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杀手的窘迫生活 第 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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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壁的情况更糟糕,好像一场盛大的肮脏颜色的展览,到处掉皮露出里面水泥的渣滓,深一点的直接看到老砖坯,仿佛一不小心露出丑恶的灵魂给人看;此外到处写着各种办证、开锁、通下水的电话。

    高处沿着楼梯的走向是一些纠缠不清的管线,杂乱得让人忍不住像掏出一把剪刀把他们都剪断了事,角落里的灰网沉重黑暗得像是从未被修缮过的破庙里原封不动搬过来的,附着人间烟火和无穷尽的俗世烦恼。

    整个墙面简直像是从几百年泥泞的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苍白、肮脏、死气沉沉、行动间从身体上掉下渣来。

    梅宝小心地向上走,心想雅山原来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应该找处更好的房子——当然是在有钱的情况下。

    她在三楼二门停下,敲了敲门。

    半晌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两三次,门里面才悉悉索索地有了动静,一个齐眼高的小铁窗打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铁栏杆里面看着她,说:“你有事情吗?”

    梅宝在雅山的葬礼上见过这孩子一面,听说她有个儿子,想必就是这个孩子……这就是雅山的孩子,大概是故人之子的缘故,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梅宝摘下眼镜,露出整张面孔来,“我是你妈妈的朋友……”

    小男孩快速地打断她:“妈妈不在家!”

    梅宝说:“……我知道,知道你妈妈的事情,我来看看你。”

    小男孩说:“谢谢你,我很好。”

    梅宝说:“能开门让我进去吗?”

    小男孩说:“不可以。妈妈不在家,我要看好家。如果你是坏人怎么办?我是小孩子,不能让陌生人进来。”

    梅宝语塞,问:“那你怎样才能让我进去?”

    小男孩说:“你去找社区的王阿姨吧,她现在帮我看家,她说你是好人我才能给你开门。”

    梅宝道了谢,转身下楼,小男孩在小铁窗的里面巴望着她,见她回头又啪地关上铁窗。

    梅宝依言去社区找孩子临时的监护人,一位长着一张□脸的中年妇女出面应对他,看来就是那个什么王阿姨。

    “你是何雅山的朋友?什么朋友?”

    梅宝说:“很多年前曾经每天在一起的好朋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失去联系。我是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事情,想来看看她的孩子。”

    王阿姨还是很警惕,皱眉说:“孩子现在暂时归社区管,我们就要负起监护的责任,不能随便什么人说是何雅山的朋友就让她接近孩子,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毕竟现在社会上坏人还是挺多的。”

    梅宝说:“您说的有道理。”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五百块钱,放在王阿姨的桌子上,说:“这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不过那么小的孩子给他钱他也不会花,就请你多照顾些。”

    王阿姨略看了一眼钱,又才抬头看了眼梅宝,表情立刻温婉了许多,点了下头,说:“搁这吧,我替孩子谢谢你。”

    梅宝不知道这钱有多少会被用在孩子身上,但是到这种也算小衙门的地方空嘴白牙是办不了任何事情的。

    她趁气氛和缓提出说:“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到他们家亲自去看看孩子。”

    王阿姨说:“孩子挺好的,我们每天派人去送吃的。”

    梅宝说:“不是不放心他的生活,是想安慰下孩子。”

    王阿姨说:“哎呀,现在像你这种朋友也不多见了——身份证带了吗?我做个登记。”

    梅宝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儿带身份证来,这是她从医生那里拿到的假证,还真帮她解决了不少问题。

    王阿姨记下来号码,就带她去何雅山家。

    一边上楼王阿姨一边抱怨说:“这楼也太旧点,总说要动迁,雷声大雨点小。环境这么差,居民流动性强,我们管理起来难度也大。”

    到了地方她梆梆梆很大力地敲门,喊着:“小辰开门!”

    那孩子的脸闪很快在小铁窗后闪现了下,然后就是喀拉喀拉门锁打开的声音。

    孩子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后,身边是一只板凳,想来他身高原本够不到小铁窗,每次都爬上板凳和外面的人对话。

    王阿姨说:“这个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来看看你。”她一边用脚把那板凳拨到旁边,然后长驱直入地进了屋子,在沙发上坐下,自顾自地打开电视换了自己比较中意的台。

    梅宝直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那种源自直觉的不安又缠了上来,就好像上次他从报纸上看到何雅山受伤的新闻一样,一定有什么危机正在靠近——这次也许跟这孩子有关。

    梅宝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可是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转头就走。

    那孩子仰头近似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看。

    梅宝想了一个打招呼的开始,她挤出一个笑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说:“我叫夜辰。”

    梅宝愣住了,强烈的不安一下子化成现实撞上来,他明白了问题所在——这孩子说自己叫“夜辰”!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进一步确认,“夜辰是你的名字?那么你姓什么?”

    小孩说:“我姓夜。”

    “树叶的叶?”

    小孩说:“夜晚的夜。”

    梅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和夜辰对峙起来。

    王阿姨在屋子里招呼说:“夜辰,倒杯水来。”

    小孩子就蹬蹬跑去厨房,梅宝站在门口探头可以看到他站在小板凳上,探身去水龙头接水。

    梅宝走过去要帮忙,小孩子已经接完了。

    王阿姨在客厅里听到水龙头声音,高声说:“你们家没有白开水吗?那就算了吧。”

    小孩子捧着泼泼洒洒的水,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露出点可怜相来,好像在为家里没有任何东西招待客人而感到羞愧。

    梅宝打量厨房,发现锅碗瓢盆都搬了家,处处都落着灰尘,垃圾桶里是一些外卖盒子,散发着垃圾的味道。

    可以想象这孩子在母亲不在的日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许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生活,可是并不得法。

    王阿姨在屋子里坐着无聊就走过来看,“啊”地叫了一声,指责说:“小辰你是不是又动灶台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动的吗!你一个小孩玩火多危险!”

    小辰说:“我、我想煮方便面吃……”

    王阿姨说:“你这孩子,说的好像吃不饱饭一样,不是每天都送饭给你吗?方便面那种东西不健康,里面都是防腐剂,吃多了要肠穿肚烂的。”

    小辰就难过的低下头。

    王阿姨看着脏乱的厨房啧啧摇头,“要说没有妈的孩子真不能一个人生活——”她又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梅宝,“不是我们社区工作不细致,也商量好了轮班带这孩子,一家一晚上住着,是这孩子恋家不愿意走。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暂时的,过一阵子社保福利部门就来接人了。”

    小辰突然就哒哒地扭头跑开,跑进卧室去了。

    王阿姨撇撇嘴,有点无奈地说:“这是不想走——可是哪成呢?家里没个大人,六岁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我们社区每天工作也是一大堆,能力有限,再说这也不是我们的工作范畴之内,有社保局出面呢……”

    梅宝截住她的话头说:“你费心了。”

    她才有功夫细细打量这房子。

    格局是最老派的样式,进门是一个走廊,连着南北厢,正对着是厨房,旁边是卫生间。因为举架高阔,不到四十平的面积显得倒还不是那么逼仄。

    小辰跑进的卧室在左手边,右手边是客厅,王阿姨邀她去里面坐。

    客厅里家俬陈设朴素,橱柜旁是一个带书桌的小书架,看起来这里也兼做书房;书架上都是少儿读物——梅宝记得雅山不爱读书看报,她的孩子却不一样;桌上摆着三个实木相框,镶着的是几张六寸照片——第一张是孩子抱着玩具枪的艺术照;第二张是母子搂抱着的合影,看起来感情非常好。

    而当梅宝的目光落在第三张照片上,瞳孔蓦地一缩——那上面赫然正是一对正在交谈的年轻男女的合影,女的穿着白色连衣裙,腰肢窈窕,青春靓丽,正是八年前的何雅山;而男的穿的是野战部队的戎装,侧着的半张脸上本就涂着迷彩,又几乎都遮在帽檐的阴影下,五官辨识度很低。

    梅宝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张照片,她对照相这种事情一向不热衷。小时候是因为条件有限,孤儿院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有人安排照相,比如某某领导视察、比如过年过节领导视察、比如捐赠仪式领导视察,照相的时候领导在正中间慈眉善目地坐着,他和其他的孩子挤在后面,有时候只能露出半张脸,就算这样照片最后也不会落在他们手里,听说会用在报纸上;后来入伍的时候他倒是照过一次相,以后的各种证件都靠这张照片了,以至于后来他长大了都不怎么像了还是这张;后来因为任务的关系他们有纪律,不能随便被拍照,他就更没有刻意想要留下自己的样子——何况她从来不喜欢那样子的自己;再后来她离开部队就更加避免留下太过痕迹。

    梅宝手边甚至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她伸手拿起第三个相框,凝眉看去——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也许是偷拍?那么也够不小心的了。

    小辰突然又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哒哒地跑过来,盯着她手里的相框看,不知道是担心她不小心打碎还是偷走,他就像个看家护院的小狗一样警惕。

    在他的监视下梅宝把相框小心地放回去。

    小辰突然小声说了句:“那是我爸爸和妈妈。”

    梅宝身体僵硬了下。

    王阿姨不耐烦地说:“这屋子里太热太闷了,西向房下午就是这样,连个空调也没有怎么活——你还要再待一会吗?”

    梅宝说:“我……也有点事情,不多麻烦了。”

    王阿姨感到可以从这无聊的监护任务中解脱出来,心情愉悦地向小辰道别,又叮嘱他不可以自己开关煤气,一边快言快语地说着一边麻利走出屋子。

    小辰突然说:“王阿姨,我听话不自己做饭吃……我都乖乖的,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去福利院?”

    王阿姨说:“你这孩子!这是法律上的事,你不懂。再说福利院可好了,里面有吃有穿有和你一样的小朋友陪你玩,一点都不寂寞。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你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小辰就难过地低下头。

    王阿姨也不是觉得他不可怜,可是再可怜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一心软领养回去,她现在连养只小猫小狗的条件都没有,何况是一个会逐渐长大花费甚巨的孩子。

    她摸摸小辰的头,走了。

    梅宝跟在王阿姨身后匆匆走出去,几步下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向上看,那孩子扒在门口看她们的背影,像关在笼子里等待被吃掉的小狗的眼神。

    梅宝掉头一气走下去。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梅宝过的有点心不在焉,晚上瑜伽课的时候脑子里也在想何雅山和那孩子的事。

    和雅山在一起一年多,最后分手的时候梅宝没听她说过怀孕的事情……或者没有确切地说,可是从这孩子的年龄上看确实很可疑……雅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她一边轻车熟路地做着瑜伽的教学姿势,抬起腿双手合什做了个标准的树式,脚下稳稳当当,真的像扎根土壤的树一样,身体凝固,思维却飞快地向回转,一直回到七年前——

    “我们分手吧。”

    何雅山哭了吗?——也许哭了,也许没有。她脸上的悲伤、坚强和自尊作用下的隐忍倒是真切。

    “你有了别的女人?”

    “……我不想骗你,我确实有个更加在意的人——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是谁?”

    “这不重要,不是我非和你分手不可的理由。”

    “那你给我那个必须分手的理由!”

    “很难和你解释清楚……如果非要说的话……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可是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不是真正的我。”

    何雅山点起一支烟,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设法挤出一个笑,“你是说离开我是为了寻找真正的自己过真正想要过的生活?”

    “也许。”

    “……我不行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我不会妨碍你,我对你……”

    “对不起。”何雅山软弱了声音,如泣如诉,“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你要相信我做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像个男人一样干脆点!别和我拐弯抹角地说话!”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更不行。”

    何雅山深深地吸了口烟,“如果我恨你呢?”

    “我会遗憾。”

    “你会遗憾?真是笑话!”何雅山绝望了,眼神里爆发出悲愤和怨毒,“你这种没有血没有肉像空壳一样的人,你所有的感情不过都是在表演而已!指望你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人真是瞎了眼!我看透了你!”她伸手捉过对方的手,将剩下的半截烟按在那手心里,“分手就分手!分手了就不要来找我!一辈子也不许来找我!你死了不要来找我!我死了也不要来找我!不要在我坟前哭脏了我的轮回路!——我要让你后悔!!”大吼一番之后,她就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走了。

    时间刚刚好做完一个体式,梅宝放下手臂,不经意看了自己手心一眼,那里肌肤光滑如新,除了一点纵横交错的掌纹什么都没有。她就是这种不落疤痕的体质,不管多么严重的刀伤枪伤情伤,几个寒暑过去就什么都不见了。

    5、第3章(2)

    打开更衣室属于她的柜子,柜门上有一方小镜子,梅宝立刻就和镜子里自己的脸面对面了。

    她看上去已经和从前那个兵营里出身的特工已经不一样了,加上雌性激素的作用让她的线条越发柔和流畅,女人味十足。

    医生虽然嘴碎一点,人也未必完全可靠,可是他是真正的艺术家。像米开朗基罗把大卫从一块扁平的石头里雕刻解放出来一样,医生把她从男人的身体里解放出来——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半成品,还有待最后一点“收尾工程”,但穿着衣服无碍观瞻。

    梅宝一直觉得这个才是自己本来应该的样子。从她决定做变性手术的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动摇过,就算亡命天涯也不曾后悔……直到多年后见到何雅山留下的这个孤儿。

    那孩子容貌浮现在她的眼前……梅宝无法忽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面对的是小时候的自己的感觉。

    雅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话,为什么在分手的情况下生下他?难道是为了所说的“要让你后悔”这个诅咒?或者是为了真爱?——头脑中第一次明确地跳出“我有亲生儿子”这个念头让梅宝不寒而栗,几乎失去进一步思考的能力。

    她是“女人”,却和另外一个女人有了个已经六岁多的孩子——这让她心里不知该作何想法。

    她一方面乱了手脚,另一方面却冷冷地面对这场灾难般的局面,一一检省自己的情绪——吃惊?厌恶?恐惧?自责?后悔?……后悔吗?后悔和何雅山分手?后悔亲手放弃了接受自己是男人的现实过普通踏实人生的机会?

    不,不是后悔——应该不是。

    梅宝不能确定,对答案也没有执着心。

    何雅山有一点说的对——梅宝的感情表现近似于表演,就连她对生活的激烈追求和隐忍的热爱也无法脱离虚伪的嫌疑。

    她始终觉得自己和世界中间有一层薄膜,互相无法渗透。

    而那个孩子……不过是“她”向外部世界不小心渗透的一颗精子而已。

    镜子里的女人线条看上去似乎冷硬极了,有点像一个神情紧张的男人了,她啪地关上柜门。

    今晚梅宝不用去官邸上班,医生约了她去“取药”。

    夜里去诊所的路上像往常一样偶尔可见流莺和嫖客。医生的诊所这次没有挂歇业的牌子,门也没有关,推开进去,可以看见屏风遮住病床的位置,听见一个女人嗲嗲的呻吟声,“嗯~嗯~就是那里~大夫你轻点~讨厌~”

    医生略带点假正经的声音传出来,“讨厌么?……我看明明挺舒服的……那谁,来了?你外面稍微坐回,我把手里的活弄完再招呼你。”

    梅宝倚门抱肩说:“你慢慢弄,男人太快,不是好事。”

    她自己走进去坐在沙发上,给点了支烟,凝神继续思考关于那个叫夜辰的孩子的事。

    医生事毕,拉开屏风,一位半老徐娘扶着腰从床上下来,姿态丰腴、妆容妖娆接近于吓人,媚眼含春地斜睨着梅宝,示威似的跟医生继续说笑,医生很耐心地应对。

    梅宝抽空想,“能够横下心来和这样的女人**的医生还是挺善良的,无差别尊重一切女性才是真正的男人作为吧……或者他只是不挑嘴?”

    好容易送走女人,医生擦擦额角的汗,不知道是刚刚的劳作太过透支体力还是什么,他长松了口气,顺嘴跟梅宝解释,“她是附近店里的妈妈桑,偶尔也亲自下海,昨天工作的时候抻着腰,来这里按摩……”他见梅宝兴趣缺缺的样子,便住了嘴,也觉得这个解释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他拿出准备好的药给梅宝,“最近身体怎么样?药的副作用不明显吧?”

    “还好。”

    “……”

    “……”

    医生看了梅宝一会,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又像是男人看女人。

    “其实你原本的样子挺好看的……不过现在更加有魅力……也许这只能说明我是直的。”他乱七八糟地说。

    梅宝的目光在烟雾中氤氲起来,她有点感慨地想,“这个算是变性后的不便之一——不得不忍受某些男人有侵略性的目光和语言。不过如果把这个当做变相的恭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有一点她和天生的女人不一样——她不怕他们真正的侵略行为。

    “你有孩子吗?”梅宝突然说。

    医生顿了下,“没有。”他随即坦然,挤挤眼,“我还没有和任何人结过婚。”

    梅宝说:“亲戚家的小孩?”

    医生想了下,“我有个侄子,我哥家的孩子。他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就哭。”

    “为什么?”

    “为什么看到我哭?这个我也不知道。”医生为难地挠挠鬓角,“也许因为我的脸只适合讨女人喜欢?哈哈!——你怎么了?怀上了吗?”

    梅宝瞪了他一眼,默默抽烟。

    医生讪笑,“开玩笑的。”

    “……”

    “还是说说这次任务的事吧——喏,这次难度比较大。”

    他递过去一个牛皮纸袋。

    梅宝抽出来,一沓A4纸上曲别针夹着一张近身照,上面一个高颧骨阔嘴巴的干瘦汉子,面相不善。

    医生依旧画外音一样唠叨着——

    “目标人物是他们城市西南郊区沿海岛上的村长余某,原本是当地一霸,几年前通过威胁村民、强拉选票等方式黑道漂白摇身一变当选村长。当选后他在当地的气焰更加嚣张,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强行征用村民土地,卖完耕地卖岛屿,把土地和岛屿卖给污染严重的企业建工业园区,而剩下的无污染海域则被他本人及其同伙霸占,变成个人承包的养殖场。村民既靠不上山也靠不上海,失去了经济来源沦为赤贫,只能靠青壮年进城打工维持生活。孤寡老人则只能沦为乞丐,老无所依。”

    梅宝皱眉,“这种人上面就没人管吗?”

    医生耸肩,“这种人有个共同的特点——瞒上欺下。他们村子所在的乡镇领导未必不知道他的种种恶行,可是一则卖地卖岛是某些地方财政收入的支柱,经手之人都逃不了染指、中饱私囊的嫌疑,对于能给自己带来实惠的下属通常会睁只眼闭只眼;二则、乡长镇长为了政绩粉饰太平,在向上级政府部门汇报的时候也充当了地方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第三、即便有人越级上访告状,依现在层层防守的截访制度,村民代表甚至没办法走出当地一步。事实上,这个村长指使人打死上访者不止一人,村民多年来在他的淫威之下已经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

    梅宝心里厌烦,“就是说这种人只能由我们来收拾,这是‘侠’自己承担的公益型案子?”

    医生笑说:“那倒不是。侠里的前辈们每年都会做这类型的公益案,不过一般我给你的都是有报酬的,毕竟要考虑你的经济条件。”

    “我应该说谢谢吗?”

    “不客气。这个案子的委托人说起来也有点意思——是另一个村的村长。”

    “……难道我们卷入了村长之间的战争?”

    “噗!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依照我国的行政级别,村长和国家主席之间就隔着乡长、镇长、省长三个人。”

    “说说委托人村长和目标村长之间的恩怨。”

    医生笑了笑,“你从前做任务的时候也会关心案子背后的来龙去脉吗?”

    梅宝听出这话里很明显刺探的意味,她淡淡地说“……我是为了满足你的话痨才问的,其实没有好奇心。”

    医生耸肩,“好吧,就当是我想说好了——据我所知,除了我们之外的绝大多数的同类型组织培养干部的时候都是秉承着‘任务就是任务’这种理念。我是说你虽然加入侠不久,可是好像很快就能适应我们的风格了。”

    “……对于你的废话我还是没办法适应。”

    医生笑眯眯地说:“会适应的——好吧,言归正传。隔壁村的村长身价多少也有些不干净,不过相比之下他简直就是个廉政清明的好干部了——让自己先富起来,然后努力带动村民共同致富。虽然免不了任人唯亲收受贿赂这种事情,不过基本上可以看做体制性**,无伤大雅。隔壁村村长和余某的最大差别就是,前者属于掠夺性**,而后者属于发展型**,给当地经济和生活带来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

    梅宝不耐烦地说:“谈正题!”

    医生说:“呃……好吧。委托人他们村和余某的大湾村素来不合,从前是因为余某把化工园引进海岛造成大面积海域的长期污染,影响到了隔壁村的养殖场。因余某势力大,周边村岛一直忍气吞声,矛盾并没有激化。不过最近两年他们之间的积怨加深。事件起因是余某开发了一个新的赚钱买卖——绑架渔民,勒索赎金。开始的时候周边渔村的渔民出海经常遇上一些身穿制服的执法者,以各种借口罚款,甚至把船员驱赶到救生艇上强行抢走渔船。后来发展到扣留船员,向家属及所在村子索要赎金才放人的程度。渐渐有人发现这些事情是余某在背后策划指使。委托人所在的村子有人被绑架,村长抱着‘总不至于真的杀人‘的心理拒付罚金,结果人质真的被撕票,尸体几天后在附近的海岸上被发现,已经被海水泡得面目全非。这件事给委托人打击很大,觉得欠了自己村民的人命,才决定要向我们寻求支持。”

    “支持?你说的很好听……这次的活不需要那么脏吧?”

    “不用。一枪毙命就可以……不过难度还是有的。这个余某自知作恶多端,平时就窝在自己建在岛上的老巢里不出来。行踪诡异,对他手下的人都保密。你需要设法上岛,然后找到目标,之后再全身而退。”

    梅宝的第一支烟已经熄灭,烟灰缸里袅袅的升着轻烟,“我就知道简单的任务你是不会轮到我头上的——佣金有多少?”

    医生笑言,“这次真的不少,运气好的话够你下次的手术费了。”他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五十万——当然前提是你真的做成这个任务。”

    梅宝抽出照片,塞进包里,这次没有没第一时间起身告辞,而是向医生申请活动经费。

    医生答应的也干脆,但是说让她先用自己的钱垫上,记得要发票,回来他给报销。

    梅宝说:“我没钱。”

    医生笑说:“别这么说嘛,上次我不是还借给你一小笔?只要你圆满完成任务,回来立刻给你补上。这可是五十万的大买卖,白不了你的。”

    梅宝心想侠看来也是个穷鬼组织啊,她从前给公家干的时候上面人从来没在钱的方面和一线人员计较过,民营的物资和资金方面就是不行。

    她尽力争取说:“你上次只借给我五千而已,这次的活用钱的地方多。”

    医生说:“你这样我这边也难办啊,毕竟我也要向财务申请,要走一些程序,就不能稍微省着点花凑合下吗?——这样吧,这次的武器和车我都无条件支援你。”

    梅宝白了他一眼说:“给我搞一支巴特雷。”

    医生说:“你要用狙击枪干掉村长?”

    梅宝说:“或者你有更好的方案?”

    医生就泄气了,愁眉苦脸地答应了。

    看来这个穷鬼组织再也无法榨取出一点油水了,梅宝有几分不满,但是也只能妥协告辞。

    医生在她身后啰嗦着,“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是还是提醒你一下,侠有一条纪律和其他组织是没有差别的——被捉住就不要期望一定会有救援,背叛则一定被组织抹杀。”

    梅宝说:“你大可放心,如果我被捉住能够出卖的资源也有限,毕竟侠里面我就只认识你而已。”

    医生说:“你这样说是要和我共同赴死的意思吗?嘿嘿!我很感激你的邀请,不过还是希望你还是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失手……”

    梅宝已经咣地关上门蹬蹬下楼走了。

    医生轻声嘀咕,“我可不想亲手打烂这张漂亮的脸蛋。”

    离午夜还早,最近已经习惯了夜场工作的梅宝还不想回家,脚步踟蹰。她虽然心绪烦乱,但是那男人跟上来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她盘算着跟踪者的身份,在这夜晚行人寂寥的街上,跟踪单身女性的可疑男子很可能目的只是劫财劫色而已——这是梅宝所希望的答案。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盯上自己的不止这一波,在不远处一辆蛰伏在暗中的车子也虎视眈眈,情况大大不妙起来!

    梅宝的心沉下去,难道是“他们”在多年后终于追踪到了自己?又或者现在仍在试探阶段所以没有贸然动手,只是找了一个人试探?——毕竟自己的容貌变了很多,即便是那个人也应该无法一眼认出。

    梅宝飞快地对情况作出判断之后和预测之后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她略略回头,装作“无意”间发现身后的跟踪者,随即加快了步伐,十足一个落单走夜路的女性反应。

    跟踪者见她察觉,四顾无人,很快跟上,大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梅宝的步伐越发紧凑,最后小跑起来,惹得跟踪者大步追上,一把掐住她的手臂,扯住拖到一边。

    跟踪者的手法放梅宝的心放下一半——很显然这不是“他们”的人,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擒拿训练,如果真的是奉命来追杀她,应该知道和自己这样近身的接触是何等危险,如果梅宝出手的话这个人已经死了十次。

    可是她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这个人只是普通的劫匪欺凌单身女性,那么后面车里的那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梅宝本着做足全本的态度尽力扮演一个弱女子的戏份,挣扎了几下,“惊惶”地看着拉着她的手纠缠的人。

    “你要干什么?!”她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颤音不够,如果仔细听应该能够窥破这其中的表演成分,如果是她当年的教官一定会给她不及格的分数。

    那男人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猥琐险恶,一张嘴露出黑黄的牙,“嘿嘿,小姐你身材真好……多少钱一个晚上?”

    该死的□狂!梅宝很有冲动现在就物理阉割了他,她有把握可以一瞬间让他蛋破鸡亡。

    她忍耐着微微的恶心感,意思着努力挣扎,“对不起,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放开我!”

    男人非但不放手,反而进一步凑了上来,急色地说:“别装了!你不是卖的会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乱逛?你难道嫌我没钱吗?——来!让哥亲个嘴先——”

    梅宝嘴里说着:“你滚开!放开我!”看似手忙脚乱地抵抗,浑身上下破绽百出差点“失防”,然而实际上却滴水不露,那色鬼的咸湿手爪一点便宜也不曾讨到。

    她现在对这个不开眼的下贱货色一点都不感兴趣,心思都在那不动声色的车上,不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很快那边果真有了反应,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朝这边跑过来。

    梅宝紧张起来,仍旧要装出像狼爪下的羔羊一样软弱的角色。

    “住手!放开那姑娘!”领头的男人厉声喊,梅宝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从头脑中脸谱库里把人识别出来,同时心里吁了口气——这人也算旧识,是在何雅山的病房外和葬礼上见过两面的刑警,不可能是“他们”的人。

    色鬼愣了下,随即叫嚣:“滚开!老子的家务事,外人不要管!”

    梅宝高喊:“救命!这个人要非礼我!”

    色鬼抬手作势要扇她巴掌,梅宝压下本能反击的念头,缩起头打算挨上这一巴掌。

    然而这刑警竟然英武非常,箭步上前一个Highkick,色鬼嗷地一声飞出画面。

    梅宝“被”牵连,甩倒在地上。

    色鬼见不是对手,爬起来就跑,小方追了上去。

    景彰作为领导留下来做安慰受惊女性的工作。

    他走到梅宝身边,殷切问她有没有受伤。

    梅宝装作惊恐万状地摇摇头,报以不信任的目光什么的。

    景彰这时候亮出证件,潇洒地说:“小姐你不要怕,我是警察。”伸出援手拉她。

    梅宝迟疑着把手递过去,她心里想,真是麻烦!警察这个时候非要跑出来充英雄,如果不是你们那个人早就昏死在路上不到天亮醒不了。

    景彰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心里升起一股英雄救美的豪情,进一步安慰说:“也怪我们,刚刚我在车里路过的时候就发现那个人鬼鬼祟祟,不过鉴于这一带……开始我们还不能确定你的身份,直到他开始拉拉扯扯对你动粗——欺负你的坏人已经被赶跑了,你现在是安全的。”

    梅宝抬头看着景彰,挤出一个笑容说:“谢谢你,警察同志。”

    目光对视,景彰稍微愣了下:“……小姐,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说完他就后悔孟浪,听上去像是厚着脸皮搭讪的毛头小子一样。

    梅宝露出茫然的表情,实际上暗自戒备——难道是识破了我那天乔装成护士的事?或者他在葬礼上实际上也注意到了我?……虽然只不过是个刑警,但是说不定第六感很灵敏……

    然而她的疑心还未来不及凝成,小方跑回来,喊着:“景副队!人跑了!这老小子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转个弯就不见了!”

    景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怎么在意,随口说:“跑了算他运气好——小姐,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

    梅宝思忖着,如果是普通的女性这个时候大概会在惊魂未定之下接受警察的一派好意——虽然这对她来说正是想摆脱的麻烦。

    景彰和小方他们不过是办案归来路过此地,偶然见义勇为,发挥下警察本色。最后好人做到底亲自开车把人送到目的地。

    梅宝当然不会给对方指到自己家的路,说的是何雅山家的小区。

    景彰看了她一眼,笑说:“真巧。我刚办的一个案子,受害人的家也在那里。”

    说完他又开始自责,对这刚刚遭遇一场惊吓的若女子说什么受害人不是雪上加霜嘛。

    梅宝为日后留余地,轻声说:“我去朋友家。”

    到了那地方,景彰甚至想亲自送梅宝上楼,但被婉拒。

    景彰最后从口袋里掏出笔纸来写了个号码给梅宝,“这个上面有我的电话,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他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像个假公济私的半吊子警察,可是仍旧不免觉得自己还是个腆着脸搭讪的,仗着光线暗,硬挺着。

    梅宝开始觉得头疼了,麻烦透顶,居然遇到这么个犯傻的警察,被缠上可是后患无穷。

    她立刻礼貌地道谢、道别,一气呵成地离开。

    景彰在车里看着她的身影直到隐没在暗处,目光还久久不肯收回。

    被他长久遗忘的小方从后座上凑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彰哥,我还以为你不近女色要么是因为有隐疾、要么是因为你性向成谜,没想到你还是个直的。”

    景彰说:“我是笔直的!”

    小方捏着下巴咂嘴说:“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确实挺有女人味的,不过我不和你抢,我喜欢娇小爱撒娇的那种。嘿嘿!”

    景彰说:“你懂什么!——这种才是女人中的女人。”他不小心说出心里旖旎的感慨。

    “既然你都一见钟情了,就这么让人走了?”

    “……我不是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了嘛。”

    “不是,哥你哪来的自信啊?要是人家不给你打呢?”

    “……剩下的就只能拼缘分了。”他发动车子,其实心里也开始后悔了。

    梅宝隐身在何雅山家的楼下那莫名其妙犯傻的警察看不到的地方,

    引擎的声音由近及远,那警察应该是走了,可是她无意离开,无聊间从包里抽出根烟点上。

    暗红色的光不足以照亮人的脸膛,梅宝抬头仰望属于何雅山家的窗口,那里的灯光一直执着地亮着。

    一般的孩子到这个时间应该入睡了,独居的六岁孩子在干什么?

    想了想,梅宝就了然了,她曾经作为孤儿长大,明白那份害怕黑暗又困倦的的心情。

    那孩子此刻多半已经睡着,不过因为怕黑而把屋子里的灯都打开着罢了。

    只是人造的光明真的足以驱散他心中的孤独和恐惧吗?

    6、第3章(3)

    梅宝从医生那里领了枪支和潜水设备,却没有要车。既然距离也不是很远来回开车也是麻烦,最重要的是来回的有钱和过路费要自己掏腰包垫付——她最后决定乘轻轨去海边,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她乘早班车,到终点站下车,用GPS定位确定自己的位置,步行三十分钟到达事先选定的下海地点凭海临风地眺望这片黑石海岸。她穿了件出任务时常穿的带帽兜运动衫、同款运动裤、马克鞋、戴着墨镜,看上去雌雄莫辩。

    在一处隐蔽的巨大罅隙间,梅宝找到一艘漆色脱落斑驳的破烂船只,这就是她下海登岛的工具,说起来还是因为经费紧张所以特地向委托人申请的赞助。

    之所以破到这种程度大概是因为委托人不想事情败露牵涉其中,所以从不知道哪个废铁厂东拼西凑地现弄出来的——这船烂的好像铁壳子都酥了,里面还有块竟然是用木板补上去的,令人很担心它能否安全把自己送到岛上而不在中途沉没。

    不过事到如今梅宝也没有多少选择——她如果不能完成这单生意的话就收不到那五十万的花红,生活就继续困顿下去。

    梅宝早有这样的觉悟……实在不行就只要游泳回来了。

    她认命地试着发动引擎。还好,听引擎的声音性能还算不太差。

    破铁壳子分开水面,载着黑衣的杀手向未知的海域挺进。

    隔壁村副村长躲在遥远的礁石后拿高倍望远镜偷偷张望,问同样埋伏的村长,“怎么就一个人?能行吗?咱们可是出了五十万。”

    村长心里也没底,但是他得表现镇定点,“这事你不懂。他们搞这个专业的都是单干,人多了反倒碍事。”

    副村长说:“那五十万可是村里人集资的,不能白搭了。”

    村长说:“瞎操心!咱都商量好的,那边灵棚搭出来咱亲眼看到姓余的在棺材里才给打款,要是不成咱就不给钱。”

    村长和副村长算着经济账,梅宝状似无意地向他们隐身的方位看了一眼,一路乘风破浪地去了。

    这小破壳子汽艇是不能靠近余某盘踞的黑蛟岛的,噪音太大,那岛上戒备森严,四周都有岗哨,这些人都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耳朵尖着呢。

    梅宝把船停靠在离黑蛟岛三海里的一处露出海面的礁石小岛上,此处暗礁环绕,很少有大型船只路过,小艇隐蔽其间不易被发现。

    她脱下黑色运动外罩,露?(:

    ) ( 女杀手的窘迫生活 http://www.xshubao22.com/2/23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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