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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点来说,后世在华尔街祖克蒂公园过夜的那些人应当觉得羡慕才是,他们开了好几个月的篝火晚会,也没见一个官员出来跟他们说句话,自然也没人出来答应他们的什么诉求。有人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许人家就乐意这样呢?
林振华让张世明把车停下,自己下了车,向着轻化厅的大门走去。堵门的那帮人看到过来一个年轻人,没当一回事,直接侧了侧身,让林振华通过。林振华倒是有些好奇,看着一个面善一点的人,便张口问道:“师傅,你们是哪单位的?”
他喊对方为师傅,是看到对方的气质明显就是工人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失地农民。
那人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自己的单位名称,只是一扭脸,留给林振华一个后脑勺。
“你们这是找轻化厅有什么事?”林振华不死心,继续问道。
一个壮汉走上前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呀,你是厅里的干部吗?”
林振华摇摇头道:“我是外地的,是来厅里办事的。”
“你办你的事去吧,少管闲事。”壮汉用不无威胁的口吻说道,看起来,他是这帮人里面的一个小头目。
林振华不知就里,也不想生事,轻轻嗯了一声,就走进大门去了。堵门的那些人,只是沉默地呆着,或立、或蹲、或坐,即不喊口号,也不打标语,同时也不阻拦人员的进出,似乎只是在晒太阳一般。
林振华进了轻化厅,径直来到谢春艳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见谢春艳站在窗口,正在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谢厅长,我是来开会的。”林振华说道。
谢春艳和林振华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我刚刚还叫人通知你呢,说今天的会议推迟了。王均贤接的电话,说你已经出门了,联系不上。”
林振华笑了,看来没手机还真是挺不方便的,他一出门,有点什么事都联系不上了。
“你来得也好,看到门口那些人没有?”谢春艳指了指窗外,对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看到了,哪个单位的?”
“江实电的。”谢春艳道。
“江实电?”林振华心里一惊,“怎么,江实电出事了?”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谢春艳吃惊了,不过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林振华这几个月一直在忙鲁中机床厂的事情,中间回浔阳来也是有一堆行政事务要处理,可能还真是没听到有关江实电的消息。毕竟两个单位一个在南都,一个在浔阳,二者又没什么交集,林振华凭什么会知道呢?
“江实电垮了。”谢春艳说道,“欠了银行三四百万,厂里一点流动资金都没有,银行也不肯再给贷款,彻底完蛋了。”
“那厂长呢?”林振华问道。
谢春艳道:“牛北生被判刑了,整个班子都折进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听说?”
“整个班子?”林振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官员因为贪腐而落马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但离自己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谢春艳愤愤然地说道:“江实电的整个班子,从头烂到了脚。牛北生带头贪污受贿,现在查实的就有100多万。下面的干部,有的把厂里的材料贱卖出去,抽取回扣;有的在采购的时候降低标准,中饱私囊。上上下下,没一个干净的。这一次撸掉了40多个人,光判刑的就有10多个。”
“那……”林振华蓦然想起了一事,连忙问道:“那金建波呢?”
谢春艳脸上带有一些痛惜之然:“金建波也没跑了。他比牛北生好一点,贪得没那么厉害,而且贪污过来的钱,他很多都存在那里没动用。检察院查到他头上的时候,他把所有的赃款都退赔了。不过,听说有些钱是被人骗了,经他的手转卖出去的材料,被人骗走了,他也没落着钱。他出事以后,他的家属到处借钱,帮他填上了窟窿。法院考虑到这一点,给他判得比较轻,不过,也有8年。”
“怎么会这样……”林振华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沈佳乐为什么来向他借钱了,原来这2万块钱,是替金建波交的赃款。可是,以时下大家的收入水平,沈佳乐自己带个孩子生活,要用多少年才能凑够这2万块钱啊。
“那,门口哪些人在干什么呢?”林振华想起了门外的那些人,原来都是江实电的工人。他们围着轻化厅,是要干什么呢?
谢春艳叹了口气道:“江实电现在生产全部停下来了,2000多人要吃要喝,全靠银行撑着。可是银行也不是专为他们开的,看着欠下的钱越来越多,银行就不给放贷了。结果,每到月底发工资以前,他们就凑上百十号人,就围到轻化厅门口,要求发工资。
我们没办法,只好向省里打报告,然后省里再给银行打招呼,贷点钱让他们发基本生活费。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疲了,反正就是走个过场。他们来了,也不喊,也不闹,就等着我们出去答应一句按时发工资,然后就撤走。”
“长此以往,也不是一个事啊。”林振华说道。
谢春艳看看林振华,问道:“小林,前一段看你忙着山东那边的事情,我也没顾上跟你提。你看,咱们公司有没有可能把江实电兼并掉,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它这2000多工人吗?”
林振华问道:“这事为什么要问我呢?谢厅长,你是咱们公司的董事长,你才是最终拍板的人啊。”
谢春艳叹道:“就因为我身兼两职,才不好决断。从轻化厅的立场来说,如果能够让汉华重工把江实电兼并掉,就算是替厅里了却了一桩大事,这肯定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但从汉华重工的角度来说,江实电这个包袱,背起来可不轻。公司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我担心会让江实电给拖垮了。”
“你和项哲他们商量过这事没有?”林振华问道。
谢春艳道:“就因为我事先跟他说了,所以我才犹豫呢。项哲的意思是,熟练工人,他想要;但江实电这个烂摊子,他不想接。”
“烂摊子是什么意思?”林振华又问道。
谢春艳道:“项哲已经去摸过底了,江实电有500多退休工人,这是光吃饭不能干活的一帮人。此外,在职的工人里面,也有几百人马上就要到退休年龄了,我们接收过来,派不上什么用场。牛北生他们这几年乱搞一气,用人唯亲,厂子里招了一大批闲人,干活不行,争待遇却是个顶个能闹。项哲的意思是,不能让这些耗子屎坏了咱们这一锅粥。”
“项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林振华点了点头,说道。
兼并江实电,与整合鲁中机床厂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鲁中机床厂是一家建制完整、运转正常的企业,只要注入资金,马上就可以恢复活力。而江实电恰恰相反,在牛北生这几年的折腾之下,江实电元气大伤,人心焕散。加上高层和中层干部中一下子被撸掉了40多人,基本上是有点权力的干部都垮台了,要整顿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如果江实电的规模小一点,倒也无所谓,大不了把人员拆分到汉华重工的各个部门去,逐渐同化过来即可。现在的问题是,江实电有足足2000职工,如果他们抱成团,开始向公司发难,那是足以让公司陷入混乱的。
“现在厂子里的工人,生活怎么样?”林振华回避开谢春艳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谢春艳明白,这是林振华一时不好决策,她也不便于硬逼。说实话,江实电的这个难题,应当是由轻化厅来解决的,与林振华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隐隐地想到,如果不是这个林振华,也许浔阳自行车厂和汉华机械厂已经早就是这种情况了,哪有今天的辉煌。要说起来,林振华已经帮厅里解决了不少难题,厅里实在没权力再给他压担子了。
“厂子里现在很糟糕。”谢春艳答道,“一些有技术的工人,已经在各自想办法了。听说江浙和广东一带的私营企业挖了一些人走。那些年龄大一些的,还有技术差的,都留在厂子里。现在工资也不能足额发放,医药费很多个月没报了,工人生活很拮据。对了,厂里这几个月死了十几个人,上个月还出了一个自杀的,大家都说厂里闹鬼呢。”
这么一个大厂子,有点生老病死的事情,并不奇怪。但经济困难之后,死亡率往往就会上升,这与人们的心情以及营养状况都有关系。至于说到出现自杀的情况,有时候也是与厂子的景气有关,厂子欣欣向荣的时候,职工的家庭矛盾也会少一些。而大家都闲在家里,加上发不出工资,矛盾就多了,一时想不开的人也就会出现了。
说到闹鬼,这就完全是一种风水学说了。民间认为,这是由于厂子落败,阳气衰竭,导致邪气上升。虽然这种说法有些宿命的感觉,但仔细观察一下,还真是有些道理的。
“谢厅长,我想去趟江实电。”林振华站起身来,对谢春艳说道。
317又见沈佳乐
317又见沈佳乐
林振华说要去江实电看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去看看沈佳乐。听说金建波被判了刑,林振华心里好生不是滋味,他无法想象沈佳乐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是每天在家里以泪洗面,还是远走他乡,到沿海的乡镇企业挣钱还债去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林振华所不愿意看到的。
恰好,杨欣也和林振华一起到南都来了,她是蹭林振华的车到南都来办其他事情的,本来与林振华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林振华要去看沈佳乐,自己去显然有些不便,于是让张世明开着车到约定碰面的地方,带上杨欣,饭也顾不上吃,便一起前往市郊江实电的厂区。
“小华,出什么事情了?”杨欣坐在车上对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把江实电这边的事情向杨欣简单说了一下,杨欣这段时间一直呆在浔阳,对于这件事倒多少有些耳闻。沈佳乐借钱的事情,林振华此前也曾对杨欣说过,两口子还曾经猜测过沈佳乐借钱的动机,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碍于司机张世明在旁边听着,林振华和杨欣不便把话说得太透,只是相互唏嘘不已,好生替沈佳乐觉得惋惜。
车到江实电附近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林振华让张世明把车停在路边一家小饭馆的门前,然后三个人一起进了饭馆,打算吃完饭再去找沈佳乐。沈佳乐结婚的时候,林振华曾经带着杨欣来参加过婚礼,所以认识她家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厂子不景气,周边的小饭馆生意也很冷清。林振华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饭馆里没有其他客人,一名服务员打扮的中年妇女招呼他们坐下,然后递上一张写着菜名的单子,问道:“你们三位,吃点什么?”
林振华把单子递给杨欣,杨欣没有接,只是说道:“我吃不下什么,要不,就来碗汤粉吧。”
张世明也没什么意见,林振华便看看单子,对服务员说道:“来三碗汤粉,再炒个辣椒炒肉片,一个空心菜。”
“三位要喝点啤酒吗?”服务员问道。
林振华摇摇头道:“算了,不用了。饭菜快一点就好。”
服务员转身回厨房下单去了,林振华等人坐在那里等着上菜,同时无聊地左顾右盼。江实电的事情,让大家都觉得心里有点堵,影响到了胃口。
“哎,小华,你看,这家店用的还是咱们厂的五叶风扇呢。”杨欣无意中看到屋角摆着一台旧电扇,不由得好奇地指给林振华看。
林振华不经意地扭头一看,不禁一愕,这是一款几年前汉华实业生产的五叶风扇,当时因为价格比较高,基本上没有在国内市场销售,只有极少数的一些,送给了方方面面的一些关系户。林振华清清楚楚地记得,整个江实电,也就是当年的石化机,只可能有一户人家拥有这样的电扇,那就是沈佳乐家。这台电扇,是他送给沈佳乐的结婚礼物。
林振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从厨房端着一个托盘向他们走来的,正是沈佳乐。
“佳乐……怎么会是你。”杨欣也看到了沈佳乐,她连忙站起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佳乐也愣住了,那一刹那间,她的手一抖,差点把托盘上的三碗汤粉给弄洒了。
“杨欣,……林振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欣迎上前去,接过沈佳乐手里的托盘,替她把汤粉摆在桌上,然后狐疑地问道:“怎么,佳乐,这家饭馆是你开的?”
沈佳乐脸上闪过一缕尴尬和黯然交织的神色,僵硬地笑着说道:“是啊,杨欣,刚才那个是我妈……我真没想到是你们在这里吃饭的。你们也知道的,我们厂不太景气,我就和我爸妈出来租了个小门面,卖点快餐。”
林振华看着沈佳乐,百感交集。几个月不见,沈佳乐消瘦了许多,身上系了一条围裙,全然没有了那个金牌焊工的风采,而是与其他小馆子里的服务员没有什么差异了。站在他们面前时,沈佳乐似乎有些怯意,也许是一种深深的自卑,这使得她的眼神一直都在躲闪着,不敢与林振华和杨欣对视。
听说此人就是沈佳乐,张世明有些坐不住了,他借口去看看车子有没有锁好,躲出了饭馆。他知道,沈佳乐现在这种状态,与林振华两口子聊天的时候,必定会有许多不愿意让旁人听到的事情。
“建波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和杨欣,就是来看你的。”林振华直截了当地对沈佳乐说道,这件事肯定是要提起来的,与其闪烁其辞,不如直来直去了。
对于林振华的前一句话,沈佳乐没有觉得奇怪,金建波因贪腐而入狱,林振华作为轻化系统的人,肯定是会知道的。不过,林振华说是专程来看她的,让她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她垂下头,轻声地说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佳乐……”杨欣走上前,拉住沈佳乐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你借钱,是为了他?”林振华明知故问。
沈佳乐点点头道:“是的。建波这个人,其实并不怎么花钱,人家给他的钱,他都存起来了,也没跟我讲过。这次事情揭出来以后,他就把存折都交出来了。不过,有几笔钱,他是被人骗了,材料发给人家,人家根本没给他钱。这样一来,他总共欠了厂里3万多块钱。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又找朋友借了些钱,还是凑不够,所以才麻烦你的。”
林振华诧异地问道:“既然你都和他离婚了,还替他背这个债干什么?他自己做下的事情,应当自己去负责的。”
沈佳乐道:“我和他,毕竟是夫妻一场。办案的同志说,如果能够退赔得彻底一些,他能够判得轻一些。我能帮他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其他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我也没办法。”
“然后你就和他离婚了?”林振华问道。
沈佳乐道:“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当然,即使他不提,我也会和他离的。我和他离婚,不是因为他出了事,被判了刑,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杨欣问道。
“因为他毁了我们这个厂子,我无法原谅他……”说到这,沈佳乐忍不住抽泣起来。
沈佳乐的哭泣中,原因十分复杂。她一方面是伤心自己的命运,另一方面,更是伤心这个厂子的衰败。曾经这样风光无限的一个大厂,几年间就落到如此破败的一副景象,沈佳乐实在是无法接受。她是这个厂子的子弟,长大以后又在厂子里工作,工厂就是她的家,没有人比她对这个工厂有更深的感情。
林振华暗暗叹了口气,岔开了有关金建波的话题,而是转到沈佳乐自己的生活方面。他问道:“沈佳乐,我看你这个饭馆,生意也不是太好吧?”
沈佳乐擦干眼泪,对门可罗雀的饭馆四顾了一番,说道:“是啊,本来我还想着能够挣点钱,把借你们的钱早一点还上。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挣的钱也就够我们一家人生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存够还你们的钱呢。”
“佳乐,快别说什么还钱的事情。”杨欣用埋怨的口吻说道,“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早跟我们说一声呢?”
杨欣这番话,是完全出自于内心的。对于林振华有多少家产,杨欣是非常清楚的。她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家里吃穿不愁就已经非常满足了。那年代既不流行豪宅,也不流行名车,因此她对于金钱并没有太多的欲望。沈佳乐向林振华借了两万块钱,杨欣并不觉得心疼,因为她觉得挣钱本来就是用来帮助自己的亲人朋友的。
杨欣的父母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过去,在自己家里也不太宽裕的情况下,也照样关心林振华兄妹。杨欣从父母身上继承了这种善良的品质,对于家里有困难的朋友,从来都是非常慷慨的。在这点上,她与林振华具有高度的一致。
在得知沈佳乐借钱的原因之后,杨欣直接就在心里把沈佳乐借的这笔钱给划掉了。现在她想的是,如何再帮沈佳乐一把,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靠开饭馆来维持生计吧。
听到杨欣的话,沈佳乐凄然一笑,说道:“借了钱,总是要还的。你们能借钱给我,我就非常感激了。不过,我可能真的一时还不起,真的很抱歉。”
林振华知道沈佳乐不是一个愿意靠别人施舍来生活的人,真要说什么不必还钱之类的话,对于她反而是一种伤害。他说道:“沈佳乐,杨欣说得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跟我说一声的。其实,像你这么好的技术,根本就不必在这里开饭馆来挣钱。马杰他们一直都说要聘你到我们公司去。你这个技术,去了就能评上高级技师,一个月工资起码是400块钱以上的。”
“真的,佳乐,你干脆去浔阳吧,我们公司特别缺你这样的焊工。”杨欣也劝道。
沈佳乐抬起头,眼睛里透出一种迷茫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再也不想烧电焊了。”
318电焊的过错
318电焊的过错
听到沈佳乐的话,林振华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不想烧电焊这样一句话,可以出在任何人的口中,但绝对不应该出在沈佳乐口中。谁不知道沈佳乐是一个电焊痴,从小就喜欢电焊,电焊几乎就是她的第二生命。她怎么会突然说出不想烧电焊这样的话呢?
“你说你不想烧电焊了?”林振华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沈佳乐用自责的口吻说道:“建波出事以后,我想了很久。建波走到这一步,都怪我太任性了。我一心想烧电焊,总是借故往浔阳跑,他心里肯定有想法的。如果我不这么任性,好好地呆在家里,他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佳乐,你说什么呢”杨欣埋怨道,“金建波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没有原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佳乐摇摇头,沉默不语,不知是觉得不好解释,还是不想提这件伤心事。
林振华也无语了,沈佳乐的这个解释,别人听起来会觉得很荒唐,但林振华多少能够猜到一些沈佳乐的心思,觉得她这样想,也是非常正常的。
上次来石化机拉走那些电焊机时,林振华看到沈佳乐的黯然,便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沈佳乐和金建波是有矛盾的。这两年,沈佳乐为了能够有一个烧电焊的机会,总是借故往浔阳跑,心里肯定会对金建波有所歉疚。此时突然传出金建波贪污受贿的消息,带着歉疚之意的沈佳乐,自然就会把责任归到自己的头上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不同的人,一类人在出了事情之后喜欢把责任归于他人,另一类人则恰恰相反,总是要想一想自己是否有过失。沈佳乐无疑就属于后一种人,当家人遭遇一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她首先的反应,就是想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甚至于会觉得是否自己冒犯了什么,以至于给家人带来了灾祸。
这是沈佳乐的心结,要想靠三言两语去解开是不容易的。林振华本身也不是那种非常擅长做思想工作的人,他找不出什么大道理能够让沈佳乐放下包袱,重新拿起焊枪。
“沈佳乐,你不想再烧电焊,也无所谓。我们公司现在还非常缺少人手的,实在不行,你到我们资料室去,帮着做些日文资料的翻译,你看好不好?你的日语,还是很不错的。”林振华采取了一套迂回战术。他想,只要能够把沈佳乐招到公司去,她迟早会耐不住寂寞,重操旧业的。即使她真的一蹶不振,从此不再做电焊工,相信以她的工作态度,做其他工作也会做得很好的。
“佳乐,小华说得对,你就跟我们去浔阳吧。要不,我跟小华说说,你到生产科和我搭个伴好不好?”杨欣热心地出着主意。看到沈佳乐现在的窘境,杨欣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一把。
沈佳乐有些犹豫,她不是那种会耿着脖子说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人,更何况林振华和杨欣的邀请,完全是好意,她不能不领这个情。
“可是,我如果走了,我爸妈这边,连个帮手都没有了。”沈佳乐说道。
林振华道:“我听韦处长说过,你父亲,也就是沈彪师傅,是当年石化机最好的冷作工,我们现在正缺这方面的老师傅呢。如果他愿意去我们公司的话,我们也非常欢迎。”
冷作工也叫铆工,在工厂里有时候被称为“铁裁缝”,其工作任务是把金属件连接在一起。在容器车间里,冷作工是整个构件施工的指挥者,他要负责按图纸放样、下料,也就是把钢板、角钢等裁成指定的尺寸和形状,然后再指挥其他工种进行安装。
冷作工要精通识图和制图知识,能够从一个构件的外观去制作其展开图,计算所需要使用的材料长度。他还要能够熟练地使用剪板机、卷板机、气割机、电焊机等设备,能够进行铆接、螺纹连接等。
对于冷作工而言,经验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又有“铆工要老,焊工要小”的说法。沈佳乐的父亲就是一个老冷作工,虽然不一定能够算得上是石化机最好的冷作工,但经验方面应当是足够的。汉华重工现在正在做锡雅的炼油厂项目,非常需要几个有做石化设备经验的冷作工来组织大型容器的生产。
听到林振华的话,沈佳乐摇摇头道:“我爸爸这两年腰不好,恐怕已经做不动了。再说,他已经50多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肯定也不想再折腾了。”
“可是,你年纪轻轻,总不能在这里守着你爸妈一辈子吧?”林振华道,“老沈师傅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你至少是可以跟我们去浔阳的。你如果不做电焊,做其他工作也可以,只是工资可能会低一些,大概150块钱左右吧。你也知道的,我们汉华重工的奖金比较高,一年下来,好的话可以拿到1000多块钱的资金,你爸妈就完全没有必要再开饭馆了呀。”
“林振华,我听人说,你们汉华重工有可能兼并我们江实电,是不是这样?”沈佳乐没有直接答应林振华的邀请,反而突然问起了一个敏感的话题。
林振华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现在还不好说。江实电这几年折腾得太厉害了,积重难返,我们也要再考虑一下才能决定是不是要接这个摊子。”
林振华这番话,代表了汉华重工的一种态度,本来是不该在江实电的职工面前说出来的。不过,在林振华的心目中,沈佳乐不算是外人,他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沈佳乐有些失望地说道:“我们厂的好多工人都说,如果林经理能够来接手我们厂就好了。大家都看到了汉华重工是怎么起来的,觉得如果能够被你们兼并掉,大家的日子肯定就会好过了。”
“你觉得呢?”林振华反问道。
沈佳乐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厂的工人也不一样,有些人是想好好做事情的,但是还有一些人就不是这样想。他们光想着如果能够并到你们汉华重工去,就能够拿高工资和很好的福利。这些人做事做不好,平时闹事倒是很厉害的。我担心你会弄不过他们。”
以沈佳乐的眼界,也只能看到这一层了。她毕竟不是一个领导干部,想不了太多的事情。不过,她这番话是实实在在替林振华考虑的,虽然作为江实电的一名工人,她也非常希望林振华能够接管这个厂子,但从朋友的角度,她又担心这个厂子会成为林振华的拖累。
“沈佳乐,你说得对,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林振华坦率地说道,“汉华重工会不会兼并你们厂,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你们厂有技术的工人,我是肯定要的。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那些技术好,而且人品比较端正的工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去汉华重工,可以跟我们公司的劳资科联系,我们非常欢迎。”
沈佳乐点点头,看着林振华,说道:“我认识一些这样的工人,我会跟他们说的。不过,林振华,这样一来,是不是你们就更不想要我们这个厂子了?”
林振华语塞了。他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把江实电的技术工人挖走,剩下的人就推给轻化厅去处置。他相信,自己如果提出这样的想法,项哲肯定会拍手叫好,因为这是对汉华重工最有利的选择。
可是,这种想法被沈佳乐一语道破之后,面对着她那清纯如水的眸子,林振华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是啊,他的确可以这样做,毕竟剩下来的那些老弱病残,与他林振华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他这样做真的可以觉得问心无愧吗?
“我还要想一想。”林振华回避开沈佳乐的逼视,低着头说道。
“佳乐,这件事,小华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要等公司办公会议讨论的。”杨欣连忙出来打圆场,她对沈佳乐说道:“这样吧,佳乐,你自己做好准备去浔阳工作吧,我想,这件事情小华是能够做主的。至于江实电这么大一个厂子,我们公司真的不一定能够兼并得了。”
“嗯,好的,谢谢你们。”沈佳乐点点头说道,她见林振华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带着歉意说道:“林振华,我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对了,你们到我们厂来,是要找我们厂的领导吗?现在负责的是原来的一个副厂长,等你们吃完饭,我带你们去。”
林振华道:“不了,我不见你们领导了。其实,我和杨欣这趟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来看你。沈佳乐,你这个小饭馆,最好还是别开了。如果老沈师傅身体不好,就让他多休息吧。你等我的电话,我回去以后就会跟劳资科说你的事情,你随时准备去浔阳上班就是了。”
“好的,谢谢你。”沈佳乐说道。
“目前家里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林振华又问道。
沈佳乐道:“还好吧,没什么困难。……对了,林振华,你最近能不能抽出一点空闲的时间?”
林振华道:“可以啊,怎么,你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沈佳乐迟疑了一下,说道:“是这样的,建波现在在长岭监狱服刑。他跟我说过,如果见到你,就跟你说一声,他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319金建波的忏悔
319金建波的忏悔
“建波,我来看你来了。”
在长岭监狱的探视室,林振华拎着满满一网兜食品,与金建波面对面地坐着。
“林经理,你们聊,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长岭监狱的一名警察中队长张林生对林振华客气地说道,然后走出了探视室,只留下林振华和金建波呆在屋里。
张林生是浔阳公安局韩涛的老部下,这次林振华过来探监,张林生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的探视室,供他与金建波会谈。金建波也算不上什么重刑犯,是无须重点看管的。
金建波穿着囚服,剃了一个大光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林振华的对面。他刚刚被警察带进探视室时,一眼看到林振华,几乎窘迫得想掉头而走了。不过,坐了一会之后,他的心态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了。
看到张林生走出去,金建波抬起头来,对林振华勉强一笑,说道:“振华,谢谢你来看我。”
“这是应该的。”林振华道,“我知道得太晚了,前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山东那边忙一个企业合作的事情,前两天才听说了你的事。”
金建波道:“你总是这样忙,真让人羡慕。”
林振华一时无语了,两个人的处境现在是天壤之别,林振华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沉默了一会,林振华说道:“建波,听小沈说,你想见我?”
金建波点点头道:“没错,其实,这次出事之后,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林振华道。
金建波道:“也没什么,我就想跟你说一句话,你听了可别生气。”
“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吧。”林振华道。
金建波道:“我要说的是:我所以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这……”林振华真的有些窘了,金建波这话,未免说得也太直白了。换成其他的人,也许还真的会拂袖而去,不过,林振华不是那种一碰就跳的人,他只是苦笑着问道:“建波,你这话,我还真是听不懂。”
金建波道:“你应当能听懂的。我直说吧,我嫉妒你,一直都是。”
“我……”林振华再次无语了,这才叫躺着都中枪,自己从未想过要与金建波比什么,但金建波要嫉妒自己,自己有什么办法呢?他有心说句“其实我也很平常的,建波你没必要嫉妒我”之类的套话,但他也知道,这种话太虚伪了。金建波现在这个处境,还需要这种虚伪的客套吗?
金建波没有理会林振华的尴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是大学毕业分配到石化机工作的。在大学里,我就是优秀生,校团委干部,众人仰望的那种人。分配到到石化机以后,就被委以重任,毕业两年被提拔成为厂长助理,谁不说我是整个轻化系统里的一颗新星啊。”
林振华点点头表示赞同,金建波当年的确有点小名气。当时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和知识化,金建波把这两化都占全了。
金建波叹道:“可就在这个时候,汉华机械厂出了你这样一个怪才。你只有初中学历,是个退伍兵,可是你一下子做出了这么大的成就。最初,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可是,后来你兼并了浔阳自行车厂,你搞的五叶风扇一下子轰动了整个轻化厅。我去厅里开会,大家谈的都是你,没人再把我当成一个什么人物。”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我不过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机会而已。”林振华不得不出言安慰了。他真心地觉得很抱歉,自己是开了金手指作弊的,金建波反而是凭着真本事的,自己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金建波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你不过是赌中了运气而已,也许在你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时候,就是想浑水摸鱼,捞一把就走。不料一下子做成了,于是就歪打正着,装作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结果就成了个明星。”
“好像……”林振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谦虚下去,好像自己没那么卑鄙吧?有心辩白一句,转念一想,唉,人家都混成这样了,让他找点心理平衡,又有何妨呢?
“建波,你继续说吧。”
“包括咱们当劳模去北京那次,你和那些工人劳模成天混在一起,我觉得你那就是在装样子,收买人心。还有,我听说国庆游行那天,那个打‘小平您好’那个标语的,就是你妹妹。当时我就想,你为了捞政治资本,真是不择手段,甚至拿自己妹妹的前途来赌。”金建波一桩一桩地回忆着往事。
“建波,这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我并没有想捞政治资本的意思,我妹妹现在已经出国留学去了,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得到任何政治上的好处,我也是。”林振华不得不解释了,这个误会实在是太大了,他可不想一辈子担一个这样的骂名。不过,他也的确有点有口难辩,如果不是预知历史,他是绝不会给妹妹出那个主意的。
金建波微微一笑,说道:“振华,我今天能够跟你说出这些来,自然就是已经把这事想明白了。被判刑的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想你这个人。本来,我是很恨你的,但这几个月想下来,我已经不恨你了。”
“怎么呢?”林振华问道。
“我想了你的很多事情,其实,你完全可以为自己捞到更多东西的,但你都放弃了。这就让我想到,你也许真的是不在乎这些名利,也许你真的是想做一些事情。你在汉华重工搞了一个希望工程基金,专门帮助山区里的失学孩子。这样的事情,不是简单地用沽名钓誉就能够解释的。我听佳乐说过,你其实在技术方面很有一套,但你经常把自己的想法提供给公司里的工程师,让他们去实现,而你自己却甘当幕后英雄。”
“我本来就是公司领导,有什么幕前幕后的。”林振华说道。
“我扪心自问,我做不到这点。我虽然也是厂里的领导,但如果有这样出风头的机会,我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因为我知道这也能构成我的资本。可是,振华你却让别人不要宣传你,好像是生怕自己表现得太优秀了。”
“建波,你别这样一惊一乍好不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谦虚还是该骄傲了。”林振华无奈地说道。金建波前面把他贬得那么厉害,现在又把他夸得这么厉害,林振华还真不知道金建波到底想说明什么。
金建波道:“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嫉妒你。自从开始嫉妒你,我就一直把超过你当成自己的目标。当时,石化机的经营不好,石化设备市场不景气,我就坚决地推动石化机转型。你靠电风扇发了家,我想靠电冰箱来发家。老实说,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做得比你更好,我相信,凭着石化机这么厚的家底,我没理由不比你做得更好。”
林振华道:“从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金建波道:“可是,一旦做起来了,我才知道,这中间有难处啊。你比我看得更远的一点,就是你一下子就瞄准了出口市场,在国内原材料紧张的情况下,出口商品的生产是省厅会全力保障的。而我们做的是内销,光一个进口压缩机,就把我们困得死死的,我有劲也使不出来。”
林振华奇怪地问道:“可是,你明知如此,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搞国产压缩机呢?如果你们当时起步开始搞,以韦东齐的能力,加上你们厂的技术力量,现在差不多也该搞出来了。实不相瞒,韦东齐到我那里去之后,我给了他几个人,现在我们公司的压缩机已经设计定型了,随时可以进行生产。”
金建波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在企业里要做点事情,有这么容易吗?别说我不是正厂长,就算我是牛北生,我也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情。研发压缩机,起码是上百万的投入,有这些钱,我给职工发点奖金,盖两幢房子,大家都说我好。压缩机研发出来起码是三五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是不是厂长,都两说了。”
“然后呢?”林振华似乎有些明白这中间的脉络了,他完全能够理解金建波的难处。
在国企要做点事情,掣肘之处是很多的。林振华自己的幸运之处,就在于无论是谢春艳,还是朱铁军,都是正人君子,而且都甘当人梯,来扶持他这个新人。金建波的不幸之处,则在于他的领导是牛北生这样一个混蛋。
“然后,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开始灰心了。牛北生任人唯亲,明明是好工人,他扔在一边不用。明明是吊儿郎当的人,他却放到重要岗位上来。在厂务会上,所有的厂领导都有自己的私利,就是没有人想着工厂怎么办。你说我一个年轻干部,我又能如何?”
“你至少可以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吧?”林振华说道。
“同流合污?我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又能如何?”金建波冷笑道,“我豁出自己的老婆,让她去浔阳见你,卖面子求来了2万台压缩机。可是,就这2万台我戴着绿帽子换来的压缩机……”
林振华连忙打断他的话:“建波,这个咱们得说清楚,我帮小沈,完全是朋友关系,你可别想歪了。后来小沈到浔阳去,一直都是我们一个姓马的工程师接待的,我根本都没见过她。”
金建波摆摆手道:“振华,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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