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霸主 第 11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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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存在着这样的一些担忧,项哲这一段时间情绪非常低落。作为一名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他尽量地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让公司的业务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但在他的心里,始终都是有一片阴影的。

    让项哲觉得奇怪的是,林振华对于风波可能带来的影响仿佛浑然不觉。项哲对他所说的各种困难,他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像江北石化的乙烯工程改造这件事,自从ALK撤出之后,已经陷入了僵局,林振华居然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承接过来,就如同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

    “振华,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于这次风波不太了解啊?”项哲说道,“要不,我再给你讲一讲?”

    林振华摆摆手道:“老项,你不需要讲什么,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了解。不过,事情没有像你想的那样悲观,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克服眼前的困难,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振华,你是不是太乐观了?”项哲提醒道。

    林振华微微笑道:“老项,我倒觉得你太悲观了。我还是那句话,中国已经不是15年前的中国了。至于国际环境,我相信西方国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对中国的制裁最多持续两年,最终就会草草收场了。倒是我们需要利用这两年时间,练好内功。等到世界的大门重新向中国打开的时候,我们就得杀出去,把他们今天欠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但愿你是对的吧。”项哲说道。如果不是与林振华合作了多年,而且屡屡见识到林振华的准确预言,项哲是不会接受林振华这番陈述的。但现在,他还是多少有些半信半疑,而且发自内心地希望林振华所说的事情能够实现。

    林振华的信心,当然是来自于他对整个历史走向的认知。的确,当时的中国存在着走回头路或者趋向崩溃这两种危险,但最终中国还是挺过了这一劫,经过10年的韬光养晦之后,终于迎来了经济腾飞的21世纪。林振华知道这段历史的脉络,因此他也就成了这个时期全中国最为乐观的一个人。

    “江北石化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们回头再议。老项,你说说看,我们目前还有什么困难?”林振华说道。

    项哲话到嘴边,看着林振华满脸轻松的神色,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唉,你现在这种乐观的心态,我跟你说了也没用。”

    “别别别,老项,我装得严肃点还不行吗?”林振华笑着说道。也难怪,他现在的心态,与项哲的心态的确是差异太大了,项哲愁得要死,而他却没心没肺的,这让项哲如何能够说得下去。

    项哲苦着脸说道:“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咱们公司的管理体制问题。事实上,从你最早在汉华机械厂承包劳动服务公司开始,咱们公司就属于改革的先行者,许多事情中央还没有出来政策,咱们公司已经先做起来了。直到现在,我们也仍然是这种情况,有很多事情做得非常大胆。公司的股权结构,我们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我说破了吧?”

    项哲的意思,是指汉华重工的股权结构在明面上看是轻化厅为最大股东,但实际上林振华却通过自己的几个死党而拥有真正的控股权,所以汉华重工本质上说并不是一家国企,而是一家私人股份占多数的民营企业。这样的猫腻用来蒙骗中央部委是没问题的,但公司里的高管们谁不知道这一点呢?

    林振华道:“这个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有什么问题吗?”

    项哲道:“如果改革的方向没有变,咱们公司的这种治理结构是没问题的。但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政策有可能会收拢,对于各种有悖社会主义原则的生产关系要进行整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振华,我担心你本人也会受到一些牵连的。”

    林振华不屑地说道:“我做事问心无愧,不怕任何人来查我。老项,你还是说说这对于咱们公司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项哲道:“还是会有影响的,比如说,咱们的用工制度,我们使用这么多农民工,会不会被定义为剥削?此外,咱们的奖金发放在所有的国企中也是偏高的,到时候会不会被指责为金钱挂帅?”

    “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是极左年代里的说法了吧?”林振华好奇地问道。

    项哲忧郁地说:“是啊,这些说法,都是这些年被否定掉的,我担心这一次的风波过后,会不会死灰复燃啊。”

    “老项,你能够想到这些,是非常难得的。”林振华表扬道,“不过,在中央的政策没有明确表态之前,我们过去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汉华重工这么多年的实践已经证明了,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是有利于国民经济发展,同时也有利于改善人民生活的,这个目标,我想永远都不会错。至于会不会有人对我们的做法说三道四,我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现在国家也正面临着严重的困难,这个时候更需要我们这些搞经济工作的人站出来,为国分忧。如果我们也心存顾虑,袖手旁观,国家能指望谁呢?”

    项哲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振华,听你这样一说,我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了。你说得对,咱们做的事情是经得起检验的,不用担心别人说三道四。唉,现在想想,我这些天也的确有些庸人自扰了,其实,咱们只要坚持做有利于国家,有利于人民的事情,就算有人刁难,又能如何?”

    “这就对了。”林振华道,“老项,打起精神来,重新制订一套公司发展的方案。美国人毁约了,德国人不来了,咱们就自己干,而且要干得比过去还好。”

    “好,我现在就去做方案。”项哲一扫此前的颓唐神色,打起精神离开了林振华的办公室,回自己房间做方案去了。

    项哲前脚刚走,秘书王均贤便又领了一个人进来。林振华抬眼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茂乔齿轮公司的总经理冯茂乔。冯茂乔当年带着5台机床,从安徽老家千里迢迢迁到浔阳来给汉华重工做配套厂,几年时间,就发展成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专业化齿轮公司,去年还从美国拿回了800万美元的订单。尽管公司规模不断扩大,但冯茂乔还是原来那个土得掉渣的样子,说话也还有些怯生生的。

    “冯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林振华客气地招呼道。

    冯茂乔连忙说道:“林经理,你可别叫我冯总,叫我老冯就可以了。我们茂乔公司,在外人看起来还有点规模,和咱们汉华重工比,那就是一个小公司了。”

    “你们公司可不小,我听说你已经从5台机床发展到50台机床了,鸟枪换炮了。”林振华开玩笑地说道。

    “一共是68台机床。”冯茂乔认真地纠正着林振华说错的数字,很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家产是非常自豪的,所以不能容忍别人把这个数字说错。

    “居然有68台机床了不错啊,比当年我们汉华机械厂的机床还多呢。”林振华恭维道,“这要放到旧社会,你也算是一个大资本家了吧?”

    听到“资本家”三个字,冯茂乔的脸色顿时变得黯淡下来,他讷讷地说道:“林经理,我今天就是想来向你请教这件事的。前几天我也来找过你,听说你在非洲还没有回来。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你要请教什么事?老项他们帮不了你吗?”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冯茂乔道:“项经理一向给我帮助很大,不过,我现在这件事情,我觉得还是请教你比较可靠。别人的话,我都信不过。”

    “嗯,老冯,你说吧。”林振华道。

    冯茂乔道:“林经理,我想把公司捐给咱们汉华重工,你看合适不合适?”

    “捐”林振华几乎要跳起来了,“老冯,你没喝醉吧?不对,你肯定是喝醉了,我坐在这里都闻到你身上有酒味。”

    冯茂乔郁闷地说道:“我是喝了一点酒,这几天心里有点难受,所以就喝了一点酒。不过,我现在跟你说的,可不是酒话,是非常清醒的话。”

    “非常清醒,你为什么要把公司捐给我们啊?”林振华不解地问道。

    冯茂乔面有难色地说道:“林经理,我听人说,中央马上就要开始查资本家了。像我这样有68台机床的公司,还雇了200多人,铁定就是要被定为大资本家的。我听说,雇20个人就要坐牢的,我这雇了200多人,这万一查下来……”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林振华道,“谁告诉你说资本家就要坐牢了?”

    396捐献企业

    396捐献企业

    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从诞生那天起,就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具有原罪的阶级。鄙视商人的观念,在中国古代就有,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资本家更成为一个罪恶的代名词。改革开放后,新一代的资本家开始出现了,他们依靠敏锐的商业眼光以及冒险精神,从改革大潮中淘到了第一桶金,成为这个社会上最为富裕的一个阶层。然而,他们的心里始终都存着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最担心的一句话就是“政策要变”。

    这一年的风波让许多民营企业家感觉到了威胁,加之国家正在对前两年经济领域中的混乱现象进行整顿,这就更加剧了这些企业家们心中的疑惑。在当时,如冯茂乔这样由于担心遭受牢狱之灾而打算把企业关掉或者捐献出去的民营企业家,并非少数。据说,后世大名鼎鼎的吉利汽车老总在当时拥有一家名叫“北极花”的冰箱厂,在一片治理整顿的声浪中,他也匆匆忙忙地企业捐给了乡政府,然后自己逃到深圳上大学去了。

    用风声鹤唳来形容当时的民营企业家,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老冯,你放心吧,政策不会变的。”林振华对冯茂乔安慰道,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冯茂乔解释好,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洞悉未来的。

    冯茂乔道:“林经理,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哪知道我们的苦啊。这如果政策一变,你们是无所谓的,我们可就惨了。到时候,不但我们自己要吃苦,连孩子都要受连累,成份高了,连上学、当兵都受影响啊。”

    “我想,不至于吧。”林振华无奈地说道。

    “林经理,你就帮帮忙吧,我把公司捐给你们汉华重工,你给我开一个证明,这样我就放心了。”冯茂乔央求道。

    林振华问道:“老冯,这个公司可是你的心血啊,你这一捐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回头万一政策没变,你后悔还来得及吗?”

    冯茂乔脸上流露出一种悲凉的神色,眼睛里似乎也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着。他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从而不得不行此下策的,但从内心来说,他何尝愿意把自己的企业交出去?这家茂乔齿轮公司岂止是他的心血,简直就是他的生命啊。

    “林经理,交与不交,最后不都是空的。我现在交出去了,起码还能躲过一劫。如果到时候让政府没收了,我连命都保不住了。”冯茂乔说道。

    林振华看着冯茂乔这种态度,知道再劝也没用,冯茂乔心里有疙瘩,这不是林振华说一两句就能够解开的。这个年代,改革刚刚进行了10年,人们对于极左年代的记忆还非常深刻,内心那种担心政策变动的恐惧感,不是后世的人们能够体会到的。

    想到这里,林振华点点头道:

    “唉……这样吧,老冯,我跟你说什么,你也不信。如果你实在不踏实,你就写一份申请书,申请把企业捐献出来,我呢,以汉华重工的名义,给你开一个收条,表示收到了你的申请,但需要进行讨论。未来如果政策真的变了,有人找你麻烦的时候,你可以说自己已经申请捐献了,这样就没问题了。万一政策没变呢,你只要收回申请就可以了。”

    “你是说,我光申请,但你们先不批准,咱们就这样拖着?”冯茂乔一下子就听懂了林振华的意思,不得不说,人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脑子是极其聪明的。

    林振华道:“没错,正是如此。我收到申请,直接就锁进保险柜。现在公司的事情多得很,哪有时间来讨论你的申请?这样放上一年半载,形势也就清楚了,是不是?”

    “那就太感谢林经理了。”冯茂乔只差给林振华磕头道谢了。

    林振华提出的这个方案,的确是一个万全之策。让冯茂乔提出捐公司,但捐的过程可以拖得很长,然后就慢慢地看形势。形势不妙了,就扔掉公司,博个爱国资本家的名头。形势如果好,那么就让林振华把申请退还给他,他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这样的操作,需要林振华全力配合才行,一定程度上说,林振华是要冒一些风险的。冯茂乔在心里暗自想到,如果未来政策真的没变化,自己还可以继续办这家公司的话,是不是拿出一成的干股送给林振华,作为感谢。这当然是后话了,现在自己都生死未卜,哪敢提这样的事情。

    “老冯,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头写一个申请过来,态度要坚决一些,但细节上要模糊,总之,要让人抓不住把柄,你能做到吧?”林振华问道。

    “能,能,完全能。”冯茂乔连声说道,“我回去就算不吃不睡,也会把这个申请写好。”

    林振华道:“嗯,还有,在此期间,你要维持好公司的生产,不要因为担心政策就不管不顾了。我再跟你强调一句,政策是不可能变的,这个公司未来肯定还是你的。”

    “那是肯定的,就算这个公司要捐,我也不会让它垮掉的。”冯茂乔肯定地说道。

    “对了,老冯,你去年从美国弄到了800万美元的订单,这一次美国搞制裁,你们的订单有没有受到影响?”林振华问道。

    冯茂乔道:“影响不少,有几家美国企业已经打电报过来,说暂停合作了。不过,还有大概200万的订单还在做。”

    “你要注意一下对方付款的情况,别回头把货交了,人家找个借口不给付款,这就麻烦了。”林振华提醒道,“对了,这方面的事情,你可以和谢市长多联系一下。这次招商是全市统一组织的,与美国方面的联络,以市政府的名义来做,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

    “谢市长?”冯茂乔看着林振华,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林经理,你不知道吗,谢市长犯错误了。”

    “啊”林振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是刚从非洲回来,还没来得及全面了解情况。他刚刚问过了项哲,知道公司里没出什么大事,却想不到谢悠善出事了。

    “老冯,你知不知道,谢市长犯什么错误了?他现在怎么样了?”林振华问道。

    冯茂乔道:“我知道的不多。听人说,是和这次运动有关的事情,在运动的时候,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结果现在上面追查下来了,把他的副市长免了。”

    “没坐牢吧?”林振华问道。

    “没有,他还在工作呢。现在派他去管新码头的建设了,是新码头建设指挥部的负责人。”冯茂乔说道。

    “是这样。”林振华放心了,只要没有牢狱之灾,事情就不算是太严重。

    “好吧,老冯,你先回去办你的事情,我去看看老谢。”林振华说道。

    冯茂乔千恩万谢地走了,林振华把王均贤喊来,向他了解了一下谢悠善的情况。王均贤早在浔阳自行车厂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厂办秘书了,上上下下的门路都比较通,所以掌握的信息也比较全面。听到林振华问起来,王均贤便把谢悠善的事情说了一遍。

    整个事情与冯茂乔说的大致是一致的。在运动期间,市里对于运动的态度也有一些争议。谢悠善是一个思想比较开放的人,在市里的一些会议上,也就说了一些比较有个性的话。风波过后,他说的这些话被人捅到了省里,被定性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言论。

    谢悠善出身在干部世家,在省里有一些根基,所以省里对他并没有进行严肃的处理,但他的副市长位置是肯定保不住了。市里考虑到他此前一直在抓新码头的建设,便直接任命他当了新码头工程指挥部的主任,保留了副厅级的级别,算是高配。

    “谢主任的政治前途算是完了。”王均贤感慨地说道,“可惜了,刚刚41岁的副厅级,本来起码还能再上两个台阶的,这一来,完全停步了,估计到退休也就是副厅级了。”

    “现在是风头上,市里不得不这样处理。过两年,如果事情过去了,他还是有可能重新启用的吧?老谢这个人,能力还是非常强的,而且做官也比较清廉。”林振华猜测道。

    王均贤当了多年的厂办秘书,对于官场上的那点事情还是挺熟悉的。他摇摇头道:“没希望了,当官就是这样的,一步踩空了,后面就补不上来了。他这次会被人家举报,也是因为他当上副市长,挡了人家的路。听说去省里举报他的,就是原来和他竞争副市长位置的那个人。”

    “晕啊,这里头还有官场斗争呢。”林振华彻底蒙了,他是一个技术型的干部,对于这些官道逻辑是一窍不通的,“老王,现在到什么地方能够找到老谢?我去看看他去。”

    “……林经理,你要去看他?”王均贤迟疑道。

    “怎么?”林振华问道。

    “他是犯了错误下来的,你这样一回来就去看他,会不会有人说闲话啊?”王均贤提醒道。

    “说什么闲话?再说了,我是企业里的干部,又不是政府的干部,这套站队的规矩,对我不成立。”林振华说道。

    王均贤道:“那好吧,你如果要找谢主任,这个时候可以到他办公室去,就在新码头的工地上,我给你安排车。”

    397港口机械

    397港口机械

    “振华,你怎么来了?”

    在浔阳新码头工程指挥部的办公室里,谢悠善吃惊地对林振华说道。

    “老谢,我来看你的。”林振华说道,“我今天刚回到家,听说了你的事情,就赶过来看看了。”

    “唉,让你操心了。”谢悠善叹了口气,指着沙发说道,“你快坐吧,我让人给你倒水。”

    虽然是被贬到新码头工地来任职,但谢悠善的级别毕竟还是在的,招呼了一声之后,便有工作人员进来给林振华倒上了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还带上了房门。

    “振华,你不该来的。”谢悠善坐到林振华身边的另一个沙发上,对他说道。

    林振华明知故问:“为什么?”

    谢悠善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其他的干部,躲我都躲不及呢,哪像你这样,刚刚从非洲回来,第一站就到了我这里。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对你不利啊。”

    林振华淡淡一笑,说道:“老谢,我来看看朋友,碍谁什么事了?再说,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不过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又不是叛党卖国的大罪,难道还要搞什么诛连不成?”

    谢悠善道:“谁知道呢,现在国家下一步的政策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现在虽然是保留了级别,但保不齐未来有谁会把这些事再翻出来,秋后算账。政治运动这种事情,唉,小林,你还年轻,可能真没什么体会。”

    “这个我不用去想。”林振华摆摆手道,“你是我的朋友,现在你碰着事了,不如意,我肯定要来看看你,否则还算什么朋友?”

    “谢谢,谢谢,这就叫患难见真情啊。”谢悠善答道。说心里话,林振华能够在回到浔阳之后的第一天就专程过来见他,这让谢悠善的确是非常感动的。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点事还不至于会连累到林振华,但人家能够这样做,本身就非常不容易了。他甚至还想到,在自己春风得意当着副市长的时候,林振华对他反而没有这样殷勤。

    “老谢,新码头这边的工作,做得还顺心吗?”林振华问道。

    谢悠善道:“这能有什么不顺心的?这边的工作本来也是按部就班在做的,我平时只需要看看报表就够了,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眼下国家在搞治理整顿,资金方面有点紧张。市里也说了,有钱就做,没钱就先放着,我没什么压力。”

    林振华又问道:“新码头完成以后,会给你怎么安排?”

    谢悠善道:“洪市长给我打了一个招呼,估计是回市政府,挂一个副厅级的调研员,然后管管政研室之类的。”

    “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吗?”林振华问。

    谢悠善摇了摇头,说道:“目前还看不到这样的希望。其实,这一次把我从副市长的位置上调整下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大家都知道调整我是什么原因,但组织上并没有明确提出来。这样一来,将来即使政策有什么变化,我也很难再重新得到使用。因为调整我并没有做错,未来也就不存在纠正错误的问题了。”

    “那也就是说……”林振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话实在无法当着谢悠善的面直接说出来。

    谢悠善倒是帮林振华把话说出来了:“没错,我一辈子就算是完了。官场上的事情,耽误了一步,后面就很难再赶上来了。”

    谢悠善没有跟林振华说得太细,其实,这件事情他已经让家里的人去活动过了,但没有什么效果。省里的一位主要领导认为,谢悠善的思想过于激进了,不适合担任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这样一个结论,对于谢悠善来说是非常致命的,这意味着除非这位主要领导调离或者退休,否则谢悠善是很难有出头之日的。

    “那么,老谢,你有什么打算?”林振华问道。

    谢悠善道:“振华,其实即使你不来找我,过些天我也会去找你的。”

    “找我?”林振华奇怪地问道。

    “对,找你。”谢悠善道,“振华,你记不记得,一年前,我在你办公室跟你说过,我也想转到企业去做的,在政府里做事,掣肘的地方太多了。”

    “一年前?”林振华认真想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那是谢悠善刚刚带着代表团从国外招商回来的事情,当时浔阳市有不少机关干部都在打算停薪留职下海创业,谢悠善开玩笑说自己也有此意。那时候他说这样的话,就纯粹是摆姿态了,因为他正处于提升当副市长的前夕,打死他也不会想下海的。

    然而,今天谢悠善重提此事,却有了几分的认真。他在仕途上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如果改行去做企业,说不定还能够绝处逢生。谢悠善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而且社会关系也非常广,做企业的发展前途是很大的。

    “老谢,你这话是认真的吗?”林振华问道。

    谢悠善点点头,说道:“我是认真的。老实说,坐了这么多年的机关,要让我下海去,还真有点怯场。但现在这个样子,我再在机关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真的回市政府去挂个调研员的名头,不过是惹人笑话而已。我今年才41岁,还不到混吃等死的时候,我想换个地方再博一博。”

    林振华道:“老谢,下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你别看我们这些做企业的有时候显得风光无限,但其实也挺艰难的。对了,今天那个冯茂乔还去找我了,说要把他的茂乔齿轮公司捐给我们汉华重工。”

    “为什么?”谢悠善果然也觉得很奇怪。

    林振华道:“他听到一些风声,说国家的政策要变,民营企业可能会被没收。他怕自己未来被打成资本家,所以就想提前把企业捐了。”

    “扯淡”谢悠善不屑地说道,“这样的传言他居然也会相信。国家的整个开放政策,只可能向前走,不可能向后退。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老百姓都已经习惯于生活的改善了,如果谁要把政策倒退回去,让老百姓重新过过去那种一个月三两油、八两肉的日子,老百姓肯定不干了。”

    这就是谢悠善这种机关干部与冯茂乔这种农民企业家之间的区别了。论做生意,谢悠善可能不及冯茂乔,但要说起对国家政策的研判,十个冯茂乔也比不上一个谢悠善。别看谢悠善现在已经不当副市长了,但对于国家大政方针的理解,还是非常到位的。

    “高,老谢,实在是高。”林振华向谢悠善翘起一个拇指夸奖道,“我也是这样跟老冯说的,不过,他还是不踏实。”

    “不踏实,让他把公司送给我吧,我不怕当资本家。”谢悠善呵呵笑道,与林振华聊了这么一会之后,谢悠善的心情好了许多,说话也轻松了。

    林振华也笑着说道:“老谢,你好意思吗?人家老冯辛辛苦苦挣下一份家业,你一个政府官员,好意思跟人家要?”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悠善道,“别看我现在还是副厅级,可是我身无分文啊。我要下海,游艇不敢想了,总得有个救生圈吧?”

    “老谢,你真打算下海的话,想过做什么行业没有?”林振华问道。

    谢悠善道:“你还别说,我现在真的有一个目标,我还打算和你商量商量呢。”

    “什么目标?”林振华问。

    谢悠善道:“这一段时间,我负责新码头建设,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觉得,未来几十年内,如果我们国家的经济不出现大的问题,估计各个地方都会加大港口建设的力度。这样一来,就会产生出一个很好的商机,那就是港口机械。”

    “你想做港口机械?”林振华吃惊地问道。

    谢悠善道:“没错啊。振华,你记不记得,去年咱们为了江海联运的事情,跑了不少港区,我当时就注意到了,咱们国内的港口机械化程度很低,和人家美国没法比。比如说,港口上用的叉车、电瓶车、卷扬机,还有天车、悬臂吊、门形吊,这些东西在国外都是有专门的企业生产的,而在咱们国家,目前还没有专业厂家。如果我能够搞一家专门生产港口机械的企业,搞专业化生产,肯定会有市场的。”

    “不错啊。”林振华赞道,“老谢,你的眼光的确不得了,听你这样一分析,我觉得你当市长真是屈才了,你的确应当去做企业,随随便便也做成世界五百强了。”

    林振华这话当然有些恭维的成分在内,但也并非完全是虚指。在80年代末,能够看到港口机械的商机,这的确是需要一些眼光的。谢悠善家学渊源,从小就受到经济方面的熏陶,眼界的确不同凡响。

    “这么说,你也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谢悠善听到林振华的夸奖,心里也有几分欣喜。

    林振华道:“你的想法完全正确。不过,老谢,你打算如何入手?”

    谢悠善道:“我已经了解过了,南都有一家工程机械厂,目前经营状况不佳,已经是濒临破产了。这家厂子的技术条件还可以,如果能够调整一下经营理念,再找到一个好的产品,完全可以起死回生。我让家里人去问过了,省里愿意以200万的价格把这家厂子卖掉。如果我想接手的话,这200万还可以分成几期来付。”

    “那家厂子我知道,200万的价格的确不贵。”林振华说道。

    “如果能够拿下这家厂子,我估计花上几个月时间就可以完成调整。市场方面,我也打听了一下,我父亲和我爷爷他们都有一些熟人,是在几个港口工作的,其中还有几位是港口的主要领导干部。如果我自己办了一家港口机械公司,他们应当会给我提供一些便利,所以,最终的一些业务,应当是能够保证的。”

    “有这么好的条件,你还犹豫什么?”林振华说道,“这年头,只要有市场就好办了。生产方面的事情,实在不行,我从汉华重工借几个人给你。比如说胡妫,他搞企业管理很有一套,保证能够让你的企业迅速地恢复生产。”

    谢悠善道:“你能借几个人给我,那就太感谢了。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了一段时间了,只是因为要辞掉公职,所以还有些犹豫而已。另外一个障碍是,我现在别说200万,就连10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钱不是问题。”林振华说道,“我觉得这个项目有前途。老谢,你如果真的想干,我可以想办法给你筹钱。”

    这就是林振华的性格了,他不太喜欢绕弯子,什么事情想好了就直接说出来了。他与谢悠善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对方在想什么,自己心里基本上都是有数的,这个时候再扭扭捏捏地打哑谜就没必要了。

    对于港口机械的前景,林振华其实也是想过的,只是他现在手头已经有了不少产品,包括大化肥设备、大乙烯设备、喷水推进器、数控机床等等,还有一大堆轻工业项目,要让他再分出精力来开拓一块港口机械的市场,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汉华重工这些年引进的人才不少,但都还不到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所以林振华不敢随便地拓展新的业务方向。如今谢悠善有意做港口机械,林振华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振华,你如果觉得可行的话,咱们一起干吧?”谢悠善发出了邀请。

    “怎么一起干?”林振华问道。

    谢悠善道:“咱们两个人合伙来做,你出一部分钱,另外再借一部分钱给我,咱们俩各占一半的股份。这家企业的日常事务由我负责管,你只需要给我出一些主意就可以了。未来如果有收益,咱们俩一人一半。”

    “这样你不是太吃亏了?”林振华说道,“老谢,这是你自己创业的企业,我凭空插一手不合适。”

    谢悠善道:“如果是别人插一手,我肯定不干。但你振华如果愿意插一手,我求之不得。老实说,我对于做企业还有一些顾虑,如果你能够和我合作,我就有信心了。你放心,我不需要你做日常的管理工作,只需要在重大决策方面,你能够给我一些建议就行。我相信,你的建议会是非常有价值的。”

    谢悠善的话并不是客气话,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毕竟没有做企业的经验,要独自下海办公司,风险是很大的。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决定拉林振华一起入伙,以便利用林振华的市场经验。在股份的分配方面,谢悠善想得并不多,现在他能够看到的,不过是一家刚刚起步的小公司而已,谁多占一些比例,其实差别不大。

    许多公司在起步阶段都有这样的特征,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互相商量了一下之后,就办起一家公司来了。在公司建立之初,大家对于股权的分配是非常超脱的,往往是平均分配,或者根据一些非常可笑的理由进行分配。

    例如,曾经风云一时的家电巨头爱多,在最初就是由两个儿时的伙伴各出2000块钱建立的小厂子。当时厂子留出10的股份交给工厂所在地的村子,余下的股权就是在两个合伙人之间平分的。最终,爱多的崩溃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当初股权分配上的这种随意性。

    “呵呵,好啊,能够和你老谢搭伙,我也是求之不得啊。”林振华爽快地回答道,“这样吧,我负责给你筹集200万,其中100万算是我借给你的,另外100万算是我入股的钱。至于新成立的公司,你占70,我占30就可以了。”

    “这不行,咱们俩一人一半,重大决策共同来做。”谢悠善坚持道。

    林振华道:“老谢,咱们之间就不必客气了。你也知道的,汉华这边,我已经有股权了,所以你这边的企业,我就不用占那么多股份了。我拿30的股份,也是为了将来能够帮你一下。正如你说的,这家企业未来的经营主要是由你来做,我光出了钱,如果再占太多的股份,我自己也会良心不安的。”

    “嗯,好吧。”谢悠善点头道,“既然你说到这个程度了,那就按我七你三的比例吧。至于收购矿山机械厂的200万,也按我七你三的比例来算好了。你出60万,再借给我140万。未来等到公司有收益了,我再把140万还给你,你看如何?”

    “行,就这么定了。”林振华说道。

    “这件事,我还要和家里的人再商量一下,尤其是要听听我父亲和我爷爷他们的意见。如果他们都赞成,我就去找洪市长办辞职手续了。”谢悠善说道。

    林振华笑着问道:“对了,老谢,你有没有想好,你的新公司叫什么名字啊?”

    谢悠善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哪想到这么细的事情。我想,总之应当叫个什么港口机械公司吧。哎,对了,要不就用你的名字吧,叫振华港机,你看如何?”

    398何岚的偏执

    398何岚的偏执

    谢悠善的建议,当然只是一个玩笑。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林振华,都不可能用一个人名去当公司的名称。

    关于收购南都那家工程机械厂的事情,两个人也就能谈到这个程度了。谢悠善还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才能下决心。至于最终的收购,更是还要与方方面面进行沟通,不是随口说一句就能够办成的。

    至于林振华,对港口机械公司的态度也仅限于是帮谢悠善一个忙,他自己的兴趣并不在于此。他答应借给谢悠善200万块钱,有点类似于风险投资的性质。投资成功了,也许就培育出一家年产值数十亿的大公司。投资失败了,也能让谢悠善欠自己一个人情。谢悠善虽然不当副市长了,但他的家庭背景不错,有些关系还是能够用得上的。

    林振华告别谢悠善,回到汉华重工,马上开始着手安排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筹备承接江北石化的45万吨乙烯改造工程。

    这个工程是石油部和江北石化所在的江苏省政府合作搞的项目。项目在一年前已经签约,由德国ALK公司负责提供主要设备,国内一些化工设备企业负责配套。

    政治风波之后,德国政府也加入了制裁中国的行列。ALK公司的总裁是一位极端的反共分子,在配合政府对中国的制裁方面,表现得比任何同行都更为积极。他宣布,无限期地暂停向中国提交45万吨乙烯的设备,何时恢复供货,取决于中国政策的改变。

    江北石化的改造工程,一下子就停顿下来了。那些负责提供配套设备的国内企业,也面临着收摊子回家的窘境。在当年,这样由于受到国外制裁而不得不中断的项目,并非只此一项,国家各部委对此也只能是干着急而手足无措。

    在刚刚由石油部改制而成的石油总公司,对于45万吨乙烯改造项目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认为,目前的情况只能是等待,西方对于中国的制裁也不可能持续太久,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制裁总是会结束的,到那时候再重新启动这个项目也不迟。另一派意见则认为,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与其这样受制于人,不如自己拼一拼,说不定自己拼成功了,就能够反过来打ALK一记耳光。

    能够打ALK的脸,自然是大家乐于看到的事情。但也有人担心,中国连30万吨乙烯都搞不出来,直接跳一步,搞45万吨乙烯,风险太大了。万一没有搞成,那就是打脸不成,反而自取其辱了。

    总公司的这些讨论,汉华重工自然也有所耳闻。毕竟在去年的时候,林振华、韦东齐等人是陪着石油部的顾嘉骅参加过与ALK的谈判的,而且还向石油部申请了要承接一个30万吨乙烯的项目。顾嘉骅目前的职务是石油总公司化工设备工程部的部长,45万吨乙烯改造项目,就是由他负责。他是属于主张自己建设的那一派,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想法能否实现,一半的希望在于汉华重工的身上。

    林振华从项哲那里了解到了国家石油总公司的态度,又与韦东齐、贺诚山等人一起进行了几天的讨论,全面分析了承接这一项目的可行性和主要技术难点,随后,他便带着一个班子启程前往北京了。他打算说服石油总公司,把这个45万吨乙烯的项目交给以汉华重工为核心的国内企业来做。

    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制裁,对中国是一种损害,但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在非常时期,国家会采取一些非常的举措。有些平时办不到的事情,在这种特殊时期往往很容易做办到。兔子急了也跳墙,中国平时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但急了眼的时候,也是会露出獠牙的。

    林振华正是看到了这个机会,决定冒险一搏,接过这个有一定难度的项目。韦东齐等人已经替他全面评估过了,以目前国内的技术力量,如果有足够的投入作为保障,要攻克45万吨乙烯设备,胜算还是比较大的,当然,成本可能也会非常高。林振华打定了主意,不惜代价也要拿下这个项目,因为这项技术如果被突破了,国内后续的45万吨以下乙烯项目就都在汉华重工的囊中了,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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