛有影像晃动,但有东西阻挡在「意识」与「知觉」之间,不让他的所见与所知所想产生关连……
一股骇人的悚栗爬上劫兆的背脊——但这也只是出于想像而已,事实上大部分的身体仍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劫兆努力去感应自己的指尖,用力想要驱动它,拼命想唤起各种知觉,包括疼痛、恶心、反胃、闷钝……
劫兆猛然睁眼。
额角的刺痛使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山边阳光耀眼,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劫兆想像自己举起手背遮住眼眉,肩颈处的酸疼显得格外真实。「我……我抢回来了!我把我的身体……抢回来了……」
但这念头是如此的荒谬。
就在恢复知觉的前一刹,依稀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死生有命,下辈子投胎若还做人,别再这样糊涂了。」颈后一松,衣领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一阵劲风刮面,劫兆睁眼一瞧,骤见崖底的尖簇乱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颗心悬到半空,脚底、头皮直发麻——
(有人把我扔下山崖!)
「妈啊!」
他惨叫一声,忽听脑后「唰!」一声锐风逼近,陡地一团青影越过自己,飞掠至前;劫兆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猛被翻了过来,突然间失去重心、天旋地转,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睁眼只见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哎呀」一声,居然又被扔回了崖顶。
劫兆挣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风掠过身旁,带着他转了小半个圆,转成背向草寮、面向悬崖的姿势。劫兆一屁股坐下,才发现全身动弹不得,真气滞于背后「风府」、「大杼」、「附分」、「委中」等几处大穴,至于对方何时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点知觉也无。
「你……还活着?」来人阴阴说道。
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隐隐欲动的尖亢之感,穿颅微震,听得胸腔腹内都颤抖起来。
劫兆惊愕之余,不禁好笑,脱口道:「难道我该死么?」
那人冷哼一声,声音竟已在劫兆身后。劫兆骇然变色,本能地回臂扫去,扭腰间双踵一撑,原本盘坐的身体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声并指扫落!
这一下用上了「坠霜之剑」任意改变身体重心的妙法,当日绥平府大堂上,劫兆藉常在风之力飞旋于梁柱间,绝不落地,正是仗了这路心诀的好处。自从悟出「狮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发现这路剑法中更精微奥妙的部分,此际危机加身,顺手便使了出来。
他出手不快,旨在争取起身应变的空间,早有一挥落空的准备;果然劲风落处,背后空空如也,眼角瞥见青影闪没,那人又无声无息飘到他身后。
劫兆反足连环踹出,这两记仍不为伤人,顺势向前一跃,猛然转身;谁知耳畔忽听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那人却还在他身后。劫兆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白日见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掌按回,掌上无甚力道,却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扑倒。
劫兆连变几招,堪称是近期的会心之作,谁知连影子都没见着,听得那人嗤笑,不由得恼羞成怒:「他妈的!本少爷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圆!」灵光乍现,一翻身躺成了个「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种你钻到地下去!」仰头却见一抹颀长背影越走越远,负手迳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对!这厮的动作快如鬼魅,没准一晃眼又钻到我背后去。」赶紧贴着崖边岩壁。
来人在柴门前停步,头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么猴戏?」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没话说,可藏头露尾的不算好汉,本事再高也没用。」
那人冷笑:「谁藏头露尾了?」转过身来,只见他肤色苍白、头发漆黑,一张尖颔鹰准的细长瘦脸,面颊微陷,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的凤目里微露精光,却看不出年纪。
怪客一袭青袍,白棉袜、黑布鞋,头戴一顶纱笼制成的玄色峨冠,冠后两条乌黑冕带,长长拖到腰间;明明是读书人的打扮,却透着一股难言的野性与霸气。他唇带冷笑,凤目一睨,刹那间劫兆有种被利剑贯穿的感觉,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阴绝脉,能活到这个岁数,也不容易了。下次再到这里来,小心丢了性命。滚!」拂袖转身,便要推门。
劫兆急道:「且慢!」三两步追上前去。那人一动也不动,接近了才发现他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细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触及背门,劫兆忽起疑心:「以他的武功,岂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电转,腰畔的佩剑突然「铮」的一声弹出鞘来!
(怎……怎么回事!)
劫兆毫无伤人的念头,完全是长剑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这……我该怎么跟人家解释?」伸手欲抓,腰际的「玉螭剑」剑刃一弹,居然晃闪过去。青袍怪客(‘文)倏地转身,猛将玉螭(‘人)剑按回鞘中;劫兆气(‘书)息一窒,整个人像被(‘屋)一只无形巨掌掐住,身形顿止。两人贴面而立,俱都无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剑格格作响,彷佛想挣出青袍客的掌握,简直就像活生生的东西。这剑是劫震命中京名匠为他打造的,做工精致、堪称利器,但绝不是什么通灵神物,自铸成以来,从没发生过这种怪事。
「你适才接近草寮时,剑可有异状?」青袍客问。
劫兆楞了半天,才讷讷地回答:「没……没什么异状。至少……不是……不是这样。」说话之际,玉螭剑的鲛皮铁梨木鞘仍不断震动,他盯着青袍怪客苍白如纸、浮露些许青络的手掌,只觉不可思议。青袍客的手指异常修长,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长,尤其尾指处足有两寸余,白亮得像是一柄细磨弯刀。
「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劫兆忽被一股潜劲撞出去,登登登连退几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正想拔剑观视,谁知剑柄却丝纹不动,任凭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剑鞘吞口就像被铁汁浇死了似的,怎么也拔不出剑。仔细一瞧,才见铜铸的吞口被掐得黏闭起来,紧紧咬住鞘内剑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闻名的门派,十家里十一家都办得到,但要像这般举重若轻、毫无声息,铜件上既无指印,也没有丝毫凹陷变形,彷佛铸成以来便是如此,就不是谁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剑?」
青袍客冷笑。
「那种破铜烂铁,没的丢人现眼,还不如换把柴刀菜刀实用。」
劫兆气得脸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却来欺负我一个后辈人,算什么前辈风范?你霸着温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绝流,无一滴温泉可用么?这跟街霸拦路、地痞白食有什么两样?」
青袍客凤目一睨,嘿然长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么?凭什么武功高就要让武功低的?天生万物,弱肉强食,你也同狮子老虎讲前辈风范?想得到,就凭本事来拿!」
劫兆被他一顿抢白,不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人瞥了他一眼,负手冷笑:「不过你很带种,二十年来,你第一个敢这般同我说话之人。见你也不甚蠢,所为必有胜于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须靠温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两声,拂袖道:「你的蛮勇,替你妻子换得往后三天内,每日有半个时辰的温泉水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时不候。」
劫兆闻言大喜,连忙问:「那……三天后呢?」
「要么凭本事夺回泉眼,要么,拿别的东西来换。」青袍客阴阴一笑:「若选后者,记得多带一样物事来,好换你自己有命下崖;温泉与你的狗命,我也不知孰轻孰重。滚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剑佩回腰际,忽道:「前辈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他刚提起文琼妤时才想到:石马温泉以调养奇效驰名天下,青袍客霸占草寮不放,极可能是为了治疗某位重症之人。这也能解释何以他愿意每日释出半个时辰的温泉,自然是同理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种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里却无笑意:
「如果是,那的确病得不轻。若非我今日回来得早,你这条狗命就算是完了。」
◇ ◇ ◇
劫兆回到山下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唯恐二娘或老铁也到后山探查,撞在那青袍怪人手里,便推说山道坍崩,没能走上石台。李二娘歪着头想了一想,沉吟道:「没准是泉眼也坍啦!山里大崩之后还会有小崩,这几日先别上山,等过一阵子土石流尽了,再让你老铁叔去瞧一瞧。」劫兆连忙称是。
在草寮前那种神魂丧失、心为之夺的体验委实太过诡异,劫兆为免姊姊担心,也就没告诉她。稍晚老铁挑着空担回来,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将劫兆想进城的事同老铁说了,老铁不置可否,低头默默扒饭。
这天夜里,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觉。
文琼妤以为他怕第二天起不来,错过了老铁出发的时间,所以才提早就寝。事实上,劫兆又一头栽入了梦里的小河洲,随手一挥,洲上便出现一团青色的雾气,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试着唤起身体各处的记忆,想像崖上的微风、空气里的硫磺气息,远处的山林是什么颜色的?午后的阳光又是如何变化……想着想着,忽觉背后有一物贴近,手肘倒撞,正顶着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掌——
劫兆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置身于石台草寮,前方两条雾蒙蒙的人影飞快换过几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将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扑倒,正是自己。
「云梦之身」能将潜意识里的知觉印象重新组合,还原出当时的情境。就好比进入某个房间与某人说话,意识记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谈话的对象与内容,至于四周摆设、室内冷热、甚至空气里的气味,不过是无心一瞥罢了,并不会留下深刻印象——但这些,都会被忠实保留在更深层的意识里。练有「云梦之身」,就能像进入藏经阁翻书一样,把这些细琐但真实的「记录」一一翻出,重组还原成当时的情境。
劫兆虽无法亲眼看见自己与别人对招,透过「云梦之身」的奇妙心法,却能在梦中迳行「旁观」。
他席地盘腿,托着下巴反覆细看:青袍怪客的双腿有些模糊,膝盖以下根本就是两团逐渐变淡的烟气,这是因为交手时劫兆始终背对着他,即使透过潜意识里的知觉片段交叠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双手负后,上身直立不动,宛若僵尸。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双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时候,终于有眼酸的感觉——疲劳如果已经突破身体的保护机制、开始反映在梦境里,醒来后的痛苦必然倍于梦中,这是很严重的事。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凛。
——地上……没有影子。
他还原了空气里的色光,却忘了移动之间的光影变化。
「光!」他打了个响指,对打的两人身下突然出现了阴影,仍是前方的劫兆比后方的青袍客清楚——这仍是受限于感官资讯的缘故。
找到方法后,筛选与组合就变得简单起来。
「风!」
「声音!」
「气味!」
「还有……温寒之变!」
每多增加一项变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佛一层层抹开雾露,现出真身。
看着已经变成实体、没有一丝烟气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个不断绕到「劫兆」背后,动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边膝盖下竟有八条小腿!
但青袍怪客并没十六条腿。只是对于劫兆的眼、耳、鼻、皮肤等感官来说,青袍客的动作必须同时具备十六条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动作(或是感知速度)再快一倍,模拟还原出来的影像才能变成八条腿、四条腿,甚至回复成两条……
(我与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内力奇高、趋避如神,我再怎么谨慎使用内力,却要如何制敌?」
劫兆有些泄气,却又像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想下去并不全然是条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渐渐渗入梦中,还原场景需要过滤大量的意识片段,远比在梦中练上几个时辰的剑还累。劫兆把手一挥,轻烟里什么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见,远处禽鸟啾啭,饱含水气的凉锓鞴廾妫匆徽笄呷胄钠⒌姆疾菹恪?br />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滩上,身子陷入细白柔软的白沙,忽然想:「我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还原当时的情境,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潜运心法翻找记忆,却什么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觉的刹那间,彷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体,耳中所闻、眼中所见……没有丝毫片段被存进意识深层的藏经阁里,也不知道那个「刹那」到底有多长。
「慑魂大法」之类的催眠术对上「云梦之身」,就像强盗遇上贼爷爷,绝不可能奏效。劫兆却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识,全然没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当成尸体,差点埋骨崖底,万劫不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定与青袍怪客……还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现身的朋友有关。在如潮浪般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间,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后的结论。
◇ ◇ ◇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来敲门时,劫兆痛苦得简直想自杀。
他带着两大圈乌黑浮肿的眼袋爬起来梳洗更衣,浑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递来一套洗净补缀过的庄稼汉装束,一边掩嘴取笑:「明知今儿还要赶路,夜里就别那么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琼妤一向没有早起的习惯,这时候睡得正甜;劫兆百口莫辩,苦着脸挑起担子,与老铁一起上路。
老铁照例沿路无话,劫兆虽然早有准备,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开口说话,以防一个不小心阖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沟里。
「老铁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这老东西倒是有问有答。
「呃……曲陵城大么?」
「大。」
「这样啊!那城里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这种对话更危险,会毁灭仅存的积极性。劫兆决定改变策略。
「老铁叔,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这是无法用一个单字来回答的问题。劫兆从结构上精心设计了陷阱,除非老铁拒绝回答,否则回应的内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个字……
「还很久。」
三……三个字。劫兆想着,在心中流下了眼泪。
但「还很久」三字却不是随便说说,当劫兆看见地平线上的城郭隐伏时,已接近晌午时分。曲陵城的规模自不能与中京相比,但靠近时才发现城墙甚高,正面五门,城上箭垛、望楼宛然,不似一般县城的简陋营垒,显然是经过精心修葺。
「郸郡离京不过百里,勉强也算是天子脚下,遇事中京的戍卫军三两日内即可赶到,岂是用兵之地?」劫兆肚里暗笑:「这里的郡守大人想装出励精图治的模样,马屁可也拍得太过了。」
行近城下,遥见中门紧闭,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马拦起,只开一处侧门出入,门前设有武装兵丁严格盘查,等着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长龙,绵延半里有余。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个个草棚,许多雇车骑马的人都在棚内等候,衣着明显比排队进城的百姓华贵齐整,约莫是富户商贾一类。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渐渐沈了下去。
缩小入门的关口,显然是要一一核对名剌身份。劫兆是贵族出身,向来没有随身携带名剌的习惯,绥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显赫,哪个不长眼的敢问劫四爷要名剌?当夜匆匆从破庙逃出,也无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对关口盘查的士兵来说,劫兆恰恰就是来路不明、该拿下严办的可疑份子。
正自犹疑,老铁却挑着担子往一处大棚走去,棚里一名锦衣华服、豹颔燕髭的中年汉子横挑浓眉,冲他一招手:「老铁!今儿怎么这般巧法?来来来!」身边簇拥者甚众,人人见他对这名眇目残臂的庄稼老汉如此亲热,都不禁微露讶色,纷纷让出道来。
老铁领着劫兆来到中年人座前,颔首道:「徐老爷好。」旁人都觉无礼,不由侧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为意,回顾左右豪笑道:「你们不知道,若没有他的『八百握』面,我的凭翠楼就不用开啦!」众人知他自视极高,罕有如此夸人,都顺着他的话头说:「也只有彪爷的楼子,才配用这般的好面!」中年人捋须大笑,声动蓬顶。
劫兆心想:「原来这厮便是凭翠楼的东家。」
彪爷笑得片刻,眼角锐光扫过劫兆的脸面,挑眉道:「老铁,这后生是谁?」劫兆心口骤跳,正盘算该怎么唬弄过去,老铁却慢吞吞说:「我老婆的亲戚,姓赵。」抬头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时会意,低头讷讷道:「彪……彪爷好。」
彪爷拈须大笑:「老铁!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家婆娘忒能干,一夜便给你生了个大小子。」众人尽皆陪笑。老铁面无表情,犹如半截朽木,丝毫不见喜怒。
劫兆听左右刻意逢迎,几乎笑翻蓬顶,心中不无恼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两下,只见彪爷点头道:「身子骨还算结实,长得也体面。哪里人啊?」
劫兆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中京官话,无论如何也装不了乡下口音,灵机一动,嚅嗫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县的地主千金,到我爷爷一辈遇上战乱,家道不比从前了,勉强种种庄稼餬口。」
「识字么?」彪爷问。
「读……读过一些。」
承恩县是中京左近最大的县城,归京兆府管辖,供应中京的鲜肉菜蔬用度,号称「京厨」,地主富户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读书识字,冠于寻常州县。
彪爷「嗯」的一声,又打量他几眼,随口问道:「跟老铁亲不亲?学不学做面的绝活儿?」劫兆咽了口唾沫,故意装出羞赧的模样:「我喊他姑丈。我……我手脚笨得很,看了一阵,没学到家。」
彪爷笑骂:「呸!你才多大年纪?这都能让你学会,我凭翠楼还卖甚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彪爷捏捏他的肩头,指力颇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酸软,却咬牙不吭一声。「这么着,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学做面了,来曲陵城找我,我给你找份活儿。」
劫兆勉强装出欣喜的模样:「多……多谢彪爷。」旁人诧异之余,无不露出艳羡之色。彪爷含笑捋须,眼神倏忽间已飘至别处。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此时另一侧的城门缓缓拉开,一队兵丁鱼贯行出,分列两旁,带头的两名军官腰跨长刀、缨盔铄甲,身份显然不同。
棚里休憩的人见状,纷纷起身往新开的城门行去。彪爷由随从们簇拥起身,回头道:「老铁!你也别排队啦,一块儿来罢。」没等他回话,已被从人拥上马车。老铁斜肩挑起担子,一言不发的跟在长队后头。
劫兆遥遥看了两眼,登时心中雪亮。
原来这边的城门,却是专为富人商贾所开,负责盘查的那两名军官不过是做做样子、虚应故事一番,便签条放行;若遇载货的车辆,只消偷偷塞两锭银子,便能顺利入城,连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凭翠楼的「彪爷」似是身份尊贵,众人见他车马行来,纷纷让道,不一会儿就到了队列前缘。随车的管事上前寒暄几句,盘检的军官咳嗽两声,也不多废话,一一签发放行条。签到劫兆时,那军官翻起白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你眼生得紧。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赵,名叫赵……赵平。」劫兆掌里捏了把冷汗。旁边挑担的脚夫跟着帮腔:「军爷!他是卖面老铁的姑外甥,来投亲的。彪爷说要招他干活儿哩!」
军官一听是彪爷的人,官气登时泄了大半,心有不甘,嘴里嘀咕:「外地来的?哪里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头道:「我……我是承恩县人。」
徐府的管事见队伍停滞不前,心中老大不高兴,扬声走了过来:「军爷!现在是怎么回事儿?要不大伙儿都亮出名剌来,看能不能省事些。我这就同彪爷说去。」军官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嘴里连称不敢,慌忙在放行签条上写下「同京兆府承恩县隶赵平」等字样,方印一盖,猛塞到劫兆怀里。
劫兆松了口气,瞥见老铁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签条。军官与他颇熟稔,看也不看便给换了张新的,上头写的是「同郸郡曲阴县隶李二」。
「原来老铁真不姓『铁』。」劫兆心想:
「李二、李二,他夫妻俩原来共用一个名儿,倒也有趣。」
喀搭声响,马车行到岗哨前。
彪爷掀开车帘,命管事打赏银两,抚须笑道:「贵客将至,军爷辛苦啦!微薄心意,请弟兄们喝点水酒,消一消暑气。」军官一抹额汗,哈腰陪笑:「彪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小人啦!这日头忒毒,彪爷一早等到现在,着实辛苦,先回城歇息也好。少时特使来到城外邮驿,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爷。」
彪爷「嗯」的一声,约莫是触动了久等无人的不耐,面色微沉,点了点头:「有劳了。」
劫兆跟着老铁,随大队入了曲陵城。城门附近本是早市,此时已将散去,人潮涌动,彪爷的四驾马车循着中央的青石大道驶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驰道,众脚夫只得跟着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挤过将散的市场。
「出入盘查这般严,却是为了什么?」劫兆跟几名脚夫混得熟了,乘机打听。
「这你都不知道?」脚夫们睁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无肠军』打来啦!听说这些反贼都是饿鬼附身,打仗从不备粮,饿了便捉活人来拆骨片肉,就着沸水烫熟了吃!中京还派了特使来,如果反贼真打到曲阴、曲阳,八王爷便要出山讨贼啦!」
劫兆心中一凛,突然想起当日文琼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爷么?」
「还有哪个?」一名年轻的脚夫胀红了脸,兴奋的说:「俺听人说,八王爷的武功已练到飞仙的境地,宝剑一出,呼一声便能断人首级哪!八王爷若肯出山,来俺们曲陵招募义军,到时老子便要投军去!没准还能挣个功名富贵,光宗耀祖。」几个年轻的都跃跃欲试,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年纪最大的那名脚夫面色一沉,冷哼:「富贵个屁!打起仗来,就是死人而已,能有什么好事?」另一名青年脚夫抗辩道:「五叔,反贼真要打过来,咱们总不能白白等死罢?二狗子说什么功名富贵,那只是玩笑话,若大伙儿都不投义军,反贼打破城池,咱们就等着给人洗剥下锅啦。」
「是啊、是啊!小七说得有理。」众人纷纷附和。
被唤作「五叔」的年老脚夫一时无语,面色阴沉。
劫兆只觉奇怪,脱口便问:「朝廷有兵有将,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须来曲陵募义军?」
那力主投军的青年脚夫小七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将,也不用在曲陵,否则早几年派兵讨贼就好了,怎会闹到今日这步田地?我听说就算八王爷肯出山平乱,朝廷也未必给兵,王爷这才派特使前来,看郸郡五县还有没有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身边那一帮年轻的同伙热血上涌,大声叫起好来,劫兆也跟着「有、有」「好!好!」的应付了几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脑袋一记,低声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个屁!踏踏实实干活儿才是正经。」小七满面不忿,却不敢再出言顶撞。
劫兆环视四周,果然沿街各户门前都有两个并排的大缸,分别储满水沙,这是防备火矢攻城的布置;居中最宽阔的一条青砖大道无人行走,这是训练居民让出车马驰道,以便调兵之用。
看来曲陵城里虽一片升平,暗中却已经开始进行备战。
众人吵吵闹闹过了集市,劫兆正竖着耳朵收集情报,忽见街边一根竖木上悬着横板,告示上绘着一名头戴金冠、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庄的千两悬红,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画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与劫兆本人一点都不像。
劫兆从小到大,起码给人绘过十幅以上的图像,执笔操刀的,无一不是中京里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画得维妙维肖;就算拿十岁时的那张来,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这条悬红要传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最少要画三到五百张告示,才够贴足所有重要的水陆码头,而且时间紧迫,还不能慢慢画、仔细画,否则教他劫四爷乘机逃出了中宸州,贴上千百张也是枉然。
自古以来,除非悬赏的对象特征鲜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带胎记,又或者耳大垂肩、双手过膝,带着一红一黑两名小弟卖草鞋之类,否则「绘影图形」不过是聊备一格,从来都不是寻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着肚子,花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身子弓得像尾熟虾,抖个不停。
「劫苹,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谢你把本少爷画得如此之帅啊!」劫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揉着抽搐的腹肌,忽见告示底下署名「百军盟大义分舵徐」,不觉一怔:「原来曲陵城也算是百军盟的地盘。但百军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动么?怎地北方也有据点?」
他对武林掌故略有涉猎,江湖现状却一向不怎么关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脑儿囫囵背下,回去好与文琼妤研究。小七见他紧盯竖木,皱眉道:「就是这厮,害得咱们这几日连上码头都有人盘查,非问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烦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绥平府的四爷么?好像听人说过。这厮都干了些什么事?居然值一千两。」
「照日山庄的当家劫震、劫惊雷都失踪啦,劫二爷横死,劫三爷被杀成重伤,听说是这厮串通魔门妖女干的。他带着妖女逃跑,现下照日山庄传下了截杀令,满天下的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七啐了口浓痰,低声骂道:「听说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两人一早姘上了,这厮迷了心窍,连父亲叔叔都下得了手。妈的!他艳福不浅,可苦了咱们。」
劫兆还没来得及发火,蓦觉心惊:「好在姊姊先让我来打探!若我俩贸然乘车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倾城,毋须绘图便已惹眼,所以劫苹只放出我的悬红,还故意画得不像;我若掉以轻心,带着姊姊一起现身,这就着了她的道儿。」
他当日在破庙中被武瑶姬一剑批面,眉间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这几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劳动,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通红;换下锦衣华服后,来自承恩县的「赵平」可说是与绥平府的劫四爷全然不像——至少与图上那人不像。
但老铁与二娘见过他原本的衣着打扮,更亲眼目睹文琼妤的倾国之姿。就算老铁大字不识,这段对话也足以让他联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爷与美貌妖女。
劫兆惊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觑,老铁仍是木头也似,一跛一跛的挑着担子前进。
众人走过几条街,来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凭翠楼,劫兆在中京长大,惯见琼楼玉宇,也不觉有什么特别。凭翠楼的掌柜让他们把面送进厨房,点齐银钱交给老铁,埋怨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这会儿,赶不上第二趟了罢?」
老铁面无表情,只说:「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柜的一拍桌顶簿册,喜道:「这是你说的,可别不算。」
劫兆要采办文琼妤交代的物事,便与老铁分手,约定半个时辰后碰面。曲陵城不比中京繁华,劫兆只觉天热人挤,不耐久逛,往寄附铺里兑了随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块玉珏,匆匆问路买齐了东西,回凭翠楼时却不见老铁的踪影。「难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惊疑不定,没敢在凭翠楼前多停留,绕到街角的另一间小酒铺,挑了个邻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从这里可以看见凭翠楼前的进出情况,倘若老铁当真带人回来抓他,此间一目了然,这是第一个好处。其次,对方如果发现劫兆不见,必然会往出城的动线上进行搜捕,绝对想不到他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发现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了别人的桌子。
桌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那缦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风款式,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初初发育的细致乳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带很宽,仿作男子的围腰形式密密缠起,缠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襦裙底下是嫩黄绸褌与白缎靴,分明是旅装打扮,却处处显现出中京仕女的妍丽风格,还混杂了些许青春少女的迷离梦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线,劫兆就断定她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实际年龄还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头戴帷笠,垂下的纱帷遮到胸口;帷幕虽然从中两分,以便于饮食视物,但纱帷重重叠叠、纹风不动,似乎有三四层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间露出的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红润血色;那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隔着重重白纱仍能见弯睫瞬颤,可见其浓。
(等她长大了,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样是妙龄少女,劫英却没有这种青涩幼稚的感觉。十四岁时的劫英尽管还未长成,犹带童稚的细嫩裸体已教他沉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从体内散发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气息,丝毫不受身体发育的影响。劫兆从未有过什么「等她长大」的念头,劫英就是劫英,无论情感、手腕,甚至是对男女之事的觉醒与渴求,从来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劫兆忽觉喉头一涩,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紊乱的思绪,冲着少女一笑。
「真是对不住。」他低声道:「能不能请姑娘稍移芳驾,将此桌让与在下?」
少女一动也不动。她的坐姿十分优雅端正,挺胸拔背,一丝不苟;桌下紧并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合拢的双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说:「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同桌?」少女仍是不言不语,帷隙间浓睫轻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现忽隐,似乎正咬着粉嫩的樱唇,小小的胸脯微见起伏。
就算她开口拒绝,劫兆也不可能放弃这个重要的监视据点。他起身走到柜台边,拈了几枚大钱,随口吩咐:「沏两壶茶,给我一壶,给那位姑娘一壶。」又点了几碟花生、卤菜,还有枣梨一类的新鲜果子,给少女佐茶。
那柜上的伙计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浑身上下充满了服务的热忱。劫兆正觉奇怪,伙计端着盛了花生卤菜的漆盘,涎脸陪笑:「客倌来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变,蹙眉道:「我与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计看来比他还惊讶。
劫兆摇头。「不是。我与她借桌同坐,这才请她一壶茶饮。」
伙计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来少女在店里起码坐了半个时辰,问她话那是一句也不答,绝不理人,也不点茶叫菜。伙计见少女衣着华贵,不敢当她是来吃白食的,更没胆子轰她出去,双方就这么乾耗着。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样,要不是天生的哑巴,就是得了失心疯!爹娘怎么也不好好看管,到处乱闯,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赶紧塞了几文钱打发他走,迳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缀着一片雕工精细的三角花菱,似是纯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细金链子缠在掌里,一路缠上幼细的腕间。桌底光线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显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后仰,打量着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觉少女极有眼缘,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样艳光照人,也没有盈盈那种混合了英飒娇美的动人丰姿,一照面间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等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
他看得微微发怔,忽听少女嚅嗫一声,却难以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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