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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序章(上)、七里山塘,绘人烟一卷
序章(上)、七里山塘,绘人烟一卷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自古以来号称人间天堂的苏杭两地,或多或少都与唐代一位大诗人有关。
大唐长庆四年,时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发动民众兴建水利,修筑堤坝水闸、疏浚西湖。在钱塘门外石涵桥附近,曾有一堤名白公堤,如今已不在。西湖美景千年,后人便将湖上白沙堤当做纪念白居易之处,以致很多人误以为西湖白堤便是当年的白公堤。
白居易以诗文著称于世,至于其私生活方面后世各种考证褒贬不一。但唐代诗文大家中,出仕为官造福一方、发展民生经济、兴修农田水利并留下千年美景,直至今日仍在造福当地、促进商贸繁荣与旅游开发者,白居易首屈一指。
西湖白堤今犹在,钱塘门外古白公堤已无存,而江南一地,还有一道白公堤却保留至今,便是今天的苏州名胜、自阊门至虎丘的七里山塘街。
在修筑堤坝、疏浚西湖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大唐宝历元年,白居易告别杭州转任苏州刺史。白居易到任之时,前往吴王阖闾葬剑处虎丘凭吊怀古,看到当地河道於塞、水路不畅,便找来工匠与官吏测量设计,向商贾募资发动民夫开凿了一条山塘河。
此河东起阊门渡僧桥,西至虎丘望山桥,全长七里有余,沿河形成了一条热闹繁华的山塘街,又称七里街。
山塘河开凿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不仅有利排涝灌溉,而且水路交通便捷,邻河的山塘街一出现,便成了苏州商业与人文风景荟萃之地,后人亦称山塘街为白公堤,并在阊门外渡僧桥头立白公祠纪念。
苏杭美景,天成山水与人工巧建合一而成,然而白居易却未能久留,山塘河刚刚开通不久,便于次年秋天离去。离任之前的当年正月,白居易登山遥望姑苏城感慨无限,赋诗一首道——
黄鹂巷口莺欲语,乌鹊河头冰欲销。
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鸳鸯荡漾双双翅,杨柳交加万万条。
借问春风来早晚,只从前日到今朝。
……
白居易于山上楼阁中吟诗之时,却没有发现半山腰有两位仙人也在遥望城外七里山塘。他们是一男一女,宽袍大袖、腰系丝绦者名叫乔散人;云鬓高挑、婀娜秀媚者是乔散人的道友柳仙子,这两位仙家来自仙界万寿山,游历红尘于姑苏城外驻足。
柳仙子缓缓展开了一幅画卷,约一尺高、近四尺长,然而上面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只听她轻声叹息道:“此卷是当年明月仙童行走红尘路过姑苏时所作,不用笔墨,摄月下水面倒映人间山河凝炼成画,却未留一丝痕迹。”
乔散人亦喟叹道:“明月仙童凝炼此画成卷时,清风仙童就在身旁,伸指将卷中画迹隐去,并用大法力在上面画了一道门,从此画中山河人烟自成一界。”
柳仙子微微皱眉道:“这画中界,我亦不解,究竟是怎样一片山河呢?”
乔散人若有所思,一指山下道:“就是这人烟景象,你眼前所见,便是画中之界。”
柳仙子不解道:“可是这山塘河刚刚凿建而成,百年前明月仙童作画之时,人间尚无此河,难道画中也会有吗?”
乔散人微微一笑:“也许有,也许没有,此画本就是摄山水人烟而成,清风仙童以大法力画一门封之,是在印证推衍之道。封入画中的山水人烟皆为虚景,却能随画外人间推衍而变化,就如水中倒影,不知再过千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景致?”
柳仙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假如再过千年有人能看到这幅画,虽然是明月仙童做于千年之前,可画中景色却是当时的姑苏,无论那人来没来过苏州、无论此画流落到何地。只是这卷中画迹已隐去,连你我都看不到。”
乔散人苦笑道:“别说你我看不到,就是那封境入画的清风祖师本人也是看不见的,此物只是他一时动念而已。画上那道门并未与画凝炼一体,只是一道法术,千年之后待这法力消尽,那画迹就会重新显现。如果那时的画迹已变为千年之后的姑苏山水,则说明清风祖师的推衍之道当年便已大成,不在镇元祖师之下。”
柳仙子又长叹一声道:“可惜清风已散、明月不归,就算千年之后这卷中画迹重现人间,可证明百年前清风仙童的推衍之道已不在镇元大仙之下,又能如何呢?清风祖师当年封此画之时,是否想到百年之后他本人已经殒落?”
乔散人摇头道:“此非我所知,清风祖师一时动念留下了这样的画卷,只是一种修为印证。至于这幅画卷本身,反倒是可有可无。”
柳仙子思忖道:“万寿山三大祖师,明月仙童我所知不多,而镇元与清风皆极擅推衍之道,但我却听说那清风祖师根本不会做画?”
乔散人一笑:“清风仙童确实不会作画,亦不擅歌咏,这卷中画迹本是明月仙童摄山水人烟而成,他只是以推衍之术封境入画而已。”
柳仙子转身看着乔散人道:“你亦习推衍之术,却无法与两位祖师相比,但在万寿山,你以擅画闻名,何不以此卷做画,感悟一翻当年意境呢?”
乔散人眯起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么,等他睁开眼睛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笔,沉吟道:“我手中这支群芳点颜笔,是当年明月仙童所赐,便以此笔做画,描绘眼前山塘景色掩卷,以待千年之后卷中画迹重现之时。既然清风已散、明月不归,此画就留在人间吧。”
言毕,柳仙子展卷、乔散人持群芳点颜笔作画,描绘的便是刚刚开凿的七里山塘风景。画成之后,乔散人随手一挥,此画飘向天际不知落于人间何处。
……
白居易辞苏州任、乔散人作山塘卷之后,又过去六百余年,到了明代成化年间。
此时的苏州山塘街,历经沧桑战乱、几度兴衰之后,繁华远胜往昔。沿河街面店肆林立、会馆集聚、居货山积、游人商贾如云。山塘河上舟楫往来不断,桨声连连夹杂着丝竹弹唱之音。此河白日间商船穿梭,入夜之后彩灯画舫飘荡,是红尘中富贵风流地。
此日夜已深,画舫弦歌声渐渐喑去,唯有船上彩灯在水中细碎的倒影如鳞。沿街商铺早已上了门板,只有大宅门前还挂着写有各家堂号的灯笼,喧闹了一整天的山塘街上没有一个人影。
在这河堤石街旁的很多座桥头,不知道什么年代放置了一座座蹲踞的石兽像,大约半人来高,似狮似虎似猫更似狸。这石兽的样子并不凶恶,反倒一个个笑呵呵的憨态可掬。夜深人静之后,仿佛只有这一座座石兽仍在默默地守护七里山塘河。
就在这时,不论是岸上船中,睡梦中的人们都听见了一声断喝:“妖孽休走——”
一道人影从望山桥方向飞速而来,脚不沾地地沿山塘街飘行向阊门而去,锃亮的光头在灯笼照耀下依稀可辨,看面貌是一位中年僧人。他身上灰色的僧袍撕开了好几道口子,上面还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僧人穿行山塘街的速度极快,每经过一座石兽像的时候,都挥右手打出一道法诀无声无息地印在石兽的额头上。转眼间他已穿过七里山塘到了渡僧桥前,远远的虎丘方向有一道剑光飞来。这僧人一咬牙,将左手中握的一块玉佩扔进了山塘河中。
这玉佩约一寸宽,两寸长,正面雕一枝修竹,反面刻云花图案,近似水滴形的轮廓,大小恰好能握在手心。它落入河中竟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仿佛奇异地融入倒影波光里,远处追来的人并没有察觉。
扔出玉佩时僧人脚下没有丝毫停留,竟跃上水面在画舫间奔行,穿过阊门一侧的水门进入了苏州城。那道剑光紧追不舍,凌空越过城墙飞入城中。熟睡中的人们被那一声断喝惊醒,僧人与紧随其后的剑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僧人似是在山塘街留下了什么东西,当时被追的太紧,打算以后再来取。可是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
那奇异的僧人离去后又过了二百多年,到了清代乾隆年间。
这一天,北京西郊一座蔽旧的书斋,室中匾额上书“雪芹居”三字,有一青衫文士正伏案而书。他的名字叫曹沾,正落笔写到——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
曹雪芹作《红楼梦》,开篇提到姑苏阊门外有这么一条街,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街内有一座葫芦庙。这葫芦庙究竟何在?小说家言当然不必深究,且书中的葫芦庙已毁于一场大火。可是三百多年后的今天,苏州阊门外繁华的山塘街上,真的出现了这么一座“葫芦庙”。
时间已经是公元2012年夏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江苏省苏州*市,七里山塘街已成旅游风景名胜。此街临河而建、水道纵横,踏着石板路走过有很多座古桥,其中相邻的两座桥,一座叫青山桥,另一座叫绿水桥。在这青山桥与绿水桥之间,有一座新修的寺院名叫普福禅寺。
据普福禅寺的旅游景点介绍,这座小小的寺庙就是曹雪芹所写葫芦庙的原型。对于这一点“考证”,有很多人提出质疑甚至在网上谩骂,认为是当地政府组织“砖家”忽悠游客的噱头。
但要注意一点,文学创作中的“原型”与历史考证中的“原址”完全是两个概念。比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没人能否认他的身上带着曹雪芹的影子,甚至可以说曹雪芹就是贾宝玉的人物原型之一,但是经过了文学艺术加工。
曹雪芹不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山塘街上的普福禅寺当然也不是《红楼梦》中的葫芦庙。可创作并不凭空,风土人情刻画必然与作者的阅历见闻相关,曹雪芹提到了姑苏城阊门外的这条街、街边的这座庙,书中不经意间带着世上山水人烟的倒影。
普福禅寺始建于宋,寺院窄狭只有前后两进,中间是一个天井,整个格局呈葫芦形,虽不大却一度香火极盛。此庙曾毁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大跃进”期间,到了2008年,当地政府于原址重建,它在被损毁的五十年后再度落成,成了山塘街上的一处景点。它是葫芦庙也好,不是葫芦庙也罢,它就出现在那里。
很多第一次来到山塘街的游客,看见庙门前的景点介绍时,通常都会露出疑惑之色,皱眉琢磨道:“哦,这里就是红楼梦里面说的葫芦庙?扯淡的吧,一定是忽悠人的红楼梦是小说,哪会真有这座庙?”
还有一些对《红楼梦》原作印象较深者,可能会面带得色当场向同伴解说,以貌似义愤或嘲讽的语气道:“《红楼梦》我读过多少遍,那十里街,是势利的谐音;仁清巷,是人情的谐音,曹雪芹分明写的是势利街、人情巷,怎么能扯到这苏州山塘街呢?”
往往又会有同伴附和道:“是的,就是的,扯淡的‘砖家’,无聊的政客弄出来这种东西忽悠人……可悲呀”摇头感叹之余,神情间却有几分自觉见知优越的满足感。
这一幕在普福禅寺门前经常上演,比如今天,又有一群人在此地做此议论。此时有一个小伙从青山桥方向走来,他挽着一位挺漂亮的姑娘,后面还跟着一位背旅行包的年轻男子,在普福禅寺门前停下脚步看着旅游景点介绍。此人也听见了旁人的议论,只是傻乎乎地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曹雪芹也来过这里,只是这座庙不是那座庙了,呵呵呵,真有意思”
这小伙子二十多岁,留着小平头,五官模样长得还不错,可脸上总是带着傻乎乎的笑容,看见什么都笑呵呵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的皮肤呈微棕色,显然是晒的,因为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肤色明显浅的多。
这人的样子和他的名字倒是挺般配的,他叫成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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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下)、葫芦古寺,成无心之乐
成天乐不是他的学名,他的身份证上写的名字叫成于乐,但是这个学名除了申办各类证件,平时几乎就没有用过,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每当别人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都会笑呵呵地回答:“我叫成天乐。”
成天乐的名字,说起来还颇有故事。他的大名“成于乐”,据老爹说是在他出生后不久请一位很有身份、很有学问、精通玄学的“大师”给起的,来自圣人的一句话——“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后来成天乐翻过《论语》,发现孔子真的说过这句话,看来他老爹所言也不尽虚。
上学之前,孩子在家里或幼儿园一般都用小名,他的小名叫乐乐,读音是欢乐的乐,与大名的念法不一样。到了他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班主任老师点名,也不知是看花了眼还是太随意,开口就叫道“成天乐!”
老师一下就把三个字叫错了两个字,“于”看成了“天”,音乐的“乐”读成了欢乐的“乐”。这个名字太逗乐了,全班小朋友都笑了,连班主任老师自己也笑了。孩子们在学校里往往都有绰号,于是“成天乐”毫无悬念地成了成于乐同学的外号,平时几乎没有人再叫他的学名。
别人的外号只是外号而已,而成于乐同学的外号成了他的名字,再配上他一天到晚呵呵傻笑的神情,绝对是名如其人。老师点名叫错的情况,从小学到大学不止一次地发生,甚至有几次,成于乐同学自己一迷糊,在考卷上也把名字写成了“成天乐”,而老师居然没发现!
然而成于乐同学并不是完全迷糊,至少在高考的时候没把自己的名字写错,虽然他的高考成绩非常差,但试卷上的名字与身份证和准考证是一致的。除此之外,他平时就叫成天乐,这并不是笔名、化名或者单纯的绰号,而是久而久之习惯了。有一个不算夸张的例子,曾经与他合租一起住了两年的哥们,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学名原来不叫成天乐。
成天乐在辽宁大连参加的高考,只考了三百分出头,成绩那是相当的凄惨。但可不能小看了他的“求学经历”,在成天乐参加高考之前,曾补习一年;而在上补习班之前,还有两年多在欧洲的留学经历。如此说来,他也算是一位海归人才啊。
成天乐的学习成绩非常不好,他在考卷上写的答案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错误已经习惯成自然。初中毕业后,父母找人托关系花赞助费才把他弄到一家还算不错的高中,高中快毕业的时候,父母也清楚别指望这个宝贝儿子高考能有什么出息。
如今的报纸上经常有大版面、多篇幅的出国留学介绍,出国留学中介机构也是五花八门,还经常在高档酒店租会场举行出国留学讲座。经一位熟人的介绍,他父母联系到一家中介机构,一咬牙就将宝贝儿子送到德国留学了。那时候他父亲还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国有房开企业领导岗位上,家里的经济条件还不错。
按照中介机构的安排,成天乐的留学计划是先读一年语言学校,再按照当地德国大学的入学要求读一年预科,然后考入大学继续深造,等学成归来也算镀金成才了。假如能留在欧洲当地就业,不仅为家庭,也算是为国家解决了负担。
可惜设想描绘的虽好,事实却完全是两回事。成天乐在德国一个叫奥克斯堡的地方读了两年的语言学校,连大学预科都没进去,到了第三年,这个语言学校被地方当局不知查出了什么问题,竟然被取缔关闭了,成天乐于是收拾行李回国。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很多经历类似的孩子,包括他的表哥李小龙。
他的表哥真叫李小龙,与那位国际功夫巨星同名,这哥俩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
回想起留学欧洲两年多的经历,就像是国内中介机构与国外利益方做了一个套,白白让成天乐花了一大笔钱。但另一方面,也怪成天乐自己不争气,他在国内读高中尚且是那种成绩,到了国外离开了父母与老师的管束,还能指望他莫名其妙自发地脱胎换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父母倒是这么希望的,但这种希望未免太天真。
在德国上语言学校的时候,他成天乐呵呵的,上课也不知道在想啥。他与国内来的同学合租房子住,房东也是华人,平时一起交往的朋友也都是中国人,两年多的留学经历,连德语都没学利索,回国后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与成天乐同一批到德国的高中刚毕业的孩子,也有人顺利过了语言关、读完预科进了大学,不过这样的孩子比例非常少,一百个里面能有五六个就不错了,其他的人大多相当于花家里的钱到欧洲来旅游一趟。
成天乐的留学生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用很“节约”的方式过日子,去了欧洲很多地方。父母给他的生活费每月大约六百欧元,他付房租、吃饭,还和来自中国的孩子们一起厮混、结伴出去旅游,也到过巴黎。
很不巧,他到巴黎那几天赶上了当地环卫部门的又一次罢工。每当有人问起成天乐,他对巴黎这座传说中的艺术与鲜花之都的印象时,成天乐感慨最深的一句回答是:“大街上到处是垃圾,烟头也太多了!”
从欧洲回来,他的父母也退休了,家里的经济条件远不如以往,儿子的前途成了令人头疼的大问题。这时他堂姐夫的一个朋友恰好办了个高考补习班,于是就送他补习了一年去参加高考,清楚他的文化课成绩不能指望,于是选择了艺术类专业。
成天乐会画画,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当地少年宫学习绘画。绘画水平如何且不说,但和同年龄段的孩子相比,这还算是他能拿出手的“特长”。又是经熟人介绍,成天乐来到上海,在东华大学附属华夏学院美术设计专业读了三年专科,终于拿到了大专毕业证。
本世纪初,很多大学扩招并流行改名,比如中国纺织大学就更名为东华大学,所谓华夏学院是它合并的一个二级分院。成天乐的成绩就算在这里也只能读上专科,学费不便宜,但是混张毕业证倒也不困难,难的是毕业后的就业。
成天乐毕业后本着专业对口的原则,先后到几家广告公司应聘,倒也交了作品得到了面试机会,用设计软件做了几幅创意图,但都没有得到正式的工作。
专业对口的工作没找着,成天乐读书这么多年、花了家里那么多钱,实在也没法厚着脸皮回家继续啃父母,他笑呵呵地想:“我也去过那么多地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有办法混口饭吃的。”
于是成天乐就留在了上海,与一起毕业的大学同学合租房子,在必胜客打了一份工——在后厨切披萨。闲暇的时候还通过同学介绍,偶尔帮人做点设计、打零工再赚点零花钱,倒也能混口饭吃。
就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又到了该付下半年房租的时候,成天乐有点犯愁了,难道还要打电话问父母要钱吗?这事不太好开口呀,自己可是在电话里跟家人说了——在上海混的挺好,有地方住也找到了工作,吃喝不发愁。
恰在困顿之际,真是时来运转,有一位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朋友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语气充满自信、态度充满热情、对他很是关心,让成天乐非常感动。此人叫于飞,曾经和成天乐一起在德国留学两年,据成天乐所知,于飞的家境一般,出国留学负担也不轻松。
于飞在德国的语言学校经常逃课,后来还和另一个中国来的女孩子同居了,直到回国前才分手。回国后成天乐曾给他留下过联系方式,但这几年没什么消息,此时却突然来电话了,于飞显得很忙碌的样子,每次通话也就是三五分钟,却对成天乐的近况非常关心。
通了三天电话,成天乐大概了解到于飞现在正在从事一个规模很大、很有前途的事业。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于飞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于飞在苏州,任一家跨国企业的高管,这家公司正要设置新的业务部门,主要负责对欧洲的外贸合作。他想请成天乐到苏州去做该部门的业务主管,薪水非常高、待遇非常好、发展前景更是不得了。于飞之所以想到成天乐,是因为该公司正需要成天乐这种有欧洲留学经历、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年轻才俊。另一方面,他们还有在欧洲共同留学的交情,这个职位介绍给他是最合适不过。
成天乐也没多想,只问了一句:“管吃管住吗?”
于飞在电话里哈哈笑道:“那当然!我们有宿舍、有员工餐厅,待遇非常好。只要干上几年出了业绩,奖金能有几百万呢!”
几百万奖金成天乐不敢想,至于业务主管这个职业他也不奢望,但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一份工作而且管吃管住,成天乐立刻就收拾行李去报到。从上海到苏州很方便,高铁只需要二十五分钟。
来苏州之前,成天乐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是不是碰上了搞传销的?虽然在网上和报纸上偶尔也看过传销团伙的报道,但成天乐都没怎么留意,好像那只是娱乐故事而已,离自己很遥远。于飞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成天乐也根本没想到他在骗自己,他成天乐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好骗的呢?
成天乐到了苏州火车站,给于飞发了条短信,过了十几分钟于飞才来。于飞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女的,二十出头的样子,打扮虽然朴素了点,但身材和模样都还不错。于飞一看见成天乐就上前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总裁助理,刘小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说着话就把成天乐的旅行包抢了过去背在自己肩上。
成天乐刚要说不必,那姑娘已经微笑着伸手道:“成经理,你好,我叫刘书君,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似是脉脉含情地看着他。
这让成天乐很有点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也笑呵呵地伸手相握道:“你好,我叫成天乐,请多关照!”
这时背着包的于飞拿起电话不知和谁喊道:“车怎么还不过来?……什么?……今天修不好了?”
那位叫刘书君的姑娘解释道:“于总的车坏在半路上了,看来今天是修不好了。”
于飞又说道:“今天下午公司业务学习,去了也没什么人了,成经理是第一次来苏州,不如找个地方好好逛逛,顺便吃个饭。”
成天乐仍然呵呵笑道:“我无所谓呀,怎么样都行。”
刘书君很热情地附和道:“好啊,能和成经理这样的帅哥逛街,是我的荣幸!我们去逛山塘街吧,外地来的游客只知道苏州的园林,却不清楚水乡小巷才是苏州风景的精华。”
就这样,三个人来到了山塘街。成天乐不好意思让于飞总背着自己的包,可是刘书君却挽着他的胳膊道:“你就让于总背包吧,我陪你这位帅哥好好逛逛。”
虽然于飞的车坏在了路上,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发了财的大老板,但成天乐第一次到苏州,一下车就有人热情地帮他背行李,还有一位美女换着他的胳膊逛千年山塘街景色,娇滴滴一口一个帅哥叫着。迈过青山桥来到普福禅寺门前时,成天乐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于飞和刘书君现在做的事,按照传销团伙的行话叫“接新朋友”。到苏州游览,对外地人而言知名度最大的当然是园林,他们为什么要把成天乐带到这山塘街来呢?实际上这个团伙每次“接新朋友”的时候,十有**都要带人来逛逛山塘风景。
一方面是因为团伙聚集的地方离此不算太远,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七里山塘街不仅是苏州自古以来人文积淀与水乡风景的荟萃之地,而且逛街还不用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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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妖修之法,明七魄三魂
山塘街与其它很多旅游景点不一样,它并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水乡小镇,就是苏州古城外一个繁华的街区,河道与小巷四通八达,沿山塘河北岸的山塘街是旅游区的主体,它没有被围墙或大门封闭,并不设卡收门票,就是城市里的一条步行街。
山塘街景区其实也卖门票,四十五元一张,凭票可参观沿途由文物部门修复保护的几处景点。如果不买这张票,虽然无法进入那几处景点内部参观,但对于逛山塘的情趣而言并无大碍。两千年的苏州水乡古巷,其人文积淀实在太深厚了,虽然经过了现代化的开发与改造,可不经意间随处都可以发现历史的遗痕。
沿河修建的砖木结构房屋,其结构和建筑材料大多新旧不一,小桥上的石板可能是去年填补的,可石板旁桥栏上那模糊的雕花却显示出数百年的沧桑。新修的店铺,柱子和梁可能相差百年,那新砖粉墙下的墙基,却承载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留下的痕迹。
旧时建房皆有地契,地契以什么划分界线?是界石。在苏州古城的小巷里,随处还能看见界石的痕迹,就是在房院各个外墙角砌进去一块石桩,它本身是外墙的一部分,上面刻有字迹。普通人家一般以姓氏标明,比如“张界”、“李界”、“金界”、“王界”等,其它一些建筑还会刻上郡望堂号、商铺和会馆的名称,比如“余庆堂蒋界”、“郁氏家祠”、“魏福记界”等等。
成天乐一路走过,对老街两旁墙角的界石很感兴趣,沿途看见了很多块。整条山塘街总计七华里有余,京沪铁路与苏州北环高架桥恰好在它的中段凌空而过,将这条千年古街划分为东西两部分,也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
京沪铁路桥以西,是当地政府、文保、旅游部门修复开发的风情旅游街,规划整齐店铺林立,黑瓦白墙看上去都是崭新的,但那老楼上的窗棱、墙基下的界石、河道上的石桥仍透露出古老的痕迹。而铁路桥以东,大体还保留了老巷子的原貌,除了修复沿途有重要文物价值的景观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的改造开发,还是典型的老苏州居住区,略显杂乱却另有一番生机情趣。
从铁路桥下穿过,迈过彩云桥,明显能感觉到气息有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繁华中的浮躁,多了几缕生气杂乱中的清幽。脚下的石板路也变了,不再是那么整齐划一,成天乐还看见了一块字迹模糊的墓碑和几块界石。这些墓碑和界石已不在它的原位,不知什么年月被人挪到此处修补石板路。
迈过彩云桥往前走,道旁可见好几座古牌坊,但这些牌坊并没有清晰地展现给游人,很多已经被砌在当地住户的院墙里,成了房屋的一部分。更夸张的是,有一座牌坊竟成了一户人家的梁柱,成天乐看见那牌坊顶部的雕花楼从屋顶瓦片中冒了出来。
居民区道路两旁有菜市场,出售各种瓜果肉蔬甚至还有小鸡仔,往横巷里看,有老人坐着竹椅摇着蒲扇,几户人家院里的枇杷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看得成天乐煞是眼馋。道旁的普福禅寺不收门票,进入这座传说中的葫芦庙转了一圈,沿山塘街继续往虎丘走,又看见道旁一户人家,挂满枇杷果的树枝伸到了院墙外。
刘书君看了看左右道:“这家院门外挂着锁,里面肯定没人,我们找个东西垫脚,摘点枇杷吃?”
成天乐笑道:“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你也敢去偷人家枇杷,胆子真够大的!……那树枝挺高的,够不着,除非我抱着你的腿、把你扛起来。”
刘书君瞪了他一眼,佯嗔道:“人家穿着裙子呢!”
成天乐嘿嘿一乐:“那就算了,人太多,走光了不好!……再说了,那枇杷挂在树上多漂亮呀,又不是你家的,干嘛要把它摘下来?”两人说说笑笑,后面还跟着背旅行包的于飞,这位“于总”已经出了满头汗。
……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两人款步迈过了彩云桥,他们是一对父子。父亲名叫石野,看气度是个中年人,但是形容相貌却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神态平和走的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似落地生根,身边的孩子随母姓,名叫柳言成。
柳言成今年十五岁,长的眉清目秀,样子甚是乖巧可爱,明澈的眼神不住地四下观望,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指路边道:“这一路走过来,已经看见好几座石狸像了,这石像明明是根据传说刚刚修建不久的,可我总觉得气息不像当代的东西。”
石野微微一笑:“你的神识感应没错,这些石像确实是新的,刚刚雕成放在这里没两年。但它们安放的位置是山塘街各处地气灵枢所在,而且数百年来,此地也曾有这样的石兽像。我刚才已经仔细查看过,这些石像里还留有数百年前的法诀。”
柳言成诧异道:“数百年前的法诀,怎么能留在两年前雕成的石像上?而且这只是普通的石兽像,又不是神念玉箴一类的东西?”
石野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物就是一种石像箴。数百年前此地有石像,有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把法诀留在石像中,但我猜测后来没有人来到此地开启石像,那留下法诀的人也没有回来过。数百年后,原先那些石兽像早已损毁无存,那些法诀神念容入地气灵枢,偏偏现在又有人修建石像放置在原位,这些石像仿佛就成了一道道门。若有人能开启,则可获得那些法诀。”
柳言成好奇地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那石像的头顶,闭上眼睛似是在感应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却皱起了眉头。石野只是微笑看着,见儿子皱眉这才开口道:“你是没法得到那些法诀的,别说是你,就连你老爸我也无法完整地取出那些法诀。”
柳言成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修为不够吗,连老爸你都不行?”
石野摇头道:“这与修为无关,哪怕是当年留下法诀的那人亲自来了,也是无法开启了。他也没有想到一晃就是数百年,山塘街上的狸猫像经过了这么一番变化,那法诀当初虽是人为留下,如今却更似天然融成,成了一种机缘之物。这些石像就像开启之门,你得有钥匙才行,这钥匙是便有缘人的魂魄本身,否则就是把石像打破了也没有用。修为再高,也只能把这些神念法诀抹去而已。”
柳言成追问道:“那什么人才能开启石像,获得那些法诀呢?”
石野沉吟了半晌才答道:“我虽然无法取出那些完整的法诀,但神念感应也知其片段,不过是入门的妖修之法,在我眼中也未见高明。数百年前的法诀神念融入地气灵枢,因这石像重立而出现,已成为自然天成的神念。妖修之法与人不同,妖物修炼之初都是自感而悟,就像人的魂魄成形。获得这法诀的机缘,应属于一位正在感悟天地的妖物。
但是刚刚感悟天地的妖物修为尚浅,根本不能变化形体,又怎会跑到这人烟稠密的山塘街来?就算有这样一个妖物偶尔来此,也没本事发现这些石像的异常,更别谈设法开启地气灵枢获得法诀了,所以这些神念法诀被取出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柳言成又皱眉道:“如此说来,是绝对不可能吗?”
石野摇了摇头:“那倒也未必,我刚才说过这些石像是机缘之物,那么只看机缘而已,有此机缘者祸福亦未知。”
柳言成眨了眨眼睛:“假如,我是说假如,不是妖类而是一个普通的人从这里走过,对石像感兴趣乱动乱摸的话,有没有可能开启地气灵枢获得法诀?”
石野楞了楞,这才笑着答道:“傻孩子,妖物修炼之初与人是完全不同的,山野间飞禽走兽可曾有自己的名字?此类生灵虽有自我意识却不知来世上为何,也不知道所求如何,全凭本能行事。若有机缘巧合,它们莫名开始思考我是谁,开始观察这个世界并反思自身,往往会发生异变,这便是妖修之初。”
柳言成:“我没太听懂。”
石野温言笑道:“听不懂没关系,这个过程是挺玄妙的,无法用语言尽述,就算修行有成的妖类,往往自己也说不清。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假如这山塘街上有这么一只猫,突然开始奇怪自己是何物、为何会生来如此?当它睁开眼睛学会欣赏这山塘景色,并有了种种人们看来也许不切实际的联想,这便是妖修之初。”
柳言成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了,可刚才问的是——有没有可能有这样一个人?”
石野又笑了:“这世上犯糊涂的人不少,装糊涂的人也很多,但难得以糊涂为常而不自知者。这种人并非神智不清、并非天生愚笨,但为人却混混沌沌,连自己叫什么都会忘了,不是真不知道,而是平时根本不会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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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狸猫太子,揉真假虚实
听见父亲的回答,柳言成更加不解的追问道:“你是说这种人魂魄不全吗?”
石野又摇头道:“那样的人,看上去倒挺像人们常说的魂魄不全,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不是天生痴呆、智商完全正常,也不是见事不明、只是不去多思而已。谁家要是有那样一个孩子,父母定是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一转,又岔开话题道:“所谓三魂七魄之说,其实是虚指、暗指并非实指。《云笈七签》说三魂,一名胎光、二名爽灵、三名幽精,说七魄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其实都是隐语,并不是说人的魂有三而魄有七。
反倒是医家说的更贴切,精、气、神、魂、魄合五脏,各有所主。肝属木而主魂,肺属金而主魄,木在东象数是三,金在西象数是七,如此而已。再换一种说法,魂主神智清明,魄主气血运行,魂魄相合便是身心无碍……”
石野趁机儿子给儿子讲解魂魄之说,柳言成听了一会儿又插话道:“要是魂魄分离呢?”
石野的回答并不深奥,一笑道:“那是植物人,不是糊涂人。”
柳言成又问道:“假如是魂飞魄散呢?”
石野:“那当然是死人!就算查不出任何内伤、外伤,人也是死了。……你扯这些干什么,刚才不是问什么人有可能误打误撞获得法决吗,现在明白了吗?”
柳言成:“明白了,那种人确实挺少见的,老爸你见过吗?”
石野笑着答道:“倒也不能说没见过,类似那种的人世上其实有很多,但能达到让这石像中的法诀自动融入神识的程度,确实不多见。更别提恰好跑到这山塘街上,误打误撞开启这些石像上的门户、获得里面的妖修法诀了……”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突然一肃,抬头忘着虎丘方向惊讶道:“有人触动了石像上的地气灵枢,那法诀神念进入了他的神魂中!居然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就在此时此地!”
柳言成转身望着远方,一脸震惊道:“什么人啊?”
石野长叹一声,不得不苦笑道:“不就是你说的那种人嘛!居然真的有那样一个人跑到了山塘街,还乱摸乱动这里的石像,误打误撞获得了那妖修法诀,恐怕连他自己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这石像上的法诀是有次第的,需要依次打开才行,这人也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竟恰好触动了有第一层法诀的石像。”
柳言成很感兴趣地说道:“我们过去看看啊到底是谁,究竟获得了什么妖修之法?”
石野却摇头道:“没这个必要,他人的机缘与你无关。若说妖修之法,你若感兴趣想研究一番,为父自然可以告诉你更高深完整的。你去问那人也没用,他不会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况且妖修之法本就不是常人修炼之道,就算得到法决传承,不过是像做了一场梦而已。这世上人人都有奇思怪梦,你跑去打搅人家干什么?”
柳言成:“好吧,我就不过去看了。……但是老爸,你带我来逛这山塘街,目的是什么呢?不会就是为了看这几尊石像吧?”
石野伸手一指这周围的天地:“风景千年,古巷小桥流水,难道不值得一逛吗?我带你来,是想让你学会感受万事万物不经意间的玄妙,也包括沿途这些石像。……我听到消息,你小白师兄最近也在这山塘街附近修炼呢。”
柳言成挠了挠后脑勺:“白少流师兄?他跑到这里修炼,又在哪处灵枢宝地呀?”
石野的神情有些古怪:“据我所知倒不是什么灵枢宝地,他好像是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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