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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一个独立的市场主体,与各级政fu脱离隶属关系,这样才能保证其具有经营自主权,避免因为政企不分而重蹈覆辙。”
“你好大的口气啊,这么多大中型国企,你说一句破产,就直接扔掉了?”何海峰故意地说道。
黄冈自然知道何海峰是在考量他,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多国有企业,能够留在国家手上,当然是最好的,毕竟它们都是公有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像现在这种状况,企业缺乏活力,而国家又没有有效的措施能够让企业起死回生。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不断消耗国家的财力,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把它们推向市场。也许,它们在市场中还能够获得新生呢。”
“我赞成小黄的看法。”来自于经贸委的一位叫俞菊英的女处长说道,“我们这些天在调研的过程中,已经深深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些老企业身上带着的国企烙印太重了,我们所到之处,无论是干部还是职工,都在盼望着国家伸手帮助他们,却很少有人意识到需要自己做一些事情来改变现状。”
机械委的一位处长吴德铭也说道:“俞处长说的情况,我也深有体会。比如说吧,有些企业里领导干部贪污**的现象非常严重,在我们调研的时候,许多企业职工都向我们提到了这一点。但当我们问他们为什么不去举报,或者不站出来做斗争的时候,大家的回答都是说,企业是国家的,既然国家都不管,他们又何必去管。”
“哼,建国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说干部和工人是工厂的主人翁,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是主人翁的?”何海峰轻轻地说道,他有多年地方工作的经验,对于大家所说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的。
黄冈道:“这就是产权不明晰的结果了。过去,企业里不管创造了多少价值,最后都是被国家无偿拿走的。反之,企业如果出现了亏损,国家也会出面来补偿。这样一来,对于企业里的工人和干部来说,企业的兴衰与自己的福利是没有关联的,他们自然就不会去关心企业的好坏了。”
“看起来,大家的意见非常统一嘛。”何海峰道,“那么大家认为,这些企业应当如何兼并重组呢?要不,黄冈你还是先说吧。”
“好吧,那我就抛砖引玉,说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请各位领导和老师指正。”黄冈说道,“我建议,在浑北市选择20家企业进行破产重组的试点,如果试点能够取得成功,再推广到浑北市其他的企业,乃至整个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所有企业。
破产重组的步骤是,首先,对企业现有的资产和负债进行全面评估,将其净值作为国家持有的股份。然后,向社会募集不低于这个水平的资金,作为社会股份。这样一来,企业就变成了股份制企业,国家只根据所占有的股份从中获得收益,其经营权由大股东,也就是社会资本的持有者来掌握。”
何海峰道:“你这种思路,也并不新鲜了。浑北市过去也曾经提出过,但问题在于,没有社会资本愿意接手这些企业。”
黄冈道:“这个问题我了解过,社会资本不愿意接手,有两个原因。其一,在于企业负担太重,光是退休工人工资,就足以把社会资本拖死。其二,则是这些企业与政fu之间的关系太过于紧密,社会资本担心在接手之后,与政fu之间的责权利关系难以分清,最终导致企业不得不承担大量的社会责任,导致不堪重负。”
何海峰满意地点了点头:“黄冈,干得不错,了解到了不少情况。既然存在这些问题,你认为你的方案又如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呢?”
黄冈道:“我的想法是,老国企要想获得新生,必须把社会负担完全甩掉,让它们与那些外资企业、乡镇企业等等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所以,这些老国企的退休人员,必须全部与企业脱钩,他们的退休金,应当由政fu承担下来。”
“黄冈,你有没有发现你导师的脸都被你吓白了。”林振华在一旁调侃着问道。
“怎么?”黄冈不解地问道,他还真的扭头看了何海峰一眼,似乎并没有发现何海峰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林振华道:“整个浑北市,有100多万退休职工,按1个人100块钱的退休工资来算,一个月就是1个多亿,一年少算也是15亿。如果这个模式推广到全国,一年就是几千个亿,何主任不害怕才怪呢。”
黄冈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国家必须要负担的支出。这些退休工人在过去所创造的价值,都已经交给国家了,现在他们老了,养老问题自然是需要由国家来承担的。我们过去没有建立起这笔养老基金,现在也到了补课的时候了。”
何海峰道:“黄冈说的情况,也的确是我们目前面临的难题。91年的时候,国务院出台了《企业职工养老保险制度改革的决定》,规定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非国有企业,都要陆续建立起职工养老保险制度。但是,对于在此规定之前退休的职工,还是按照传统的办法,由企业承担职工的退休金。照黄冈刚才的设想,是要把过去的退休职工也纳入这个体系了。”
“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这是国务院决定的主要精神。照小黄这个思路,那就是老人也要用新办法了,这中间的政策衔接,难度非常大啊。”俞菊英插话道,她搞过一段时间的职工养老改革工作,对于这个问题深有体会。
黄冈道:“何老师,俞处长,我提出来的,是一种务实的做法。事实上,浑北市的大多数企业目前都处于亏损状态,停产企业占了80。这些亏损、停产的企业,都是由银行贷款来解决下岗工人和退休工人工资的,这不也是国家在支付这些钱吗?我认为,全国的政策如何确定,可以从长计议,但在浑北市,可以先开展一个社会化养老的试点,把企业的退休人员全部甩出来,让企业轻装上阵。”
“如果是光在浑北市这样搞,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这件事就得要何主任来拍板了。”俞菊英说道。
何海峰苦笑道:“搞这样一个政策倒也不难,我回头和辽宁省以及浑北市的领导同志商量一下,问题应当是不大的。但让浑北市政fu把全市的退休工人工资负担下来,资金的问题如何解决呢?这一点,刚才小林也提到了吧。”
黄冈道:“资金的问题,初期先由国家来承担,咱们这一次到东北来,不是带了一笔减亏脱困资金吗?这些资金可以先用于这个方面。此外,还可以由银行提供一部分贷款,其实这不过是把原来贷给企业的贷款转给了政fu而已,银行的负担并不会加重。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抓紧完成企业的改制重组,一旦企业起死回生,就能够给政fu提供税收了,届时这些退休人员工资也就有了稳定的保障。”
“嗯,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何海峰点头肯定道。其实黄冈说的这个想法,在何海峰的脑子里也是曾经考虑过的,只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系统地梳理过而已。现在听到黄冈一番解说,他觉得自己的思路也清晰了许多。
“黄冈,你回头把你这个想法形成一个文件,我和辽宁省的同志们商量一下。我觉得,先选择浑北市做一个试点,应当也是可以的。”何海峰道。
“如果退休人员的问题可以解决,那么企业重组的第一个障碍就不存在了。现在我说说第二点。”黄冈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是当地政fu对企业的过多干预问题。我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地政fu官员的意识。要让他们从企业的婆婆这一角色中走出来,不管那些他们不该管的事情,而专注于管好他们该管的事情。”
“据我看来,这一点比前一点要难得多。”林振华说道,“这些天,我们和当地官员可没少打交道,他们的观念,实在是太难改变了。”
黄冈看着何海峰说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何老师能够解决了。”
何海峰道:“恐怕我也无能为力。地方上的官员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这不是我们下一个命令就能够改变的。我们只能是和他们一起商量,想办法说服他们接受我们的观点。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林振华道:“何主任,你可是堂堂国家计委副主任啊,难道还对付不了市里的几个官员?他们的级别,和你差出一大截了吧?”
何海峰道:“官大也不能随便压人啊。我们中央部委做事情,也是要靠地方上来配合的。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用高压政策,地方上听不听是一回事,就算是迫于无奈提供了配合,效果也会大打折扣的。”
中国的中央和地方之间,关系是非常微妙的。表面上看,中央部委手里握有各种大权,地方政fu是处于弱势地位的。看看那些到中央去办事的地方官员就知道了,进部委大门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是带着谦恭之色的。但另一方面,任何一家中央部委,也离不开地方上的配合,他们把地方叫做自己的“腿”,一个在地方上没有“腿”的部委,几乎是寸步难行的。
正因为这一点,所以中央部委的官员在地方上并不敢过于拔扈,真把地方官员得罪狠了,彻底不买你的账,你也只能是灰溜溜地,没什么办法。官场上也是要讲规矩的,如果错在中央部委一方,省里的领导自然会力挺自己的下属。何海峰贵为国家计委副主任,但下到省里来办事,也同样要守这样的规则。
“如果你们政fu官员就是这样官官相护、一团和气,那我们这些草民还能干什么?”林振华道,“算了算了,黄冈,你累不累,你如果不累的话,我带你去浑北大学找妹纸玩去。”
“林总……”黄冈满脑门子黑线,他虽然也是一个年轻人,但可没有林振华这么疯,尤其是在一屋子官员面前,哪怕这样造次。
何海峰被林振华的无赖嘴脸气得哭笑不得:“小林,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叫官官相护、一团和气,这是最起码的工作方法问题。你以为政fu工作能够像你们企业里那样简单粗暴吗?基层的同志也有基层的难处,我们总不能随便耍大牌吧?”
林振华道:“老何同志,我说的可都是实情啊。今天周大鸣他们的嘴脸,你也见着了。有你在场,他们好歹还能给我一点面子。万一你走了,我在浑北办企业,还不让他们给折腾死?中央又想解决东北的问题,又不愿意得罪东北的官员,那我们这些普通企业又能做什么呢?”
“小林,话不能这样说,何主任也没有说不解决问题嘛,你不要误解了。”俞菊英等人连忙开始劝解了,他们对林振华与何海峰的关系不是非常了解,不知道林振华一向都是如此对何海峰说话的。
何海峰摆摆手,让其他人不要插话,他自己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小林说得对,要解决东北的问题,的确是需要一些非常的手段。不解决政fu官员的观念问题,投资商就不敢来投资,那么光靠我们政fu的力量,要改变东北的面貌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样吧,我明天就约见一下省里的领导,和他们认真地谈一下这个问题。”
476病去如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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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病去如抽丝
在熟人面前,林振华说话一向是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官官相护”这样的话,无论是俞菊英和吴德铭,或者黄冈,都不敢在何海峰面前直接说出来。不敢说,不代表大家没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在这些天的调研中,大家都有和林振华相同的认识,那就是浑北市企业大范围亏损的问题,根源在于当地政府官员的惰性。
东北作为老工业基地,这么多年来,为国家做了许多的贡献,这是事实。但另一方面,东北受到国家的眷顾也是非常多的。一五计划期间,苏联援助中国建设了156项重点工程,其中相当大一部分都落户于东北。例如,在全部24个机械项目中,东北就占了13个,包括哈尔滨锅炉厂、哈尔滨仪表厂、哈尔滨汽轮机厂、哈尔滨电机厂汽轮发电机车间、哈尔滨炭刷厂、哈尔滨滚珠轴承厂、哈尔滨量具刃具厂、富拉尔基重型机械厂、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沈阳第一机床厂、沈阳第二机床厂、沈阳风动工具厂、沈阳电缆厂。
无论在哪个年代,一个地区的话语权都是与其经济地位密切相关的。在计划经济年代里,东北由于拥有雄厚的工业基础,在整个国民经济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在争取政策和资源方面也具有相当强的优势。以职工工资来说,1978年,全国国有单位职工的年平均工资为644元,而辽宁省为687元,吉林省为712元,黑龙江省为763元,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所谓“共和国长子”的优越感,是有其坚实的经济基础的。
正是由于这样的历史背景,当地的官员养成了对国家的严重的依赖感,企业生产、固定资产投资、居民生活消费,一切都是由国家包办的,官员们只要照着国家的要求办事即可,不需要多动什么脑子。
与之相反的是,在东南沿海的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出于海防安全等方面的考虑,国家布局的重型工业数量很少,属于被计划经济遗忘的角落。也正是因为这种爹不亲、娘不爱的处境,促使这些地方不得不处心积虑地自谋生路,这也就培养出了一种敢闯、敢试的市场经济作风。
风水轮流转,改革开放以后,计划经济日渐衰微,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珠三角大胆地踏出了吸引港资、侨资的步伐,一跃成为全国经济的排头兵;江浙地区则从乡镇企业起步,靠着走街串巷收鸡毛这样的小生意,创下了一份令世人瞩目的家业。在金融危机年代里组团杀到大洋彼岸去抄底收购房地产的温州老板们,在改革开放之初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如果当年国家给了他们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他们还会有下海闯荡的勇气吗?
东北的繁荣,得益于计划体制;东北的衰败,同样源于计划体制。福兮祸兮,谁能预料呢?
何海峰是一个睿智的官员,他有在基层工作的经验,也有在体改委接触高层的阅历,对于中国改革的问题,他看得非常透彻。在此前,他一直有些犹豫不决,不敢去触动地方上的官僚体系,总是试图在维持现状的前提下去解决问题。
林振华的激烈言辞,给了何海峰深深的触动。的确,如果不改变地方官员的观念,不打破旧体制的束缚,仅仅依靠国家不断地输血,是不可能改变东北的状况的。正如林振华所说,如果官员没有树立起为企业服务的意识,而是仍然把自己当成企业的婆婆,有谁敢来这里投资?
认识到了这样的问题,何海峰便立即行动起来。他先是与东三省的省委书记、省长们进行了反复的沟通,统一思想,随后便飞回北京,向政治局和国务院做了一个关于东北问题的长篇汇报。中央认可了何海峰的报告,另外派出了一个由国务院副总理牵头,包括中组部、人事部等单位官员在内的体制改革小组,前往东北开展工作。
在随后的几年中,国家从中央部委和南方一些省市抽调了大批的干部,前往东北任职,为东北官场带去新的观念。同时,东三省也积极组织本地官员到东部沿海省区去参观学习,接受市场经济观念的薰陶。上海、广州等地的党校都专门开设了面向东北干部的培训班,专门向来自于东北的地方官员们灌输市场经济意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改变东北地方官员脑子里长期以来形成的思想意识,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东北这些亏损企业的兼并重组工作,却无法再拖延下去。所以,在国家对东北官场作风进行整顿的同时,何海峰带领的工作团队,也一刻都没有停止工作。
根据何海峰的安排,林振华留在浑北,专注于研究浑北市的亏损企业。浑北的机械工业底子很好,仅千人以上的国有机械企业就有六七十家。汉华的主业就在机械领域,所以对这些机械企业情有独钟。林振华从公司调来了一批技术和管理方面的人员,开始逐家筛选这些企业,从中挑出自己有意兼并的对象,浑北锻压机械厂等一批企业被列到了值得优先兼并的名单之中。
浑北锻压机械厂始建于张作霖年代,迄今已有70多年的历史,是国内重要的锻压机械制造企业,技术力量非常雄厚。在60年代我国自行设计制造万吨水压机的时候,浑锻压就曾经派出过技术人员和工人参与攻关。在停产前,浑锻压拥有3500多名职工,年产值1个多亿。而如今,这家厂子已经完全停产,3500多名职工除留下少数人负责维持一些日常事务之外,大多数人都已下岗。下岗职工们有些在浑北市里找一些零工做,有些在街边摆摊,还有一些就干脆窝在家里,成天打牌度日。
浑锻压陷入亏损的原因,主要是产品陈旧,缺乏市场竞争力。凭心而论,浑锻压的产品质量在以往还是非常不错的,但在功能方面就乏善可陈了。有些企业有独特的功能需要,其实只要在原有产品上做一些不大的改动就可以满足,但浑锻压对于这样的要求一概不予理睬,颇有一些店大欺客的意思。
在计划经济年代里,浑锻压的产品是通过国家指令性计划调拨分配的,用户没有选择余地,即使有什么意见,也只能闷在自己的肚子里。那些有特殊要求的企业,往往在购买了浑锻压提供的设备之后,还要自己再进行改造,费时费力,而且改造的效果也不够好,早已积累下了不少的怨气。
市场放开之后,国外的同类产品进入中国市场,一些沿海的乡镇企业也以仿造的方式开始制造锻压机械,投放市场。资金比较充实的用户,开始转而使用进口产品。那些资金不足的企业,则选择了乡镇企业的产品。那些乡镇企业生产的山寨产品虽然质量上有些欠缺,但贵在服务意识良好,不论客户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它们都会予以满足,而且价格上也比浑锻压要优惠得多,一下子就把浑锻压的市场给抢走了。
就这样,从80年代中期开始,浑锻压陷入了亏损的状态。一开始亏损额度不大,国家还有一些所谓政策性亏损补贴,足以把缺口补上,所以浑锻压的日子依然过得比较滋润。进入90年代以后,乡镇企业的实力不断增强,产品质量有了显著的提高,浑锻压的产品就更没有市场了,亏损幅度越来越大,最终走向了停产的境地。
在这个过程中,郭贵宝等企业领导的贪腐和不作为也是浑锻压走向崩溃的一个重要因素。面对着企业亏损的局面,郭贵宝等人没有扎扎实实地去进行市场调研、寻找企业亏损的原因,而是把精力主要用于搞好政府关系,希望能够从国家获得资金以及政策保护,挽回亏损的命运。此外,由于预见到企业最终可能会破产,上上下下的许多干部都带着“此时不捞、过期作废”的心理,利用各种机会为私人谋取利益,这就使得浑锻压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解决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国企困境,国家曾经几次下拨资金,用于企业的更新改造,浑锻压也从浑北市计委获得过几百万的更新改造资金。然而,郭贵宝早已对浑锻压的前途失去了信心,拿到资金之后,只是象征性地投入了一小部分,更新了几台设备,余下的都以各种形式转入了小金库,用于厂领导的消费。
上行下效,厂长开了这样的头,下面的处长、主任之类的,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锅炉工陈庆揭露的取暖煤掺杂石头的现象,不过是冰山一角。事实上,这几年来,浑锻压无论是原材料采购还是产品销售,无不受到经手人个人私利的影响,采购的产品质次价高,销售却是亏本甩卖,这其中的差价自然都落入了一干蛀虫们的腰包。
要解决浑锻压的问题,的确是任重道远。
477并购方案
收费章节(16点)
477并购方案
“根据浑北市经委提供给我们的数据,截止到1994年3月底,浑锻压资产总计23012万元,负债总计10252万元,净资产12760万元。但是,浑锻压的固定资产中,有一半左右属于老旧设备和老建筑物,如果我们要进行并购,这些老旧设备和老建筑物都是需要进行更新改造的,设备的残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扣除这部分老旧设备的技术折旧,浑锻压的净值大约在5000万左右。”
这是在浑河宾馆的小会议室里,汉华重工战略投资部部长何飞向林振华等人介绍着浑锻压的基本情况,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是对浑锻压的并购方案。战略投资部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何飞有收购尼宏重工的经历,便被委任成为这个部门的第一任部长。
“在负债里,是否包括了对企业职工的负债?”林振华问道。
何飞道:“包括了,光是拖欠的工资、福利和需要报销的医药费,就有1000多万元,这些都是浑北市经委希望我们承担下来的。”
公司财务部助理葛影说道:“其实,有些拖欠的费用是完全可以取消的,像取暖费、防暑降温费等等,并不是企业必须要支付的费用。这些钱都拖欠了七八年时间了,我觉得我们如果不承担,工人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何飞道:“关于这个问题,的确有两派意见。一派像小葛考虑的这样,建议直接取消掉。另一派则认为还是承诺补发为好,这些钱的总额并不高,如果我们给补上,有助于提高工人对我们的认同感。”
“我倒是赞成葛助理的意见,有些可补可不补的钱,先不要补。”黄冈在一旁插话道,他是受何海峰的指派留下来与林振华共同工作的,目的在于学习并购过程中的经验,未来向其他投资者推广。林振华看中了黄冈缜密的思维,所以也乐意带着他一起讨论问题。
“说说你的理由吧,黄冈。”林振华道。
黄冈道:“我的看法是,浑锻压的工人长期以来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习惯于大锅饭。我们要并购浑锻压,主要是要引入竞争机制,要建立起新的薪金和福利制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果过多地承认以往的制度,恐怕会给工人们带来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我们要沿习旧有的分配制度。这样一来,我们要在厂里推行新的制度,就会遇到更大的障碍。”
“可是,你如果不补发这些钱,障碍就更大了。”何飞反驳道。
黄冈道:“我并不是说所有的欠款都不补发。像拖欠的工资、医药费之类,这是国家法定属于工人的钱,我们当然要发。但像取暖费、防暑费之类,属于企业自己规定的福利的部分,我们就没有必要去补发了。事实上,浑锻压亏损了这么多年,法定之外的福利早就该取消了,这才符合待遇与效益挂钩的原则。”
“小黄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个问题,还是请林总决策吧。”何飞对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个问题先放下,我们先不承诺补发那些额外的福利,只承诺补齐工资和医药费。即使是这些钱,也不要一次性地补足,而是先补一部分,告诉工人们,余下的要等企业经营状况改善之后再陆续补上,总之,我们不能给大家留下一种不在乎钱的印象。”
“我明白了。”何飞点点头,把林振华的意见记在自己的本子上,然后继续说道:“根据与浑北市经委方面讨论的意见,浑北市同意我们出资3000万获得浑锻压51的股权,余下49的股权分配给浑锻压所有在职的职工,作为补偿职工工龄的费用。并购完成后,浑锻压所有退休工人的工资由浑北市社会保障局承担,我们支付的3000万元也同时转给社保局,作为养老基金。”
“哦,最终谈下来是3000万。”林振华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不过并没有期望何飞回答。关于并购的方式,他是早就和浑北市谈妥了的,只是具体金额还没有敲定而已。何飞带着他的工作团队与浑北市经委又是算账、又是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了这样的一个额度。
这个并购方案的一个亮点,就是把国家拥有的股权分配给工人,作为补偿工龄的费用。这是黄冈提出来的设想,一经提出,即得到了何海峰、林振华以及浑北市有关官员们的充分认同。
浑锻压改制,意味着原来的3500名国企职工集体转变了身份,成为股份制公司的职工。在国企的时候,大家捧的都是铁饭碗,即使是企业亏损严重,发不出工资,大家也并不担心,因为企业是国家的,企业欠了大家的钱,就是国家欠了钱,这是无法赖账的。股份制公司就不然了,如果亏损严重,公司破产,那么职工的饭碗就被砸了,这可是一个严重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所以许多国企在破产或者改制的时候,都要给职工发放一笔补偿金,美其名曰“买断工龄”,其实就是花钱赎回最初对职工的终身承诺,把职工推向社会。根据法律专家的解释,买断工龄相当于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是一种违反劳动法的作法。不过,在那个年代,劳动法本身还没有出台,更谈不上什么严格执行,所以买断工龄这种作法,在当时的国企改革中是非常普遍的。
浑锻压的情况正是如此,浑北市把浑锻压卖给汉华重工,相当于把3500名国企职工推出了国家的怀抱,必要的补偿是必须要给的。但细究起来,买断工龄的背景是在企业破产之后,职工失业,国家给予的补偿。既然汉华重工接手了浑锻压,职工并没有失业,那么这个补偿的依据又何呢?
在这种情况下,黄冈提出了这样一个以股权代替补偿的方案,具体的做法就是:把国家拥有的这部分股权,按照职工的工作年限、工资水平、工作岗位等条件,分配给职工,作为买断工龄的代价。未来职工如果继续在浑锻压工作,可凭着这些股权享受分红。职工如果离开,这些股权可以由企业以约定的价格赎回,也可以由职工根据企业股票的市场价格在市场上进行转卖。约定的赎回价格,与其他企业支付给职工买断工龄的费用相当,所以职工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吃亏。
“现在说说咱们的收益吧。”林振华了解了费用之后,心里踏实了,3000万的价格,买下这样一家企业,还是挺划算的。厂里的工人和多年积累下来的技术,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浑锻压最有价值的资产,是在市区的1500亩土地。这些土地是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占有的,国家没有支付过费用,在企业的资产账户上也找不到原值。在谈判的时候,浑北市同意按2万元每亩的价格计算,总共作价是3000万元。但据我们的估算,这个位置的土地价值应当在每亩10万元左右,这1500亩土地的价值,应当超过15000万元以上,仅凭这一项,咱们的并购就已经稳赚不赔了。”何飞笑呵呵地说道。作为一位战略投资部的部长,能够在谈判中占到这么大的一个便宜,他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在当年,北方城市里的房地产业还刚刚起步,整个浑北市的商业楼盘也不过只有十几个,商品房价格每平米还不到400块钱。无论是政府还是开发商,都没有认识到土地的价值,加上浑锻压的厂区土地本来就没有花过钱,所以市政府也根本想不到这块地能够值多少钱。
不过,在南方,此时房地产热已经出现,海南和广西北海的房地产被炒成了天价,无数投机者一夜暴富,吸引了无数的资金流向这些地区。
林振华道:“账不能这样算,咱们是买厂子,又不是搞房地产。这1500亩地,终究是我们的厂区,在账面上再值钱,咱们也不能卖掉,所以这些钱只是理论上的收益而已。”
何飞向黄冈看了一眼,示意他发言。黄冈说道:“林总,我和何部长认真地考察过浑锻压的厂区,感觉它的西南角有200亩土地完全可以腾出来,用于房地产开发,哪怕是建普通的住宅,按现在的市场价格销售,我们也能挣到5000万以上,足够补偿我们的投入了。”
林振华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道:“黄冈,何飞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坚决反对公司介入房地产业的。”
黄冈点点头道:“何部长跟我说过了,我认为凡事都不必过于偏执。痴迷于房地产,与利用房地产,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房地产开发项目,回笼资金,也是企业经营的一种手段。只要林总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房地产上,就无所谓了。”
“呵呵,好你个黄冈,敢说我偏执了你这算不算目无领导?”林振华笑着喝斥道。
黄冈也笑道:“林总,这是你自己提倡的作风啊,大家一律平等,畅所欲言。你和我导师说话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直言不讳的吧?”
林振华对众人说道:“我就知道,黄冈是在替何主任报复我呢。”
何飞笑了笑,说道:“林总,我倒是赞同小黄的意见,我们不能一门心思地搞房地产,不能被房地产的高额利润所诱惑,但我们眼皮子底下的房子,建上几幢问题也不大吧?只是促进一下资金的回笼而已。”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搞。”林振华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黄冈和何飞一齐问道,在他们印象中,林振华并不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啊。
林振华道:“你们想,现在浑北的房价才多少?300多一平米,还是好地段。过上20年,不,只要过上15年,我敢保证,浑锻压那个地段,1万块钱一平米都不止。咱们如果现在盖好房卖掉了,到那时候岂不要后悔死?”
黄冈愕然道:“呃……林总,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贪心啊。”
大家笑了一通,林振华转向从机床公司来的封况,对他问道:“老封,你这些天研究浑锻压的产品线,有没有什么想法?要开发新产品,需要投入多少,预期能够有多少收益,咱们这笔生意是否划算,最终还是要看这一块的。”
封况也是个海归,是机床公司前几年招募来的数控机床专家,这次是专门来负责从技术角度对浑锻压进行评估的。听到林振华点了他的名,他扶了扶眼镜,说道:“我已经研究过了,浑锻压的产品线严重老化,大多数产品都是苏联50年代转让的技术,所谓的新产品,也不过是在老型号的基础上进行了少许的改进而已,数控技术完全是空白,这样的产品,在市场上肯定是毫无竞争力的。”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法?”林振华问道。
封况不好意思地说道:“林总,你也知道,我原来是搞数控加工中心的,锻压机械这方面,我了解得不太多。这些天我突击查了一些资料,觉得如果要替代进口的数控锻压设备,应当还是有一些市场的,但利润率非常低。沿海一些乡镇企业制造的压力机械,价格非常低,已经利润空间给压缩得很小了。
我请总部的胡总帮我测算过,如果按目前的几个产品系列,我们投入3000万元左右进行设备改造和技术开发,未来占据国内20左右的市场,也就是能够达到盈亏平衡而已。”
封况说的胡总,是集团总部的规划运营部部长胡妫,他搞这种测算是比较内行的。这一次,他没有到浑北来,不过,借助于封况传真给他的资料,他也能够大致对几个方案的盈亏做出一个比较靠谱的测算了。
“光盈亏平衡有什么用?”林振华郁闷地说道,“这么大一个企业,日常的运营费用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如果我们只是追求盈亏平衡的话,最终的结果可以就是净亏损的。咱们毕竟是来搞投资的,不是来做慈善的,不挣钱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如果这样,就需要考虑开发新产品了,不过,目前我还没有什么好的思路。”封况抱歉地说道。
478深夜来客
478深夜来客
听到封况的话,林振华皱了皱眉,不过倒没有说什么不满的话,只是平静说道:“新产品的事情,还是要抓紧,实在不行,让小马的技术情报研究所那边加加劲,找找国外的最新资料,看看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思路吧。”
封况连忙点头道:“好的,林总,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给浑锻压找出一些适销对路的新产品的。”
林振华道:“暂时找不出新产品来也不要紧,咱们先按原来的思路,保持盈亏平衡吧。我想,以咱们汉华的营销能力,让浑锻压自己养活自己,应当还是有可能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林振华心里还是有些疙瘩。收购浑锻压的股权要花掉3000万的现金,收购之后,第一件事是补齐此前拖欠的职工工资,这是浑北市经委提出的收购条件之一,这样又要支付掉差不多1000万。要让浑锻压恢复活力,需要进行设备更新和技术开发,怎么也得准备2000万以上。这样一来,6000万就砸进去了。如果在短期内浑锻压不能产生出明显的利润,这笔投入就算是被套上了。汉华重工手头的现金并不宽裕,这样套上两三个企业,整个集团的经营都要受到拖累了。
不过,林振华也清楚,要想一下子找到一个利润丰厚的好产品,也很不容易。汉华毕竟没有做锻压设备的经验,鲁中机床厂那边做过一些锻压设备,但与浑锻压的产品线也有所不同,无法完全参考。也许,收购浑锻压真的就是一项长期投资,只能着眼于5到10年后的收益了。
“林总,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把浑锻压放一放?”何飞猜出了林振华的心思,试探着问道。
林振华摇摇头:“咱们这是在帮何主任做事情,咱们这里启动了,何主任才能说服其他的投资商。唉,算了,算是咱们为振兴东北而做的牺牲吧。”
葛影道:“林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浑北市经委谈一谈,咱们的收购资金,暂缓支付,或者先付一部分,这样咱们的流动资金也能充裕一点了。”
林振华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回头和周大鸣、徐苏明他们谈谈,看看情况再说。拖欠收购资金的事情,比较敏感。我们一开这个头,其他的投资商也会学样,这样对何主任推行他的方案会带来一些麻烦。咱们还是应当有点大局意识吧。”
“好吧。”何飞和葛影等人也无话可说了。在汉华,由于林振华的示范作用,大家对于国家利益都有非常强的责任意识。这种责任并不是传统上说的无条件的公而忘私,而是追求在国家利益与企业利益之间的平衡。在让企业吃一点小亏,而能够让国家获得很大利益的时候,汉华的管理层基本上都能够形成统一意见。
其实,社会责任本身也是一种企业文化,一家企业如果对社会事务漠不关心,它的员工呆在企业里,也不会有安全感的。
正说到此,会议室的门被敲开了,一位服务员探头进来,问道:
“打扰各位老板了,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林的老板?”
老板这个词,时下在东北非常流行,只要是南方来的有钱人,大家都习惯于称之为老板。这种习惯又尤其以服务行业为甚,饭馆、宾馆的服务员一开口总是老板长老板短的,生怕喊错了称呼让对方生气。这就是一种对财富的畏惧感了,当你学着舌使用别人喜欢的称谓时,其实已经显示出了内心的自卑。
“我姓林。”林振华站起来,对服务员说道,“你……叫我林经理就可以了。”
“哦,林经理。”服务员连忙改口,“外面有个人指名道姓要找你,不过,他不知道你住在哪个房间。”
“哦?什么样的一个人?”林振华问道。
“一个老头,得有个70多岁吧,看着还挺精神的,穿了件工作服,上面写着浑什么压。”服务员描述道。
“浑锻压?”林振华一愣,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请他进来吧。”
服务员应声而去,少顷,一位老人在她的引导下走进了会议室。林振华细一打量,认出他就是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去拜访过的浑锻压的老劳模李根元。林振华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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