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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一样,我一上台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太渴望抽到“不值班”了——有多渴望,就有多害怕。
所以,当我好不容易镇定地打开那张纸条发现上面写着“值班”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最后感觉经理好像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利用时间开花系统啊——他又把开发说成开花了,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又花了很久时间才镇定下来。散会后,我鼓起勇气,敲敲门进了经理办公室,没有一点过渡我就直入主题地说,牛总,去年“十一”我就值班了,这次“五一”可不可以调整一下。
每次叫牛总的时候,我就想起毕业那会儿,我们做毕业设计那个小组的组长也姓牛,最开始我们都学着香港警察的叫法,叫“牛队”,后来觉得不过瘾,季银川说叫头儿也行,于
是最终版本就叫她“牛头”——这个组长还是个女孩子,可被我们戏弄了一下。
所以,到公司后,每次表面上我叫牛经理“牛总”,其实心里喊的都是“牛头”。
公司这个“牛头”属于有文化的生意人,而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文化的那种,屋里墙上桌子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奖状和一些在全国各个大学门口挤眉弄眼的照片。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摆摆手说,小张你别急嘛,坐下来慢慢说。
我坐了下来,不过还没轮到我慢慢说,他倒开始长篇演讲了,谈奉献,谈理想,谈刻苦勤奋的作风……[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半个小时后,我咳了一声,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接着说,奉献精神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企业文化之一,你说一个人连起码的奉献精神都没有公司招他干什么?
嗯。
你们年轻人需要多锻炼锻炼啊。
是很要锻炼,牛总。
小张,你毕业三年,我也看得出,你是个勤奋老实的人,踏踏实实去做,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我相信你。
好的,牛总。
……
还有什么事情吗?
牛总,那我值班的事是不是……
我话还没完又被他接过去了,又开始谈理想谈人生,得,整个儿一死循环。
侃了一个小时,我都快晕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从他办公室出来,出门的一刻,我都晕到忘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牛总”还是“再见,牛头”了。
不过,经过理智分析,终于从他的几万字的长篇演讲中压缩出一句有用的话——只要找到人和我换个班就行。
我立刻在心里盘算谁会和我换呢,在这个公司,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因为他们不想和我这种不喜欢说话的人做朋友,我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小团体,也不参加他们狗咬狗的斗争。
想来想去,只有每次给我送信的那个女同事和我关系还不错,每次吴羽飞给我寄来的小礼物,比如夹在信封里的全国各地风景照、北京的红叶、云南的蝴蝶标本、信封上的邮票等等,很多都友情转送给了她。
她正好也在郁闷,因为她也抽到“值班”,是我的下一班也就是五月的四五六号值班。我一找她换,她立刻就答应了,不过马上她就开出了条件:要我值四天,她值三天才肯和我换。
真是的,前三天半和后三天半不都是三天半吗?
把值班的事情处理好以后,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和那个7排24号通电话,有时候下班后一起去看看电影,只是看电影的时候我不敢再表现我的预言能力了,每次她问后面呢、后面呢的时候,我就摇摇头装小儿麻痹症。
到4月30号那天下午,我去中国移动为手机充够了钱,然后打电话告诉我妈,这个“五一”又要加班了,而且睡公司不回家了,如果有事就打我手机。
然后我就马上陪着我妈一起声讨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公司,她每牢骚一句,怎么怎么剥削人哪,我就说“就是就是”。
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啊?
我又说“就是就是”。
声讨了好一会儿,我妈累了,于是就表达了一下对我的关心,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说,会的会的,对了,妈,四号是你的生日,我回去给你这五四青年过一个好好的生日吧。
五四青年节是我妈生日,我觉得我妈能永葆青春也是这个原因。
从电话里听得出我妈乐开了花,说,我还五四青年呢,都更年期了。
我又加了句让我妈更加乐开花的话,不,妈,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十八岁。
不过我妈开花归开花,革命的警惕性还没有散失,冷静地指出我一个错误,你这臭小子怎么知道你妈十八岁怎么样?
我有点郁闷地想,人生着大脑是干吗用的?还不是为了想像啊,这老太太!
就这样,我又一次善良地欺骗了我善良的妈咪,然后在4月30号的日落时分踏上了那趟西去的K11次列车。
我买的是卧铺的下铺,一进车厢就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夕阳。
这一切和几年前我爸妈送我去武汉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我下车还能看到“国立武汉大学”迎接新生的牌子吗?还能找到初进校园时那种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的心情吗?
有点伤感。
上铺和中铺几个人开始策划打牌,然后就礼貌地征用了我的下铺,我也没说什么,睡到了最上面去。其实上面很不方便,而且特别狭小,不过这样反而清静一些,免得睡在下铺被他们挤得蜷缩成一团。
列车向西的速度始终比不上太阳西下的速度,经过几座山、几条河之后就进入了黑暗。
火车咔嚓咔嚓的,好像时光机器一样把我带回到那次毕业旅行的火车上,那次也是4月30号的晚上,是我们仨在大学里仅有的两次五星级行动之一。
……
2001年的初夏,马上就要毕业了,每一个夏天的尾巴都是毕业生横行无忌的季节。
那个时候我们都理解去年毕业的一个师兄给我们说的那句话:
要在在校的最后一个月里做完曾经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一个学妹说,我们97级的学长像国民党撤离大陆一样无恶不作,想想也是:踢球喝酒都不算什么,有人还嚷嚷着“一切带不走的东西都烧掉”的帝国主义口号,每到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就在草地上烧书烧被子,稍微文雅一点的围着火堆吟诗,豪爽一点的仰天长啸某个苦恋女生的名字,变态一点的就大声吼叫着唱歌。
那个时候,校园仿佛又回到了军训时,每到晚上到处飘荡着各种革命歌曲,有一首堪称经典,唱遍樱园、桂园、枫园、梅园以及武大湖滨的各个经典角落。
这首歌就是由我作词、季银川帅哥吉他演唱、吴羽飞唢呐配乐的:
樱园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一唱啊。
来到了珞珈山; 珞珈山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恐龙,遍地是色狼。
往年的珞珈山;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
如今的珞珈山;与往年不一般;不一呀般。
如呀今的珞珈山;与呀往年不一般;
再不是旧模样;是武汉的小天堂。
再不是旧模样;是武汉的小天堂。
不可否认,我的词写得还挺顺口的,风靡一时,而且我还发现,那时候的歌真好听,至少比现在这些动不动就使用双截棍的人唱的歌好听多啦。
其实,我们仨倒不太疯,但看着别人疯心里也痒痒的。
就在那个时候,准文学青年季银川又创作出这句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它说它是可口可乐,但其实是白开水,你也得学会自己往里面加糖。
我们三人经过商榷,决定这次加的糖是一起去苏杭旅游一次。
经过周密计划,在地图上捣鼓了半天,七嘴八舌吵了若干回合,才确定了长征的路线:武汉——南京——苏州——杭州——武汉。
本来他们俩还吵着要去上海,但马上就被我把这想法坚决地扼杀在摇篮里。这次行动我得完全向家里保密,本来爸妈叫我回家我就抗旨不尊了,如果再被我妈在上海滩某个角落发现了我的踪迹,估计我得被他们凌迟处决。
为了我的安全,他俩也没怎么反抗我。
买好火车票和路上吃的东西,我们三个人就开拔了。那次也是在4月30号的晚上动身的,我们仨都兴奋得不行了,尤其是我,小时候从来没体会过的春游的滋味终于得到了补偿。不过我这人比较会装,所以表面上绝对一副生活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冷冰冰的样子,吴羽飞说如果我是个女的,拖出去演灭绝师太连妆都不用化。
一上火车,吴羽飞就身轻如燕地占据了最中间的位子,她能不快吗?一出校门就叫嚣着,她是妇女,我们是男士,所以所有行李都要我们扛。
季银川咕嘟了一句,吴羽飞,别老是脚踏两只船啊,我们系俩大帅哥被你一个人霸占了,不道德,跟社会上包二奶似的……
话没说完,他就放下行李开始逃跑,不过还是被吴羽飞足足追杀了四个车厢。
其实我一直觉得季银川和吴羽飞是天生一对,不过我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互相表白,有一次卧谈时,我把疑惑跟季银川说了,季银川在黑暗中和我张大眼睛像两只狼一样对视了半天,最后,他整了一句:学过中学数学吗?
我不屑地说,切,当然学过,我还得过奥赛一等奖呢。
季银川继续深沉地说,你不觉得三角形比较稳定吗?
我当时只有昏睡过去以生动形象地表示我对他的敬佩。
不过,他总结得真不错,大学四年里,我们看无数风花雪月在我们眼前变成落花流水,只有我们这个三角形,一直到毕业还是铁铁的关系。
好不容易平息了战火,我们就开始胡聊,在飞驰穿行的黑夜的列车上,聊天聊得异常有感觉。先是聊文学扯八卦,后来季银川和吴羽飞又闹了起来,原因是季银川无意中说了句吴羽飞长得有点像林心如,吴羽飞觉得是在骂她,马上说翻脸就翻脸了,一点过渡都没有,攻击季银川踢球的时候脚法很李铁。
然后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像开全国大专辩论会,每次吵到最后还是要我表决,我一般都各
打五十板,虽然打吴羽飞打得比较轻。
我们吃着点心,喝着啤酒,说了很多疯狂的话,也许人只有到了最轻松最临近告别的时候才会那样敞开心扉大声说出自己平时舍不得说的话,就像一个爱酒如命的人总是喜欢在一个最美妙的夜晚拿出最美妙的好酒和知己分享一样。
那天晚上很多年少轻狂的话已经烟消云散人去楼空,可我还是记得说到梦想的时候我们每人的每一句话。
吴羽飞说,相信吗?我就喜欢演员那种生活,就像候鸟一样在各个城市不停地迁徙。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看正大综艺了,还幻想过我要是那个主持人该多好啊,可以走遍全世界,现在长大了我的目标现实了一些——咳咳,季银川你笑什么笑!走遍全国就行了,黑龙江云南西藏等等等等……大漠黄沙、西风古道、江南流水、京华——(本来应该是京华春梦,但吴羽飞一看季银川那坏坏的表情,就赶紧改口了)秋梦——我都想体会……
我默默地听着,嘿,这个小丫头和我还真雷同,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正大综艺,也曾想像去过那种漂泊的浪漫的生活。
季银川打断说,喂,喂,我能不能为你的梦想发表一句感想?
吴羽飞瞟了他一眼,轻蔑地说了一个字:说!
季银川坏坏地笑了笑,说,纯属个人意见,拒绝谩骂。
少啰唆,快!
其实我的梦想和吴羽飞同志上述的差不多,没事也喜欢在家(季银川是北京的)做个京华什么梦来着,唯一不同的是,她做秋梦,我做春梦。
吴羽飞气得飞身而起,狂殴季银川,口中还说,别抄袭我的,谁叫你盗版!
火拼了若干回合后轮到我,我想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回上海,我爸妈帮我联系好了工作!
然后低下头不敢面对吴羽飞和季银川鄙视的目光。
让你们尽情鄙视吧!低头躲了半小时后,我想就算鄙视也鄙视够了吧,抬头一看,那两人趴桌子上都快睡着了。我赶紧把他们叫醒,什么意思啊,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睡觉,起来起来。
起来折腾一会儿又没劲了,特别是季银川,一年四季都是一副冬眠的表情,早知道刚才吴羽飞打他的时候顺便扔几个砖头给他。
还是吴羽飞比较亢奋,她提议轮流讲鬼故事以刺激神经保持兴奋,并自告奋勇地要求讲一个超级恐怖的必杀鬼故事。
最开始,我和季银川都认真地听着,无奈吴羽飞讲的故事人物繁多,光是名字就很挑战记忆力,再加上情节横七竖八天马行空,最要命的其实还是吴羽飞叙述的方式不爽,不仅不能让我和季银川兴奋,反而更加催眠,但最黑色幽默的是,吴羽飞开始还嚷嚷不要睡不要睡,两头猪,这么精彩的故事你们还睡觉,真没人性!结果她最先睡着,最诡异的是,她睡着了嘴里还咕嘟着剧情,极其敬业!
我和季银川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灵异事件?!我和季银川常常能异口同声地说出某句话,我都怀疑我和他是不是一个人。
过一会儿,季银川也趴桌子上睡着了,就剩下我了,尽管我也很想睡,可我睡了行李丢了可不行,于是强忍住不睡,再说了,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一边,也没有桌子给我趴着睡。
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吴羽飞醒来了一次,可能看到我血红的双眼挺过意不去的,就叫我也睡会儿吧,我摆摆手说不用,你是女孩子,睡不好就不好看了。吴羽飞赶紧又投入梦里水乡,不过这次她把头靠在我肩上。
我不知道那是吴羽飞无意地还是故意地。
到了南京,我找到宾馆后第一件事就是躺下睡觉,任凭他们斧钺钩叉、刀枪棍棒,我只是想睡。
可气这两个特没人性的还是硬拖着我直奔中山陵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雨花台紫金山而去——清一色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声称要我接受革命的洗礼,不去就是反党反国家。
唯一轻松一点的地方是秦淮河,就是在传说中经典爱情故事《桃花扇》发生的地点,也就是侯朝宗和李香君拍拖的地方。
我们在秦淮河边一家样子古老酷似龙门酒家的地方吃完晚饭,然后坐在岸边吹着从河面来的晚风,季银川感叹了一句,如果我们学校像江南贡院这样就好了,没准我们也会留下几个像桃花扇这样的经典爱情故事,贡院那样的学校多好,旁边还有条堕落街,没事可以喝喝酒,还有李香君等美人K歌助兴……
一向冰雪聪明的我在今天这个快乐的日子里也豁出去了,接着他的话茬说:对对,不像我们,跟着一只白垩纪动物到处跑。
玩了两天后,5月2号离开南京,出发去下一站苏州,他们两个艺术家还非要买晚上的火车票,说是晚上坐火车才有感觉。他们说得很诗意,说是要享受“离开城市灯火一刹那的伤感”。
我才不管什么感觉呢,今天一上火车,我就赶紧占到一个睡觉的好据点,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吴羽飞和季银川。从小到大,我一直属于不吃堑就长智的那种,更不用说上次吃了他
们一堑了,这次我才不那么傻,一个人帮他们守行李。
他俩立刻就傻眼了。今天在火车上,大家都拼命忍住不说话,因为要保存体力。不过,最后,我们仨还是依次倒下进入梦乡。
睡得正香时,季银川突然叫了一声,该下车了,我还没欣欣然张开眼就又听到吴羽飞尖叫了一声,我的手袋,我的LV手袋啊!!!
我立刻就跳了起来,看了看行李架——我们几个的包都不见了!我强行要求正在鬼哭狼嚎“我几千块买的LV手袋啊”的吴羽飞停下来,同时让季银川去找了列车员来。我们咕哝了半天没用,列车员登记了一下,然后火车就开走了。
剩下我们三人耷拉着头夹着尾巴走在苏州半夜有着海风的大街。
2001年5月的一个晚上,苏州城深夜的大街上游荡着三个流浪的帅哥美女……
不过我个人感觉重点大学的学生素质还是挺高的。接下来我们采取了三步走的行动扭转不利的局势:
第一步,确定剩下的物资:手机、车票还有一些带在身上的钱,不过衣服和一些书最重要的是相机都搁在包里被偷了。我们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共计四百四十四元多,当时吴羽飞看到这个数字时,连声说了几个“阿弥陀佛”,我问她干吗呢,她苦着脸说,怎么这么不吉利,我招谁惹谁了?
第二步,我们结束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布朗运动,结束了季银川“一无所有”的扰民歌声,找到一家宾馆开了一个午夜房——因为没钱了,所以只能开一个。吴羽飞开始还反对,后来季银川说了,特殊时代有特殊政策,你记得出发的时候,你说我们是红军去长征吗,现在就是最艰苦最考验人的时候了。吴羽飞只好答应了。
不过开房间的时候,那个小姐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仨,吴羽飞脸红红的,季银川脸皮厚无所谓还吹着口哨,进了房间后,吴羽飞说,季银川,你敢乱来,我就打110。
季银川委屈地说,为什么就对我一个人说啊?
我赶紧打圆场说,吴羽飞你别怕,他敢乱来,我就英雄救美。
吴羽飞一句话差点噎死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不过事实证明,我和季银川虽然有时候比较那个,也就限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阶段,但季银川还是狠狠调戏了一下吴羽飞,他有意无意地说,刚才我去登记,那个小姐肯定以为我们要3p呢?
3p是什么啊?吴羽飞不解地问。
我想笑又不敢笑,真难受。
第三步,决定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没钱了,本来集资了两千块钱放在吴羽飞那儿,她却把钱包搁手袋里了,连同手袋一起被偷了。
我们三人坐在床上,铺开地图,那架势还真的像红军长征时开军事会议。我叫他们讨论一会儿,先去上了个卫生间,回来后他们俩在小声讨论着什么,然后我悄悄凑过去看——他们在研究地图,小样儿还挺认真的,这两个家伙,如果拿出这个劲头来学习,就不用每次考试都依靠我了。
突然他们察觉到我来了,同时转过头来,然后我注意到吴羽飞给季银川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季银川嘿嘿笑了两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季银川开始说,关于行军路线的问题,我和吴羽飞同志交流了一下意见,我们都觉得那个,那个……他指了指地图,接着说,苏州到上海才不到一百公里,我们是不是先……
话没说完,我两眼一黑,同时耳朵里嗡嗡直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我听见季银川在挥斥方遒地说,初步计划是,喂喂,张文礼,你认真点……
嗯……
你潜入你家,打开抽屉,拿出你从小积攒的私房钱,如果没记错,共计八百六十六元…
…
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私房钱呢?
别插嘴,上次你说梦话被我听到了……你拿好钱就出来,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你怕被你爸妈知道你回来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和吴羽飞会在楼下为你放风……
等等,你知道我爸妈的样子吗?
……叫你别插嘴,你不会指给我们认认看哪?笨,你今天是故意的吧?平时你那天才的策划能力哪儿去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要你拿钱你不愿意了吧,小样儿……
你才小样儿。
……
季银川和吴羽飞可不管我这么多,他们都是放荡不羁惯了,草草订了一个计划,取名“五四运动”——因为是五四那天行动,作为整个五星级行动毕业旅行的一次小小插曲。说完计划他俩就休息了,留下我一个人努力地去想像每一个细节。这次行动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才行,不然,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3号那天傍晚,我们抵达上海,然后我就带着他们去我家附近踩点——电视上土匪抢银行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有上帝的话,如果上帝那天正好站在上海陆家嘴一个居民区的云端上面的话,他一定会发笑。当时我们躲在楼下的一个小花园里,然后我指给他们看了看我爸妈的样子,他们都含糊地说记下了。也许我爸妈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就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偷偷看着他们却不上去和他们说话。
我爸妈上楼后,我对他们两个说,我家住六楼,明天你们放风的时候,只要坐在这花园里就行了,轻松点,没人认识你们,特别是你,吴羽飞,你两个眼睛别老贼溜溜转……
我哪有?吴羽飞抗议道。
还有你,季银川,你别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真的以为你是要抢劫银行啊?
交待好注意事项后,我发现我又恢复了往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质,季银川和吴羽飞又成为我麾下的两位演员。
我吩咐他们一起去荡荡秋千,他们俩就毫不客气地玩得兴高采烈了。我不敢随他们过去,因为从我家窗口可以看到下面,我只站在一边看着。想起多年以前,我也是这样躲在一边,躲在玻璃后面,看着小朋友们玩得热火朝天。
按照惯例,我爸妈会去晨练,然后买菜回家,整个过程一般至少要到十点才结束。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赶到时都到九点了,都怪季银川睡懒觉起不来,不然赶在六点我爸妈刚出门就执行任务会更有把握——我一般都很谨慎。
我叫季银川打了我家电话,如果有人接就说打错了,如果没有我就上去。
他打了好几遍,确定后,朝我做了一个可以开始行动的手势,我看了看吴羽飞那边,她也表示准备好了,一个可以行动的手势——我们以前执行行动都是这样约定好了的,不好意思地说一句,其实这也是从香港警匪片学的。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执行行动呢,我不由有点紧张,可没有其他办法了。以前都是他们俩上,我做幕后,做导演,今天是第一次自导自演。
我深吸了一口气,上楼去了。
和我一起上楼的还有季银川,为了防止我爸妈突然回家,我叫他拿钥匙把我反锁在里面,然后下楼去等我完成任务后,我再发短信叫他接我下来。
一打开久违的家门,就闻到一股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所谓家的味道吧,房间在模范清洁工老妈的打扫下,很干净。尽管确定了爸妈不在,我还是蹑手蹑脚地去我爸妈的卧室偷看了一眼,然后才安心地溜进自己的小房间。
一进自己的房间,感觉更加熟悉亲切了,毕竟是关了我十多年的小牢,坐牢都坐出感情来了。这里面也收拾得很干净,看来我妈还不忘常给我的小窝搞卫生。
打开抽屉,拿出了十本书,封面都是《高中语文》、《高中化学》这些,但里面内核都是《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这些,然后从这些书的封皮里掏出一些钞票(因为我隐藏工作做得好,所以拿起来也特别不方便),拿到最后,数了数,还差一百,我又翻了几本书,不过感觉时间不够了,已经用了十五分钟了,可越急越容易出事,最后那一百块钱像故意和我捉迷藏一样,就是不出来。
突然,我找到一本小日记本,翻开看了看,奇怪的是,里面不是我的字迹,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妈的日记,再一看,是我妈为我小时候写的日记。我把它拿到一边,想等会儿再看,然后继续找。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那一百元,我又很花了一点时间把书整理成开始的样子,然后左看右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摆弄了一会儿后,终于长出一口气,完成任务发短信叫季银川来接我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我才刚按下发送,门就有动静了——我想季银川该不会真和我心电感应吧——于是我赶紧躲回我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不可能是我爸妈回来啊,那样季银川他们会提前打电话来警告的,而且他们一般至少要十点才回,暑假寒假我在家的时候,他们每次买菜都要买很久,而现在才九点半。
是小偷!我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同时紧张起来,从房间里找了根棍子,感觉有汗水在流。
这几秒钟过得真慢,我紧张兮兮的,全身心高度集中……
开门后,传来爸妈说话的声音,证明不是小偷,我舒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季银川和吴羽飞真是的,放风放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季银川的短信才到: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刚才看到两个酷似你爸妈的人上去了,但吴羽飞不信,和我争了半天,还赌了一顿韩国料理,是和不是都请尽快回复,我等着去吃韩国料理呢。
我都被你们整死了,你们还在赌韩国料理!我真是服了他们了,我回复说:
是我爸妈。但你们看现在我怎么办吧,估计在天黑我爸妈出去散步前我是出不去了,不过你们俩也不许去吃饭,随时待命准备上来营救我。
我觉得还不解恨,又加了一条:
你们必须坐在秋千上,我关多久你们俩就得荡多久,我在窗口看着呢。谁走了,我拿着钱后立刻私奔。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后,我找了一个好位置躲了起来,就躺在我的床离门远的那边的地板上。只要躺下去,就算我爸妈开门也看不见我,而且因为是木地板,躺在上面也不冷,不过就是时间难熬了一点,想想吧,当年抗美援朝邱少云爷爷也是这样躺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的。
无聊中,我打开刚才从书柜里翻出来的我妈写给我的日记,慢慢看了起来:
扉页上写着:宝宝日记。从1980年7月26日那天开始,里面记载了我从出生开始到三岁的一点一滴,包括一句经典的话、(奇*书*网…整*理*提*供)一首唱给她听的歌、画的小人和小猫小狗……
那都是我记忆不曾涉及的禁区,我妈却用她一个女子的敏感和爱心把我成长的足迹一点点记录了下来,我妈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爸爸又在弄菜了,我躲在这里都能闻到香味,如果是往常,我妈肯定又敲开门叫我吃饭了,想到这里,我肚子开始抗议了,于是我悄悄走到门背后听听我爸妈他们说什么。
摆碗筷的声音,搬椅子的声音,然后是我爸的声音,那么生硬同时又那么亲切:
……
说了叫你今天多买点菜,家里还没贫困到那个程度吧。
不用那么复杂了,几十年不都是这样过的。
今天是你生日……
只要文礼打个电话回来就行了,我们都是老人家了,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
原来今天是老妈生日!我真是不孝,从小到大我妈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呢?虽然从小到大读书没让她操心,但我还没回报我妈什么呢?连她老人家的生日都记不得,还总夸自己记忆力好得跟什么似的,简直就是一白痴!记不起妈妈生日的人都是白痴!
整个下午,我就一边检讨自己一边看着妈妈在二十年前写下的一笔一画,看着看着居然感觉不饿了,原来是睡着了。我还做了一个一个的梦,都是小时候的我,用幼稚的童声唱歌给我妈听,把我妈逗得很开心,我就一直唱,我要让她一辈子都那么开心……
醒来后我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梦里也唱歌了那就麻烦了,不过看样子自己还没暴露。
而且幸好自己不像季银川睡觉时打鼾。
记得有次期末时他终于去上了一次课,不过一到教室就开始睡觉,
睡也算了,还打鼾;打鼾也算了,还打得比老师讲课的声音还大;打鼾声音大也算了,问题是你捏他还捏不醒;捏不醒也就算了,可他还一边推开你一边说,别弄我,正在捡钱呢……
想想季银川和吴羽飞,我又忍不住要笑了,这两个人精,不知道在楼下是不是也乖乖听话地坐在秋千上呢?我轻轻走到窗口拿望远镜看了看,两人还真听话,但挺诡异的是,季银川闭着眼睛……
荡秋千都能睡着,我真佩服他了。
再一看手机,十多条未读短信,其中几条让我哭笑不得:
季银川:快回答,你爸妈散步了吗?我们饿死啦,抗议!我要韩国料理……
吴羽飞:季银川刚才居然怀疑你暴露了,策反我跟他私奔,但我还是坚定地等你下来,感动吧?
季银川:刚才吴羽飞那小八婆是不是告状啊,没有那回事,其实吴羽飞说得更过分呢。她说,我们还是报警吧,我都怀疑张文礼不在人世了……
吴羽飞:快下来啊,季银川睡着了,我也快饿昏过去了。
季银川:已昏……
我回复指示到:继续坚持一会儿!快五点了,估计等会儿爸妈就出去散步了,到时候就上来营救我就行了。
发完短信又坚持了一个小时,我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爸妈吃了晚饭就出去散步了。我从窗口看他们走远后,发短信叫季银川上楼来,出去之前,我特地看了看冰箱里和桌子上今天妈妈生日时他们吃了些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我鼻子又要发酸了,我说了我这人比较理智,此非久留之地,赶紧压抑住感情下楼去。下楼后,我和季银川吴羽飞分别拥抱一个,然后强行叫他们再等我一下——其实我也饿得不行了。
我坐在曾经无数次幻想玩耍过的小花园里,然后拿出手机拨了我妈的手机,听到我妈声音后,我赶紧说了声,妈,生日快乐!
我妈笑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想像出她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却哭了……
我之所以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我深知我妈的性格,她一高兴又得啰唆了,而我的手机是武汉的卡,来上海可是省际漫游,这张卡肯定是要打爆了,弄不好还欠个百儿八十的,下个月的生活费又得抠季银川和吴羽飞了。
打完电话又过了一会儿,我稳定下情绪揩干眼泪后,颤颤巍巍地走向饿得快不省人事的季银川和吴羽飞,挥挥手说:follow me。
2001年5月4号晚上七点,上海市陆家嘴,灯火阑珊车如流水的大街边的一个小餐馆里,二个帅哥一个美女挽起衣袖,吃得热火朝天口若悬河,完全没有一点绅士淑女的形象。
吃饱喝足后,我们就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直接回武汉,放弃杭州城。直到今天,我还后悔没和他俩个一起去那有着湖光山色西湖十景的人间天堂玩。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一辈子。
回武汉也是坐K11次,一上车我就制定了一个轮流值班的计划:一共十八个小时车程,每个人值六个小时班。
然后三人抓阄,季银川轮到第一个,我第二,吴羽飞第三。
我和吴羽飞开始幸福地沉睡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同时身体保持每小时一百多公里的速度向西高速运动,我甜蜜地做梦,梦里这趟火车一直开一直开,永远没有终点,一直开到天荒地老开到天涯海角,我们三人就在这火车上面,不食人间烟火,笑看窗外花开花落草长莺飞,永远这样开心下去……
喂,喂,该你啦,张文礼!
我本来想装装死,季银川又来了一句狠的:
再不醒我就往你脸上浇辣椒水!
当年国民党反动派怎么样啊,我估计季银川肯定是台湾派遣的特工,不然不会这么心狠手辣,这个想法还真的有点道理——我们虽然知道季银川是北京来的,但关于他其他的信息从来没有,他也从来没有提起北京提起他父母,他都没有一点背景,跟那孙猴子一样,好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张开慵懒的眼睛,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是差不多下午五点上的车,到现在正好六个小时。
我伸伸懒腰说,感觉怎么这么快,没有六个小时啊?
你学了相对论没有啊?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快!说完这句季银川马上倒下,还没等我开口问一句现在到哪个省了。他倒得比电视上被打死的反动派还快,人家电视上反动派一般被机关枪扫死以前还要扭几下。
我感觉很压抑,最后只得同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妹妹搭讪,学生妹妹笑嘻嘻看着我们三个,问我,你们谁和谁是一对啊?
我学当年吴羽飞叫我猜名字一样叫她猜。
学生妹妹看了半天,指着我和吴羽飞。
我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她,你错了,我们三个是兄妹,我是老大……
我指指季银川,说,这个是老二……
这时,季银川像说梦话一样说,抗议,我不是老二……
我狠狠弹了他一下脑壳,叫你丫装睡!然后接着指着吴羽飞说,这是小妹。
聊了一会儿,火车到了一个站,列车播音员开始广播,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诸暨到了,诸暨到了,有下车的乘客快下车……
我这人好奇心和好胜心都比较强,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想搞懂,于是我跑去看列车时刻表,一查,原来是“诸暨”这两个字,再一看时间,我差不多昏过去:
诸暨当日 20∶32到20∶35开
我当场就感觉天旋地转,明明我的手机上面是23∶36了啊,我第一个念头是:时光倒流了!
不过马上我又反应过来了,我大吼了一声:季——银——川!!!!!!!!!!
……
如果按打星际争霸的眼光,季银川和我属于不同种族,他是足球篮球两栖动物,身体比我结实,脸皮也比我厚,我拧了他一会儿,拧得手疼,于是放弃。谁叫我没他那么心狠手辣,再说了,我是老大,也不和他们计较了。
就这样,我看着他俩流着口水幸福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轮到吴羽飞值班了,我也没叫醒她。记得有次我们讨论什么才是最幸福的事,吴羽飞说是成为大明星,我说是让我爸妈每天不用操劳,季银川则说,最幸福的事就是老到自然死,睡到自然醒。
季银川还有个可怕的比喻:睡眠是暂时的死亡,每次醒来就是一次复活,如果不能再醒来,就是真正的歇菜——我怀疑丫天生就是个抽象派诗人。
所以,今天我就让他俩幸福了一次,让他们自然醒了。
……
……
在回忆到三年以前那个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我们年轻的脸上的时候,三年后这个太阳也像三年前那样把阳光照在我这张不再那么年轻的脸上。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着日复一日轮回升起的太阳,突然想起季银川多年以前一个人两手空空来上学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放着飞机不坐非要来坐一夜的火车了。
一下火车,我心里就颇有点忐忑不安,我不知道,在那里是否还有着那些青涩而灿烂的笑脸等着我?
尽管火车站人山人海的,看了后让人下定将计划生育进行到底的决心,我还是从乱花丛中一眼看到了她,但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季银川的影子。
她打扮得真像电视上看到的明星,还戴副墨镜,穿著前卫,楚楚玉立站在那儿,仿佛不属于这个星球。那张脸在我梦中晃了三年,现在看来虽然比以前更加美丽更加具有吸引力,却有点陌生。三年了,时光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一切。
我走到她身边,同时感觉很有压力,因为第六感感觉到周围的男人们杀气腾腾的眼光。
她接过我手上的行李,依然落落大方地说,累了吧。
我嗯了一声,很低调。
我们一起默默走出了火车站,我没说话她也没有,有太多的事情到了要讲的时候往往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一直到上了车,她才把墨镜给取了下来。车向着武大的方向开过去,在车上我就睡着了,所以车到了酒店我都不知道,只知道迷迷糊糊跟着她来到一个地方,然后看见一张床,然后我就躺上去,立刻失去知觉。
我做了一个特长的梦,梦里面我们还住在破旧的宿舍,地上还放着季银川的吉他,墙上贴着流川枫或者美女的画像,每天早上季银川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快,打电话叫外卖,饿死啦……
不过,今天我在梦里变成了季银川,因为我也感觉到特别饿。醒来一看,天都快黑了,突然看见吴羽飞坐在边上看电视,有点不好意思,我便问道,几点了?
她转过来头说,你醒了?都六点了,你昨天晚上没睡啊?
我说嗯,不过我刚下火车的时候还挺精神的。
她不屑地来了一句,笨,那是回光返照呢!
……
开了几句玩笑后,气氛变得轻松多了,我舒了一口气,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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