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生活 第 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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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孙利萍

    正文 一

    我是个寡妇,不用说,您也明白了,我的丈夫已先于我去了另外的世界。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不是说一个生命的完结没什么,那太不人道!我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那一天,不信,你就掰开指头数一数,有谁能总在这人间呆着呢?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着法儿活着。人活着,不全是为自己,也为别人,为父母,为子女,为爱你的人,为牵挂你的人活着。

    十月十四日,这个日子,我是永远也不会忘了!十二年前的今天,我的丈夫在一次作业中,被电击穿了心脏。从一九九五年到二零零七年,按照中国的生肖上讲,正好是一轮,我又像回到了那个点。

    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不只是说他在生前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即使是他驾鹤而去了,他仍然在影响着我,很深、很远,甚至我的生活也会因他而改变。

    刚埋上了他,我就说:“爸,我要出家。”

    “你……你咋有这个想法呢?”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你说,人在这世间还有啥意思?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两手空空,能带得走什么?争啥呀?斗啥呀?红尘,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还是出家吧,一心礼佛,往生极乐世界。”

    “淘气儿呢?”爸爸是指我的儿子。

    “也出家!把他送少林寺去,习武,练功。我在少林寺的边上找个尼姑庵,剃度为尼。”我是从李连杰拍的影片中知道的少林寺,别的寺庙,我还没想起来有啥。

    午饭后,爸爸说:“我想了一个上午,你和孩子走吧,常人中是没啥可呆的了。”

    “爸,你给我上外面打听打听,少林寺在哪儿?是不是在河南省?打听好了,我和孩子就去了。”

    爸爸真给我打听去了,还带来了另外的消息。

    他说:“不好办呢!出家还得去公安局开证明,寺庙才能收。”

    “开啥证明啊!我带着孩子一出就得了呗!”我的精神状态有点反常,和我爸说话,连个弯都不拐,直来直去,像我是他的司令。

    “庙里也有规矩。你想啊,谁要是想出家,就跑去了;不想出了,又还俗了,庙里也接待不过来呀!我看哪,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啥时候想出了,再出也不迟。”

    出家的事就搁下了,以后也没提过。

    圆坟的那天,我的身体上就有了要求。

    这种事和别人又说不了,我有点发慌,又极为痛恨自己:那边刚下葬,我在这边就想别的,我还有人心没?我像斗地主那样狠批着自己——我把自己骂老实了。

    丈夫在的时候,我对性的事不是很有兴致,说不出有多好来,也说不出有多坏来,像在尽义务。怎么他一走,这才几天,我却想做那事了呢?以后,我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性,是人身体上的自然要求,就像云积多了,肯定要下雨一样。

    正文 二

    我所在的单位是一个林业企业的机关工会,叫局工会。在一次联欢活动中,我喝多了,直晃。

    我的同事们仨一帮俩一伙的,谁和谁有啥感恩的话呀,有啥没唠透的事儿呀,把清醒的时候不好说的、说不出来的话,借着酒劲儿,都抖落出来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呀!不用劝我,我自己倒,自己喝!我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已品不出是酒还是水了!

    那个人走了!

    再好喝的酒喝不着了!

    再好吃的菜吃不到了!

    再好看的灯看不见了!

    啥都没了!

    啥都没了!

    “伊依姐,哭了?”盈雅问我,她是我们单位中年龄最小的干事。

    “没有,哭啥?我才不哭呢!”

    “伊依姐哭了!哎——哎——你们别说了!伊依姐哭了,伊依姐哭了……”她告诉了那些个姐妹们,她们围了上来。

    “伊依,别哭了!”

    “唉,人都走了……”

    “孩子还太小……”

    “走的太早了!”

    “人这辈子,谁能料到能有啥事儿呢!”

    ……

    何然姐搂着我说:“伊依,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她的话把我的眼泪引了出来,我像发大水了。

    “呜呜呜……何然姐,我就是想哭……他活着的时候,也没享着啥福……怎么谁家都好好的,就我家不好呢?我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爷?……我的命咋这么不好呢……”

    “咱们上舞厅吧,放松放松,她就好了。”在天秀的提议下,大伙儿簇拥着我到了舞厅。

    舞厅里的灯光很暗,在这种昏黑、迷幻的环境下,我的眼泪又仿佛找到了滋生的土壤,纷涌而出。你劝一句,她劝一句的,她们也劝不住。

    “你们跳吧,别管我了,我哭一哭就好了。”

    就这样,我从饭店哭到舞厅,从舞厅哭到家。

    天秀一直陪着我掉眼泪。

    大家被我哭得没了心情。

    我退掉了丈夫生前租的房子,与孩子搬进了我的娘家。为这事,还引起了几个人的争执。

    我们单位的人在讨论着我的事。

    皮哥是“三产”的,这个部门快黄摊了,他是个闲职,上班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他说:“你不能在娘家住!你得跟孩子另租房子。大集体有个单身宿舍,我和那里的主任熟,帮你说说,你搬进去吧,比在外面租房子便宜。”

    另一个同事说:“那里面挺乱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还有乱敲门的……”

    “是挺乱的。”皮哥像有点兴奋,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我找他?他就那么让我放心吗?

    一位女同事说:“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过,能顶起来门户吗?”

    “也是啊……”

    一个下午,他们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在娘家住了半个月,爸爸很郑重地要与我谈一件事。每当他与我谈不好谈的事时,就爱瞅着窗户说,而不是对着我,好象我就是那窗户。

    爸爸说:“你弟弟结婚之前,你可以在这个家住;他结婚以后,你就不能在这儿住了。”

    爸爸把这件很重的事谈得很淡,他没给我说理由。

    我一直相信,爸爸疼我更甚于疼弟弟伊江的。我从小体质就不好,家庭哮喘病史遗传到了我的身上,天冷时,就喉喽气喘的,虽然没经过动刀做手术之类的大病,但那些个小病却使我比同龄人更弱。爸爸说我是“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断”。父母还不是那样,哪个孩子更弱,给哪个孩子的疼爱就更多。

    我比伊江大几岁,我和他吵架时,有理没理,我都哭。家里来人时,我立刻收住了哭,跟人有说有笑的。等人一走,我又继续哭,一哭哭一天。爸爸为了止住我的哭,只好乱判了,有理没理,都让我赢。

    伊江不服,“明明是她错嘛!”

    爸爸说:“你让着她。”

    伊江说:“咋就她总对?”

    爸爸说:“她‘小’,她比你‘小’。”

    伊江被爸爸气乐了,我也被爸爸判乐了。爸爸搅混水的工夫,至少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息事宁人,二是皆大欢喜。

    爸爸每次出门回来,都要问我:“丫头,爸爸的小心肝呢?”

    我指着自己说:“这儿呢!”

    “你是爸爸的小心肝吗?”

    “是啊!”

    “你不是爸爸的心肝吧?”

    “是!是!我是爸爸的小心肝!”

    “乖女儿,你是爸爸的小心肝!来,心肝,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只有我是爸爸的“心肝”,伊江却不是。

    但是,现在,爸爸为什么说那些不让我在娘家住的话呢?

    正文 三

    很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爸爸。家庭,也像国家,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的开篇就写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家庭也如此,成员增多了,生活习惯、习俗、观念、利益目标的不同,就会产生摩擦和冲突,时间一长,没有舌头不碰牙的,打得像仇人一样的兄弟姐妹,也有。还是少往一块凑为好,凑着凑着,就可能搞臭了。亲戚还是远来香——这是一个比我年长十几岁的大姐告诉我的。经验是对生活的总结和提炼,你不可轻视。

    当时,我对此并未明了。

    这个家是爸爸的,是妈妈的,是伊江的,却不是我的,连一块门板也不属于我——我这样说,倒似我在虎视眈眈地与弟弟争夺家产,您可别这么想我,我不是那号人。我的家发生了大事,用邻居们的话说是“天塌下来了”!我这里的“天”都塌下来了,我上娘家那片天空下呆一呆不行吗?外面的人想撵我,家里的人也想撵我,爸爸就这么急着往外赶我?

    我怨恨爸爸,以为爸爸不爱我了,以为爸爸要抛弃我。我去了妈妈那里,把爸爸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还添油加醋地掉了几滴眼泪。

    这下把妈妈的火给煽起来了,“你别听他的!只要我活着,有我住的,就有你们娘俩住的!我看谁敢撵!”

    我就像那煮夹生的大米饭,爸爸想管着我,妈妈却惯着我,弄来弄去,就把我给整夹生了。有妈妈这个后台给我压阵,我把爸爸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在娘家这个大后方住了下来。

    实际呢,爸爸妈妈都是爱我的,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有所差异而已。妈妈是我情感上的靠山;爸爸是更加理性地爱我,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和睦的事,减少事端,爸爸才向我说的,这叫“两权相害取其轻”。

    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但我周围的环境却与先前不大一样了。

    我从幼儿园接了淘气儿。**的悲哀还没有波及到他的内心,他的那张阳光般的脸也熏染着我,照耀着我。

    淘气儿说:“妈妈,我们比赛,看谁走得快!”

    “好吧。”

    淘气儿当然比不过我,他一走不过我,就要拦住我,并抱着我的大腿说:“妈妈,不许你走得快!”一个游戏,孩子也要当真耍的。

    “好好好,妈妈追你,看能不能追上我的儿子!”

    淘气儿先跑到我的前面,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我,那神态,仿佛是个凯旋的将军。

    我紧跺着脚说:“妈妈可要追上你了!”

    淘气儿“咯咯”地笑着,又跑了几步,再回头,站那儿等我。

    邻居赵婶赶上了我们,并说了话:“这娘俩儿,乐啥呢?”

    赵婶的言辞并不真诚,背后的凌厉使我的笑声嘎然而止。我的脑中立时闪出了一串话:她的丈夫刚死,她和她的孩子就高兴成这样,她是不是早就盼着她的丈夫死呀?她是不是有外心呀?她是不是……

    不不,我不想让人这么说我!我不该笑,毕竟我的丈夫才走,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笑!我该绷紧了脸,用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近处,望着远方,并把这种忧郁保持得时间越长越好,越长越能减少我因笑而引起的负面影响。只有忧郁,才符合大众对我的要求。

    我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我该塑造的另一个我。

    天秀是宣传部的干事,她做事很讲效率,她常把工作安排写在纸上,一排一排地粘起来,像门帘,不很美观,但是节省了抄写时间。

    皮哥看了天秀抄写的“门帘”,哈哈地笑着说:“天秀,你行啊!你这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了!”

    天秀说:“你会不会说话呀?”她向我这儿看了一眼。

    皮哥说:“你还不承认?你说你是不是老手?你就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

    其他人既想笑,又怕我有想法,有的暗示着皮哥,让他别说了。

    皮哥更来劲了,“还不让我说?”他反过身来问我:“伊依,你说说,她是不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啊?你说说她是不是?是不是八十岁的寡妇啊?你说呀……”

    我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我像一个木头立在了那里,一股热流往上涌,往上涌,我的脸快烧着了,我快变成了焦碳,变成了灰烬……

    寡妇……

    这个屋子里面只有我是寡妇!

    皮哥虽然说的是天秀,但他们想到的却全是我!只有皮哥还在那装傻。

    我是个寡妇了!

    “寡妇”,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汇会和我粘上边,皮哥强调了它,它是有所指的。我被划入了另一类人的行列中,这类人有一个特定的名词。不管我愿不愿意,事实就在那摆着呢。难道还有比这更好听的来概念我们这一类人吗?

    是的,我是个寡妇!

    在填写个人简历的表格中,婚姻状况一栏,我不知该如何添,我是添结婚了,还是添没结婚?添结婚了,丈夫死了;添没结婚,还有个孩子。索性我就不添。后来,又遇到一个表,在同样的栏目中,列的更为详细,我找到了一个:丧偶,以后,我就用这个词汇来填写我的婚姻状况了。

    我们家没有电话,单位领导若是有工作之外的安排,就要通过汪叔叔家。汪叔叔和我在一个单位,他家有电话,他家和我家只隔了一个住户,汪叔叔很少到我家来,有什么事,都是由汪婶来转达的。

    “伊依——”汪婶没进屋说,而是扒着杖子在外面喊,“伊依——”

    因天气冷了,窗户已用塑料布封上,我也只好在里面向汪婶喊,“哎——我听见了!汪婶,什么事?你说吧!”

    “你们顾主席让你陪他去跳舞——”

    汪婶的话使我耳热。

    第一,顾主席是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我的丈夫走了,我就去和领导跳舞,别人该咋说我?第二,我本身对跳舞也没兴致。跳舞和唱歌这两门,我天生就笨得出奇。每遇到这样的场合,我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第三,顾主席怎么让我陪他去跳舞?而且汪婶还三番五次地重复这句话,她好像话里有话。如果顾主席真想让我陪他跳舞,他也不应该让嘴很碎的汪叔叔和汪婶来传这话呀!第四,汪婶可以上我家来跟我说这事,但她没有,而是在后院喊。我家后院就是一条大道,车辆和行人常有路过,汪婶这一喊,即使是没人,也能招来人,谁不想听听别人家的乐子呀!如果换了别人,恐怕不会有啥事;换在了我身上,本身就是一条现成的花边新闻。

    “顾主席让你陪他跳舞——”汪婶扯着脖子喊,惟恐天下人不知。

    我可不想让别人说出我的闲话来,我也向她喊:“我不去了——我不会跳舞——”

    “不行——顾主席说了,非得你去——”

    “你和他说吧,我真的不去——”

    “顾主席让你一定去陪他!他让我们来劝你,你不去,我们也不好办哪——”

    可别喊了,再喊下去,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了。为了减少不良影响,我只好说:“好吧,我去——”

    汪婶完成了任务,也不忘了向围上来的人补上一句:“顾主席让伊依陪他去跳舞!这不打电话来了嘛,让我们给捎的信……”

    “是吗?她还陪顾主席跳呢?”

    “是啊!非得让她去!”

    ……

    这帮碎嘴子!

    我家该安一部电话了。

    穿戴完毕,我按照汪婶给出的时间,去了文化宫。

    已来了不少的人,天秀向我说明了让我来的原因,她说:“顾主席怕你一个人在家该想不开了,让你多参加参加外面的活动。他没法跟你说,让我们多劝劝你。我给汪婶打的电话。”

    这话传话,传到了汪婶,就传成那样了。

    正文 四

    说到跳舞,我就要说说皮哥了。

    皮哥在单位里,是个很不出奇的人,但是他的家里经营得颇有气象,几栋大瓦房,有个砖厂、汽车修理厂,还有一个木材加工厂。

    他的个人能力是在上了报纸后,才更多地被单位里的人认识的,我也对他做了夸奖,我说:“皮哥,你真能干!你家还挺有钱的呢!”

    就是这句话,给我惹了麻烦。

    皮哥的眼里放出了一抹光,颇为自得地说:“那当然了!我家就是不缺钱!”

    他以为我是那种爱财、贪图钱财的人,他去我们办公室的次数更勤了,与我聊天的话题更多了。

    我看出了他的意图,就有意地和他少说话了。

    但是,在一次单位组织的宴会之后的舞会上,我就难躲他了,几乎是每场,他都要和我跳,而且,他的手还乱动,扳住我的腰硬往他的身上贴,使我反感。手里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但是,如果我当众打了他,就会全场哗然,这对我,对他,都不太好,传出去,说不定是什么效果了。权衡利弊,我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皮哥仍然围着我转,表现得更猖狂了,竟强行拉我进舞场。

    舞曲终了时,我挣脱了他,跑进了女同事的圈中,躲在了她们的后面。我愤怒到了极点,但我不敢吭声,我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天秀像看出了什么,问我:“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想和人说这些。

    舞曲又响起了!

    我……我……厕所!我要上厕所!

    在皮哥向我走来时,我风驰电掣般地闪进了女卫生间。

    这是个安全之所,我只有在这里,他才不敢来。

    舞曲响着,是个快步曲,我关上了卫生间里面的门,无声地哭着……

    如果我有丈夫,如果我有男人,姓皮的敢那样对我吗?即使我的男人再不中用,即使他只是个摆设,最起码,他也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可我的丈夫没了,我没有了护身符……

    “伊依姐——伊依姐——你在里面吗?”盈雅的声音,她在叫我。

    “在,我在。”我慌慌地擦着眼泪,隔着门说。

    “他们在找你呢!”

    “我……我还没完事呢,你先过去吧。”

    “你快点啊!”

    “啊。”

    卫生间也不能呆了。

    盈雅出去后,我才从里面走出。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睛红了,上眼皮肿了。我用水将眼睛洗了几次,哭的痕迹减少了。

    “伊依姐,你还没完事儿呢?”盈雅进来了,又问。

    “没呢。”我往脸上撩着水说。

    “皮哥叫你呢!”

    “啊……”我应付着。

    姓皮的叫我,我更不能出去了!我又进了里面。

    “伊依姐,你掉进去了?”盈雅又来了。

    “我吃坏肚子了,出不去了。”我仍隔对她说。

    我在里面磨磨蹭蹭的,直到舞曲声不再响了,才出来。

    人走了一大半,皮哥也走了,我才松开了神经。

    我回了家,淘气儿说:“妈妈,妈妈,有人打电话找你,都打两次了!”

    “谁呀?”

    “我没问。他说他还来电话。”

    “嘟——嘟——”电话响了。

    “喂,你好,我是伊依。”

    “伊依啊,我是大辫儿她老公——杨晨哪!”

    “你好你好!”

    “我有件事儿想求你。俺们领导也不知咋想的,让我给他写行政工作报告,我直犯愁呢!”

    “你是大学生啊!”

    “可别提了!我是学林业的,哪写过这个呀?你有没有时间?帮帮忙,算大哥求你了。”

    “啥求不求的,客气呢!”

    “你答应了?”

    “啥时候要哇?”

    “后天。”

    “后天?太急了!”

    “等着上报呢!”

    “明天早晨,你有时间吗?”

    “有。”

    “六点半,咱们到你们单位行不行?”

    “行行行。”

    “你给我说一说单位的情况,别耽误上班的时间。

    “好说。”

    正文 五

    次日清晨,杨晨比我先到一步。

    我向他提出了几个大纲,我说:“你们单位主要有哪几项工作?这一年干了哪几件大事儿?……”

    “这儿……”他挠了挠头,“就那几项,你也能知道,还是按以前干的,也没啥呀!”

    “最好是跟我说详细点儿,要不然,我不好写。”

    “详细点?真没啥呀!……这儿有几个材料,你拿去吧,能用就用,用不上拉倒。”

    “数字出来了吗?”

    “啥数字?”

    “运了多少车了,装了多少料了,全年的数,有吗?”

    “能有,等着我向他们要吧。”

    “我先空着,写完了你回去填。你能不能再给我讲点儿?”

    “一年到头儿,就那些活儿,没啥新花样啊!你呀,笔下生花,写啥样算啥样,看着发挥吧!”

    白天,我在单位忙得焦头烂额,下了班,才有空儿搞这些外来的“副业”。

    杨晨提供的材料,能用得上的太少太少,我真得发挥了!

    “妈,我不做饭了。这个报告要的急,明天我得给人交上。”

    “忙你的去吧,啥也不用你干。今晚能整完不?”

    “整不完也得整啊!”

    我写到凌晨两点多钟,写不下去了,脑袋发昏,眼睛发涩,异常活跃的神经如针扎的疼!

    休息!我得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了!

    今天交卷……今天能交得了吗?想累死我呀?简直……一要就急!我是啥呀?孙悟空啊?拔根汗毛变出个报告来?我咋那能耐呢?……

    不写了!谁能把我咋地吧?

    我的思绪飞向了向往已久的太虚境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矛盾,没有纷争,我和它融为一体,我的浑身通透无比……

    “哎哟——”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材料……我的材料还没写完。

    差点儿没睡过去了,多玄!

    我的脑袋清醒了,写的不是很艰涩了。

    “几点了?”妈妈的觉少,早早地起来了。

    “四点多吧。”

    “写到哪儿了?”

    “‘同志们’……”

    “快写完了。”

    “你咋知道呢?”

    “你一写‘同志们’、‘总之’、‘总而言之’,那就离‘为啥啥而奋斗’不远了。”

    “妈,你可真逗!”

    “快写你的吧!写完了,麻溜儿地眯上一小觉,这一宿靠的!”

    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啊——可以睡了!

    “妈妈,我要撒尿!”淘气儿醒了。

    “来,姥姥给接。你妈妈昨晚写材料了,好宝儿,听姥姥话,别吵了,让她睡吧。”

    睡眠是一种充足的补给。

    临上班之前,我交上了卷。

    晚上,杨晨打来了电话,“伊依,俺们领导看了,说‘好’!你辛苦了!”

    “没啥。”

    “我个人还想求你点事儿……”

    “啥事儿呀?”

    “我的个人总结你能不能帮我写写?”

    “啥时交哇?”

    “明天。”

    “明天?!明天……真对不起,我真没时间了!今天俺们单位有两个大材料要写,也是明天交!昨晚,我都熬了一宿了,今晚也不能睡了……你小姨子不是会写吗?她在她单位又是写板报,又是写稿子的,你自己家有会写的你还……”

    “我信不着她,我就相信你了!”

    “我不是不帮你的忙,我是分身无术哇!俺们单位的那两个,光抄就得半宿!”

    “都赶在一块了啊!”

    “你再找别人写吧。”

    没过几天,大辫儿找到了我,拉拉着脸子说:“俺家杨晨这两天又找你了?”

    “没有哇!这两天没找我呀!”

    “真没找你吗?”

    “真没找我。”

    “没找哇?”

    “没找。”

    她掏出了一个吉它形状的电子表,“是你的吗?”

    它的背后有一道疤痕,使我确认无误。那是淘气儿拿着玩时,不小心掉在炉子上烫的。这块小表是我从地摊儿上花三块钱买的,我拴了个红绳,挂在了胸前,看时间很方便。它的外型使人很容易记住它。

    “我寻思丢了呢!你拣着了?谢谢你呀!”

    我刚想取过,她兀地避开了我,双手交叉着抱肩,挑恤地说:“我是在杨晨那儿看到的。”

    “杨晨那儿?怎么会在他那儿?”

    “问问你自己吧!”

    “我……”

    “我提醒你一下,在他的办公室里。这件事儿,你必须得给我解释清楚!”她的目光像一把把刀子,闪着寒光,“嗖嗖”地飞向了我。

    在办公室里?

    我的表怎么跑到他的办公室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

    “大辫儿,我想起来了!”我说,“那天早晨,我上他单位拿材料,你知道不?”

    “知道。”

    “那天吧,我着急找笔记东西。我的包乱糟糟的,找点啥,都得翻个底儿朝天。翻来倒去的,表可能就落那儿了。”

    大辫儿的脸上云开雾散,“你咋不早说呢?!破表!给你吧!”她啍着流行小曲儿走了。

    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在我不顺心的时候,最好的倾述伙伴是我的父母。

    爸爸看到我的样子,既心疼又懊恼地说:“正事儿都忙不过来,你还老揽那些活儿!”

    “人家不是求吗?好不容易张一回嘴……”

    “你说说你,挨着累,落了个一身不是!让别人怀疑着你,冤不冤哪!谁再找你写啥,能推就推吧!干好本职工作,比啥都强!”

    爸爸说的是对的吧……

    正文 六

    单位的贾主任要带我到局机关办些业务上的事儿,简单也在那儿。简单是我多年的老同学,他知道我的初恋的故事,我也知道他的初恋的故事。每次见到我,他总是笑,无缘无故地笑,他的笑,让我很难为情。

    不想遇到的人,偏偏遇到,在简单的办公室里,我们和他撞个正着。

    “哟,贾主任!”他们也认识,“怎么,升官了?是得另眼相看了啊,出门还带个女秘书!”简单看着我,笑得更甚了。

    秘书是我的职业,但是,女秘书这个职业经过黄宏和侯跃文在春节晚会上的渲染,多多少少地带上了贬意的色彩。

    贾主任正色地说:“简单,咱们说点别的。”

    “正经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

    “真生气了?”

    “你可不能乱开玩笑哇!”

    简单收拢了笑容,与我们谈起了工作。

    办完了公事,我们又去吃了饭,喝了酒。

    在回来的路上,贾主任问我:”你认识歪歪吗?”

    “听说过,她离婚了吧?”

    “对。我看哪,她和吴经理的关系有点儿那个……”

    “不能吧?”

    “不能啥呀!那事儿还看不出来?她从他的兜里拿钱,他拍她一下子,嘻嘻哈哈的,一般关系能那样吗?”

    “真有这事儿?”

    “要叫我说,吴经理没必要那样。红杏出墙,人不有的是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非得在一个单位上搞?这种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得捅漏了!咋收拾呀?工作还咋干?影响多不好!……”

    贾主任的爱人小苗正骑着摩托车从对面驶来,她问:“干啥去?”

    “我把伊依送回去,太晚了,她一个人不敢走。你干啥去?”

    “二舅送来的几只鸡咱吃不了,我给妈拿过去一只。”

    “你去吧。”

    小苗骑着摩托车走了。

    “我听说小苗挺能干的。”我对他说。

    “嗯,家里啥也不用我管。”

    “你摊上个好媳妇。”

    “嘎吱——”尖厉的刺耳声在我的身边响起,小苗的摩托车停在了我们的身后,那只活鸡还在扑楞楞地嘶鸣着,“老贾,跟我回家!”她说。

    “我得把她送回去呀!”

    小苗指向我:“你自己不能走吗?!”

    “我能走。贾主任,你们回去吧。”

    “有啥不敢走的,路上净是灯!”小苗的鼻子里呼出的气像随时引爆的炸药。

    “她一个人回去,出点啥事儿咋整?”贾主任对小苗说。

    “你就不怕我出事儿?!”小苗寸步不让。

    我说:“我敢走!我敢走!你们回去吧。这道上挺亮的。”

    贾主任上了摩托车,对我说:“你自己小心点儿。”

    “你有完没完?!”小苗向贾主任说。

    贾主任也用手指着小苗:“你等着回家的!”

    “你还想揍我呀?!”小苗一踹摩托车,驮着他,一阵风地走了。

    我,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了!

    我和男人之间,我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微妙了。一些男人在敏感的词汇上,表现出了绝禁的态度,与我划清了界限;一些已婚的女人们谨慎地与我交往着,不与我走得太远,也不与我走得过近,在她们的眼里,我和她们的丈夫之间,有一条明显的警界线,她们在小心地看护着……

    我是一个人哭着回来的。

    我不能让家里的人看出我的迥异来。我揉了揉胀乎乎的眼睛,裂了裂嘴,虚假地笑着。

    “当当——”

    “伊依吗?”

    “嗯哪。”

    爸爸打开了门,我一低头,钻了进去。

    电视开着,爸爸在等着我。

    “喝酒了?”爸爸问。

    “啊,单位搞联欢,演老多节目了,可有意思了……”我故作夸张地说。

    “哭了?”没等我说完,爸爸又问了一句。

    “……嗯。”我瞒不了爸爸。

    “给,喝点儿水,睡吧。”

    睡至天明,爸爸见我醒了,背对着我说:“在外边尽量少喝酒,最好是别喝。特别是像你,让人笑话。还有些事儿,我得跟你说说。以后,谁家结婚哪,有啥喜事儿呀,你别往前凑合了,过年过节的,也别上人家窜门,有的人家讲这些,即使人家不说,咱也得自点儿觉。”

    爸爸怎么了?怎么又说出不尽人情的话来了?他还是那个疼我、爱我、宠我、惯我的爸爸吗?我有什么过错吗?我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大家真的对我避之不及吗?

    “姐,咋哭了?”伊妹是我最小的妹妹,她望着我,关切地问。

    “咱爸烦我了!”

    “净瞎说!”

    “瞎说?他以前咋不那样对我呢?现在咋那样对我呢?看我啥都不顺眼!”

    “哪样对你呀?”

    “他让我别参加人家的婚礼,谁有啥喜事儿也不让我靠前儿。”

    “姐,咱爸是为你好。”

    “为我好?没见着这么为我好的爸!”

    “说啥呢在那儿?!你别怪咱爸,我给你讲个事儿。逯凝怀孕的时候,大概有五个月了吧,显怀了,能看出来。她的一个朋友结婚,告诉她了,让她去。她没想别的,就去了。到了那儿,都挺乐的。她见一个老太太对她指指点点的,还和别人说些啥。那老太太一溜儿烟儿地跑到男方家管事儿的那儿,又向他们说,他们一愣,都往逯凝这儿瞅。逯凝也觉着怪,咋老点划她说呢?那老太太过来了,对她说:‘你回去吧。’‘都回去吗?’‘不的,就你回去。’‘我来了,回去干啥?’‘你肚子里有孩子,参加婚礼不好。’‘有啥不好的?’‘对新郎新娘不好,有这个说道。’‘你们早干啥了?!当初别让我来呀!’逯凝气的扔下钱,就走了。”

    “真有这种事儿?”

    “我还骗你?”

    “你那意思是我永远也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了呗?”

    “也不是……咋说呢?你惹那闲气干啥?犯得着吗?你看看逯凝,回来就跟我哭。她还是怀孕呢,人家都那样对她。我姐夫不在了,别人对你不更得……”

    “咱爸说的还对了?”

    “咱爸那么大岁数了,啥事儿没见过!他是怕你将来下不来台,才跟你说这些的。你万一遇着点儿啥事儿,多窝囊啊!”

    看来,爸爸对我的箴言告诫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我为自己“今生今世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而耿耿于怀时,我又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我可以省下一部分随礼的钱了。以前哪,谁的孙子过百天,谁的儿子升大学,谁的老人过大寿……再加上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都要有个答兑的,一年下来,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这些干部们曾形象地形容自己是“瘦驴拉硬屎”。

    大家的喜事儿都不找我,那,我可要烧高香喽!

    正文 七

    然而,想象的和实际发生的总会有些差距。

    “伊依,我可找着你了!别骑了,下来!快下来!我有事儿找你。”在上班的路上,郝英截住了我。她的两个茶色眼镜片像酒瓶子的底座儿,大且厚。我至今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配上这种快把鼻子压塌的眼镜呢?

    “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不告诉你!俺家老周的姑舅表姐家的孩子上个礼拜结婚了!”

    “啊,恭喜恭喜!”

    “是呀,办了一百多桌呢!该告诉的,我都告诉了,到了你这儿,我可犯难了,告不告诉你呢?和你说吧,你来了,还不好;不和你说吧,咱俩处的挺不错的,你该挑我理了。还是俺家老周有办法,他说等着办完了再告诉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我的语文老师曾对我的评价是:课文学的好,领会中心思想比较透彻。郝英的这点儿小测验难不倒我。她绕了一个大圈儿,最重要的两点她没说出来,但表达出来了:一是让我掏钱,二是不让我参加婚礼。

    “明白,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还没啥准备呢,下班的吧,我上你那儿去。”

    我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她迂回曲折的话,她的额头渗出了欣慰的汗。

    我从银行里取出暂新的伟人票子,送了过去。

    我再也没听到她四处找我的消息了。

    妈妈对我的衣着也提出了要求,她说:“三年之内,你不能穿红色的衣服,别穿好看的衣服,少和男人说话,别笑,别美。”

    妈妈把我的那些衣服翻了出来,红色的及其它鲜艳颜色的、款式稍好的衣服,总之,就是凡是能把我打扮得稍漂亮些的,都被她挑选了出来,问我说:“这些衣服你还穿不穿了?不穿,我就寄给你姥姥家了?”

    姥姥家有几个舅舅在农村。

    妈妈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她在心里早做出了决定。

    我说:“你随便吧。”

    我的空间在缩小,我的权利也在缩小,我就像当年的澳门,今天被占一点,明天被占一块,直到被霸占,直到被侵吞,直到失去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件事而引起的,那就是我没有了丈夫,我不能和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了。

    这样的环境,我不想呆!

    我想透透气。

    熟人太多,到哪儿都会碰到熟悉的面孔,他们知道我的历史,我不愿意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另类。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远远的地方,去一个谁都不知悉我的经历的地方!我可以回到从前,我可以像从前,与人进行正常的往来。

    二妹伊水和弟弟伊江都在北京,他们也要我去,我没做任何犹豫,辞了工作,把孩子托付给了妈妈。

    北京真好!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我!我的生生息息无人关注。

    这,很好!

    刚出门的这一天,我就迷路了。

    找到那排小白房子,我就能找到家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还是没找到。我又扭头往回走,可它们像失踪了一样,我的腿都快走断了。

    北京的速度咋这么快?才一个下午,它们就搬走了?

    天黑了下去,我也走不动了,我想起了能记住的伊江的电话号,给他打了去。他说:“你站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不到五分钟,他来了。

    路很近,我却走得很远。我若能留意路上的一个小胡同,就能看到我要找的目标。在我们老家,我哪儿迷过路哇,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我妈说:“咱这小镇,一泡尿就刺到头了!”这城里可不一样,再出门,得多留点神,出去的路记着,回来的路也得记着。

    我对北京不熟,伊水的意见就成了我的最重要的参考意见。她说让我去学电脑,说有了技术,才好找工作。

    伊水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学电脑的费用是她先给我交的,我在她家吃住,只管把这门技术学好便是。

    我去的这家电脑学校是个人开的,老板是个女的,两名教师也是女的。伊水带我去报名时,她们的态度好得简直没得说,都快给我摘月亮去了。可交上了钱,学上了之后,她们才原形毕露。我们若有不会的,问她们几句,难听的话张嘴就来:“你不会想啊?!”“教你几遍了?!”“笨不笨哪?!”“榆木脑袋!”如果你再问,她们就直骂一句:“猪!”一个比一个凶,就像这帮学员欠了她们八百吊钱似的,那两位年轻的女教师更是凶神恶煞!

    大多数的学员忍气吞声,学员之间暗地里交流,新学员问老学员,老学员也不保留,而且态度要比老师好得多。

    学了一个多月,我总算把wps和华光排版学会了。到了后期,老师教的更是浮皮潦草,搞“闪电战”:“这个,你们回家看看吧;那个,回家看看去吧;还有那个……”

    我终于提前被她们打发出门。

    下一步,就是找工作。

    伊水说:“你的年龄太大,得往小了改。”

    “多大就是多大呗,改它干啥!”

    “人家招打字员都爱招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谁招你这三十来岁的呀!你别改太小了,太小也不像,改到二十四吧。你现在是二十四,哪年生的,自己算好,别说两叉去。你再编份简历,按二十四的编,别填你已经结婚了。”

    “我是结婚了。”

    “你不这样填,就不好找工作。你想想,光是北京的大学就有一百多所,每年,每个大学的毕业生中都有留在北京的,想找工作的人有的是,凭你现在这条件,能找到一份工作就不错了。你按我说的做吧。你的发型也要改改,太老气,扎个马尾,吊起来吧。衣服也不行,我有几件,拿过来你试试,一定要往年轻了打扮。”

    应聘打字员,公司的要求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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