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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霍长远走到了我跟前,略略的弯下了腰,眼里竟带了两分戏谑,“难得看你这么着急,不过,没和主人打声招呼就走,似乎不太礼貌吧。”礼貌不重要!!我在心底大声地说,丹青才重要…
也许这些话就清楚明白的写在了我的眼底,他眼中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动手推他的时候,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吓了我一跳。接着一只手落了下来,轻拂了一下我的头顶,一句话轻轻的从我额前飘落,“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不等我反应,他就转过了身,好像在打量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洞口,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没想到,我霍某人也有这么一天,哼…。”我不禁一愣,方才那冰冰凉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那个永远一脸微笑的霍先生?
“那我就走了,你和丹…徐小姐说一声,这些天承蒙照顾,容当厚报了。”他回过头一笑,依然是那口耀眼的白牙,温和的笑容,“嗯…”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送。”
“哧”他喷笑了一声,用手抹了把脸,嘴角儿还带着一丝笑意地转回头去,在那个洞口前蹲了下来。
我顺势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他,不知怎的,心里就觉着他应该不喜欢被人看见,从那个洞子里爬出去的样子。后面静了一下,我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任凭背脊僵直。然后一阵唏唏嗦嗦地声音响了起来,那股沉默的压力顿时消失了。
耳朵里听着他往外动作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慢慢的转回身来,洞口已经看不见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的恢复原样。“啪”的一声,一个东西落在了我的身后松软的土里。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这才回身从泥地里把那个圆圆的东西拣了起来。轻轻抹掉了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才看出来是一块锃亮的金表,坠着一根细细的链子。表盖光滑,好像经常被人摩挲,看着竟仿佛是老爷给我的那一块,也带着同样的温热。
我忍不住往墙外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一片寂静…我明白这个是给丹青的,也隐隐地明白,这和老爷给我那块表的意义完全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我不知道,只是紧紧地把金表握在了手里,就快步的往回走。
天色有些阴沉起来,虽然心头那股沉重的压力依然存在,但是我的脚步却轻快了不少,转了个弯儿,小屋已近在眼前。我加快了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还是方才我们离去时的摸样,我毫不奇怪,丹青,张嬷和秀娥依然没有回来。
把床上的被子,靠垫都归置了一下,环视四周,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仔细地前后看了看,才猛然发觉,这屋里竟没有什么霍先生留下来的痕迹,因为张嬷每次都收拾得很干净,每次…
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张嬷的那声叹息“唉,男人…。”难道张嬷也像我一样,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我的手不自觉地去摸了一下放在怀里的金表。
一边想着回头要不要问问张嬷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感觉,一边把床铺摩挲平整,屋外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我站直了身子。
声音越来越近,那绝不是丹青她们的,我仔细的听着…皮靴踩踏的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其中偏偏又夹杂了一阵阵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什么细细的东西,有节奏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极快的节奏。
我觉得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手心也有些汗湿,一种害怕的感觉从心头抹了过去,忍不住用手环住了自己。那杂乱的脚步声到了门前,一下子就停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勒住了一样。
屋外传来了几声粗重的喘息,然后就是一片寂静,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门外的安静仿佛一条细细的绳索,无声无息的勒住了我的脖子,越来越紧…
“雯琦,你这又是何必呢。”吴督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有些低哑,浑然不若往常的高门大嗓。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屋外又安静了起来,然后就听吴督军又说,“不是说了吗,都是没有的事儿,你何必…”
“哼。”我的耳朵仿佛被冰锥扎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听着一个清晰又缓慢的女声响了起来,“何必?怎么,吴孟举,你有胆子背着我娶她,就没胆子看着她养汉子吗?”
屋外顿时传来几声抽气声,吴督军粗喘的气息在其中分外清晰,“你?”他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语气却不若方才的小心翼翼。就算是隔着一扇门板,我也能感觉到那声音中,那强压抑着的愤怒,就好像火上翻滚着的沸水,一不小心就会溢了出来似的。
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闪了闪,腿弯儿一下子就碰到了床沿儿,人也趔趄了一下。忙得稳了一下,那个不紧不慢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我什么呀?你怎么不接着说,说我无事生非,说我心怀不轨,怎么,你是不敢说?”她拉长了声音,顿了顿,“还是心知肚明,我说得对呀。”
她话音落后,屋外变得很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她的声音很甜软,带了些苏州女人特有的吴侬软语的味道,可字字句句都象是裹了一层冰,砸到你心里,又硬又冷。
“吱呀”一声,那扇门慢慢的被人推开了,我却明白,那并不是一种礼貌,而是一种折磨。屋外亮些,一个人影儿渐渐的现了出来,很高挑,竟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想看仔细。
没等我看清,一道目光已经扫了过来,牢牢的盯住了我,上下打量着。也许是因为逆光的原因,我始终看不太清哪半隐半露的脸,也许是没听到那如刀似剑的声音,心里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打开这扇门,对那个女人也许意味着一场风暴的开始,但是对于我,却意味着结束,因为这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而我的心跳也已经平顺了。
我看着她转了头,仔细的浏览着这屋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刚开始是缓缓的,仿佛带着一丝踱定,她定会找到她想要的…渐渐的,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目光也不停的从我身上划过,落到这屋里各个角落,一桌,一床,一椅…我低了头。
“咔嗒”一声,然后又一声,我略略抬了眼皮,一双深紫色的天鹅绒绣鞋瞬时映入了眼底,深色的鞋跟儿削得细细的,就那么一步步地向我走了过来,浅紫色的缎子旗袍亮的有些扎眼。
离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我越发的低了头,只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檀香扇子,合了又开…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她声音极淡地问了一句,可那语气让我忍不住一抖,我润了润嘴唇,抬起头看向她想回话。
细眉,薄唇,白皙的脸,“啊!”我低呼了一声,在心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太太,那个伴随着我长大的厌恶眼神迅速的从我脑海中闪过。可再仔细的看看,才发觉她们长得一点也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年轻了许多,也更漂亮。
可方才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不自禁的又看了她一眼,正好与她的眼光一碰,我雷击般的低下了头,只觉得心怦怦的跳着,原来那熟悉感觉来自那双眼,一样的冰冷…
那时候的我只是害怕,不敢再去看那双眼,心里却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年纪差那么多,却能给我一样的感觉。直到几年后,有个女人冷笑着告诉我,怨恨是没有年龄的。
“她是清朗啊,丹青的小妹妹,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吴督军的大嗓门突然响了起来。
我一愣,抬了头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吴督军走了进来,正站在门口,两腿叉开,巨大的身形塞满了门框,屋外的光似乎都被他挡住了。
他竟然在笑,笑得一脸的释然,仿佛着空空的屋子,让他的压抑愤怒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他用手摸着剃得趣青的下巴,见我愣愣的看着他,就冲我温和的一笑。
我们之前几乎没什么交谈,最多也就一句半句,“你姐姐在哪儿啊,小姑娘又在看书啊”什么的,但是每次他见了我,都是这样温和的笑着。平时也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会儿我却不太敢看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这小姑娘很害羞,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吴督军见我低着头不说话,忙又对那个女人说了一句,好像怕那女人对我的沉默不满意。说着他就往屋里走了两步,然后喊了一声“何副官。”
“是。”何副官应声进了屋子,屋外的人影儿顿时落入了我眼中,正在探头探脑的秀娥,一脸大难得脱又竭力掩饰着自己表情的张嬷,还有丹青那双深不可测的眼,正直直的盯着我…
“去,弄点水儿来,这天气干得很,喉咙都快冒烟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吴督军大大咧咧的吩咐了一句,就一转身坐在了床上,伸手把领口的扣子扯开了一个,又拽了拽,吐了口大气出来,额头上微微的见了汗。
何副官利落的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门走到了张嬷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张嬷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往屋里张望了一下,眼光恰好与督军的一碰,吓得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何副官没再说什么,只是做了个手势,显然是让她快去。张嬷偷偷摸摸的又看了一眼木然挺立的丹青,嘴里嗫嚅着些什么的,有些僵硬的朝屋里鞠了个躬,这才犹犹豫豫的去了。
“哼。”督军夫人轻哼了一声,刷的一声打开了扇子,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摇着,看了一眼门外漠然的丹青,又看了一眼貌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督军,一抹冷笑浮上了她眼底,一边儿的嘴角儿也微微翘了起来。
吴督军状似随意的调转了眼光,向屋外看去,他的眼神渐渐的软了下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句话,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原来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可现在…我觉得这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看起来顺眼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
屋里的变得越来越安静,也越来越冷,别人感觉如何我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子,被那把慢慢摇晃的扇子扇的冷飕飕的,好像腋下衣服破了洞,正在不停的漏风。
“阿嚏。”我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屋里的空气一滞,我揉了揉鼻子,正想开口说句抱歉。吴督军扬眉一笑,大声地说了句,“是不是受凉了,丫头。”我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这样,你先去厨房弄点热的东西喝吧,小心伤风了,又让你姐姐着急。”说完他对我笑着一扬下巴,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和那个女人略弯了弯身,就低头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的督军夫人慢悠悠地说了句,“怎么跟哑巴似的,话都不会说一句,这么没教养,不是说那徐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吗,既然非要把自己家的女儿送上门来给人做小,就不能带个健全的人来吗,又说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俱通,就教出这么个‘妹妹’来?”
“雯琦。”吴督军低吼了一声,我只觉得脸皮唰的一下热了起来,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却与丹青的一碰。我不禁一怔,丹青那明洁的眼里并没有怨恨,不屑,冷漠等种种通常她看到吴督军时,会有的情绪。而是一抹难言的无奈,重重的压在她眼底,她看见我涨红了脸,就对我微微一笑,柔软的,安慰的,也是抑郁的…
我突然很想哭,只觉得丹青心上伤口流着的血,就那么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我的心头,很烫。我用力的转过身面向屋里,行了个极标准的礼,然后对那个女人大声地说,“这位尊贵的夫人,请您容许我告退,因为督军大人说,我可能会伤风,伤风会传染,而传染是不分有没有教养的”!
那女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双杏眼略略张大,手指还保持着握扇的姿势,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也许她想不到我敢这么跟她说话,也想不到我一个“哑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嗓门。
我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大气,身子却不可控地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突然肩膀上一暖,我低转了头去看,一只细白的手握住了我的肩,“嗤。”一声压抑不住的闷笑声响了起来,那个女人跟踩了电门似的,飞快的转过脸怒视着吴督军,胸膛一起一伏。
吴督军清了清嗓子,不等那个女人再说什么,就那么一挥手,“何副官,你带着她下去吧,啊。”“是。”何副官行了个礼,走上前来,对着丹青有礼的点了点头,就拉起了我的手,想要带我走。
我没抬头看丹青,只觉得她的手在我肩上紧了紧,就听她细细的说了声,“何副官,这孩子麻烦你了。”
“您别客气。”何副官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声,就带着我往厨房的方向走,秀娥悄没声的跟了上来。
我安静的跟着何副官走着,听丹青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温柔坚定,我想我方才的话,一定温暖了她的心。能帮到丹青,心里不禁有些开心,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了。至于那个女人如何生气,会怎么想我才不管,心里隐隐约约也知道,有督军在,那女人也不会把丹青怎么样,更何况,她没有抓到那个“把柄。”
一旁的秀娥看见我们离那间屋子已经有段距离了,忙得赶上两步,拉住了我的手。我转头看她,秀娥笑着做了鬼脸,她看何副官没有注意,又对我伸了伸大拇指,我对她一笑,紧紧地握住了秀娥有些汗湿的手。
走了没有多远,就听见那个女人尖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吴督军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算了,一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些什么,再说了她…”后面的话听不太清,何副官的脚步明显的加快了,我和秀娥有些小跑的跟着他走。
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这个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恭敬有礼却很从容,吴督军那么大嗓门,也没见过他怯懦,丹青的冷淡,他也一直是礼貌相对。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现在被他带着白手套的手握住的感觉一样,干净,不紧也无法挣脱,说不上温暖却很干燥…
正想着,他突然低了头看我,我眨了眨眼,他却微微一笑,放缓了脚步,然后说了句,“清朗小姐的嗓门很大嘛,我倒是不知道。”我脸一红,一旁的秀娥贼嘻嘻地笑了一声,“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我娘还老说我是个大嗓门,没个女孩儿样呢,刚才真应该让她听听清朗的,她以后就不会再数落我了。”
呵呵,何副官轻笑了起来,我假装生气的瞪了一眼秀娥,手里却握的越发的紧,秀娥就笑得更开心了。正笑着,前面脚步声响了起来,何副官的笑声一顿,我和秀娥同时转了头去看,不远处张嬷正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个茶盘,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她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竟没注意到我们,只是皱着眉头,脚步走的却不快。我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很普通的一个红漆茶盘,上面只放了一个红釉漆的盖碗儿。
我一怔,站住了脚,何副官顺势也停了下来,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仿佛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张嬷捧着茶盘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三太太,她生了二小姐将近十年之后,大太太才给了她个名分。
那个时候三太太激动的给大太太跪下行礼样子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丹青不屑的跟墨阳说了一句,“那碗茶就是名分了。”
正文 第5章 流浪
“清朗。”秀娥轻推了我一下,“嗯。”我应了一声,下意识的转了头去看她。灶里的火焰正不停的跳动着,映得秀娥的脸也是一明一暗的,见我看她,她眨了眨眼却没说话,然后就低了头啃起手指甲来。
我轻吁了口气,调转了眼光,看着灶火不时“噼叭”着迸出几个火星子,屋外的天色早就沉了下来,昏昏暗暗地,何副官早已经回去了,临走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门口站了会儿。背着光,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和秀娥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正想着,他突然一个转身就走了。
之后我就和秀娥悄无声息地窝在了灶台边,直到现在,外面什么声响也没有,也没有人来找我们。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墨阳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张望了一眼,丹青……
“那个人呢,他走了?”秀娥细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她靠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但却本能的用了“那个人”来形容霍长远,而不是提名道姓。我有些吃惊的看了她一眼,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着危机感呢,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秀娥都……
心里突然产生了些有人能帮我分担些什么的放松感,我凑到秀娥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我也不知道。”她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悄悄指了指外面,又对她摇了摇头,她瞪大了眼看我,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作了个捂嘴的动作,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闭上了眼。
感觉到秀娥挤的我更近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温暖的炉火,昏暗的房间,秀娥安静的呼吸,都给了我一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错觉,我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咔啦”一声轻微的响动,让我和秀娥都好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清朗,你是不是在里面?”张嬷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声音压得很低,浑不若平常的那份爽利。我和秀娥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互相借力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我轻轻的掀开了厨房门上的布帘子,悄步走了出去,秀娥却小心翼翼的只从帘子里探了个头出来张望着。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在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张嬷,她好像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的出现,只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心事,眉头皱得死紧,腰上系的围裙已被她揉成了一团。
我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张嬷突然叹了口大气出来,一抬眼看见了我,怔了下。她掩饰似的整了整身上的围裙,这才做了个笑容出来,“清朗啊,你在啊,你……”说了一半,她顿了顿,脸上不自禁的带了些不知所措的为难,又胡乱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才又笑说,“你过去……看看你姐姐吧。”
我点了点头,迈步往下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臂膀,我不禁趔趄了一下,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她忙得松了手,有点尴尬看着我,“那个我是想说,要是小姐已经睡下了,你就回来吧,别打扰她了,啊。”
“好。”我轻声应了句,想了想又说,“嬷嬷你别担心,我要是看着姐姐睡了,马上就回来。”张嬷愣了愣,眼眶突然一红,她慌忙用手在脸上擦了擦,“好孩子,你快去吧。”“嗯。”我转身往外走去。
夜晚的天气有些凉,我忍不住摩挲着手臂,心里却想着不知道丹青有没有……想着那碗茶,又想着丹青曾有的不屑,我心里一冷,忙地加快了脚步。
屋门半掩,里面却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一丝光亮,我慢慢的放缓了脚步直到门前,她果然在这儿……屋里安静至极,想想方才张嬷那愁苦无奈的表情,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举起手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敲这扇门。
“清朗,你进来吧。”丹青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平平滑滑的,却没有任何味道。我手忍不住一抖,慢慢的放了下来,只觉得心头一片空白,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可是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一咬牙,我推门进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见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着的那个位置,那个……与霍先生笑眼相对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后,她也没有回过头来,乌黑的发丝,雪白的颈项都一动不动,只是肘臂轻微的在移动着,好像在床沿上抚摸着什么或是比划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经意似的微微转过了身来看着我,我忍不住轻轻倒吸了口气。一块儿褐色的污痕就那么清晰的印在了丹青领口胸前,月白色的缎子已经被浸透了,我仿佛能闻见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地一热,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无表情的丹青突然冲我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也带着一种解脱。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将我轻轻的拉到了她身边。“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声,“嘘。”丹青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又拢了拢我的头发,“什么都不用说了,都过去了。”
“嗯。”我低头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头就能闻到龙井茶那淡雅的香味。一直都很喜欢龙井的香味,可我现在却想着,大概以后再也不会去喝了。
丹青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我的背,我的眼皮渐渐的重了起来,“清朗。”她突然细细的叫了我一声,“啊。”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直起身来看向了她。丹青很认真地看着我,过了半响,才敛眉一笑,“困了吧?”“嗯”我点了点头。
丹青拍了拍我的手,“那快去睡吧,顺便告诉张嬷,叫她不要过来照顾我了,今天晚上,怎么也能落个清静了。”说到后来丹青的嘴角儿扯了扯。“好。”我没多说什么,又轻轻抱了抱她,转身往外走去,看来丹青今天晚上是要留在这个屋子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她高兴就好了,不管她想着什么,想着谁,哪怕是那个霍先生……霍先生,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怀里。我转过了身,丹青本来正笑看着我往外走,见我回身,她扬起了眉。
我几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块金表,放在了她的裙摆上,丹青一愣。她的裙摆有些滑,那块金表往下溜了去,丹青一把抓在了手里。见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块表却什么也不问,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转了身往外走。
出了门口回身刚把门带上,就听见丹青在屋里幽幽地问了一句,“清朗,如果我离开这儿,可能没吃没穿,你,会不会跟我走。”
我的心一跳,丹青想离开这儿?可不管怎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互相取暖的,我,只明白这一点。“会。”说完我转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屋里静静的,丹青没再说话,走了没多远,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片昏暗,只有虚掩的窗下,还跳动着一丝烛火。
终于回到了自己屋里,我脱鞋上了床,背靠着床板看着窗外,心里有些闷闷的,一张张脸不停的从我眼前闪过。老爷的,二太太的,丹青的,督军的,霍先生的,甚至那个督军太太的……不知坐了多久,突然觉得腰后面有些硌,伸手往后摸去,一本书被我抓了出来。
《英吉利语编》,我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用手把有些褶皱的书皮摩挲平整,墨阳,这个名字令我心头一暖,往日他嘻嘻哈哈叫我念英文字的情景不禁浮上了心头。那个时候真快乐啊,总是大笑着的墨阳,轻笑着丹青,偷笑着的秀娥,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我微笑着睡着了。
“小姐,这是今天的报纸。”秀娥蹦蹦跳跳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多半个月了,那个督军夫人没再过来,就是督军本人也没有出现。那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丹青从不提起,我不想问,秀娥不敢问,张嬷虽然竭力保持正常,但是她眼底的忧愁却从没有抹掉过。
丹青却很好,气色越来越好,好象挣脱了什么一样,有时候竟开心的大笑起来。这屋里大概只有秀娥懵懂不知,还偷偷的问我,是不是那个督军不再来了,小姐才这么高兴。我和张嬷却不会这样想,因为,自从那天之后,丹青一直让张嬷做着“离开”的准备。
“哗啦。”丹青翻动报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动着,我回过神来,看着丹青正细细的读着什么,嘴唇轻微的嗫嚅着,却没发出声音来。慢慢的,她竟笑了起来,转眼间看我愣愣的看着她,她一笑,把报纸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大概的浏览了一下,抬头的大标题就写着,“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学生抗议,燕京烽火,烧至苏杭。”我喃喃的念了出来,每个字都认得,可却不太明白这条新闻,丹青为什么会笑。
“哼。”丹青冷冷的哧了一声,“怪不得他最近不来了呢,原来是火烧辕门,赶着去镇压了,这几天的报纸没完没了的报道,看来是越来越厉害,官样文章都按不住了。”“姐姐。”我轻轻叫了她一声,“嗯。”丹青转了眼看我,微微一笑,伸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个蜜枣塞进了我嘴里,“傻丫头,你不明白吗?”我含着枣子摇了摇头,丹青转过头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一字一顿的说,“这意味着咱们有机会离开这鬼地方了。”
学生运动愈演愈烈,甚至我们都可以听到墙外不停呼喊而过的口号声,秀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终是忍耐不住。张嬷一大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而丹青又一直一个人在屋里,不晓得在干什么,她就拉着我跑到门口去偷看。
跑到门口,正坐在大门里抽烟的吴大叔一打眼,看见我们往门口跑,到跟前就说了句,“,丫头们,你俩可别出去,外面正乱着,小心磕了碰了,我没法和小姐还有张嬷嬷交代。”“晓得晓得。”秀娥顺嘴应了一句,“我们就在里面看看。”
说完拉着我踩上了门槛,轻巧地把大门开了一道缝儿,我眼前一花,只觉得外面人头涌涌的。身后的吴大叔嘀咕了句,“那有啥好看的,都是那些个洋学生们瞎闹腾,搞得人出门都不方便了。”我回了头看他,他正拿着烟袋在鞋底磕着,一边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
“清朗,你快看。”一旁的秀娥兴奋得扯了我一下,我转回头往外看去,一个穿着白衣蓝裙的,却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子,正在高呼,“抗议丧权辱国,抗议政府软弱。”身后的人群纷纷响应怒吼着,很有气势。
我瞪大了眼看着那个姑娘,只觉得她振臂高呼的样子真是英气勃勃,虽然她喊得口号我听得不是很懂,但是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巾帼不让须眉”吧。“清朗。”秀娥伸手指了指他们举的横幅,小声说“你看,他们还打着番儿呢,跟咱们老家的庙会似的,可是番上都是大字,怎么没画画呢。”
我轻轻笑了出来,秀娥听见我笑,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舍不得不看外面,就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用手指轻捅我肋下,“你笑什么,啊,快说。”我嬉笑着闪躲着,又用手抓住了她的手指,握住,才说“那个不是番儿,那是……。”
我话未说完,就听见张嬷声音响起,“清朗,快来,你姐姐找你呢。”“喔”我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秀娥也吓了一跳,“砰”的一声把门掩上了。回过身去,就看见张嬷正递给吴大叔一瓶酒,嘴里也在寒喧些什么。
我拉着秀娥往张嬷身边儿走去,秀娥期期艾艾的跟在我身后往前蹭,生怕她娘又骂她,我握紧了她的手。“张嬷,不用这么客气,还麻烦你破费。”吴大叔咧着大嘴客气着,那瓶酒却早揣到了怀里。
张嬷一笑接着又一叹,“他吴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大太太一闹,督军老爷也不来了,小姐一气之下这身子又不好了,我只能时不时的出去买点顺嘴的东西回来做,给她补补。”吴大叔点点头,他挠了挠下巴,又谄笑的说了句,“您放心,平日我看着大人对小姐真是没的说,也就是眼前那大太太那儿不好过,过不了几天,准来。”
张嬷见我们走过来,就有些无奈的一笑,“那就借您吉言了,我这进进出出的也老麻烦你了,回头厨房里还有些个下酒菜,我让秀儿给你送过来啊,那我们先走了,小姐还等着呢。”吴大叔乐得眼睛都眯没了,“生受了,生受了。”
张嬷转头跟秀娥说,“你去厨房把小菜端来给你吴叔,我就放在灶台边了。”秀娥见张嬷没追究她看热闹的行为,忙得点头走了。张嬷牵了我的手,又和还在点头哈腰客气地吴大叔说了两句,拉着我就走了。
张嬷的脚步有些快,我加快了脚步的跟着她,只觉得她的手攥的我紧紧地,手心里一阵的汗湿。没一会儿就到了丹青的屋子,今儿一早我还没见到她呢。眼看着到了跟前,张嬷放缓了脚步,松开了我的手,走过去轻轻的敲了敲门,就听里面丹青淡淡的说了句,“张嬷吗?进来吧。”
张嬷轻轻地推开了门,回身对我招了招手,我跟着她走了进去。丹青正弯着身子在桌上写些什么,张嬷没敢打扰,就站过了一旁。丹青也不说话,我就看着张嬷一会儿看看丹青,一会儿又看看案子上放的自鸣钟。
“都办完了。”丹青抬起了头,看了张嬷一眼,又低了头折着手中的那封信,“是”张嬷弯了弯身,“嗯,嬷嬷,那你做你的事儿去吧。”“好。”张嬷应了一句,转身往外走,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仍没有抬头的丹青,一咬牙,转身出门去了。
“清朗。”丹青唤了我一声,我把眼光从门外收了回来,看丹青正笑着对我招手,我走了过去。“清朗,我们去找墨阳好不好。”我一愣,傻傻的问了一句,“真的吗?”丹青“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傻瓜,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用力的点头,我真的好想墨阳……丹青看我那么认真急切,忍不住地取笑了我两句,又递过来一个信封,对我笑说,“来,这是第三封信了,你来写封套儿,墨阳看了一定开心。”“嗯”我接了过来,拿起还带着丹青指温的笔,一笔一划的认真写了起来。
丹青在一旁笑看着,研墨的香味慢慢让我平静下来,想想就快要见到墨阳,还有越来越开心的丹青,以及秀娥张嬷,我对原本充满着未知恐惧的逃亡没有那么害怕了,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那个时候的我心里溢满了对“团聚”这个词的向往,根本没想过也想不到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为了那两个字,丹青,秀娥还有我,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每每回想起与丹青对视而笑的那个时候,我的心总是一寒。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笑拢着我问“你那个时候怎么有那么大胆子。”我想了又想,却只能苦笑着说,“那时候我才十三岁。”正确的说,十三岁零一个月……
丹青示意我将信收好,我忙仔细的把信放入了怀中,“我们下午就走。”
“啊?”我抬起了头,丹青一笑,伸手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我知道里面只是白水,自那日之后,不在喝茶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她用手指慢慢的摩挲着杯沿儿,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幸好那个女人来了,要不然,这屋里的狗还真不好收拾。”我一怔,接着就明白了她在说原本伺候我们的那几个下人,虽然本来就不多,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吴大叔来看门了,好像他是督军的一个远房亲戚,其余的都被督军夫人找借口打发走或带回去了。
督军可能想着眼下还是不要过于得罪他那大太太为好,也没有多说什么,丹青自然更不会。我最近总在想,丹青从什么时候就打算要离开了呢,知道督军要娶她,还是更早……
“没人想到我们敢光天化日的就离开,我手里的钱虽不多,但是支撑着出门也足够了,原本不想拿那个人的脏东西,不过。”丹青咬了咬唇皮,看了我一眼,有些郁闷的说,“张嬷说,穷家福路,还是带上的好,以防万一。”
我点了点头,丹青一笑,伸手轻抚着我的头顶,“这几天,报纸上写,姓吴的一直在督府与那些当官的商讨,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而那些学生下午也还是要游行的,张嬷放在酒里的药,估计下午就起作用了。”她收回了手,轻哼了一声,“那个酒鬼,有了好酒是不会放过的。”
“药。”我喃喃的重复了一句,丹青有些好笑的看了我一眼,“是睡觉的药,你以为是什么?”“喔。”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底却是一松。不晓得最近怎么回事儿,总觉得丹青虽然在笑,可心里却越发冻得硬梆梆的,生怕她真的会做出些可怕的事来。
“好了,你去找秀娥吧,什么也别说,那丫头禁不住事儿,跟着咱们走就是了”丹青活动了一下脖颈,又用手捏了捏。“好。”我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心里想着自己的包裹早就收拾好了,跟来的时候差不多,那本英吉利语编也还是牢牢地塞在了里面。有日子没读了,不晓得再见到墨阳的时候,再念给他听,他会不会又大笑起来。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儿,只要能见到他,怎么笑都没关系……
“清朗。”我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的丹青唤了我一声,我回身,丹青正凝视着我,见我回头,她微微笑了下,“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脏地方,脏事儿,脏人了,就是去流浪,也好过这里。”我心里有些憋闷,想了一会儿,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想到了一只放在心里的话,“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姐姐在哪儿,哪儿都是干净的。”
丹青怔了怔,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自失的一笑,对我挥了挥手,自己把眼睛闭上靠在了高背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我悄悄地带上了门,回自己屋里拿好了包裹,就去厨房找秀娥。张嬷正在那里收拾着什么,见我进来,刚要说话,眼光就扫到了我手里的包袱。她目光定了定,又看了看我,就对我慈爱的笑了笑,又回身忙她的去了。
我放下东西站在她身后,看见她拿了个简易的食盒正在装食物,刚伸手想去帮忙,门帘子一响,秀娥跑了进来。“妈,我把东西放下了。”说完冲我一笑,做个鬼脸,我回她一笑。
张嬷没回身,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吴叔干什么呢。”秀娥耸耸鼻子,“还能干什么,喝酒呢呗,妈你没看见,你给他的那瓶酒大概剩下一半都不到了,他让我跟您说多谢,舌头都大了呢。”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张嬷,她也正低了头看我,与我目光一碰,她调转了眼光,等了等,又说“喔,知道了,不用管他了,你和清朗先吃饭吧,那桌上搁着呢。”“哎。”秀娥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对我努努嘴,她一屁股就在桌旁大吃起来。
我走了过去,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只能扒拉些饭粒在嘴里,慢慢嚼着。张嬷走过来放了碗烧肉在我们桌上。秀娥眼睛一亮,挥舞着筷子就扑了上来,刚夹了一块儿到嘴里,突然想起张嬷就在一旁,忙得狠嚼了几下,抻脖咽了下去,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张嬷。
张嬷却没像平日里那样数落她,我也不想笑,只是拿了放在一旁的水碗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小口的喝了起来,眼光还瞄着张嬷。张嬷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清朗,多吃点吧,啊,你得多吃。”我点了点头,用力的往嘴里扒了两口饭。
秀娥加了块肉给我,我冲她笑了笑,张嬷已经端着盘子转身出去了。“出什么事儿了吗?”秀娥嘴里嚼着饭含含糊糊的问我,我摇了摇头,“快吃吧,要不都凉了。”秀娥点点头,埋头大吃起来,我也开始努力的往嘴里塞。
“呼噜,呼……”还没走到大门口,那震天响的呼噜声已经不绝于耳,我和丹青面面相觑,丹青嘴角儿冷冷的一翘,回头跟张嬷座了个眼色,张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秀娥紧紧地拉住了我的手,自打方才告诉她我们要离开,这丫头就兴奋得很,半点也不怕。丹青换衣裳的时候还笑说秀娥有英雄潜质,胆大至极,张嬷应该多学学。张嬷一边帮我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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