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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不断的女人缘 第 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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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你太大意了,网兜破了,你看地上全是山芋。”说着,俯身帮忙捡拾地上的山芋。驾驶员十分感动,忙问小文去什么地方,小文说去古镇,驾驶员手一挥,十分爽快地说:“姑娘,就冲你今天这股热心劲,我就是多走几十里地,也要把你送到那儿。”直到夜半时分,小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镇招待所,传达室的门卫一定向她要介绍信,小文撒了个谎,说介绍信乘车时丢了。不管小文怎样解释,人家就是不信,玲珑剔透的小文这下没辙了,只好在招待所门前的廊檐下蹲着。正犯迷糊时,忽然感到有人在推她,急忙睁开惺忪的睡眼,不好,眼前怎么站着几个戴红袖套的人,正凶神恶煞般地喝问她是什么人,向她讨要介绍信。小文一看这架势,知道麻烦来了,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遭受到的这番辛酸和艰难,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由于痛彻肺腑,哭得又是那样情真意切,那几个人一时间倒也没了主意。其中一个人指着灰头土脑、衣服上粘满草屑和泥巴的小文,不耐烦地对另一人说:“你还有完没完,没看见这是一个小盲流,弄到指挥部去,还要管吃管住,值得吗?”另外两人不响了,闷着头又到别的地方巡查去了。小文这下大胆了,索性找来两张报纸,摊在地上蒙头就睡。正睡得香时,迷迷糊糊听到有进进出出的说话声,慌忙抬起头,看到太阳老高了,正疑惑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金成和吴卫从招待所大门里走出来,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也不讲话,慢慢地跟在他们后边。眼看他们交谈时的那股亲热劲,小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味道,恨恨地想:为了你,别人吃了多少辛苦,你倒好,和别的女人又亲又热的,一点良心也没有。可转眼一想,又觉得十分好笑,金成算是你的什么人,他和别的女人交往关你什么事,真是自寻烦恼。她只感到心烦意乱,脑袋里像塞进了乱麻,白茫茫的一片。面前的一碗面条,吃了两口就停住了,对着金成他们坐的方向呆呆地直发愣。不想却被吴卫看见了,一个劲地打趣金成。

    “小文,怎么会是你?”金成猛一下看见小文,又惊又喜,他见小文似乎有些不高兴,关心地问道,“是遇上事了还是哪儿不舒服?”小文只感到鼻头酸胀,心里全是悲伤的感觉,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拼命地摇头,满眼眶的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她很漂亮,是吗?”回到招待所房间,小文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谁?”金成被她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还能有谁,吴小姐嘛。”她好像极不情愿说这几个字,两眼并不看金成。金成这才恍然明白,笑道:“瞧你,真是人小鬼大,想到哪儿去了,人家多高的条件,能看上我这样的人?再说,赵一已告诉我,有一个当兵的在追她,据说那人的来头很大。”“那也不一定,凡事还有个例外,日久能生情,我看吴小姐对你挺有那个意思的。”金成心里不是滋味,要小文别瞎想了。

    古镇镇西有一天妃山,山上筑有一“讲书楼”,那还是范仲淹在山上讲学时修筑的。金成陪着小文正要攀爬,忽见旁边的生产队里,几个农民正在瓶子里鼓捣一堆烂泥,他心里疑惑,停住了问他们在干什么,一位年长的告诉他:“这叫‘920’发酵菌肥,可以大幅度提高庄稼的产量。”“真有这么神?”他将信将疑地追了一句。那人有些不高兴了:“骗你干吗?是骗钱用还是骗你饭吃。”说完不再理睬他了。金成见他一脸认真的神色,眼中不由得迸射出兴奋的光芒。小文不解地问道:“怎么啦,看你神经兮兮的,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金成抿着嘴说:“回去告诉你。”小文一甩手:“什么大不了的破事,我还不想听呢。”其实这么多天来,金成一直担着个心思,学习班的事,是彻底把大队主任常春官得罪了,如果不取得大队书记徐明的支持,他在小镇就无法立足。他知道徐明重视科学种田,于是想通过赵一走通古镇李主任这层关系,为小镇找回一种新的有效菌肥,那时徐明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倒不是想做官,哲人自保,现在连最起码的做人条件都无法保证,还奢谈什么大丈夫乘长风破万里浪的空话。有了大队书记的信任,常春官再刁难,也得再考虑考虑了。但他不想把这事告诉小文。

    对面的干场河边,是汉代卖身葬父的董永墓。金成要带小文过去看,被她一口回绝了:“一个坟堆有啥看头?写书人后来造出《天仙配》的故事,那是借事说人的。管你恩恩爱爱,卿卿我我,该分开还得分开,弄了个夫妻永分离、天上人间不聚首的结局,有什么好?人家董永是个大孝子,也不该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编书人是不是毒了一点?”

    第一部分 第三章(2)

    金成想不到小文会如此激愤,诧异地打量着两颊飞红的小文。小文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凡事都讲个缘分,有了缘分,茫茫人海中就能找到感觉;没有缘分,见面碰头不相识。老天爷让我认识了你,你说,是不是缘分?”

    金成被她问住了。他把小文当妹妹看,从来没有往其他方面想。现在小文发问,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你还小,人世间的事太复杂太微妙,有时很难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去你的吧,一开口就说人家小,你才多大,也就比我大了三岁,就敢摆老资格?”小文脸涨得通红,她最讨厌金成说她年纪小了。

    回去的路上,走到海春轩塔前,小文问金成今天什么日子,金成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知道你不关心我!”小文有些生气,眼眶里似乎还有泪花,“往年过生日,都是我妈给我过的,我妈没了外婆给我过。我爸除了逼我看书学习,才不管你过什么生日。你说我找谁去?”金成听说今天是小文的生日,当下提议去吃面条。

    “吃饭太俗气了,还是去拍照片吧。”小文翻了翻眼睛,提议道。金成不太喜欢拍照片,感到有些为难。小文真的生气了,秀目含威,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金成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文,我真服你了,走吧,对面有人来了,让人瞧见,还真以为我欺负你了。”“你当然欺负人,要是吴卫喊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小文叫了起来,眼泪也下来了。

    “小成,你一定在心里骂我,再也不想理睬我了?”回到招待所,小文先主动示好。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漂亮的洁白的牙齿,非常好看。

    她突然变得十分柔弱娇怜,楚楚动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喜欢你,害怕失去你。”还没等金成明白是怎样回事时,小文就跑上前去,双手搂住金成的脖子,踮起脚尖,对着他宽厚温湿的嘴唇忘情地热烈地吻着。

    一切都是那样的突如其来,金成仿佛置身于云雾山中,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没有了,只剩下他和一条骚动着的、无所顾忌的躯体,剩下一张疯狂而不顾一切的香唇……好一会儿,他才从遥远的遐想中回到现实中来,看清自己搂着的是小文洋溢着青春朝气、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我是怎么啦,竟做出这种事来?”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着,内心痛苦地谴责自己。

    “你怎么啦?好像犯了罪似的?我完全是自愿的,我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我的。”小文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和癫狂中,粉脸灿若桃花,原本白皙的圆脸上红云朵朵,金成似乎第一次发现小文原来也十分漂亮。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直静静地坐着,互相对视着,什么话也不说。

    吴卫为了给小文腾房间,请假回自己插队的大队去了。第二天下午回来后,看到小文还在,打趣道:“情意缱绻,难舍难分,小九妹乐不思蜀了。”金成讪笑道:“小文要当面和你告别呢,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净想着挖苦人。”“得了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这时,小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隔老远就叫起来:“吴姐,你可别冤枉人了,我整整等你一天,上有天下有地,都能证明我没说诓语。”吴卫天生伶牙利齿,可这时竟也无话可说。

    和吴卫同房间的一位县工作队的女同志要回县里办事,小文用不着和吴卫同被窝了。吴卫似乎明白小文留下不走的意思,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后,她不经意地问:“小文,我看你和金成感情不一般。”小文一下来了精神:“吴姐,金成家庭情况不好,但他人好。我们相识虽然不长,彼此觉得合得来,有共同语言,和他在一起,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安全感。女人吗,居家过日子,就图个家和万事兴。不知怎样,就想和他在一起,人背后老想着他。你说怪不怪?”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是爱上他了。”吴卫看她一眼,轻轻说道。

    “我也不知道。”小文低下了头,仿佛在沉思。“你问过金成吗?”“没有,不过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的。人嘛,都是感情动物,我为他做了这一切,他还看不出来?”“傻丫头,”吴卫笑了起来,“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怎么能一厢情愿呢。我们都是女人,都有自己的向往和追求。作为大姐,我讲几句心里话,世上的事,缘分到了,自然成功,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男女感情。我希望你幸福,更希望心想事成,万事如意。用情专一是对的,不过最要紧的是随缘,婚姻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能草率,更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要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吴卫讲得诚恳,小文也受了感染,好一会儿,她动情地说:“吴姐,你真好,我爸常对我说,人生要有目标,要有不被别人左右的信念,认准的事一定要锲而不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想,还是你说得对,随缘最好。不过,认准的事我会坚持的。”

    赵一终于回来了,他带来了县革委会领导的最新指示,在郑大树的问题弄清之前,文章中只涉及“三十里”,其他的人全用化名。

    几千字的文章写起来很快,只用两天时间,两人的初稿都好了。金成文笔流畅,口语化的语言朗朗上口,故事味浓;吴卫的文章优美的词汇多,又大多用的欧式句,读起来拗口,不像一篇故事,倒像一篇能获高分的学生作文。

    第一部分 第三章(3)

    赵一的不满终于可以发泄了。他先让吴卫评判两篇文章的优劣,吴卫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不开口。金成认为两人有些小题大做了,他首先考虑的是,创作完成后,自己怎么办?他说:“两篇文章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不如集思广益,扬长避短,保证能出一篇好文章。”吴卫立即附和,赵一倒不好坚持了,他是组长,又是男人,太和女同志计较会让人瞧不起的。最后,还是金成执笔,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平息了。金成的第二稿写得很苦,他缺少抗战的生活,领导规定的条条框框又多,为了跳出原来的构思,金成反复取舍,又几次去找郑大树,在闲聊中无意发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如获至宝,设计了不少悬念,节骨眼儿上卖卖关子,更增加了文章的故事性。吴卫谦虚多了,主动帮助料理生活上的事,有两次还帮金成洗了衣服,直把个金成弄得很不好意思。

    省军区催得急,部里也几次催问进度,等到金成写好最后一个字时,早没了原稿的影子,金成也累得直不起腰了。

    赵一乘早班车回了县城。金成一觉睡到九点钟,此时吴卫“咚咚”敲门了,要金成用自行车驮她去她插队的大队。毕竟是冬天了,又是顶头风,不一会儿,金成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来。“男子汉同志,这讨女人欢心的事可不容易做,还得再学学。”吴卫打趣道。“去你的,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坐享其成还说风凉话,累不累?”金成故意反唇相讥。

    吴卫说:“金成,小文对你用情可专啦,别看她人不大心眼可不少,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她可能已经当一回事了。“你别瞎猜疑,小文还是个孩子。”金成肯定地摇了摇头,他告诉吴卫:小文的身世也很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须曾相识。命运对他们是太过分了!

    “同情怜悯是一回事,爱情又是一回事,怜悯不是爱情。小文很可爱,不过我感觉她不适合你。”金成没有吭声,吴卫接着说道:“你有才气,文化底蕴深厚,又受过一定的教育,具有文人学者的气质,只要有机遇,你总归不会永远寄人篱下的。而小文,她对人对事完全凭感觉,凭自己的一时冲动,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也许她今天做的,明天就会后悔,她属于那种冲动型、感情型的人,她无须对自己做的事负责的。”

    金成被她讲得心里很乱,他承认吴卫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更相信小文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这倒不是他真的爱上了小文,只是觉得这样评价小文似乎并不公平,从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来看,小文是那样的清纯如一,如同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串场河水一样。

    两人都沉默着。路上的车辆很少,这时一辆空载的卡车疾驶而过,扬起的漫天灰尘挟裹着他们,自行车被砖块绊了一下,金成急忙把车头往外边打,吴卫吓得整个人紧紧抱住金成。金成跳下车,吴卫感到了自己的失态,粉脸上全是红晕,撩一下微乱的黑发,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金成笑道:“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况且,这样的艳遇并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去你的,”吴卫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原以为你挺老实,想不到也这么坏!”

    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金成推着车,吴卫跟在后边慢慢走着。“金成,”稍停,吴卫抬起头,看一眼他轻声地问道:“你考虑过以后吗?”

    “说不考虑那是假话,可叫人怎样考虑呢。现实就是这样,还能蹦哒出什么?只能走走看看了。”

    吴卫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她抬头注视着金成,两只黑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热望和期待:“光有理想和愿望还不够,要紧的是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社会对我们这一代不公平,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条条大路通罗马,就看你怎么走了。你有才气,可凭着你的身世社会又不容你写作,不行找找人,谋个教师也不错呀,至少有一个稳定工作,学到的知识也能派用场了。”

    看着吴卫说话的轻松劲,金成的心却像浸透了黄连汁那样苦涩,谋一个教师位子谈何容易,得找多少关系,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岗位,结果只能是谁的关系硬谁上,何谓公平可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第一部分 第四章(1)

    部领导大体认同了《英雄“三十里”》的定稿,只是在几个地方提出了修改意见。大家松了一口气,两个多月的劳动没有白费,几个改动的地方工作量并不大,再有个把星期就能全部结束了,也就是说,临时创作班子的历史使命也将到此为止了。

    小镇大队书记徐明来县城找过金成两次。因为赵一帮忙,小镇很快从古镇搞到一批“920”菌种,听说效果还不错,徐明几次在大队会议上公开表扬了金成,说他很有责任心,时刻不忘家乡的建设和发展。那一次徐明到县城来,赵一特地撺掇人武部何科长请了一顿饭,这让徐明有些受宠若惊,觉得很有面子,酒吃多了,舌头开始打圈,吐词也有些模糊。他称赞金成有水平,让他别理睬常春官,说他是公报私仇,他一定会给金成安排工作的。

    吴卫对金成说,你们书记人挺爽,一口答应安排你工作,看来肯定会兑现的。金成笑道,酒席上的话从来不算数,况且还有个常春官在作梗,不过他会珍惜每一个机会,来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人有时确实需要一点阿Q精神,金成只能用天无绝人之路自我安慰了。

    这一天,吴卫来找金成,沉默片刻后,突然凝视着金成,告诉他,根据内部通报,要恢复高校招生了。金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十分吃惊,不过他知道追吴卫的那个军人路道很粗,她的消息源于上层,应该是可靠的。

    “还听讲,”吴卫说,“这次考试和以往不一样,采用从工农兵中招收大学生的办法,就是说,不通过公开考试,全凭推荐。”

    “推荐,那不等于让开后门公开化、合法化了?”

    吴卫没有答话,稍停,她告诉金成,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具体操作凭各人的关系、力道和后台背景了。招的名额有限,一个公社才一名,多少年大学不招生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一个名额,竞争激烈的程度差不多可以用“残酷”两个字来形容了。

    金成无奈地低下了头,这个消息对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管论政治条件还是社会背景,他什么都没有,他缺少任何竞争的手段,更不要说众目睽睽下的生死拼杀了。吴卫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说:“为了体现政策,听说还要招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有一种说法叫什么‘可教育好子女’。你参加了创作活动,正好可以作为推荐理由提出来,再请部里出个证明,我看还是有说服力的。前次你们书记还拍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安排你,正好让他兑现承诺。”

    金成苦笑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不要把任何事情看得太认真。我希望抓住机遇,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只能看老天爷了。另外,我有一点始终不明白,你说这‘有成分论、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应该怎样解释?”

    吴卫不明白他的意思,定定地看着他的脸。金成突然提高了嗓音:“世界上最卑鄙、最无耻的莫过于提出这几句话的人了。这一定是哪个混蛋吃醉了酒说出的昏话。它和印度的种姓制度、日本的贱民又有什么两样?他把人在娘肚里就分成了三六九等,还美其名曰阶级分析。他利用了人们的自私本性,在人群中播种、散布仇恨,来达到镇压、统治的目的,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阴险、更能激起人们互相残杀的怨仇?”吴卫有些担心地四下里看了看,还好,路上的行人不多,谁也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金成,平日里你胆小怕事,阿弥陀佛,怎么一下子说出如此出格的话来!要知道,祸从口出,被别人听到,要出事的。”金成叹一口气,自嘲道,平时也没有人说说心里话,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知道这些话犯忌,闷在肚皮里难受,讲出来,也算一吐为快吧。他问吴卫上大学的事落实得如何,吴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作为知青,她的把握可能大一些。她讲得含糊,金成看她不愿讲,也就不便追问。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金成脑海里翻江倒海般不能入睡,他太想上大学了,他也明白只有通过上大学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处境。可他面前生生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政治的坎,怎样才能跳过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他确实无法知道,但他不甘屈辱、出人头地的愿望反而变得如此强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只相信一点,自己立下的誓言一定要实现。也不知什么时候,金成迷迷糊糊睡着了,忽听有人“咚咚”的敲门,敲门声挺急,金成一下子被惊醒了,和吴卫同住一个房间的小王语气挺急地告诉他,吴卫不知吃了什么,吐了一地——昨晚部里为了表示感谢,请吃晚饭,其他人都好,脏东西却让吴卫碰上了。金成也顾不了多想,慌忙背上吴卫就往县人民医院跑。此时的吴卫死人一样,温软的身体松瘫在金成背上,嘴里只有“哼哼”的劲儿。急诊室紧锁着门,金成拼命地喊,好一会儿才有医生眨巴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地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真是急抽风碰上个慢郎中,医生似乎没有看见痛苦呻吟的吴卫,仍然在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就诊器械。金成急了,央求医生快一点,遭到医生一顿训斥,说他这个男人缺少责任心,女人病成这种样子;为什么不早送医院?

    吴卫有晕针的毛病,看见医生拿着针筒过来,吓得赶忙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握着金成的手,身体在不停地哆嗦着,金成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她的背,这才打好了一针阿托品。

    第一部分 第四章(2)

    “金成,你今天可讨我一个大便宜,医生的话我全听到了。我现在有些困了,你好好抓住我的手,算是对我的补偿。”挂一会儿盐水后,她的神态开始恢复正常,她真的把手伸过来,金成握着她细嫩柔软的手,心跳得很厉害,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吴卫感受到了他的心跳,笑着说:“可不准动坏脑筋。”说着话,竟慢慢地睡着了。

    “真像白玉雕成的女神像,这么洁白,这么高雅。”金成喃喃自语着,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吴卫光滑的前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吊了一夜盐水,吴卫完全康复了。她看见金成,先说了一声“谢谢”,接着喊他一声“傻猫”。金成睁大眼,不明白她的意思,吴卫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径自跑开了。

    金成找到赵一,说起大学恢复招生的事,赵一皱了皱眉,又问了他两个问题,感到把握不大。他对金成作了一个比喻:好比一群饥渴的人,前边放着一桶救命的甘霖,你说,谁会高姿态公开申明退出这场游戏呢?金成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不肯放过这一线希望。他们一起找到了何科长,请他帮这个忙。何科长搔了搔头皮,看着赵一欲言又止。赵一笑着说:“何科,帮人一次,胜造七级浮屠,这次对小金恐怕是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次机会。小金的工作表现你是清楚的,水平出类拔萃,这也是为国家输送合格人才嘛。”

    何科长笑了起来:“赵一,听你的口气好像我在作梗,其实这事真正难办。据我了解,出身不好的指标全县只有两名,你说小金成功的概率有多少?听说早内定好了。”赵一并不罢休,一定要何科长死马当做活马医,吴卫也在一旁敲边鼓,何科长被缠得没有办法,提笔给小镇人武部长写信,说金成在县城协助工作期间,工作能力、工作表现都很好,这次能否作为公社推荐对象上报,请部长帮助做做工作。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在招待所昏黄的灯光下,金成和吴卫面对面坐着。“招生的事你可要认真去办,必要时我会帮你的。”吴卫期待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在金成的脸上。金成的神色有些黯然,低声说道:“说句心里话,我真的很想上大学,做梦都在想。可是,又不得不面对无法回避的现实。也许何科长是对的,对象早就内定了,一切不过作作形式,摆摆样子,用我们家乡人的话说叫骗骗老百姓。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很感谢你,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不以成败论英雄,参加这次创作活动的最大收获,是让我认识了你,所以,今后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我都不会忘记你的。”金成显然动了感情,声音有些沙哑,眼圈也有些红了。吴卫低下了头,她显然在思考什么,停了停,轻轻问道:“如果不成功,你准备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下的道路九千九百九,我相信总有一条路适合我的。”

    吴卫点点头:“人最可怕的是绝望,对生活失去信心,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能泄气,更不能自暴自弃。如果我们能一起在校园里学习、散步,谈工作、谈理想、谈未来,那该是一种多么令人陶醉和向往的生活。这样,社会对你才算是比较公平的。”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热切的渴望和追求,这使她那双原本就妩媚的眼睛更加娇羞逼人。吴卫问有什么临别赠言送给她,金成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她,说是他在百无聊赖时涂写的,虽依律诗格式,却在平仄上不甚讲究。吴卫轻声念道:“遨游太空意何如?轻取白云仍作裘/环宇展眼风鼓瑟,扬波大海芦笙幽/野松逢雨叶亦翠,村荷淋露花含羞/沉锚肃言艄公意,枯沙无水隐千舟。”

    吴卫反复吟诵了两遍,说她喜欢最后两句,很有唐诗的韵味,既大气,又让人有联想的余地。不像有些诗,太直白了,反而像喝白开水,一点儿味道和意境都没有。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中国结来。这是一个红红的中国结,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流动在心灵深处的殷殷鲜血。

    还是何科长说得不错,特殊招收的两个对象是被打倒的领导干部的子女,金成空忙活了一场,气得整整三天躲在家里不想见人。这一天,忽听门外不远处的巷道口有人扯着嗓子在喊“金成”。

    第一部分 第五章(1)

    来人是大队通讯员杨瘪嘴,他要金成马上到大队去,说徐明书记有急事找他。

    徐明倒没有食言,为了金成的工作安排,他和常春官争论了好几次。常春官仍然坚持,金成出身不好,社会背景复杂,又私自放走了有重大嫌疑的劳改人员的子女,阶级立场值得怀疑,不适宜安排工作。徐明则不以为然,说谁要也给我联系上一个可以提高农作物产量的菌种来,我也给他个干部当当。这话实在,常春官也不好响了,不过他仍不甘心,去公社向一位私交很好的副书记反映,那位副书记批评徐明缺少阶级斗争观念,要他用人时多从政治上考虑,同时批评他的话没有原则性。徐明有些冒火,可又没有办法。这一天上午,徐明突然接到电话,让他立即到公社去。徐明来到书记办公室时,公社李书记阴沉着脸并不看他,随手递给他一只信封:公社革委会接到县革委会转来的上海农场的一封公函,说他们农场的员工子女陈文在小镇被非法关押,同时遭到看守人员的流氓行为,身心受到极大伤害,要求严查肇事者,否则他们将通过上级部门以求问题得到公正解决。那时“四人帮”中上海势力极盛,这事给县革委会极大的压力。县革委会主任批示的措词十分严厉,除了要求惩办肇事者外,还要求处分当地领导。徐明见是这事,头皮也一阵阵发麻,他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样。李书记先是虎着脸把徐明狠狠地批评了一通,认为小镇工作粗糙,竟会发生耍流氓的事情。说明清理阶级队伍的斗争很有必要,要把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统统揪出来,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关。

    “你说,在这件事上你们大队谁要负主要责任?”李书记睨视着徐明,冷冷地问道。徐明的手脚都有些冰凉,他十分清楚这个回答关系着乌纱帽,稍有不慎,将会悔恨终身。他小心地答道:“民兵工作是常春官分管,干坏事的人是生产队民兵。”“我不管你那么多!”李书记叫了起来,同时提出三点处理意见:一要常春官做出深刻检查,对他的处理公社党委会按照他认识错误的程度再决定;二是大队主要负责人必须亲自到农场说明情况,当面道歉,以挽回不利影响;三是对宏宝以流氓罪在公社范围内游街,从重批斗,必要时报请县公检法批捕,决不姑息。总的原则是让农场满意,县领导满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留后遗症。徐明感到事情难办,特别是要让常春官对这件事情负责,他一定会火冒三丈,和自己大吵大闹的。可眼下管不了这么多,支部分工确实是他分管民兵工作,再说,他对金成公报私仇,才惹出今天这些麻烦出来。在支委会上,没等徐明把话讲完,常春官就一蹦三尺跳了起来:“这他妈撞那门子邪了,我抓民兵,专搞阶级斗争,反而搞出个错误来。我想不通,现在到底是不是毛主席领导?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阶级敌人要翻天了!我就他妈的不检查,看谁还能把我怎样?”其实徐明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他马上跑到公社,如此这般向李书记学说一番,李书记勃然大怒,立即召开会议,决定撤销常春官大队主任职务,同时由公社人武部出面拘捕宏宝。这一下实在厉害,整个小镇全被震动了。

    徐明决定亲自到农场去登门负荆请罪。他知道这件事处理好了,就能赢得李书记的赏识,攀上李书记这棵大树,况且,扫清了常春官这个障碍,小镇就全是他的天下了。他想事情是因为陈文来找金成惹出的,不如让金成陪着一起去。只要陈文气顺了,下不追上不讨,事情马马虎虎就算过去了。他们先找到“陈麻子”陈祥瑞,陈麻子言语不多,只是听着,一旁站着的小文起劲了,先把查夜的民兵骂了一通,讲到宏宝的罪行时她是动了真感情,大骂宏宝禽兽不如,说如果不是金成来的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徐明当面向他们父女道歉,告诉他们宏宝已被抓了起来。在农场场部,负责人听了他们的处理意见后表示理解,但要徐明当面保证,今后决不允许再发生此类事情,徐明唯唯诺诺,好话说了万千箩,只差做孙子下跪了,一场风波才算平息。

    回来的路上,徐明问起小文有何背景,金成老实地摇摇头,他说只是一面之识,其他的事无从知道。徐明沉思着点点头,说小文他们不显山不露水,肯定有后台,否则农场不会为一个普通员工如此兴师动众的。他要金成多和他们接触,说不定啥时候能为小镇办出好事情来。这个结果倒真出乎意料,也是金成始料未及的。其实农场考虑的是,小镇是农场员工回上海的必经之路,如果这次不让地方上吸取教训,让下边的人规矩一些,以后的麻烦就多了,才决定出这封公函。回到大队后,徐明一锤定音,决定让金成担任大队扫盲辅导员,负责全大队的扫盲工作。其他人听徐明介绍陈文背景不简单,倒也吸一口冷气,对金成的任用也不敢说三道四了。

    这天,金成刚回到家,忽见屋里多了一个人,仔细看时,见是小文,不觉惊喜地叫了起来。小文还在抱怨,说前天要不是金成陪着去,她非把那位书记骂得狗血淋头,撵出门去。金成笑道:“你别得理不让人,太凶蛮了当心找不到婆家!”小文白他一眼:“你替我担什么心,我哪儿都不去,就到你家来。”金成妈买了点心正好回来,听到小文最后一句话,赶忙接过话茬儿:“小文说得对,就到我家来。”金成对他妈说:“妈,你抄头不抄尾的,就知道乱搭话。”金成妈见儿子当着客人的面抢白她,心中不开心,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小文赶忙解释道:“阿姨,我和小成逗着玩的,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小成在人背后净欺负我,阿姨你可得管教管教他。”金成妈这才回嗔为喜,说:“看谁敢欺负小文,我可饶不了他。”——自打小文进屋,金成妈见小文长得眉清目秀,嘴又很甜,从心里喜欢上了。

    第一部分 第五章(2)

    金成妈去厨房忙活晚饭,小文赶忙从包里掏出一样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顺手递给金成。金成赶忙打开,见是一件毛衣,打趣道:“小文也知道疼人了。”“去你的,”小文有些不好意思,圆圆的脸上飞起红霞,“试试看,合身不?”“不用试,肯定合身。”金成一边说,一边往身上套毛衣,小文帮他在身后翻着衣领。金成来回走了两步:“很好,挺合身。”小文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前后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金成有些奇怪,问小文怎么知道他的身高体长,小文不高兴地提高了嗓音:“我是介头?你别忘了,除了吴卫,我也是女人。”

    把个金成闹了个老大没趣。

    正吃晚饭时,忽听门前有吵闹的声音,金成正自纳闷,眼见得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个人来,看见小文“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嘴里连连说着“菩萨姑娘救命”。金成看时,原来是宏宝妈。小文大惑不解,脸上满是询问的神色,金成急忙一边要扶起跪在地上的宏宝妈,一边告诉小文:“她是宏宝的母亲,宏宝已被公社抓起来了。”

    听见是那个企图侮辱她的人的母亲,小文的神色大变,大着嗓子说道:“你的儿子又不是我抓的,你找我没有用。再说,他干了坏事,抓他也是罪有应得。”一听小文的话,宏宝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说姑娘是菩萨心肠,千万请你到公社讲讲好话,否则,她今天就死在地上。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金成妈几次想扶起宏宝妈,那个妇人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金成无奈地说:“婶,你跪在地上也不是办法,就是要解决,也得坐着说才行。你老这样,让我们还能说什么?”这个妇人真是铁了心了,不管别人怎样劝说,只要小文不肯松口,她就愣是赖在地上。

    正闹着,忽听门外有说话声,金成看时,原来是徐明来了,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徐明先朝小文点点头,表示他们已经认识了,然后转过脸,阴沉着嗓音喝问道:“你真的敢这样闹,我明天就把宏宝往县里送,不判他个十年二十年,你看我还能在这儿站着?一听徐明的话,那个妇人呼天喊地地在地上滚成一团。霎时徐明的眉头皱成了疙瘩,转身对金成喝道:“你给我去喊两个民兵,把她关起来,明天全大队游街。”宏宝妈被徐明一下子镇住了,金成妈连劝带拉,才把她送回家去。

    徐明满脸绽笑,对小文说:“欢迎你常来小镇,金成不好好招待,让我来教训他。”说着问小文什么时候回农场,他会派拖拉机送她的。金成心里明白徐明为什么来套近乎,小文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如坠云里雾里,心里挺纳闷,不明白金成的领导怎么突然会如此客气?

    晚饭后,金成妈在厨房里洗刷碗筷,小文看一眼金成,仿佛不经意地说:小成,明天我要回上海了,是来向你辞行的。

    金成问是不是回城分配工作,小文摇了摇头,她告诉金成,她们这一届全部下乡,最远的要去新疆、黑龙江,她江西有亲戚,想去投奔他们。

    金成突然感到心里很乱,这才发觉,他十分在意小文的行踪。小文看他神色有异,忙问怎样了,金成说,担心她一人在外,人地生疏,会吃亏的。

    “别说得那么恐怖,我也算走南闯北的人了。再说,还有一个知青政策扛着,谁不想活了?”金成看她说得那样自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别光摇头,好像别人老有错似的。”小文不满地叫了起来。

    金成对这个任性的姑娘真的没有办法,小文反而得意地笑了。

    金成家是两间普通的茅草屋,金成妈睡里间,金成在外间搁一张床,小文来了,和金成妈同被窝,临睡前,她把金成喊过一边,神秘地眨了眨眼,告诉他,过些日子她想把户口从江西迁到金成家来,他妈也同意了。再说他们书记对她如此热情,领导那儿不会存在障碍的。

    “你疯了,到这儿来受穷?一天的工分才挣一毛钱!别人早想跳出这个穷坑,你倒好,愣着头硬闯进来。再说,你在江西每月还有知青补贴,总比老农民强多了。到这儿来,什么都没有了。”

    “我愿意。”她故意拖长了话音,仿佛在和谁赌气。金成有些急了:“我的小姑奶奶,这是大事,不是闹着玩的。实话告诉你,连我都想跳出龙门远走他乡,你还不知深浅硬要跳进来?”

    “你真的要出去?想去哪儿,看我能不能帮你?”小文调皮地歪着头,一下子来了兴趣。金成告诉她,有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人挪活树挪死,天下实在太大了,创业的机会也很多,只要有可能,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创造机会去外边闯荡。自古布衣多英雄,驰骋跃马执长弓。他不相信自己会永远屈居人下,既然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为什么一定要死守小镇一个地方?

    第二天,小文要走了,金成已请好假用自行车送她,徐明还算守信,手扶拖拉机准时过来了。小文很失望,眼望着那棵枝 (:

    ) ( 扯不断的女人缘 http://www.xshubao22.com/2/25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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