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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夜雪停了。后半夜的时候,雪又飘了起来。胤衸枯坐在椅子上。烛已冷,香已残,灯如豆。心中是压抑的死寂。敏弘已经回来了。可是回来的却又不是他的敏弘了。胤衸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珠串。如果――变成他的敏弘~~是不是可以回到原来?
又想起在乾清门,五哥说得那句话,很早以前自己就知道的,“有些错一犯就是终身,不是不能原谅,而是无法忘记!”如果忘记了,是不是那些错误就可以抹杀?!
胤衸闭上眼,修眉紧缩,眼皮颤动处,溢出薄薄的一层水意。
核桃在门口轻轻的跺跺脚。原以为,敏主子回来以后,十八爷能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还是这样成夜的枯坐着。探头看了看,爷已经闭上了眼睛。有心添件披风,想起以前被骂过,又打消了念头。
对了,听乐儿说敏主子晚上也很少睡觉,不如过去看看。
胤衸听到门帘响,慢慢睁开眼,核桃正在换火。核桃见胤衸在看他,说道:“主子,早点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唉,您说,这大雪天儿是不是不好睡啊?我刚才取火炭去,碰见乐儿了。她说,敏主子也没睡。您说,这都什么时辰了!唉。”
看着胤衸匆忙出去的背影,核桃暗暗祷告:老天爷,您就别难为人了。自从敏弘出事以后,表面上,胤衸一如既往,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胤衸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人。别的不说,才一个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瘦成那副骨架子的模样!一直没有缓过来。有时候,核桃都怀疑,是不是福晋走的时候就把爷的魂儿也收走了?!
担心的急了,心里也想,为什么爷就那么看不开?!十七爷,那是朝里有名的痴心人儿,可人家不也是家里有个女人照顾起居吗?虽说,是敏主子绝了十七爷的念头,可是,现在敏主子人都走了,自己这位爷的念头怎么还不绝?可是,这些话,打死核桃也不敢讲。曾经,皇上和别的爷送来的丫头里面,有几个模样出挑,家境也不错的,心里不服气,想着法子的伺候爷开心,被爷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打的那叫一个惨!
从那以后,府里的人丁就渐渐的少了。爷呢,也不在乎。没见过哪个王爷,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有钱的财主。核桃摇摇头,往熏笼里添了些香。屋子里暖暖的。
敏弘胡乱的在纸上画着,心里乱糟糟的。胤衸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关心,不是没有感觉。自己的记忆虽然不全,可是并不是不懂人事。每一次,胤衸靠近自己身体时的反应,都和胤衸令人惊异的相呼应。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头一次碰到这样的男人。
但是,想到自己应该很早就来了,自己肯定在这个世界有别的瓜葛,敏弘不由自主的收了发疯的念头。如果,我曾经爱过,那个我爱得人是谁?下午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对着胤衸叫十三阿哥?世间最难还的便是情债。
刷,烦躁的收回了最后一笔。怀素的小草千字文已经写完了。敏弘越看心越烦,几下揉成一团,就要扔了。
“写得挺好的,为什么扔了?”胤衸温温的声音响了起来,淡淡的,仿佛冰封的北极,明明是冰雪世界,可是敏弘却可以听到脚下已是涛声如雷。
“乱写的,怕丢人!”自从离开大杂院,敏弘也没那么泼了。甚至,敏弘觉得自己还有点忧郁气质。
胤衸展开揉成一团的纸,有的地方已经是墨迹斑斑。可是看那龙飞凤舞的字体,写字的人心中分明是烦乱至极。“不错啊!怀素的小草千字文,你写得很有风骨了。”
敏弘道:“再夸我就上房了。这字是要练得,哪能一蹴而就!随便一个读书人,都比我写得规矩。”
胤衸道:“若是论楷书,隶书,规矩最是重要。即便以飘逸著称,还是要在规矩中变化。但这草书就不同了,要得是气度,是灵性。不是练得来的。”
敏弘说:“这么说,我写的还真的是不错了?!啊,我就承认了吧。反正也不会吃亏。”
“得便宜卖乖!”胤衸笑骂了一句。
看敏弘手里拿了衣服坐在炕桌边修整,也坐下了,拿了线轴慢慢的绕着。
敏弘没有抬头说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胤衸说:“这话是该我问你才对。白天好像我也问过吧?”
敏弘笑笑,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说:“没见过你这么较真小心眼的,太龟毛了!”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一震。敏弘慢慢咬断手里的线头,竭力平静下来,努力的想从混乱的思路中理出头绪。龟毛!龟毛?谁呀?
良久敏弘才问:“你,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胤衸也调过头去,依然玩着手里的线轴,点点头,
敏弘问:“我,我是谁?为什么我会失忆?我们,什么关系?”
胤衸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这些问题我们以后讨论。“
敏弘看看他,点点头,算是应了。刚往自己的床边走,一扭头,胤衸跟了进来。
“你,你怎么?“
“中午休息的好么?”
点点头,
“嗯,那就那样吧!”
胤衸自己解开外袍,摆出就寝的架势。
看着躺在准备睡觉的胤衸,敏弘叹口气坐在床边,说道:“至少告诉我一声,我以前会不会同意?”
胤衸仰面躺了,看看她,看到同样熟悉的信任,好似被针扎了一样。扭过头去,说道:“我不会把你怎样的。只是需要休息!”绕过了敏弘的问题。是的,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一定不会后悔;可是一切都发生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后悔爱过我。
敏弘听着话里透着古怪,心里窝囊,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又觉得不能强迫别人,许是有什么难为。脱掉绣鞋,想了想,还是觉得别扭,在床里背过身去,侧着躺下了。胤衸伸出手臂,绕过敏弘,紧紧的抱在怀里。如果记忆是一道鸿沟,他宁愿在她遗忘的海里沉浮。
已经开始过年了,喇嘛们在宫里念经祈福。胤衸想起自己和敏弘的遭遇,心中多了祈愿,默默的站在一边。垂首立着。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第一次见到这首诗的时候,心中有着莫名的感动。把它留在自己的名字下面,作了标签。一切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结局,甜蜜的辛酸的,将两个人紧紧的绑在一起。胤衸的嘴角微微上翘,佛啊,如果遗忘可以让她快乐,如果遗忘可以让我们在一起,就让我一个人在孽海里挣扎吧!
“十八弟今日这般虔诚,可是有什么祈愿?”趁着回乾清宫的时候十四阿哥走到胤衸的身边,笑着问道。
胤衸答道:“无他,澄明而已。”
三阿哥回头笑道:“小十八如今也有几分禅意了。”
十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十八。见他神色平静,无波无澜,难道他真的不再关心世间的女人,即使极为相似的?他,当真放得下?
康熙今天的心情非常好,银妆素裹的紫禁城明晃晃的,照的人刺眼,跟着心情也豁亮起来。今年事情多,写好的“福”字刚刚拿出来,分赏给各宫,各府。到胤衸的时候,康熙顿了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才让人赏了。
胤衸拿着“福”字回来,自然是要先供着。敏弘也过来参观,啧啧的赞道:“皇帝啊!这得要多少润笔费?诶,你磕了多少头?”背着手绕了半圈,又回过头来问胤衸。
胤衸看着她没正形的样子,也笑了,说道:“不多,超不过十个。”
敏弘说道:“等价交换。皇帝不稀罕银子,只稀罕人的自尊。便宜他了!”
胤衸说:“来,你也磕一个。送你了!”
敏弘摇摇头,奇道:“你一点也不尊敬你老爹诶!”
“胡说!”胤衸轻轻给了她一个暴栗,“不可说!”
“晓得,晓得!”敏弘点头如捣蒜,“胡说,不可说,不可说!”
胤衸的宅子本来是老五的一处私产,本来就不大。当初也是存了自暴自弃的意思,后来住的久了,有了感情,反倒觉得小宅子有小宅子的便利。敏弘住的是一个三间的大屋子。大致是长方形的,位于宅子的后面,是第三进。第一进是大客厅,也就是现在的会客室。第二进是胤衸的书房。卧室的东侧有个角门,拐出去就是后花园了。这间屋子的最东边是卧室,过来是中间的客厅。再来就是西边的屋子,本来是书画怡情,小聚之所。不过,敏弘搬来之后,胤衸为了方便改成了书房。如果没有外人常常搬到这里来处理公文。一般的情况就是胤衸看公文,敏弘坐在一边看书打盹,胤衸如果累了,敏弘会为他按摩一下。同原先是一般无二的。
这天,胤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中午在宫里陪着康熙吃了一点克食,肚子里觉得空,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天的皮蛋瘦肉粥的味道。幸好敏弘有每天喝粥的习惯,厨房里有备。核桃吩咐下面做去,胤衸三绕两绕,来到后院,屋子里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有梅花之清,却无冬梅之冷,是敏弘身上特有的味道。可是,屋子里没人。
“爷,刚才奴才听说敏主子在后花园里。要不去找找?”核桃小心的禀告。
胤衸想了想:“罢了,别惊动她了。先更衣吧。”
换了宝石蓝的常服,胤衸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就去了后花园。园子不大,入门是一座小小的假山,绕过去是一汪澄澈的水潭,引的是玉渊潭的活水,四季潺潺。水潭边上杂花错柳,犬牙差互,中间修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里有个小小的竹制斜榻,已经放了锦褥。亭外仿照晋祠的模样做了个十字飞沼。往来交通方便,景色也有了层次。
刚刚下完雪,院子里没了姹紫嫣红的热闹,多了玉树琼花的典雅。胤衸进了园子,绕了几圈,一回头,才发现敏弘坐在了假山上。本来想叫她,突然又住了口。顺着目光看去,敏弘望着的方向正好是宅子的外侧。胤衸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敏弘想走了?
一个本来就不是轻易向人说心事的人,一个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压下了心中最想说的,只是相互挽了手,让人温了酒来,胤衸填填肚子,一边喝酒,一边和敏弘坐在亭子中赏梅看景,互相打趣。
酒至半酣,敏弘想起了早年一位同学,也是自己的暗恋对象曾经说过的醉乡十一宜,可惜只记住了一句,大意是说,和美人在一起喝酒,以半酣为宜。因为此时双颊微酡,醉眼流波,最是风骚。胤衸接口吟道:“醉花宜昼,醉雪宜袒,醉月宜楼,醉暑立舟,醉山宜幽,醉水立秋,醉佳人宜微酡,醉文土宜妙令酌无苛,醉豪客宜挥觥发浩歌,醉将离宜鸣罨,醉知音宜乐侑语无它。”敏弘已经有几分醉意,拍桌子笑道:“该罚该罚!”胤衸奇道:“这是什么道理?”敏弘说:“这些掉书包的东西,我本来就记得不多。现在好不容易想起来一个,你又抢了过去,你说,该不该罚?”胤衸也笑了,说道:“原来怪我唐突佳人。好好,我认罚。”说完,举杯就要喝。
敏弘一把拦住说道:“哪有这么简单!”漆黑的瞳仁里是深深浅浅的褐色,变化万端,胤衸竟然看呆了。敏弘笑嘻嘻的指着自己说:“瞪眼看着我做什么?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人么?比那落蕊,萨娜如何?咯!”敏弘打了个酒嗝,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胤衸愣住了,她还记得这两个人!敏弘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冷,根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站起身,缩进胤衸的怀里,自顾自的取暖。胤衸深吸一口气,抱着她,寻了舒服的姿势,坐到榻上。
敏弘口齿不清的说:“你自己说得啊!醉佳人宜微酡,刚才你也承认我是佳人了,你一定要和晕一点。咯!”胤衸笑而不答,招手让核桃再送些酒来,又取了大碗,说道:“你说,该如何喝?”
敏弘一手勾着胤衸的脖子。胤衸解开脖子上的扣子,让她可以把手伸进后脖领子取暖。又单手拎起酒坛,向两个酒碗中各到了些酒。敏弘看他一气呵成,潇洒利落,不禁有点花痴,脱口说道:“醉死英雄怀,做鬼也风流。”胤衸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不伦不类!来,看看,你喝哪一个?”敏弘看看玉色的酒碗,又看看胤衸,想了想,伸出手,拈了酒杯说道:“粗人才用碗喝。我小资,我不用。”说完,转了转眼珠又说道:“哎呀!你是不是粗人?”旋即摆摆手说,“过了,过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力的拍拍胤衸的胸膛说:“兄弟别误会啊!姐姐我信你啦!”胤衸看她胡言乱语,憨态可掬,知道她已经喝高了。不过,被她这么一问,又上上下下的一蹭,身子已经火烧火燎的热了起来。微微转了个姿势,掩盖了尴尬,心里突然想起,敏弘在外面也是这般闹酒的吗?微微有些不怿。又想到,即使有,却是被自己退到江湖中的,心中更加烦闷,抬手喝了一大杯酒。顺手满上,一压再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在外面也这样吃酒?”
敏弘小口啜酒,陶醉在眩晕中,听得此问,先对准了焦距,看见是胤衸,才说道:“哼!你们这些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家伙,哪里晓得江湖上的风波险恶。我若是这样吃酒,早就被别人算计死了,还不知道呢!也就是你这里,”狠狠的戳了戳胤衸的胸膛,“我才敢这样。咯!”
胤衸听了欣慰之余,亦是辛酸。敏弘虽然懒散,可是也最会保护自己。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还可以互相照顾,现在,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要有多辛苦!喝口酒,平平心气。意识到,方才敏弘的话里似乎还有一层意思,胤衸的心怦怦怦的跳了起来,问道:“为什么在我这里可以?”
敏弘把手从胤衸的脖子上拿下来,屈膝仰面躺了,缩成一团,偎在胤衸的怀里。两只手捧了酒杯,无意识的转动着:“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嘻嘻,大概你对我好吧!啊!你不要换话题,我还没有罚你呢!”手中的酒有点凉了,正要一口喝干。胤衸多了过来,自己喝了,又到了些温的,说道:“酒凉了,你喝温的。”敏弘没在意,说道:“呵呵,我继续哈!也是你自己说得哦,醉雪宜袒。你看……”激动的伸直了脖子,抬着头看着胤衸,不,不对,怎么有点晃?闭闭眼,不晃了,映入眼帘的是胤衸惊愕的有些古怪的表情,然后,就听胤衸咽了咽唾沫,费劲的说:“你,你若想这样,我也不反对。”
敏弘一把抱住胤衸,“好好好!脱吧,快脱吧!”
“等等!”胤衸使了个眼色,核桃带着人退到园子外面。
敏弘色女本色暴露无疑,急切的说:“开始,开始,你来还是我来。”
胤衸有点不好意思,这光天化日的,不过,自己从来没有在这种场景下见过敏弘的身子,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了。拿定主意,说:“你自己动手把!”心里已经想好,只看一眼,决不多看。
敏弘毫不客气,伸出狼爪,开始解胤衸衣服上的纽绊。胤衸一把摁住,吃惊的说:“你脱谁的?”
“当然是你的,我又没醉!”敏弘脸颊红红的,理直气壮的说。“你想反悔?!”
古人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如果这个女人还是你宠爱的,又醉了,那你就是被养的。胤衸被敏弘扒开上衣,袒胸露乳,惨遭色女的苛刻评价。不仅精神上受到严重的打击,被敏弘带上没毛不性感的帽子,生理上也被沉重的打击到了――伤风。
这件事情教育了胤衸,灌醉女人并不一定能够有男人期望的风月情事。即使最后,胤衸终于被说恼了,抓起敏弘扛回了屋子,准备教育教育这家伙,男人和性感的真正关系时,敏弘已经呼呼大睡,人事不醒。极度郁闷的胤衸在半夜发起了烧,伤风了。一次风雅的酒会,就这样毁灭了。
敏弘半夜开始闹酒,隐约听见核桃说十八爷病了,心里一下子惊醒。白天的事情也都想了起来。其实醉酒都是这样的,说喝醉了啥都忘了,那是骗人的。就算有那么一咪咪的糊涂,过阵子就全都记起来了。只不过,一般人都会不好意思,死乞白劣的非要人家承认自己记不得了。敏弘也是这个毛病。刚想起来的时候,头一个反应就是“没有的事儿”!后来,想到胤衸被自己搞到发烧,自己这样做就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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