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6 家访

文 / 曲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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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椴查房有时候跟着钟垣来,有时候是他自己一个人来。他单独查房时问话相当简单,基本上是抄数据,再问几句痛不痛晕不晕之类的话,最后轻轻地在我脑袋上摸一圈就算是完事。有一次他检查我脑袋的时候我盯着他看得入了神,他不禁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一惊,矢口否认:“谁看啊,没看你。”

    他直起身子来,白我一眼:“还不承认,刚刚你那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我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再看向他,见他站在我床边上没要走的意思。

    “你老站我这儿干什么呢,你不查房呢吗,别的病人你不去看两眼啊,回头出了医疗事故什么的你就别想混了。”我逗他。

    “别贫,问你个事儿。”他一脸正经地问我,“我走了之后,你们那几个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郭一臣被抓进去了,我跟张源继续读书。”我有些黯然,“现在一臣出来了在做茶叶生意,张源当兵去了。”

    白椴安安静静地听着,没什么表情。“现在他们都还挺好吧?”他问我。

    “还行,一臣在云南捣腾普洱,说是还不错。张源也是,好像要升士官了。”我慢慢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日子还得过不是。”

    我们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有点伤感,白椴想了想说:“那什么,张源在哪个部队?没准儿他升士官的事我爸能帮上忙。”

    “不用,他跟你爸系统不一样,人家是武警。”我笑道,“没事儿他自己能行,再说你也知道他那脾气,要是知道了是你爸给帮的忙,还不得马上复员回来?”

    白椴被我说得一乐,抿嘴一笑,看得我神魂颠倒的。我当时挺纳闷,心想这白椴小子小时候就招人喜欢,长大了还这么勾人,他真是狐狸变的不成?

    “大伙儿都好就行,”白椴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埋下头拨拉我脑袋,“这么多年没见,也怪念想的。”

    “你念想谁啊?”我揶揄他,“你不会是当初打了人,现在有负罪感吧?”

    “靠,谁负罪?”他抬起脑袋白我。

    “你啊,谁叫你当初追着我们打来着?”我跟他起劲,“白椴你老实说,最后往张源脑袋上敲那一闷棍的人是不是你?下手也忒狠了,弄得人家当兵体检的时候差点没过呢。”

    白椴眼睛微微张了张,眼神里好像特别有内容:“不是我,真的。”

    “你别不承认啊,真的别,以前的事儿的都过去了,你又没亏欠我们什么。”我越说越像,“张源都说了,当初那事儿不怨你,要怪就怪刘肇青,还有郭一臣。我跟你说,人家一臣现在那思想觉悟可高着呢,说他那时候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现在要洗心革面重新来过,做社会精英世纪栋梁……”

    “自己在那儿瞎说什么呢你。”他终于知道我在逗他,不由轻轻瞪我一眼,看得我浑身舒坦。

    “倒是你,当年一开学就没影儿了,上哪儿去了?”我问他。

    “没去哪儿,我转到凫大附中去了,后来直接考了凫大,就到这儿来了。”他故意不直视我,“挺无聊的其实。”

    “哪儿无聊了,挺好的。”我说真心话,“我们石棚巷那帮小孩里就你最出息了,还能考上大学。哪像我,本来成绩就差,好不容易熬到快高三了又把脑袋给磕了,估计以后也就上个社会大学。”

    “哪儿能呢,你挺聪明的。”他安慰我。

    “我就是再聪明,这么一磕也能废了。”我把他逗得一乐,“我不像你,从小脑瓜子就好使。以前跟你张源一块儿补习的时候,他背一首诗的功夫你能把整个出师表都给背下来。”

    “我那哪儿是聪明,就仗着记性好,上了大学也是,别的功课不行,就是药理最好。”他看我,“你现在离高考不是还有一年呢吗,好好儿看看书还来得及。”

    “嗐……”我自嘲地叹了口气,本想跟他好好聊一聊我这些年光辉的挂科历史,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不出来了,感觉跟他说这些特没意思。我认真看向白椴,突然觉得跟他很有距离感,我愣了愣,没头没脑地说:“白椴,我觉得你变化挺大的。”

    他一怔,随即笑道:“谁还没个成长啊?你不也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我说的那不一样,”我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藻,“就说你这身白大褂吧,要是搁张源身上肯定不像话,我穿更不像话,可是让你这么一穿吧,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看向他,又加了一句,“我觉得吧……你以前江湖气挺重的,现在没有了。”

    “瞧你说的。”他莞尔一笑,让我看的出了神,随后他直起身冲我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你上哪儿去?”我问他。

    “下楼抽根烟。”他头也不回,“这儿是无烟区。”

    我出院已经是高三开学后的事了,出院那天我特意要了白椴的手机号,说以后要常联系。那天我站在住院部门口跟白椴开玩笑,说跟你处了这么久,现在要走了还挺舍不得你的。他笑着跟我说想我就来考我们医学院啊,以后天天看得烦死你。我说等我考上大学你都该毕业了,让我上哪儿找你去?白椴说我不走,我还要读研呢,读完研我还要留校。我说行,那你等着啊,再过一年我就来找你。

    也许我那时候的语气太过认真,白椴愣了一下,说不会吧,你真打算考我们医学院?那分数得多高你知道吗?我笑着说那你当年不也考上了么?他跟着一笑,说我当年那是有念想。我说我也有念想啊,他问我是什么,我挺得意地指指他:就是你啊!

    他一愣,拍我一下:瞎说什么呢你,好好读,没问题。

    我被我妈搀扶着走出住院大楼准备回家时,才发现钟垣穿着便服站在我妈的车跟前等我们。我脑袋一时没转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说:“钟医生,这么不放心我,还搞家访哪?”

    钟垣没直接回答我,一只手伸过来扶住我肩膀,眉目间透着股慈祥:“走慢点,别老是一蹦一跳的,回头又给蹦坏了。”

    我脑袋依然没绕过弯来,笑着应了他几句,跟着我妈上了车。直到钟垣也跟着我妈坐上副驾驶时,我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我狐疑地盯着钟垣:“钟医生,你上来干什么啊?”

    “跟我们回去呗。”我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轻轻巧巧地回答我。

    “怎么,还真家访啊?”我一头雾水。

    “什么家访啊,就是带你们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我妈闪烁其词。

    “我们认识,我们挺熟。”我开始有些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跟我妈兜着圈子。那时候我心里便有些火,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生气,特别地生气。一方面我觉得我妈跟钟垣不应该瞒我那么久;另一方面——我并不想承认,但我后来在大学里捣鼓心理学时确实从一本书中找到了这种别扭心情的答案——大概是我的恋母情结作祟,这让我觉得,我和我妈之间长达十六七年的两人世界里,终于有第三个人插进来了。

    “不是,就是之前跟你说的么。”我妈不紧不慢地组织着语言,“就是你刚从墙上摔下来那会儿,你忘了?”

    “你说什么呢,我还真忘了。”我假笑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脑袋不好使。”

    “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下,现在你妈身边有钟叔叔这么个人。”我妈终于把话撩明了,“前阵儿你不是住院了么,就没工夫给你细说。”

    我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血压上涨,哼地冷笑一声,感觉除了冷笑我找不出别的方法来传达感情了。

    “怎么,你还不舒服了?”我妈逗我,我看见钟垣也转过头来看我,那表情特别滑稽。

    “我头疼!”我瞪他们一眼,闭上眼睛在后座上自己养神。我觉得我把眼睛闭上是一项特别明智的决定,因为我感觉那时候要是不闭眼睛的话眼泪一定会马上流下来。现在想来那种的反应也许有些可笑,可在当时我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难过。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别地可怜:脑袋磕了,长跑不能练了,大学考不上了,爸不知道是谁,妈也跟人跑了,以后我妈再跑去跟钟垣生个小孩,我就彻底被扫地出门了。那一刻我像是要临终一样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我出门撞见人家往我们家晒的衣服上泼粪水,想起刘肇青踩着我的游泳圈骂我是野种,想起我妈带着我跪在老夏家的黑漆大门口,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外婆抹着眼泪出来,说“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丫头,你怎么还舍得回来”……

    后来我脑袋便一直有些晕,到家时钟垣特意来扶我,被我一脸嫌恶地甩开了,弄得他挺尴尬。我妈见了少不得数落我,说人家钟医生好歹还算是你救命恩人哪,什么素质啊这孩子,翻脸不认人了这就。但当时我是病号,情理上我妈也透着些理亏,奈何我不得。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我从来就没少欺负过钟垣,钟垣一直说我对待他就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简直是秋风扫落叶般的残酷。但平心而论其实钟垣待我一直挺好,称得上是无怨无悔了;钟垣平时的脾气并不好,白椴在他手下当实习生时没少挨训,临到我头上就要软的多。有一次我们两鬼使神差地聊起了这事儿,这家伙蹬鼻子上脸地跟我玩深情,说谁叫你是夏薇薇的儿子呢,我说我呸,你他妈好意思跟我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啊。 ( 第二次呼吸 http://www.xshubao22.com/2/25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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