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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之后,六爷,大叔,石头他们基本都不着家,整个宅子虽然空旷安静,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盘旋着。[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叶展终于在第五天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孙医生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连呼他体质好,可体质再好,这回叶展也是伤了元气,连冲我们笑一笑,好像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陆青丝从叶展清醒过来的那天起,脸上才有了表情,之前她的面容就像一幅二流的油画,漂亮却没有内容和生气。几乎是不吃不喝的守了叶展五天,她居然没有一丝疲累的迹象,还要继续照顾下去。
到最后六爷忍不住火气和心疼,一把将她从屋里拽了出去,低声喝骂了起来。陆青丝不哭不闹,低垂了眼眸,安静的听六爷骂完,一转身就要回叶展的身边去。
六爷气的脸都变了颜色,可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又想跟上去拉她,听说叶展醒来就马上赶来的陆仁庆一直无声的在一旁看着,他伸手拦住了六爷,只做了个眼色,门口守候着的保镖就快步走过去,技巧的一掌砍昏了陆青丝。
叶展和陆青丝之间的关系让我难以用语言形容,刚一有好转的叶展就恢复了平常嬉笑诙谐地习惯,能说十个字就不说九个字,六爷和陆家大爷也拿他没辙。
可他见了陆青丝却一句话也没有,陆青丝也不难过别扭,该喂饭喂饭,该喂水喂水,叶展就埋头的吃。吃完了两眼一闭开始休息,陆青丝则安静地陪在一旁,直到有别人进来,叶展又开始胡说八道为止。周而复始,日日如此……
“清朗?云大小姐?”叶展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唤让我回过神来,“啊,怎么了?”我愣愣地问了一句,看向靠在床头的叶展,他的脸色已恢复了红润,那双桃花眼正熠熠生辉的看着我,只是脸上的表情带了些好笑。
见我不明所以得看着他,他无奈地指指脸颊,我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要喂给他的桔子已经杵到他脸上了。“嘿嘿,”我干笑了两声,趁他开口之前,一把把桔子塞进了他嘴里。
叶展一遍咀嚼一边含糊着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算我不是六哥,也不能这么对我啊,心不在焉的,一看就是不情不愿来陪我的。”我一笑,确实是自己理亏,也就任由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却不想告诉他是因为看见了陆青丝落在这里的披肩,才走神的。
“清朗,凤兰小姐最近怎么样了?”叶展摆手拒绝了我手里剩下的桔子,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我愣了愣,叶展不提,我差点忘了那个有点神秘的女人。第二天,陆仁庆就以感谢为理由,接那位小姐去大宅小住了。
她走的时候我正好和秀娥在一起,直到晚饭的时候不见人,才听六爷提了一句,六爷显然不想多说,我也不想多问。虽然那位小姐给我很神秘的感觉,可我自己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自然不会再放更多的精神在她身上。
“嗯,袁小姐应该还在大爷那儿吧,六爷没和你说起吗?”我随口答了一句。叶展一笑,“六哥现在恨不得把我的嘴封上,什么都别说,就天天睡觉养着才好,见了我,没别的,就两句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看着他学六爷皱眉责备他时的样子,我忍不住一笑,叶展虽然夸张了点,但也差不多,他们之间唯一一次长谈是在叶展醒过来的第三天。那天本来我是要送药过去的,却发现陆青丝,石头还有陆仁庆的手下都守在门外,不让人进去,我隐约猜到他们再谈叶展受伤的事。
看我只是笑不说话,叶展故意皱着眉头说,“我好不容易哄了青丝走,换个新鲜面孔来,你还不和我说说话。”“是吗?”我揉捏着剩下的桔子,“我还以为你是看她太辛苦,才哄她去休息。”
叶展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迅速恢复了常态笑说,“对了,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跟秀娥说我英勇战斗的事,小丫头兴奋的不得了,我问她要是我杀人了呢?她说那杀的也都是恶人,杀得好,哪像你,我没说两句,你就问是不是死了人?都是女孩儿,差别怎么这么大?”
我无声的一笑,他还在耿耿于怀那天我对他英勇事迹的拒绝,可我真的不是秀娥。秀娥或许认为叶展说杀了人是在开玩笑,可我知道那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活着回来,尽管我为之而庆幸,但我对那个杀戮的过程并不想听。
“女孩子也不一样啊,你和六爷都是男的,难道你们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吗?”我有些好笑的问。叶展一扬眉头,见我愿意说话,他显得很开心,“这话怎么说?”我耸耸肩膀,半玩笑着说“嗯,就拿你的英勇事迹来说吧,”叶展咧嘴一笑,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我慢声说,“那件事,在秀娥眼里看到的是善恶,在我眼里看到却是生死,”叶展微微一愣,脸上带了些沉思的表情,我咬咬嘴唇,憋在心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可在青丝小姐的眼里,看见的只有…”我看着叶展的脸色微变,仍鼓起勇气说了下去,“你,只有你…”
说完我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站起身轻声说,“你该吃药了,没水了,我去弄点水来,”说完拿起水瓶转身就往外走,身后的叶展安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这些天陆青丝的表现让人很心疼,那个好像连全世界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却憔悴苍白的好像玻璃,透明而且易碎。也许是六爷为他们两个人担忧操心的样子让我难过,“唉”,我低低地叹了口气,推开门,也许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回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一转头却吓了一跳,一个人影儿正静静地站在门边,一滴眼泪正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陆青丝的那滴眼泪让我整个下午都有些恍然,心里感觉堵得慌,那时她看也不看我,只是盯着那扇门,也只流了,那一滴眼泪。可那一滴眼泪却让我张口无言,陪着她呆立了半晌才想起走人,自然那瓶水我也没有勇气再送进去,反正陆青丝不会忘记让叶展吃药的,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捏捏有些酸痛的脖颈,时间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我竟然画了一下午。午饭时秀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让我帮她画一幅工笔牡丹,说是想要按照那个样子来刺绣。
叶展那里一时半会我是不会去了,应该也用不着我,因为一直没见到陆青丝再出来,因此也就答应了秀娥。我半开玩笑地问,难道是给石头绣的,秀娥却只是嬉笑着说,“你觉得呢,是给他绣个花坎肩好,还是花裙子好?”
想想石头穿着刺绣裙子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秀娥玩笑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看她不想说,我也就不再追问。工笔非我所擅长,也已经很久不画了,偏偏秀娥指定的牡丹又是一种花瓣繁复,线条细致的花卉,因此打草稿的时候,就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工夫。
秀娥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着,唠唠叨叨地说点有用以及大部分都没用的建议,结果没过一个小时,看见我还只是细细地画底稿,她就不耐烦了,拄着拐在屋里溜达,偶尔会消失一下,然后拿着些点心或是饮料什么的给我。
方才她又出去了,不晓得是去方便还是…正想着,听到背后门声一响,我一手捏着脖子,一手伸过去拿水杯,头也不回的笑问了句,“秀娥大小姐,你可回来啦,我的草稿已经打好了,请您来评赏一下,这样的构图合不合心意啊?”
“嗯,不错,很漂亮,”六爷微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了起来,吓得我正要去拿水杯的手一哆嗦,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瞅,偏偏他正低了头从我的肩膀上往下看画,一抹温热从我唇边掠过。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六爷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眸子一转,看向我。我不自觉地就往边上退了一步,碰到了一旁的椅子,人趔趄了一下,椅子刮过地面的刺耳声也顿时响起。
六爷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见我往后退,一伸手握住我的腰一转,一放,正心慌意乱的我就结结实实的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时间人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只觉得臀下,肩背处都暖乎乎的…我微微缩了缩脖子,还有耳边。
六爷温暖的呼吸就吹拂在我耳边,“呵呵,别害羞了,你耳朵红的都快熟了”,他戏谑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弄得我的耳朵越发的痒,正想伸手挠挠,一个干燥的吻落在了上面,“好了,这下咱俩扯平了,唔?”
听着六爷声音里难得的愉悦,让我把那点子不好意思也慢慢的压了下去,自打叶展回来那天起,他还从来没这么放松过呢,再说,他这么抱我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陆青丝说过,就像那什么抱那什么。[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了?”我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看着六爷虽放松却难掩疲惫的脸色,我伸手一如平常的帮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六爷舒服的微微闭上了眼,“唔,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你那幅牡丹画的真细致,只知道你喜欢画山山水水,可不知道你工笔也画得这么好。”
六爷一边说,一边睁眼冲我一笑,顺便按住了我忙碌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捏着。“我画得一般,其实二太太画得才真好,她…”我顺口答了一句,可一提到二太太,我就不自禁的联想到丹青,剩下的话登时噎了回去。六爷神色不变的点了点头,他详细的了解过丹青的身世来历,自然明白二太太是谁。
“这是秀娥那丫头让你画的?刚才我回来,看见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正香,手里还捏了个这么大个的梨子,石头抱她回去的时候,她都死不松手,”六爷自然的转了个话题,顺便还形容了一下,那个梨子的个头。
我嘿嘿笑了出来,“秀娥是狗年尾生的,从小就护食”,六爷闻言一笑,上下看了我两眼,然后笑问,“属狗的就护食啊…对了,好像你比她小几个月,是吧?”我自然的点了点头,“是啊,我过了年生的…”还没说完,看着六爷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反应了过来,脸一热,头埋在了他怀里,听着他稳定的心跳。
“清朗?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六爷含笑的声音从胸膛里震了出来,我闷声说,“哼哼哼…”六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着他纯粹的笑声,我忍不住咧开了嘴。
笑了一会儿,六爷随意地说了句,“今天老七的气色看着又好了很多,他复原的很快,看来博易说得没错,过两天他就可以下床活动了,也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听他提到叶展,我顿时坐直了身子,“那个,青丝还在那里吧?”
六爷一扬眉,“在啊”,“喔…”我犹豫的应了一声,“怎么了?”六爷伸手拧起了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干嘛皱眉头?”我扁了扁嘴,还是把上午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六爷,也包括了青丝那无声的哭泣。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根本就不该说?”说完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六爷的脸色没变,可眉梢眼底已经没了笑意。他默然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好像从某些思绪中脱身出来,看着有些惶然的我,一弯嘴角,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清朗,你没说错什么,只是…”六爷顿了顿,“以后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刀子插在心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一愣,为了这个听着就让人心寒的问题而不知如何回答,六爷清冷一笑,“不拔,会慢慢流血,疼痛到死,可拔了,就会死得更快。”六爷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我则怔怔地想着,那上午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又插了一刀,还是拔刀呢…
“好了,好了,”六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别想了,事情也未必有那么糟,没人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化,”说到这儿,他冲我微微一笑,“就像我,以前也从没想过会碰到一个执着却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可现在…”他微笑着紧了紧手臂,我觉得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你还想不想去上学?”六爷突然问了我一句,我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问什么,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六爷有些好笑的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想什么呢,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是不是怕遇到苏家那丫头?还是怕别人的闲言碎语?”说到后来,六爷的语调平淡了起来。
“不是,”我赶紧摇了摇头,“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洁远和方萍。”六爷闻言仔细的瞅了瞅我,“因为徐丹青和霍长远的事?”说完他又笑,“你连苏雪莹都打了,还怕她俩?”我涩涩一笑,“我不怕面对敌人,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朋友。”
六爷怔了下,突然对着我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我的头拢到了自己的怀抱里,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叫着我的名字,“清朗…”,我闭上眼,静静体味着六爷的抚慰。“扣扣”,门突然被人轻敲了两下,我下意识的一跃而起,腿一阵酸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忙伸手扶住了身后的书桌。
六爷好笑的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整理头发衣服,看看差不多了,这才扬声说,“进来。”石头一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却不太好,往常见了我多少都会做个鬼脸什么的,今天却表情严肃的走了过来。
“六爷,苏家的请柬”,他沉声说了一句,我吃了一惊,苏家,苏国华?他为什么要邀请六爷,这次叶展受伤,他铁定脱不了关系,大叔他们一直在追查,他居然敢…
六爷却没说话,只伸手接过了那张请柬扫了一遍,“百乐门赌场?今天晚上,”六爷喃喃念了一句之后,就捏着那张请柬思考着什么。百乐门赌场我也知道,霍先生曾经带丹青去过,丹青回来之后还给我讲了一通什么百家乐,什么加勒比,记得那次丹青还小赢了一笔…
正想着,石头又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来送帖子的人还说,最好请您带着清朗一起去。”我一愣,让我一起去?六爷闻言抬头看了石头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沉声问,“什么意思?”石头脸色更加难看地说,“那个人说,苏先生听说云小姐一直在寻找一件至宝,说不定,他能够帮得上忙”……
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六爷和大叔他们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多钟头了,石头,洪川和石虎也被匆匆叫了回来,洪川在书房里呆了没多久,又出门去了。
“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六哥呢?”陆青丝冷媚的嗓音突然在我身后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叶展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正微挑着眉头看着我。
看我只是瞪着眼睛看她却不回话,她身姿妖娆地从沙发后面绕了过来,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她明明是慵懒已极的摊靠在沙发上,可就让人不觉得粗俗,没教养。
我愣愣地看着她翘起脚上,那摇摇欲坠的高跟缎子便鞋,一晃一晃的,心里觉得有什么东西怪怪的。过了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陆青丝又恢复了平常那付懒散娇媚却狂野不羁的样子。
自从叶展受伤之后,她一直是苍白易碎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可现在看着她又开始流光溢彩的眸子,我心里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知道她是因为叶展伤势大有好转才恢复平常,还是因为我的那句话,让她得到了什么或…放弃了什么。
“小丫头,我问你话呢?”陆青丝突然伸脚捅了捅我,“六哥呢,他不是去看你了吗,现在人呢?你干吗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这儿。”我下意识的拍了拍裙摆她踢过的地方,“六爷在书房里。”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忧虑而变得很低沉,陆青丝却误会了,以为我是对她用脚捅我的行为不满,她吃吃笑了一声,伸手绕了一绺头发在指尖缠绕着。“你知道吗,六哥走了之后,七哥突然跟我聊起了一些过去的日子,那时我们还小,正过着苦日子,不过,”她顿了顿,“那份快乐却让人记忆犹新。”
陆青丝唇边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眼神软的能滴出水,她看着我,却仿佛在自说自话,“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还记得,六哥,七哥他们都不愿意记住或是说回忆那些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说到这儿,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人也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清朗,你晓得吗?七哥足足跟我说了十几分钟,要不是他不能多说话…”陆青丝甜蜜地耸了耸肩膀。
我无声的听着陆青丝诉说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也明白她只需要一个听众而非交心者。骄傲如她,能跟我讲这几句话,可能完全是因为我下午的那一句话。
可说实在的,一直以为我多少了解了她的性格,可眼前这个就为了七爷和她多讲了几句话,就心满意足的陆青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我实在想不出叶展和她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究竟是什么,忍不住吁了口气,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的眼光忍不住又转回了书房的大门。
“出什么事儿了吗?”陆青丝的声音突然硬了起来,我下意识的含糊了一句,“没有啊。”“没有?!”陆青丝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眯了眼看着我,“小丫头,我学会口不对心的时候,你真话还说不利落呢。”
说完她瞪了我一眼,站起来就往书房里走,“哎…”我反射地伸手想拽住她,却只抓到一把空气。陆青丝轻轻敲了房门两下,“六哥,是我,青丝,”等了等,房门无声的被打开了三分之一,石虎憨厚的脸露了出来,他恭敬的做了个请陆青丝进去的手势。
陆青丝闪身而入,关门的一刹那,石虎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我,他对我宽慰的笑了笑,眉头却依然紧皱,他随即就消失在门后。诺大的客厅里顿时又只剩了我一人,空旷,寂静的让人想尖叫,一瞬间我甚至想要么冲进书房里…
“小姐,清朗小姐?”楼上传来一声轻呼,“唔?”我怔了怔,抬头看去,一个仆妇正在楼上探着身子叫我,“小姐,秀娥醒了找您,请您过去一趟。”“喔,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张嫂”我扯出个微笑对她点点头。
如果再在这里坐下去,我真的会发疯的,从接到那封请柬开始,我就不停的想。假如姓苏的说的是真的,丹青或者是墨阳落在他手里的景象让我不寒而栗,可如果是假的,他只是想骗六爷过去,然后就像对付叶展那样对付六爷…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让自己的血液都会结冰的可能性。
我大步地走上了楼,找到了秀娥,听她叽叽喳喳地抱怨个不停,为什么睡得好好的,被石头弄醒了,又为什么难得好心分东西给石头吃,他居然拒绝了,而且转身就走,简直是胆大妄为,不可饶恕…
“清朗,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啊!”秀娥半真半假的伸手拧了我脸一把,“我说什么,你都只是瞎点头,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的话听进去。”我一笑,“我听到了,你是在抱怨石头不识好歹,难得你大小姐赏他口东西吃,他还敢拒绝。”
秀娥见我说的一字不差,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很过分?”看着无忧无虑的秀娥,“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真的想跟她一样,可以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成正经事来抱怨。“过分的是你吧,”我轻声说了句,秀娥依旧嘀咕个不停,又说了两句才明白过来,“什么?你说我过分?你…”
秀娥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疯了似的。我无奈的摇摇头,“你和他分的是什么?”秀娥眨眨眼,“分什么?梨子啊,那么大个我吃不了,所以就说跟他分吃,怎么了?”
看着一脸理所应当如此的秀娥,我忍不住苦笑了出来,石头还真可怜呢。“分梨,分离…”我喃喃地念了两句,一股寒意突然袭上了心头,秀娥也琢磨过味来了,脸上带了些尴尬和心虚的冲着我傻笑。
我正要开口,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石头往里走了一步,“清朗,你先回房间去吧。”他表情严肃地对我说了一句,我心猛跳了下,胡乱地点点头就站了起来。
秀娥一把拉住了我,我低头看她,她不停地跟我做着眼色示意我不要走,显然她以为石头是来和她算帐来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弯腰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放心,不关你的事。”
说完我站直身子,往外走去,石头看也不看秀娥的跟着我走了出来,他带上门的瞬间,屋里秀娥的表情有些无措。石头从不曾这样对她视而不见,虽然秀娥她误会了,我却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只能对她安慰地笑了笑,就转身走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石头轻巧地在我身后把门关上了。
六爷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他一手插兜,一股淡淡烟草味道,随着窗隙间吹进的风,在屋里飘散着。我安静地走到了六爷的身后,“清朗,也许这是一个骗局,”六爷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嗯”我点了点头,“可我还是要去”六爷慢慢地转回了身,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镇定,只是香烟燃烧着火光明暗不定的闪动着。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油煎的一样,原本害怕六爷不管丹青他们,因为危险两个字分明的写在那请帖上,可现在他真的要去冒险,我又想一拳打昏了他让他不能出门。
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纠结,六爷竟笑了起来,“傻丫头,放心,我去那里可不全是为了你的家人,”他伸出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抬头看着他,心里认定这只是安慰。
六爷拿掉嘴里的烟,低下头认真地看着我,额头相抵,“清朗,你还记不记得墨阳的事还有军粮的事?”我微微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些事,六爷却不说话,只是牢牢地盯着我看。
我垂眸想了想,这两件事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可对于我而言,共同点只有一样,隐瞒。六爷都事先知道,但他并没有告诉我,事后坦诚相告之后,都只问过我是否信任他,而没有多作解释。
我闭了闭眼,再看向六爷,他依旧是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眼底闪着咄咄逼人的光芒,“我记得,而且,”我轻声说,“我相信你”说完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再挪开自己的眼神。
六爷慢慢地笑了出来,他在我额头印下一吻,然后将我的头拢在他的心口,“谢谢你的信任,清朗,虽然有些事情我不能也不想告诉你,但我向你保证过的事,我一定做到。”他的声音从胸膛里震了出来,带着斩钉截铁的保证。
我点了点头,头发和六爷胸前的衣料蹭得沙沙作响,六爷伸手帮我拢了拢“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悄声问,六爷放在我耳边手一顿,转而抬起了我的下巴,带着欣赏又有些无奈的说“清朗,你很聪明。”
我撇唇一笑,“不是我聪明,是苏国华设的诱饵太蠢,既然指明了我,要是没我的话,戏就不好唱了吧,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明白,叫我去干什么,当你的软肋?”
六爷眉头微皱,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唯一没想明白的,不过”六爷咧嘴冷冷一笑,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我保证他没这个机会。”六爷说完掏出怀表看了看,“五点半了。”
听他这样一说,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知道六爷有着万全的准备,可这世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六爷,丹青,墨阳,伤了哪一个,也是我所不能承受的。更何况,现在的事态这么的凶险,叶展横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唯一可安慰的就是,上海不是北平,想要暗算六爷实在太难了。
“害怕了?”六爷轻声问了一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温和镇定,可语气里却多少夹杂了些未知的情绪。我咧了咧嘴,老老实实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头觉得不踏实,心跳不规律,手脚冰凉,眼皮乱跳,如果说这就是害怕的表现,那我,就是害怕了。”
六爷闻言一愣,然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能这么细致明白地说明自己心情的人,应该算不上是害怕吧”,我苦笑,“对不起,我一紧张就话痨,你知道的,没有经历过这些。”
“呵呵”六爷轻笑了两声,突然抱住我,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可这就是我的生活,你,害怕吗?”六爷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一些笑意,可笑意中却带了些嘲讽,正确的说,应该是自嘲。
我不禁一愣,尽管我和六爷的关系已经很紧密了,但他从不跟我谈论这样的话题,记得有一次和陆青丝谈起六爷,她曾冷嘲热讽的说了一句,“你真的了解六哥吗,还真是自以为是啊,天真的小丫头。”
天真吗?我以为自从我知道寄人篱下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开始,已经早就失掉了天真,可现在看看六爷的表情…也许我之前真的很天真吧。“害怕什么?”我轻声问了一句,六爷眸光一闪,几乎一字一句的在我耳边说,“也许有一天,我上午出门去,你下午就得帮我去收尸了。”
这句话他说得带了几分戏谑,却依然让我五脏六腑狠狠地拧了一把,我低促地喘息了两下,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可心里疼得依然说不出话来。
六爷说完那句话,看了我一会儿,就放开手,直起身子看向窗外,“看来今晚是个好天气啊。”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刚才那句血淋淋的话,他从未说过一样。看着他挺拔却突然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如果现在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也许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嗯哼”,我干干的清了清嗓子,“陆城,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哑又涩。六爷听到我叫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唔,好啊。”
“很久以前,有一个出色的男子,他最骄傲的是有一个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未婚妻,但是他这个未婚妻就在他们快要结婚的时候,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虽然他的未婚妻是和那个男人真诚相爱,可他依然不能理解,而且为之痛苦颓废”,我缓缓地叙述着,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六爷虽然一动不动,我却知道他在认真倾听,“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游方僧人,那个僧人有一件宝物,是可以窥视到过去的镜子,这个村僧人就拿了那面镜子给他看。”
“那面镜子里显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在荒山边遇难了,第一个经过的人,只探看了一下,摇摇头就走了;第二个经过的人,却脱了外套将她遮掩了起来;而第三个人…”我顿了顿,“他则将她掩埋了起来,那个僧人说,这个女子就是你的未婚妻,她与你相恋是为了还你用外衣将她遮盖的恩情,可他现在的丈夫,却因为帮她收尸掩埋,而造就了这一世的缘分。”
我的眼眶热了起来,就如同那天我看到这个故事一样,我嘶哑了声音说,“所以,就算那样,我们也只是,又多了…多了一世的缘分而已。”说完这句话,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六爷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突然有些愤怒,愤怒于这个见鬼的问题,可不论我怎么挣扎,那双手再也不曾松开过…
正文 第33章 赌局(中)
我一下下的刷着头发,借以让自己放松,直到头发刷得又直又亮,以前需要外出的时候,都是张嬷和秀娥帮我收拾的,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了。镜子里映射着的人影面色红润,眉目安静,可我自己却明白自己有多紧张,脸上也第一次擦了胭脂。
将头发牢牢地绑了一个长辫垂在右肩,我转身走向床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鞋子穿戴起来,一件件仔细的扣好。都弄完了,自己站在落地镜前打量时不禁一愣。
雪白的衬衫,淡紫色的杭缎贴身马甲,米黄色长裤,棕色的短靴,还有那绑的紧紧的辫子,突然发现自己做的一切准备,似乎都是为了逃命时比较方便,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可心里顿时轻松了些。
头一次穿这身衣服,这还是洁远送我的,也是我从霍家带走的,唯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洁远自己就很喜欢做男装的打扮,因此送给我这套衣服的时候,方萍还笑说,自己喜欢扮男人就罢了,还要祸害别人。
从霍家走的时候即匆忙又悲愤,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带走了这套衣服,可我也无意把它扔掉,洁远和方萍的友情是我永远珍惜的。在今晚之前,我从未想过会穿起它,因为这会让我想起洁远,进而想起霍长远,还有…丹青。
一想起丹青,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坚强了许多,今晚不论是真是假,最不需要的就是我的患得患失,我冲着镜中的自己打气的点点头。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随后石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清朗,你准备好了吗?六爷在客厅等着你呢。”
“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我扬声应了一声,石头没回答,只听见脚步声“咚咚”的往楼下走去。我正想跟出去,突然看见梳妆台上放着的那个丝绒盒子,我伸手拿了起来用拇指一顶,“啪”的一下,盒盖弹了开来,一个莹润如月光的猫眼石耳坠,正静静地别在里面。
这是六爷上个月送给我的,我还纳闷的问他,不是生日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的,干吗送我这个。叶展意有所指的嗤笑了一声,六爷却只是一笑,说是这猫眼石看着不错,就买了,我要是不要,就给青丝好了,她喜欢收集这些。
陆青丝那时候也在,听六爷这么说,就伸头看了看我手中的猫眼石,“哟,东西还真是好东西,有位名女人不是说过嘛,敢带猫眼石的女人,都是神秘而自信的,不过,送我就免了,我可没兴趣吃别人的剩饭。”
想起陆青丝那时说过的话,我将猫眼石拿了出来,戴在了左耳上,这个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自信。猫眼石在我耳边反射着柔和的光芒,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和方才有些不同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自信,我对自己一笑,转身出门。
楼梯刚下了一半,我觉能感觉出楼下的气氛有些不同,在转角处停了一下,我伸头看去,六爷正靠在壁炉前抽着烟,侧脸被淡淡烟雾遮掩着,看不太清,大叔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陆青丝却看不见人影。
石头和洪川背对着我站在了一起,还有数个我看着眼熟就叫不上名字的人,大家都安静地站着,似乎都能听到六爷香烟燃烧时的“嗞嗞”声。可屋里的气氛却如同漂移在海里的暗流,平静的水面下是致人于死地的漩涡。
我正想往下走,屋子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石虎大步地走了进来,他的表情虽然平稳,却带了一分难以掩饰的兴奋。衣衫飘动间,我甚至能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盒子炮,他快步走到六爷跟前,压低声音说,“六爷,都准备好了。”
“唔”六爷点了点头,最后吸了一口烟,就用手指把烟掐灭了,他回过身来,看向石头,“赵晖,清朗呢?”听到六爷叫石头的本名,我知道六爷只有去做正事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我赶紧走了下去。
靴底再软,踩在木制的地板上,还是有轻微地响动,别人都还没动,六爷却迅速的抬起头望过来,目光与我的撞个正着。我下意识地对他一笑,他却微微一愣,他身旁的大叔,石虎也跟着看了过来。大叔还好,一怔之下,就微笑了起来,石虎却张大了嘴。
我心知这身装扮可能吓到了人,可也顾不上这么多,赶紧加快脚步走了下来。经过石头身边时,他用力眨了眨眼,喃喃说了句“清朗,你这身打扮…”我冲他咧咧嘴,低头走到了六爷跟前站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石头接着说,“可真漂亮。”
我一怔,还是第一次听石头当面夸奖我,一直以为在他眼里只有秀娥是好看的,哪怕她穿着抹布呢。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冲我做了个鬼脸,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咂咂有声。洪川只是微笑,见我目光转向他,他冲我有礼的一点头。
“你戴上这个了”,六爷温厚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了起来,温热的手指抚过我的耳边,我回头看向他,他神色如常,可眼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嗯,”我心里一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微笑。
一旁的大叔突然呵呵一笑,“清朗,这身衣服还真适合你呢,英姿飒爽!怎么想起穿这身了?是不是想当花木兰,跟我们一样去拼命呀?哈哈”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尴尬起来,虽然不好意思,可还是说了实话,我苦笑着说了一句“倒不是为了拼命,是为了逃命方便才穿的。”
屋里霎时安静了一下,然后“嗤嗤”声不绝于耳,看着憋红了脸又不敢笑出来的一群大男人,我只觉得脸热热的,“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啊”,六爷压低了嗓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登时飘入鼻端,我无话可说,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
石头嘻嘻一笑,“清朗,那这身衣服你可真是白穿了,今天晚上逃命的是谁还不一定呢。”石头虽然是嬉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可他脸上那样的混不在乎却给了我莫名的信心,我突然发现这屋里站着的每个男人尽管形神各异,可他们的眼神都是稳定而坚毅的。
“那就好”我冲石头一笑,六爷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交,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我伸头看看四周,轻声问了句,“青丝呢?”六爷回头看了叶展的房门一眼,“我让她照顾老七去了。”说完率先往外走去。
“喔”,六爷那句照顾说得有些含意,一时间我也顾不得多想,就跟着往外走。刚走到台阶处等着洪川把车子开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啪哒啪哒”的声响。
身后的大门被人一下子推开,秀娥满脸汗的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没等我动作,石头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有些气急败坏,“赵秀娥,你跑出来干吗,你腿不要了?!”秀娥不答理他,只是拼命挣脱着他的手,想到我这儿来。
六爷松开了我的手,下巴对我轻轻扬了扬,我赶忙走到了秀娥的身边,她一把就攥住了我的手,指甲一下子就刺进了我的手心,“清朗,石头就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可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我等着你回来,一直等着你,啊…”秀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
“好,你等着我,可你不许哭,听见没”我尽力的笑着对她说,秀娥用力地点头,“嗯,我不哭,我等你回来再哭。”我忍不住一笑,“好,就怎么说定了”,秀娥也“嗤”的笑了一声,尽管带着哭腔。
我又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转身往六爷那里走去,没走两步就听秀娥对石头大喊,“臭石头,我以后绝对不会跟你分梨吃了,你给我记住!!!”
汽车快速且平稳的行驶在夜幕中,看着窗外人影憧憧,霓虹依旧,我却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看见这光彩奢靡的景象之时,还是在霍长远和苏雪晴的订婚晚宴上,那个晚上我丢失了丹青,而丹青丢失了灵魂,那今晚呢…我忍不住握紧了拳。
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盖住了我的手,我扭头看向六爷,他并没有看着我。车窗外的光影不时迅速地从他脸上划过,映得他脸色时暗时明,可就是这样,也让我觉得他神色坦然镇定至极。
“六爷,底下的事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姓苏的是在百乐门赌场的贵宾厅里设的席,那间屋子不小,有两扇门,一扇通往赌场大厅,另一扇跟饭店的客房连着,我已经派人去两边埋伏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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