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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出高徒,姜铁梅本人虽然是个熟练工,但她的技术是靠多年的实践熬出来的,本人的悟性远远不及林振华,以这样的技术来教杨欣,自然只能让杨欣觉得痛苦不堪。林振华是吃透了机械加工原理的,他一看就知道杨欣哪个地方不明白,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给予提示,所以杨欣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学到的东西,比她一个星期学到的还要多。
“还有最后一个齿轮,完成它就可以回去吃饭了。”林振华笑着说道。
“放心吧,我分分钟就可以搞定。”杨欣不但学到了林振华教的铣工知识,捎带着连他说的“云南方言”也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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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铣工教程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分度头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说错,说错的地方大家多包涵。
10。15修改说明:感谢“清脆欲滴”网友严厉批评橙子不懂机床操作,他指出,机床操作是严禁戴手套的。经查的确如此,特此更正,删去戴手套一句。
019月下
(有前辈建议我,求推荐票要在章节前面求,不要放在后面……俺的推荐票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大家看着忍心吗?)——————————————————————————————
林振华和杨欣两个人走出车间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如水银泄地一般,洒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哎呀,今天这么好的月亮啊!”杨欣欢喜地说道,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喜悦,看到什么都觉得无比美好。
“嗯,好像昨天是鬼节吧,今天应当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林振华道。
“小华哥,你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出去玩,看到我们走,月亮也走,觉得特别好玩。”
“有首歌不就是这样唱的吗?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哪有这样的歌?我怎么不知道?”
“呃……这是云南民歌。”林振华不得不再次给云南增加神秘感。
“真的呀,怎么唱的?”
“我总不能在这给你唱吧?”
“小声唱嘛。”杨欣撒着娇。
“好吧,小声唱……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林振华小声地哼唱着,歌曲的旋律优美,弥补了他嗓音上的缺憾,让杨欣听得如醉如痴的。
“真好听,可惜我没带歌本来。小华哥,你明天再唱给我听,我要记下来。”
“那什么,杨欣,你好像到家了。”
“呀,这么快就到家了?”杨欣失望地说道。从生产区到生活区,也不过就是区区五六百米的距离,杨欣刻意压着脚步,几乎以龟速行进,但终于还是走到家门口了。她很想对林振华建议说,咱们要不绕着家属区再走上十圈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可不想让林振华觉得她是花痴。
“明天见,拜拜。”林振华挥一挥手,无意带走任何的云彩。
“拜拜。”
“对了,杨欣,我教你技术的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林振华想到一事,连忙凑到杨欣耳边小声说道。
“为什么呀?”杨欣大惑不解,她刚才还在想,以林振华如此出色的技术,只要向朱副厂长一说,还不是立马就能调成技术工种了,而且一过来就能定级到五级以上。18岁就能成为五级工,妈妈该没什么话说了吧……
“我现在不想太张扬了。”
“可是,你不想当技工吗?”
“当技工哪有当普工自由。”林振华的回答差点让杨欣崩溃。
“可是,可是……当技工钱拿得比普工高啊。”杨欣想起了林振华的远大理想就是多挣钱,只好拿钱来说服他了。
“这倒也是。”林振华有点心动,“不过,以后再说吧,我如果想当技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嗯,好吧,拜拜。”杨欣无奈地屈服了。
目送着林振华走远,杨欣推开自家的家门,却发现父母都坐在屋里,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哎呀,你们干嘛呀,吓我一跳。”杨欣心里有鬼,这一惊可一点也没作假。
“你刚才和谁在外面说话?”魏素萍装作无意地问道。
“小华呀。”
“你这么晚回来,一直和小华在一起?”
“对呀。”杨欣答道,答完才发现母亲的问话里有玄机,而自己的回答显然给了人想象的余地,“不是的,我们一直在车间里加班呢。”
“加什么班?”
“今天我师傅让我加工六个齿轮,可是我没搞懂分度头怎么设,到下班时间还没弄完。正好小华看到我,就过来教我。”杨欣说道。
“小华教你?”杨家两口子一齐问道,小丫头,你谈恋爱我们不反对,你谈恋爱谈得智商下降也是正常,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恋爱中的少男少女智商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可是你如果觉得爹娘的智商也会随之下降,可就大错特错了。
“是啊。”杨欣坐到桌前,端起给她留的饭,眼睛看着父母,略带得意地说道:“爸,妈,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小华不但会开铣床,而且技术比我师傅还好。”
“你说的是真的?”杨春山问道,女儿就算要撒谎,也应当会编一个比这更可信的谎言才是,看女儿这个样子,似乎不像说谎啊。
杨欣美美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说道:“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是他一上铣床开始操作,我就相信了,他切出来的铁屑,比我师傅切出来的好看多了。”
“他有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跟领导说呢?”魏素萍质疑道。
“我不知道,他让我保密,不要跟别人讲。爸,妈,你们也别跟别人讲,我觉得小华哥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
“嗯,好吧。”杨春山点头道,没等杨欣高兴,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就算我说出去,那些厂领导也不会相信。”
“哼,那些厂领导都是瞎了眼!”杨欣愤愤然地把最后一口饭塞进嘴里,拿着碗筷出门清洗去了。
杨春山和魏素萍面面相觑,杨春山问道:“素萍,你相信吗?”
“看小欣这个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小华在哪学的技术?”
“小欣不是说他是在部队里学的吗?部队里可能也要学技术吧?”
“小欣好像真的在和小华搞对象。”
“如果小华真的懂技术的话,倒也可以……”
就在杨家的两口子精明算计的同时,在林家,兄妹俩也正在就林振华与杨欣是否正在搞对象的问题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哥,你是不是在跟杨欣搞对象呢?”林振华一进门,妹妹小芳就劈头来了这么一句。
“小芳啊,厂里的医务所没搬地方吧?”
“没有啊?怎么,你生病了?”林芳华一惊。
林振华大摇其头:“我没病,我倒是觉得你有病,趁早去一趟医务所吧。”
“不许回避问题!”林芳华很是执着,“你这么晚回来,我问了禇红阳,他说看到你和杨欣在车间里搞对象。”
“这个损友!”林振华哀叹,所谓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自己不过就是做了一盆水煮鱼没请禇红阳吃,禇红阳居然跑到家里造他的谣来了。
“你说吧,有没有?”林芳华摆出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阵势。
“我说妹妹,你才多大一点的人啊,就知道搞对象了?”林振华摆出哥哥的权威,把手按在妹妹头上,胡撸着她的头发,“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你试图通过诬陷我和杨欣搞对象,以便为你自己早恋提供借口,因为杨欣和你同年,如果杨欣可以搞对象,你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搞对象了。我以哥哥的身份警告你,如果你在20岁之前敢搞对象,我就把你对象的腿打折!”
“我……”林芳华被哥哥一顿义正辞严的训斥弄懵了,明明是哥哥的错,怎么成了自己的错了?不对,肯定有哪个地方出差错了,哥哥这一招,叫作明修什么,暗渡什么来着。这个林振华,当了几年兵,实在是变得太狡滑了。
“说说吧,今天学了什么东西?学懂没有?”林振华把水搅浑,让妹妹不再有机会追问他与杨欣的关系,然后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盘问着妹妹的学业。
“今天讲了正弦函数,我不太懂。”林芳华投降了,在林振华当兵去的两年中,她无数次想过将来要当一个管家婆,把哥哥管起来,让他不再胡闹。可是当哥哥回来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那点心计,在哥哥面前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还是当一个乖乖女,让哥哥罩着更愉快。
“拿书过来,我给你讲讲。”
“你的饭还没吃完。”
“不就是一个正弦函数吗,别说吃饭,我就是一边睡觉都能一边给你讲。”林振华信心满满地说道。
“你吹牛吧。”林芳华不相信地说道。
半个小时以后,林芳华目瞪口呆:“哥,你比我们老师讲的清楚多了,你这么好的数学,如果去考大学,肯定能考上春阳师范……”
林振华举起手里的数学书,恨不得用书把妹妹拍死:我堂堂华青的研究生,你让我去考一个地区师专?
020打野鸡
“小华,你晚上有事没有?”
这天下班时分,杨春山在生产区门外截住刚刚出来的林振华,向他问道。
“杨叔,我没什么事,怎么,你有事要找我?”
“嗯,有一个乡镇企业,有些事情要找人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打野鸡挣点钱?”杨春山小声地说道。
打野鸡是厂子里的一句俗语,就是捞外快的意思。汉华机械厂的工人手上有技术,邻近的一些乡镇小企业有时候遇到技术问题就要私下里找汉华厂的工人去帮忙,这种帮忙当然不会是义务的。厂领导们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心知肚明的,但这些工人没有耽误工厂里的事情,只是利用业余时间去挣外快,厂领导也不好干涉什么。前些年政策上对于工人在外面干私活是有限制的,现在这些政策也都逐渐放开了,厂领导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工人出去干私活,并非对于工作就没有影响。有些工人晚上去乡镇企业做事,干一通宵,第二天再赶回厂里上班,在上班时间里,自然是精神恍惚,迷迷蹬蹬的。还有一些工人更加过分,偷偷地带着工厂里的一些小工具去乡镇企业帮忙,这种事情如果被厂里发现了,那就是肯定要扣工资加上通报批评的。
杨春山是厂里的电焊工,技术非常不错,在周围的乡镇企业里也是颇有名气的,找他干私活的人不少。他接的私活有时候一个人干不完,便要邀几个工友一起去,这一次邀请林振华和他去,自然是因为杨欣的缘故。杨春山现在已经开始以一个女婿的要求看待林振华了,他邀林振华和他一起去干私活,一方面是给林振华一些挣钱的机会,以便他将来有钱来娶杨欣,另一方面则是想通过这样的机会,再考察一下林振华的人品和能力。
“杨叔,能挣钱的事情,我当然愿意干。”林振华乐呵呵地说道,“不过,我就是一个普工,能干什么呀?”
“我听小欣说,你在部队里学过铣工,技术还挺不错的。我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万一以后人家有铣工方面的活,也可以介绍你去。不过,这一次是一个电焊的活,你有没有学过电焊?”
“电焊嘛,稍微学过一点点,能打着火吧。”林振华极其谦虚地说道,能把焊丝打着火,这是电焊的第一个步骤,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本事。当然,彻底没接触过电焊的人,要想把焊丝打着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关系,贪多嚼不烂,你能学好铣工也就可以了。电焊这一块,有时间我教你一点,有时候能就应付一下事情就够了。”杨春山说道,“你回去吃下饭,等下我叫你,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
杨春山去“打野鸡”的那家乡镇企业在小港公社,离汉华厂有10公里远,准翁婿二人骑着自行车,走了大约40分钟,就来到了这家叫作小港农机配件厂的小企业。
“杨师傅来了。”一个农民打扮的人站在厂子门口迎接着杨春山和林振华。
“毛厂长。”杨春山向那人打着招呼,随后回过头指了指林振华,向毛厂长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叫林振华,我带他过来帮忙。”
“哦,好好,名师出高徒。”毛厂长向林振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便把二人带进了厂区。
说是厂区,其实就是一个农家院,东边的屋子是车间,有两三台不知道哪个厂子淘汰下来的旧机床,西边的屋子是仓库。院子中间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铁器,由于晚上要在院子里干活,所以临时用长竹竿挑了一盏200瓦的白炽灯在院子里照着。
“就是这些东西?”杨春山指着那一堆铁器问毛厂长道。
毛厂长道:“就是这些,都是要焊接起来的。你看,一个晚上能不能做完?”
杨春山估计了一下,点点头:“嗯,差不多就是一个晚上的量,我和我徒弟两个人。”
“还是老规矩,大工4块,小工2块,怎么样?”
“没问题,都是老关系了。”
在来的路上,杨春山已经跟林振华介绍过了,这个小港农机配件厂名义上是小港公社的社办企业,但已经被毛厂长包下来了。整个厂子除了毛厂长一家人之外,只有3名工人,没有人懂得电焊。遇到有电焊方面的活,毛厂长就要积攒下来,攒到大概相当于一晚上工作量的时候,就请杨春山过去处理一次。杨春山有技术,算是大工,干一晚上挣4块钱;每一次杨春山还要带一个徒弟来帮忙,算是小工,一个晚上是2块钱,这已经是惯例了。
杨春山带谁来做小工,毛厂长是不干涉的,相当于是给杨春山一个做人情的机会。杨春山过去来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带自己的徒弟,有时候则是带上关系比较好的其他工友,无论带上谁,对方都会很高兴,因为一个晚上能够挣2块钱,还是很不错的。杨春山这一次把机会给林振华,告诉他有2块钱挣的时候,心里带的是一种施恩的念头,他丝毫不认为林振华会觉得2块钱不够自己的付出。
毛厂长和杨春山讲完价钱,便自己干别的活去了。杨春山拉过放在一旁的电焊机,打开电源,开始干活。给私营企业干活可与在国营工厂里不一样,人家付了钱,自然是希望你每一分钟都在做事,如果你拖拖拉拉,下一次人家就不会再找你了。
林振华作为小工,其任务是把要焊接的工件上的铁锈用砂纸磨掉,然后再把工件搬到杨春山身边。在焊接大件的时候,他还要负责帮杨春山扶着其中一边的工件。这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基本上是个人就能做的。
“杨叔,你喝口水吧。”
林振华把一杯水端到杨春山面前,杨春山停下焊机,接过水喝了一口,问道:“工件还有多少没擦好?”
“都擦好了。”林振华答道。
“都擦好了?”杨春山有些吃惊,他回头看了看,果然,所有工件上需要焊接的部位都已经用砂纸擦过了,打磨的标准也达到了焊接的要求,说明林振华没有投机取巧。杨春山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华,干活蛮勤快的。”
“呵呵,杨叔,你也累了吧,要不,我替你焊一会?”
“这可不行。”杨春山摇摇头,“这些没焊好,老毛要跟我急的。小华,你如果想学电焊,以后下了班到容器车间来找我,我找点废铁给你练练手。”
林振华道:“杨叔,其实我在部队里也学过一点电焊的,你看这个件不过就是一个铁栅栏,也没什么太高的技术要求,我替你焊几个点吧。”
杨春山想了想,把焊钳递了过去,说道:“好吧,我就看看你在部队里学得怎么样。小欣说你技术很好,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部队里就算有机会学技术,也不如……”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看到林振华用焊钳夹着电焊丝轻轻地在工件上触了一下,便打着了火,一串电焊火花飞溅开来,一道平整的焊缝缓缓地在焊丝下流淌出来。
“杨叔,你看看,这样焊行不行?”林振华拿开焊丝,指着自己的作品,对杨春山说道。
杨春山伸出手指去,在还有余温的焊缝上来回摸了两道,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下一次你可以拿大工的钱了。”
“这么说,我合格了?”林振华问道,在杨春山面前,他可不敢像在杨欣面前那样狂妄,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普通的电焊对于他来说实在也是没什么难度的。
“小华,你在部队里学了多长时间的电焊?”
“嗯……个把月吧。”林振华答道,这个时间是他在华青机械厂参加电焊实习的时间,不过,那段时间里他可不止是学了这种普通的手弧焊,诸如什么埋弧焊、气体保护电弧焊之类的都接触过。有些高级的电焊技术根本就不需要工人亲自去拿焊钳,而是完全由机械手进行操作的。
“个把月时间就能练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错。”杨春山满意地说道,电焊也是一项很讲究经验和悟性的技术,把两块铁焊在一起并不困难,但要让焊出来的焊缝如此平滑,那就需要操作者能够良好地把握点焊的力度和焊丝移动的速度,个把月时间能够练成林振华这样的水平,的确是很不易的。
“来,剩下这几个东西你有没有把握,如果有把握,就全部交给你焊了。”杨春山兴致勃勃地说道,他现在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没问题,杨叔,你到边上歇会吧,我一个人包圆了。”林振华说道。
021打小偷也犯法
毛厂长陪着杨春山二人一起熬夜,还从家里拿来了年糕给他们当夜宵。林振华想起妹妹小芳最喜欢吃这种乡下的年糕,便从自己的那份里省下了两块,问毛厂长要张纸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
杨春山估计要做一晚上的活,自然不是指一夜做到通宵。由于有了林振华帮忙,两个人换着班做,效率更高,到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所有的活就都干完了。
“不错不错。”毛厂长逐个地检查了一遍焊好的工件,满意地点着头。他在此前看到林振华代替杨春山烧电焊,还颇有些不放心,现在看到林振华焊出来的东西质量与杨春山也差不了多少,便把担心改成了窃喜。这意味着他今天晚上付的是一个大工和一个小工的工资,但是来干活的,却是两个大工。
“杨师傅,你徒弟不错啊,快出师了吧?”毛厂长对杨春山恭维道。
“照这个样子,再磨一磨,应该能够出师了。”杨春山装作平淡的样子答道,内心却很是高兴。
“来,这是六块钱,你收好。钱不多,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毛厂长每次给钱都这么爽快,多谢了。”
“下次有事情还要再麻烦杨师傅哈。”
“不麻烦,不麻烦,有事你尽管说话就是了。”
杨春山打着哈哈告别毛厂长,和林振华一起骑上车返回汉华厂。刚刚骑离小港公社的范围,杨春山就从兜里拿出了两张票子塞到林振华的手上。
“小华,这是你这份。”杨春山说道,其实,这钱等回去以后再分也是可以的,但杨春山是第一次带林振华出来干活,所以不想让林振华心存疑虑。
“谢谢杨叔。”林振华接过钱,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张是一块的,另一张却是两块的,他赶紧说道:“杨叔,你拿错了,这张是两块的。”
“没错,没错,我们两个人六块钱,一人三块,正好。”杨春山说道。
“杨叔,我是小工,该拿两块的。”
“你不是小工了,今天晚上你做的事情,不比我少,可以算一个大工了。咱们两个人一样就好了。”
“不行不行。”林振华硬是把一块钱塞回了杨春山的口袋里,“杨叔,你带我出来做事就是给我机会了,我哪能再多拿钱。”
“哎,你这个孩子。算了,等礼拜天的时候,让你魏阿姨做几个菜,你带上小芳来家里吃饭吧。”杨春山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言下之意,是这多余的一块钱将拿来作为请林振华兄妹俩吃饭的饭资。
“抓小偷!”
“拦住他!”
“打!打死他!”
两人正往前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借着淡淡的月光,林振华能够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边的田里窜出来,试图沿着公路逃跑。另有几个人一边大喊着抓贼,一边从几个方向向那身影截去。逃跑的那人措不及防,无法脱身,他犹豫了一下,便抱着头往地上一躺,作出任人宰割的样子。几个抓贼的人扑上前去,噼噼啪啪地对着那贼拳打脚踢起来。
“怎么回事?”林振华吃惊地问杨春山。
杨春山道:“估计是到田里偷老乡种的菜,让老乡抓住了。”
“这样打,不要打死人?”林振华道,隔着老远,他也能听到拳脚落在那小偷身上所发出的砰砰声,听得他心惊肉跳的。
“不那么容易打死的,不过这样打下去,搞不好会打残了。”杨春山对此颇有些经验,知道农民们打小偷只是为了惩戒,一般不会往致命的地方打。但如果不小心,出手重了一点,打断手脚甚至伤及眼睛之类的情况也是有的。
“打残了,也算犯法吧?”
杨春山用诧异的口气反问道:“打小偷犯什么法?”
“……”林振华无语了,那个年代大家的法律观念还真是如此,滥用私刑不犯法,而且还能够起到震慑作用。相比把小偷送到派出所去,暴打一顿既省事又有效,所以大家都乐此不疲。
“杨叔,咱们是不是过去干涉一下,小偷也是人,真打残了,人家以后不是更没办法谋生了?”林振华和杨春山商量道。
杨春山本性上也是很善良的,听到林振华的建议,他点点头道:“好吧,我们过去说说。”
两个人骑着车,向着那一群人走去,隔着十几步远,杨春山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这一嗓子,霸气十足,不但让正在打人的那一群农民当即停了手,连林振华都吓了一跳,一时间隐隐觉得,身边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工人没准就是传说中的警方卧底,关键时候才露出真容来。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那群人身边,杨春山下了自行车,把车支好,用手电筒照着那一群人,官气十足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是聚众斗殴吗?”
“不是,同志,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偷我们的萝卜。”一名农民答道。他看过来的这两个人穿着整齐,自行车看起来也挺新的,手里还有手电筒,显然是吃公家饭的。吃公家饭的人,不管自己的职业是什么,与政府部门,像什么公安、法院之类的就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不是农民能够惹得起的人了,所以他在回答杨春山的问话时,语气里多少有了一些尊敬和惶恐。
“你偷了老乡的萝卜,是吗?”杨春山走到那小偷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道。
小偷躺在地上,勾娄着身体,小声地答道:“没错,我偷了萝卜,我再也不敢了。”他嘴里虽然说着求饶的话,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假装可怜的味道,只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你为什么偷萝卜?”林振华也走上前来,帮着杨春山问话。
“我饿。”小偷简单地答了两个字,不过这两个字也已经足够了,还有比饿了偷东西吃更充分的理由吗?林振华一时觉得有些心酸。
“他偷的萝卜呢?”杨春山问农民们。
一名农民亮出手里一截杯口粗细的萝卜,说道:“就是这个,我们追他,他就扔下了,我拣过来当个证据。”
“好了好了,就这么一截萝卜,也就两分钱的事情。你们打也打了,就这样散了吧。”杨春山说道,“以后抓小偷不能打,打人是犯法的,知道吗?”他不自觉地把林振华刚刚说的话复述了出来。
“打坏人犯什么法?”一名农民问道,与刚才杨春山自己的疑问一样。
林振华只好上前了:“各位乡亲们,我们国家是一个法制国家,前些年,因为四人帮破坏,砸烂了公检法,所以才导致社会上无法可依。现在打倒四人帮了,我们国家今年七月份发布了新刑法,以后不管是小偷还是杀人犯,都要由法律来决定如何处罚,随意殴打小偷,本身就是违法行为。”
“同志,你别吓唬我们,照你这样说,抓住四人帮也不能打了?”一个农民自以为聪明地反驳道。
林振华道:“当然不能打。你们不知道吗,党中央已经成立了专门的法庭,要依法审判四人帮。中央还专门给四人帮指定了辩护律师,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审判的公正、合法。大家想想,连四人帮都要公正地审判,何况一个小偷呢?”
林振华这番话,显然把农民们都唬住了,在一个没有互联网的年代里,动不动就能够说出高层动向的人,那是相当有神秘感的。农民们沉默下来,不敢再多嘴。
“没错,现在国家讲法律了。如果你们把人打残了,以后医药费、营养费、抚恤金,都得由你们来负担。”杨春山狐假虎威,开始吓唬这些农民。与林振华不同,他知道农民们最怕的不是违法,而是出钱,威胁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警告他们未来可能要承担经济损失。
果然,农民们开始退缩了,原来抱着不打白不打的心态,现在发现打人原来还是有风险的,谁会为了一小截萝卜去担这个风险。
“我们也没怎么打他,只是教育他一下。你看,他不是没事吗?”农民们辩解道。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个人交给我们处理。”杨春山道,“反正他偷的萝卜你们也已经抢回来了,都回家吧。”
农民们也不愿多事,嘴里絮絮叨叨地,一齐转身走了。那名手里拿着萝卜的农民把半截萝卜往那小偷面前一扔,说道:“都咬成这样子了,谁还要。”然后也抬腿走了。
022云南知青
等到农民们的脚步声远去,林振华蹲下来,问那依然抱着头的小偷道:“怎么样,兄弟,能起来吗?”
那小偷松开抱着头的手,缓缓地坐起来。借着杨春山的手电筒光,林振华能够看到,小偷在坐起来的过程中,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显然是身上被打的地方十分疼痛。不过,他却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多谢两位大哥。”小偷歇了一口气之后,向杨春山和林振华拱了拱手。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出来干预,他要挨的打还会厉害得多。
林振华仔细打亮着这名小偷,只见他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脸上稚气未消。他面容消瘦,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理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叠着补丁,显然是家境贫寒的样子。不过,从他的脸上,林振华看不到一丝惭愧或者惶恐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一点愤懑,似乎他觉得自己偷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别人打他也同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对于面前的两位救命恩人,小偷也仅仅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感谢,好像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人类应有的七情六欲。
“为什么偷东西?”林振华再一次问道。
“我饿。”小偷依然用两个字回答道,他四下摸索了一下,摸到刚才农民扔下的那半截萝卜,便拣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
“小华,走吧。”杨春山对林振华说道,对于一个小偷,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把他从农民手上救下来,其他的事他可管不着。如果当时不是林振华在场,杨春山连这些都不乐意管。
“好吧。”林振华点点头,又向小偷关切地问了一声:“兄弟,你真的没事?能自己回家吗?”
“没事,大哥。”小偷答道,刚说完,他突然把脸扭向一边,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清水。他空着肚子吃了半截萝卜,胃里此刻正如翻江倒海一般。
林振华顿时起了恻隐之心,他想起自己的兜里还有从毛厂长那里拿来准备带回去给小芳吃的两块年糕,便拿了出来,递到小偷手边:“兄弟,肚子饿的时候,别吃生萝卜。这有两块年糕,给你吧。”
小偷愣了一下,伸出手接过年糕,打开纸包,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种年糕是乡下农民用青菜和糯米放在一起捶出来的,吃的时候用茶油煎一下,清香无比。小偷也不客气,他拿起一个年糕,三口并作两口地吃下去,眼睛里开始恢复了活力,不再是刚才那种漠然的样子了。
“唉,你年纪轻轻,应该去做点事情,怎么能偷东西呢。”杨春山也蹲了下来,用一个长辈的口吻对小偷说道。他见林振华拿了东西给小偷吃,也就不着急走了,索性和小偷聊上几句。
“我是个黑户,没工作。”小偷说道。
“那你的户口呢?”杨春山问。
“我是个知青,户口在云南,我是跑回来的。”小偷道。
云南知青的事情,林振华是知道一点的。从1968年起,云南的农垦系统就在接收安置各地的知识青年,前后总计接纳了10万余人,主要来自于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等地。江南省的知青本来并不是安置到云南去的,但某一年江南省有位领导人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把本省那一年的一部分知青也送到云南去了,看来,兰武峰应当就是那一批倒霉的实验品中的一个。按时间来算,兰武峰去的时候,应当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也就是初中刚毕业的样子吧。
在后世,云南知青是一个非常著名的群体,其原因一是在云南知青中诞生了如王小波、阿城、陈凯歌等一大批文化名人,第二则是因为轰轰烈烈的知青大返城就是从云南发端的。1978年底,云南知青因为一名女知青在医疗事务中身亡一事,卧轨拦火车前往北京告状,一直发展到血谏中央,这才促成了知青政策的转变,使得全国千万知青得以全部返城。
知青返城的风波最早出在云南,也有其特定的原因,那就是云南知青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已经超出了青年们能够承受的底线。
当然,关于云南知青,还有另外一个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传奇,在后面我们将会说到。
“中央有政策,知青已经开始返城了,其实你不用逃跑的。”杨春山说道。
小偷道:“我是去年跑回来的,那时候我妈身体有病,没人照顾,我想请假也不行,没办法,就偷跑回来了。现在我的户口和档案都没有了,想做事也没地方要我。”
“你家没有其他人吗?”林振华问。
“我爸死得早,是工伤,那时候我才三岁,是独子。”
“哦。”杨春山轻轻应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林振华,林振华的父母也是工伤身亡,不过林振华的命运比这个小偷要好,主要是因为他父母所在的这个工厂家大业大,给家属的抚恤金比较慷慨。
“独子不是不用当知青吗?”杨春山怀疑地问道。
兰武峰淡淡一笑:“这只是政策而已,去不去,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
林振华一时对这个小偷有了一些同命相怜的意思,他继续问道:“那你和你母亲,平时靠什么生活?”
“我爸单位上给我妈一个月发10块钱的抚恤金,原来我妈还能做临时工,这样把我养大了。去年她生了病,临时工也做不了了,现在我和我妈每个月就靠这10块钱生活。”
“就10块钱生活?”林振华惊了。
小偷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光靠这10块钱,当然活不下去,我只好跟我妈说,我能出去做小工挣点钱。”
“你做什么小工?”
小偷笑而不语,笑容中透着对自己的揶揄之色。林振华明白了,他说的小工,其实就是偷东西。
“我让派出所抓了十几次,每一次进去,关了两个钟头又放出来了。警察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如果把我关起来,我妈就算不是病死,也要饿死了。有的时候,偷东西让人家抓住了,就像这样,打一顿,打得比这重的时候也有。”小偷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平平淡淡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武峰,插队的时候,大家叫我峰子。”
“疯子?”林振华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兰武峰纠正道:“是我名字里的峰,山峰的峰。不过,叫的时间长了,我也分不清楚是哪个峰了,说是疯子的疯也可以。”
“为什么呢?”
“我打架打得狠,敢拼命,所以知青点的朋友们都叫我疯子。其实,如果我真想打的话,刚才那几个老乡根本拦不住我。不过,我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打我是应该的,我不能还手。”
“盗亦有道啊。”林振华不知怎么,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盗亦有道。”兰武峰问道。
“就是说,即使是小偷,也有小偷的道德标准,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当小偷还不算什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是不守小偷的规矩。你能想到偷了东西就应该挨打,说明你是一个严守规矩的小偷。”
林振华此言,在当时算是有些骇世惊俗了。那年代里,大家评价一个人只有好和坏两个值,非此即彼。而到了后世,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变得多元化了,对于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了新的评价标准。林振华记得,网上曾流传过这样的段子,一个卖春的女子对一名贪官说道:我虽然是出来卖的,但我卖的是自己的身体,我比你更干净。
“盗亦有道……”兰武峰喃喃地念着这个词,忍不住沉思起来。这一年多来,他听惯了众人的辱骂,对自'奇·书·网]己的命运也早已是自暴自弃。如果不是牵挂着生病的母亲,也许他早已选择了更为荒唐的不归之路了。然而,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年轻人,却口口声声地称他为兄弟,而且还说出了盗亦有道这样的道理。不错,林振华说的道是指道德,但在兰武峰的心里,却想到了另一个词,那就是道义。
“好吧,你吃完东西早点回家吧,别让你母亲惦记。”林振华说道,他在兜里又掏了一下,摸出刚刚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的手里,“拿着吧,给你母亲买点营养品。我叫林振华,是汉华机械厂的,你实在困难的时候,可以来厂里找我。”
兰武峰接过钱,没有拒绝,也没说感谢二字。他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世间还有“大恩不言谢”这样文绉绉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感谢二字实在是太轻了。
“林大哥,我家住在陆家巷16号,如果大哥有什么要小弟做的事情,尽管吩咐,小弟愿意两肋插刀。”兰武峰着重地承诺道。他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一条烂命,要想报答林振华,也只有两肋插刀这样的方式了。
林振华看着兰武峰一脸的孩子气,听着这满是沧桑的承诺,不觉得有些感慨,他拍了拍兰武峰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没什么要你做的事情,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以后别干这种事情了,换点正经事情做做吧。”
“做正经事情,哪那么容易。”兰武峰叹道,“其实,我妈也知道我在外面偷东西,她一开始是打我,后来就只能抱着我哭。我想答应她,说我再也不干这个了,可是我做不到,不干这个,一家人都要饿死。我舍不得让我妈饿死,我妈舍不得让我饿死。”
林振华道:“峰子,你先回家去吧。过几天等我闲一点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挣点干净的钱。”
“多谢大哥。”兰武峰向林振华抱抱拳,用江湖礼节谢道。
023青工林振华的幸福生活
林振华与兰武峰的这一番对话,以及最后把辛苦挣来的两块钱塞到兰武峰手里的这个举动,杨春山都看在眼里,但他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林振华心地善良,连一个小偷都能施以同情心,这说起来是一件好事,杨春山本人也是一个忠厚善良的工人,对于林振华这种做法,他从内心来说是赞成的。但另一方面,这件事也反映出林振华过于单纯,随便路上遇到一个人也能真心相待,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偷,万一遇上心术不正之辈,林振华是要吃亏的,这又是让杨春山担心的地方。
“小华,你把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单位都告诉这个小偷,难道不怕有什么麻烦?”在离开兰武峰回厂的路上,杨春山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杨叔,我觉得这个兰武峰本质上不坏,如果有人帮他一把,他应该能够走上正路的。”林振华答道。
“你打算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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