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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衣穿,这就行了。没有太多的要求。他们也有追求,那就是生孩子,有了男孩还想要生女孩,如果生的就是女孩,那么他们一定就要努力再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所以,一户人家有四五个孩子并不奇怪。他们把生孩子当成了一种生活乐趣。
那些村子都还没有通电。通电对他们没有实在的意义。一个村里,往往连一台电视都没有。白天要是农田里有活,他们就会下田;要是没有活就靠在墙边晒太阳,在他们的身边往往还偎着一条狗。不晒太阳,就是在村里闲逛。看上去那些村民就像散兵游勇。表面上村子里平静得很,间或也有一些鸡飞狗跳。碰运气也能看到村民们打架,有夫妻对打,也有家族与家族之间。家族间的争斗还很激烈,大打出手,恨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晚上,村民们早早就会熄灯睡觉。一来省煤油,二来是无聊。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呢?睡觉自然是睡不着的,于是,男女便要做事。不管那样的事情是否会乏味,可那是他们唯一能够有点乐子的事情了。邓一群过去就听过这样的笑话:一个中央首长去某省贫困山区视察,问一位老大爷:“这里有没有实现机械化呀?”老大爷说:“没。”首长问:“那你们耕地靠什么呀?”老大爷说:“俺们就靠个牛!”首长又问:“通电了没有啊?”老大爷说:“没。”首长问:“那晚上照明用什么?”老大爷说:“俺们就靠油!”首长继而又问:“晚上还有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啊?”老大爷说:“没。”首长问:“那你们晚上干什么呀?”老大爷四顾众人,口气铁硬地说:“俺就靠个毬!”
邓一群事实上对这些情况很熟悉。这个乡的情况与他老家那个乡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农村生活就是这样。他在农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曾经对这些司空见惯。然而当他现在跳出来,从省城的高度,从省委扶贫工作组一个组员的高度,再审视这样的生活,还是从内心有了震撼。他充分感到村民们的麻木。他们自己感觉不到悲哀。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群。也许,他们中有一些人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他们却认命了。他们发现自己无力去改变这个问题。他们更多的人认为命该如此。所以,正像鲁迅先生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邓一群从一本传记里看到,说毛泽东当年在了解了农村的贫瘠后,难过得流下了泪。于是这位伟人提出了要消灭城乡间的剪刀差。中国的农村问题,实际上是个很大的社会问题。邓一群想:城市里的工人失业了,依然还可以领取最低的生活保证金,而农民呢?
邓一群庆幸自己不仅从农村出来了,而且成了一名国家干部,还成为一名年轻有为的处级领导。看着那些农民苦难的生活,他不能不庆幸。
在调查中,他们发现,这些农民实际上的负担很重,一年下来,辛辛苦苦,除掉上缴(这上缴的部分,有国家的,有县里的,还有乡里的,林林总总,名目繁多),差不多不剩什么钱。有的甚至连上缴都交不起。缴不起怎么办?乡里自有对付的办法,那就是扒房子,运粮食。乡村的领导普遍说,现在农村工作难做。而农民和政府之间的信任度也越来越差。
第161节:第十一章(15)
苗组长抽烟,一个劲地抽,抽得很凶。他的心情看上去很沉重,看到这个样子,他这个做扶贫工作组组长的,不能不感到压力。他说想不到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他们来,一定要做点实事。邓一群听了,自然也有同感。大道理不说,这趟下来,要是做出成绩,他解决正处级的问题,就会容易得多。他相信,有苗得康,他的扶贫担子要轻不少。扶贫就是给钱。有苗得康带头,向省里要钱要好要些,他想。苗得康心理上有压力,他是领导,他要做出成绩来。
邓一群和苗得康聊了很多东西,发现这个人头脑里有很多想法。这些想法与众不同。他骨子里忧国忧民。他身上还是很知识分子的。他问邓一群怎么办,邓一群说,这里的自然条件不算差,可以先想办法解决交通问题,然后再根据当地的情况,发展点养殖业什么的。老苗默默的,不置可否。“要想富,先修路。”差不多也是句老话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一年时间,能够让这里的老百姓脱贫吗?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苗得康和邓一群先是会同乡党委班子开了个小会,研究如何脱贫。党委会上,乡里的领导在说了一大堆困难后,最后的结论,还是要钱。他们认为只有有了钱,才能办事情。邓一群看得出,苗得康对这次会议非常失望。但他表面上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号召大家能够团结鼓劲,勇于开拓,积极进取,大胆实践,努力把乡里的经济搞上去。这样的套话,他也是不得不说。
三天后,乡里又召开了乡机关全体干部大会。苗得康本来是想再听听机关干部的意见,谁知那些人更是谈不出什么道道来。他们也就慢慢有些明白了,这些人也是得过且过,反正吃着共产党的粮食,拿着共产党的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村民们再穷,他们的工资还是有保障的。他们不会去考虑脱贫的事。
一个星期后,苗组长让乡里召开村组干部大会,把他们集中起来,听他们的意见,半天下来,真所谓“七个和尚,八样腔调”。但老苗和邓一群心里还是有了点谱,至少感到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更透彻了。
老苗事后对邓一群说:这里的样子,一定要改一改了。
[73]
要改,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邓一群知道老苗想从一点一滴抓起。
邓一群继续跟着苗得康每天往村里跑,研究发展经济的对策。
肖如玉给他打电话,说家里一切都好。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可能要过一阵子。她问他乡下条件怎么样,他说还行。他不想告诉她实际情况,告诉她也无益,何必让她牵挂呢。他想。他说他们虽然在乡里工作,但平时经常回县城,回到县城就住在县委招待所,条件还是不错的。他说他很想儿子。她说想儿子就回来。他说现在工作忙得很,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行。她说你要注意身体。他说,会的。
邓一群想:其实她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啊!
他真的有点想家了,特别因为远离机关,心里感觉自己被排斥在权力之外了。他知道,机关里的一些人对他下来,心里并不服气。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排斥他,只是他们现在做不到而已。
一个人成功了,无形中,那些没有得到成功的人,就成了你的敌人。这是一个真实的现实。虽然有龚厅长“罩着”他,但是自己还是一定要小心,防止各种各样的黑枪。现在,虽然在乡下扶贫,但一定要及时地掌握厅里的动态,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保证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不受挫折,才能保证他一步步地向上发展。他要牢牢地抓住每一个机遇。
第162节:第十二章(1)
第十二章
[74]
乡下和城里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邓一群就在这两个极端的连接点。
在心理上,他感受很深。
下乡的最初那段日子,邓一群真的很想家,很想念城里的生活。这种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极度反差,让他有点忍受不了。
第一次回城的时候,与下乡时相隔才不过一个月。他回来的时候是个晚上。他看见了满城的灯火,心情特别地激动。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切都是自己所熟悉的。宽阔的大道,路两边高大而茂盛的法国梧桐。到处是林立的高楼。这些年来,陵州的变化是很大的,城市在一天天地变高。繁华的城市,美丽的城市。到处是漂亮干净的人们。他们衣着整齐而时髦。他们都是自由的人。城市人与农村人的区别是如此明显。城市的人们是多么干净啊!
城市给他的感觉很好。全然不像在乡下。在那个沟墩乡,除了工作之外,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消遣的地方。很多时候,他或是陪着苗组长,或是一个人在晚饭后,在运河堤上散步。乡下很宁静。太阳把运河的水映得红红的,堤上那些柳树细长的柳枝在风里轻轻地摇摆着。鸭子还在河里觅食。乡广播站的高音喇叭里放着音乐或转播中央台的《 新闻联播 》。街上的一些孩子在快乐地追逐、打闹。一些人在看着他。他能看得出目光里的敬羡。偶尔他也能看到一些年轻的姑娘,其中有的长得很不错,让他小动了一下心思。美的东西总是让人喜欢的,他在心里说。随着太阳的渐渐西沉,他快乐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少,越来越黯淡,等到太阳完全落下以后,他就要回到宿舍里去。宿舍里只有一台旧的黑白电视,是书记老焦叫人给他搞来的,但是搞来比没有还难受,因为那仅仅是个摆设,什么频道也看不清。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到苗得康那里去看。他不习惯看别人的东西。回到宿舍他就黑了灯睡觉。很多时候睡不着,他就想着自己的过去,想着在城里时候的生活。
到处是灯红酒绿。
回城里是来跑资金的。苗得康让乡里的书记焦作安陪他一起来,去农林厅、水利厅、财政厅要钱。为了节约路费,乡里拉了一车鱼,想到城里的集市上卖掉。车子进入市里,焦作安让邓一群赶紧回家,说有事明天再说。邓一群也就没有客气,直接打了辆车回家。一家人看到他非常高兴。他是事先没有通知,突然回来的。邓一群那时感觉还是回来好。家里有一种温暖。他看到了儿子,感觉都有点生疏了。儿子看到他,也的确有点怔怔的,好半天才恢复了对他的感觉。肖如玉看到他格外高兴,她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尽管经常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有不少不满,但由于分别这么长时间,她也的确感到需要他。女人对男人是有依恋的。男人对女人有的却是渴望。这是男女的不同。下乡这么长时间,邓一群过的是一种非常枯燥的生活。
没有女人,没有性。邓一群必须同乡下的那些人保持一种距离。这种距离是必须的。如果说他还和别的什么女性打过交道的话,那唯一的一位可能就是陈小青了。陈小青还在县委宣传部。作为一个女同志,这些年,她是一事无成。很多女同志都是如此。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一个孩子。当然,是女人都会生孩子。所以,这里面没有文化上造成的差别。她是听说他到县里扶贫后主动来找他的。对他的这次回来,陈小青显得非常高兴。她想不到他会这样出息。
他们见面是在一个晚上,在县委招待所里。扶贫小组开过碰头会后。他看到陈小青已经是妇人相了,眼角处有了明显的皱纹。她的脸比过去苍白,身材更瘦了。她是不该这个样子啊。见面的欢快之后,她说话间流露出对现实生活深深的不满。他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在宣传部,她仍然是科里的一名普通干部。毫无疑问,她对宣传工作缺乏热情。丈夫对她不好。从她的谈话里,邓一群得知她的丈夫是一个酒鬼。酒鬼也在机关里工作,但对家庭却一点也不上心。他的父亲过去是一位副县长,所以陈小青的父亲就布置了这门亲事。她的丈夫对她态度很粗暴、恶劣,发起脾气来还会动手。她对婚姻,真是失望透了。
她没有从那样的婚姻中受益,相反倒是个牺牲品。邓一群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受益者。事情看起来是一样的,但人不一样。邓一群巧妙地运用了关系。也许陈小青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当官。她从开始只想做一个平常普通的女人,或者是当个贤妻良母,但现实却没有让她如愿。她偏偏遇上了一个恶劣的丈夫。
人生无常。邓一群想。陈小青过去多么骄傲啊。他那时候真的很羡慕她。她的父亲去世了。她没有了台后,失去了靠山。她有个孩子,女孩,五岁了。邓一群很同情她,想想她竟是这样地可怜,但却又感到无法帮助她。她的难处不是他所能解决的。当然,她来找他也并没有想到马上让他办什么事。她只是想对他说一说这些年的生活,并且想听他说话。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他是一个成功者。她内心里多少有些敬慕。
第163节:第十二章(2)
邓一群在那个晚上还没等儿子完全睡熟,就迫切地要求和肖如玉做爱。他想坏了。他三下五除二就脱去了衣服,肖如玉也配合地脱去自己的衣服。在陌生而新鲜的感觉中,邓一群再次品味到过去曾有的熟悉。
然后滚到一边,感到有一种满足后的淋漓。
这是一种甜蜜。
邓一群领着乡里的焦作安书记去要钱。
要钱不易。
邓一群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脸难看,事难办”。如果不是自己也是一名省级机关的干部,不是省委扶贫工作组的,那难度还不知会有多大。邓一群简直到了低三下四的程度。除了自己过去为了自己的工作,他还从来没有为公家的事情如此低下过。但他还是很努力的,因为他知道,做成了,这将来就是他的成绩。
回到城里的邓一群知道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回到机关里,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向领导们做一次汇报。每个厅长那里都跑了一遍,人事处、办公室也少不了。其他处室也都要走一走。他要让大家看到他下去其实是很辛苦的,而工作也绝对非常努力。科技处还是那个样子,但他感觉大家见了面,客套得更加虚假了。这就是离开的坏处。人只要一不经常在一起,就会变得很生分。看来下乡这件事,对他也是有得有失啊。他自觉原来他在机关里,人缘还是不错的。但是,他同时也相信,将来的得,一定要大于失。他在政治上,一定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什么事情都要讲求回报,下乡当然再明显不过了。这其中的道理,谁都明白。由于他的下乡,机关里那些曾经想下乡的年轻干部,肯定心存忌妒。下乡,就意味着回来被提拔,谁肯放过一个被提拔成正处的机会呢?要知道,在机关里,副处和正处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能成为正处,将来就有希望成为副厅。对一个年轻人,这很重要。为了让他们消除忌妒,他就必须更加小心,千万不要流露一点骄傲的情绪。他这样告诫自己。回来后,能对他们讲的,就是下面工作如何难以开展,生活如何地辛苦。这当然完全是实情,同时他也做了必要的夸大。
在科技处,他能感觉到由于他的不在,事情有了点奇妙的变化。究竟怎样的变化,他也说不清楚。这可能只是他的一种第六感。反正同过去有点不一样。他感觉老潘的势头又有点上来了,而老言身体变得不太好了,不知得了什么病,萎萎的。他想老潘一定在凯觎那个处长的位置。而这个处长的位置,应该是他邓一群的。
他要保证在自己下乡的这一年时间里,老潘得不到那个位置。只有别人得不到,才有可能是自己的。在机关里,这是唯一可能的正处空缺了。
老言明年一定是会退的。
邓一群对那个处长的位置,不无担心。
回到机关里,没有人同他说机关里的情况,这是最不正常的。他需要了解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机关的每一点一滴的情况。机关无小事,哪怕一点小事,也能看出一些微妙的变化,而每一点微妙的变化,事实上都可能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
但他们都把他当成了外人。
这种感受很可怕,使他的心里很不愉快。
所以,他在心里渴望早点结束一年的扶贫,迅速回到机关来,重新融入到机关的大熔炉中。机关,让他感觉实在,让他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同时,由于机关里存在着权力,存在着斗争,所以能够激发他的活力。
他把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对肖如玉讲了。但是,她不喜欢听他讲那些事。她喜欢的是他男人的本色,她要他首先是个丈夫,是个父亲。而她事实上看到的却是一个努力追求名利的人。他想:在她眼里,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势利之徒。她一定想不通他怎么会变得这样。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他在心里说。他把她对他的不理解看作是一种女人的狭隘。她怎么可能理解他呢?他们出身不同,境遇不同。她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里,感受到的也许更多的是当官的种种烦恼。她父亲的当官生涯是不成功的。骨子里,尽管她也不排斥做官,但她可能更看重当官的一些乐趣。官阶的大小并不重要。而自己不同,他要把当官作为一个追求,当成实现他人生追求的重要标志。她不知道,当官,对邓一群有多么重大的现实意义。有了官,也就有了一切,才能不枉他的努力,才能不枉他那个家庭对他的期待。只有做官,他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第164节:第十二章(3)
[75]
农村生活让邓一群深深地体会到城市生活对他的重要,或者说权力的重要。
农民们的日子很艰难。
面对那些缺少文化有些甚至是愚昧的农民,乡里的工作很难做,计划生育、两上交、订报、乡政府办公补贴、公粮征收,等等。有时乡里和农民的矛盾到了严重对立的程度。邓一群不止一次听说,有个村的村民和乡里的干部打架,乡里最后去了派出所和联防队员若干,抓了好多人,关了一个月,矛盾最后还是没有解决。但是另一方面,正是由于村民的普遍文化程度很低,不懂法律,也使得乡村干部越发地发挥自由。他们说的话就是至高无上的规则,有时甚至到了明显违法的程度。邓一群和苗得康在这个乡里的两个月,已经有很多村民找他们来告状。告乡党委书记焦作安和乡长夏广连,以及副乡长郑瑶。苗得康听了直皱眉头,邓一群也感到很揪心。但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的现实,也是积重难返。
邓一群是清楚农民的。他就是从农村出来的,父母、哥兄姐妹都是农民,他们的浅薄和无知,自己深有体会。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很朴素。农民们只想过好日子。但是好日子的愿望却并不能够得到比较好的满足。除了能吃饱肚皮外,也并没有得到更多的实惠。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而他们这里依然如故。他们的负担越来越重,倒是城里人生活得越来越好。虽然他们并不了解,城市里的工厂正有越来越多的人下岗。
土地的魅力正在农民的眼中失去光彩。
阳光灿烂的日子,邓一群喜欢骑上自行车去各个村里转悠。骑车的时候,他可以忘掉各种不快、各种心理负担。下乡扶贫,让他重新回到了自然。天是那样地纯蓝,和城市的那种灰蒙蒙的天空完全不同。田野上一片葱绿。村道两边有很好的树木。他可以闻到泥土的那种清香。骑累了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和在田里干活的农民聊天。那些人看到他很敬畏。他们都知道他是从省城来的大干部。他们一个个衣着破旧(自然干活的时候也不用穿整齐的衣服),上面沾满了泥浆。脸是粗糙的,被风吹日晒呈黑红色,且被刻上一道道劳累的沧桑皱纹。他们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他们的眼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渴望。谈到现实生活,他们总是有一种无奈,体现出一种生为农民的悲哀。也许他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辈的身上,让他们好好学习,将来可以做一个城里人,但事实上他们的孩子根本就得不到好的教育,那种寄托的希望非常渺茫。
邓一群过去刚到城里的时候,有一阵非常厌恶农民。尽管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但他却并不喜欢他们。他有点瞧不起他们。从心理上,他觉得他们是劣等的。他的兄弟们也是如此。但是他现在知道,他们的状况是不可改变的。他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限制了他们的眼界。就像很多年前,他在回乡的路上遇见过去的一个叫高中的同学。他记得那个叫高中的同学过去在学校里学习成绩还是可以的,但当了农民后身上的那点文化好像就消失掉了,看到他变得非常的委琐。
邓一群看到了一些年龄很大的农民,他们胡子花白,却依然在农田里干活。在城里,这样的年龄已经可以退休了。但他们没有抱怨。他们已经安于天命,对眼下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热爱劳动,也热爱过土地。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邓一群想到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一寸土地,就可以和邻居大打出手,有时甚至不惜生命。土地不仅仅是粮食的母亲,它更是一种尊严。可现在,他们也不一样了,他们正对土地失去信心。
土地里的粮食是丰收的,但是丰收并没有增收。“多收三五斗后”,他们的实际收入并没有增加。粮食越来越多,国家的仓库都堆满了。经济上到处吃紧,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来收购。大量的粮食换不来他们生活日用品和重要生产资料。
老一辈的人不再用古训教育年轻一代了,的确他们再也不能从土地本身看到希望。土地里不能刨出金子了。由于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很多人成了富余劳力。年轻一代正在变得游手好闲。老实一些的孩子,还在田里帮助父母生产;稍聪明一些的则想办法到城里去打工;聪明而不够本分的,就整天游荡。
第165节:第十二章(4)
邓一群在镇上散步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些年轻人晃来晃去。在这个社会,他们是真正的行尸走肉,他们只知道今天,而不知道明天。或者说只有今天对他们才是有意义的,而明天对他们并没有实际意义。这些年轻人一般都只读到初中,有的甚至只是小学。农村的教育水平很有问题。邓一群深有体会,像他这样能够考上大学,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他是一个佼佼者。有时,他有理由这样自豪。那些年轻人一方面很羡慕城里人的生活,一方面又没有文化。在这个小镇上,他们以时髦青年自居。他们穿牛仔裤,烫发,戴太阳镜。他们经常整天泡在一个个体录像厅里,看香港产的武打片或带点色情的言情片。要不,就是到理发店里去泡妞。
那些理发店事实上跟过去刘正红在他老家那个乡里开的理发店一样,在理发的同时还偶尔出卖色情。这些游荡着的青年农民(他们不再把自己看作是农民),每星期都要去一趟县城,捞点什么,维持现有的状况。他们的行为令派出所大伤脑筋,因为就性质来说,相当一部分还不够量刑。
也有出事的。
邓一群在到了沟墩乡的第二个月,县公安局来这里开过一个公判大会,三个青年人中的两个被判死刑,一个无期。他们都很年轻,看上去都只有二十岁多一些。剃着光头,站在台上,一脸的无惧。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家属带来多么大的悲痛。他们在看了录像后,轮奸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然后跑到县百货公司仓库盗窃财物,当被守卫发现时,他们用刀砍死了值班人。
据说,在杀了人后,他们还跑到一家饭店里喝了一顿酒,这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在犯罪。
邓一群觉得事情的可怕。
他希望自己的那些侄子能够学好,但是,在那个环境里,怎么能够得到保证呢?他不能不有所担忧。
[76]
扶贫工作组每两个月都会向省委汇报一次工作开展的情况。省委、省政府办公厅也经常主动向他们了解情况。有很多问题,苗得康都是亲自向省里有关领导汇报。同时,扶贫小组也定期向当地的市县政府汇报省里的指示精神和他们的工作思路。上上下下对扶贫工作非常重视。
省里的钱,也开始一步一步地到位。
看起来,这次开展的扶贫工作,正在慢慢地发挥作用。
为了解放乡村干部的思想,苗组长亲自带领了一批干部去南方农村,进行参观学习。参观学习,给他们的触动很大,但他们同时又觉得要真正向南方学习,还有很大的困难。苗得康生了气,要求乡里的每个干部都要有扶贫任务,到村里蹲点,不见成效则扣发工资。苗得康和邓一群自己也有任务。
四个月后,苗得康为沟墩乡做了一件大好事,他几次跑南方城市,和三个地方签订了协议,向那里的乡镇企业输送劳动力。他回来的时候,明显瘦了,据说途中还病了,病得不轻。陪他一同去的,是乡里的另一个副乡长,回来以后很感慨,说苗主任途中住的都是招待所,稍贵点的宾馆是不去的,吃饭也是一日三餐的方便面。邓一群自忖:这样的事,他是做不来的。
南方沿海的乡镇企业需要低廉的劳动力。根据协议,沟墩乡向那些企业输送一百名年轻姑娘,经过培训后,进入丝厂和布厂及电缆厂工作,月薪达五百元,个别熟练工人可达七八百元。
那些日子前来报名的人把乡政府的大门围个水泄不通。
年轻的姑娘们兴奋得唧唧喳喳,就像快乐的小鸟。她们真的做梦都渴望当一名工人。仅仅“招工”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她们感到兴奋不已。工人这两个字,对她们非常神圣。在她们简单的头脑里,充塞了各种梦想。她们是无数个“灰姑娘”。这里的女性历来只有一种命运:嫁人生孩子。而现在,命运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她们渴望改变现有的生活。这里,过去也来过一些人,说是招工,然而事实却是人贩子,很多人受了害,而这次是乡政府出面招工,她们相信。
第166节:第十二章(5)
邓一群被那个场面所震撼了。他想不到会有那么多的人前来报名。那些姑娘除了衣着简单朴素外,一个个都长得非常水灵。如果生活在城市里,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角色。然而在农村,她们却骄傲不起来。据他了解,那种挡车工作还是相当辛苦的,不过对于农村姑娘来说,劳动强度也许并不算大。她们渴望在“车间”里工作,而不必在露天的田野里经受风吹日晒。他的妹妹从县广播站的喇叭里听到了这一消息,居然也骑车赶了十几里路,过来找他,说她想去,还有大哥家的两个小侄女,让他帮忙。他向妹妹解释了招工的情况,说这次招的全是年轻女工,大都只有二十来岁,二是工作还是很辛苦的,三是只招沟墩乡的农村姑娘。妹妹很失望地回去了。妹妹已经结婚了,只是还没有孩子,可是她居然想抛开家庭去南方,可见“工作”的这种诱惑之大。
招工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名额就全满了。
乡里的领导看到了很多失望的眼神,好多姑娘在现场都哭了。苗得康一脸的严峻。也许要是可能,他会要更多的名额。邓一群参加了登记工作,他亲眼看到轮到一位年轻姑娘时,名额正好满了。那个姑娘很年轻,有一双很大的黑眼睛,老式的旧衣服挡不住从衣服里透出的那种身体的饱满。他倒是很想帮她,但很遗憾。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天晚上,女孩的妈妈带着她来找他。
女孩叫张梅,刚过二十岁,初中毕业。她的妈妈说她父亲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张梅很渴望外面的世界。她很不安心现有的生活。邓一群发现这个张梅有些地方长得像家里的那个小阿姨。张梅是害羞的,有点怯生生的样子。乡下的姑娘全是这样子,单纯而胆怯。她们很容易为了外面世界的一个年长的男人一句好话而受骗。女孩的妈妈虽然是个农妇,而且看那样子,有四十岁了,但她的皮肤很白,不像是受过很多苦的样子。她有一双很有神的大眼睛,衣着也干净,想必是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挣钱的缘故。
妈妈很会说话,她先是大大夸奖了邓一群一番,说想不到省里的干部这么年轻,这么亲切和气,还问邓一群结婚了没有。邓一群说已经有小孩子了,她就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说看他那个样子,最多只有二十七八岁。城里人和农村人到底不同。接着就说城市怎么怎么好,她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过什么什么样的地方,从心底羡慕城里人的生活。然后就试探地提出能否让她女儿报名。
邓一群向她们解释了原因,说这次实在是名额有限,也许下次还会有机会。她们就一脸的失望。在她们走后,邓一群心里还有那个女孩的影子。
那个晚上乡里放电影,邓一群没有去看。他没有心思。工作组组长苗得康到市里去了。市里的领导请他过去,向他汇报有关农业政策方面的情况。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看书。他白天感到有点感冒,去了乡卫生院拿了点药。在卫生院,他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穿着白大褂,干净极了,真的就像一个天使。他听别人叫她的名字,叫小叶。小叶也注意到了他。上面来人,下面'奇‘书‘网‘整。理提。供'总是会注意的。她的腰身非常好,苗条、匀称、成熟,走路的时候,裹在白大褂里的身体非常有韵律感。这是他下乡以来见到的最漂亮的年轻女性。这样的女性不同于社会上的一般女性,因为那种白色让他感觉她非常纯洁。
他感觉到她看他时的眼神有点特别,至少她对他是好奇的。他就忍不住有点多情,问陪他一起去医院的乡文书,那个小叶是什么人。他在问的时候尽量装出无意的样子。他不想让底下人对他产生好色的印象。尽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一旦谁要想中伤你,他就不会把你的爱美之心说成是一种人类美好的情感,而称之为好色。好色就不属于审美领域的活动了,而是非常可恶的低下的动物性本能。
乡文书说,她叫叶媛媛,北口市卫生学校护士班毕业分配来的,家在外地。她刚来这里不久。邓一群听了再没有一点表示。这就是成熟。文书的话里事实上已经有了很大的信息量,至少说明四点:一、她还很年轻,可能还没有谈恋爱;二、出身平民家庭,如果有背景,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是不会被分配到一个乡卫生院的;三、她在这里是孤独的,内心渴望交流;四、她希望离开这个地方,调到更好的地方去,至少是县城。关于最后一点,邓一群是猜出来的,谁不想离开小地方,而到更好的地方去呢?
第167节:第十二章(6)
邓一群想:以后可以去找她聊天。他并没有其他目的,纯粹是聊天。他不会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他是很有理性的人。在这里也太孤独了。他和苗得康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的代沟的。苗是那种很刻板的人,非常严肃,对待工作一丝不苟。邓一群对待工作也是认真的,但他对工作有所选择,什么样的工作该怎样做,是有区别的。很多功利就蕴涵在工作中。而苗得康不,他就是那种只知道怎样对待工作的人。对生活、对婚姻,苗得康和他邓一群的理解都是不同的。苗得康的思想是古板的,正统的,他的观念完全还是五十年代的标准,好坏分明,嫉恶如仇。邓一群的观念却是现代的,解放的,好不模糊,同时也是非常功利的。要真正做到很好的交流,是很困难的。有时候,邓一群装作非常赞成他的样子,使苗得康非常高兴,他说想不到一个年轻人能有这样的理解。讨好他是必要的。邓一群很清楚这一点,希望他不要看出来。
要找叶媛媛聊天,就要做得很隐蔽。这个地方太小了,很容易让人说闲话。闲话足以影响他的正派形象。
然而邓一群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去找叶媛媛,倒有人来找他了。这个人就是想被招工的那个女孩张梅的妈妈。
她刚开始进他宿舍的时候有点紧张。邓一群当然想不到她会来,更想不到她会有那样的动机。她穿了一身新洗过的衣服,散发着一股香皂的味道。她说她想请他去她们家做客。邓一群说,不用了,你这么客气干吗。
邓一群知道,她心里想的,还是想通过他把女儿送走。可是,他真的帮不了她。如果可能,他还是愿意帮的。
那天晚上,那个妇人坐在他房里和他聊了很长时间,后来居然想让他睡她。她当然不敢明说,但邓一群感觉出来了。那个妇人坐在他的床边,一个劲地用眼神勾他。虽然是个四十岁的女人,但的确还有不少风韵。邓一群在她走后,忍不住想:恐怕她平时在村里就是一个风流女性。
邓一群对她的态度可能让她伤了心。他后来怎么也睡不着。电影已经散场了,他一个人披衣走出来,看到天上的月亮高高地挂着,星星冷冷地发着光。镇上一切都很安静。一个女人,为了女儿被招工,居然想出了这样的方法。
改善生存,也许是一个很严肃的权利。
他想:张梅妈妈的做法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他在心里却笑不出来。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帮这个忙。下面一定还有机会招工的,他想。这样一想,心里舒坦了不少。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印象最深的还有一次是在王芳芳的家里。
那次,他骑车到一个村里去,二洼村。他忽然想起,王芳芳的家是这个村的。刚来的时候,他就想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王芳芳的家。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也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在田头,他看到一个老汉在耕地。看那样子,老汉有七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精瘦精瘦的,一双瘦腿在田里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他干得很吃力。邓一群心生同情,要是在城市,一个七十岁的人早就享福了,而他还要这样辛苦,忍不住就问村支书:“他是谁?怎么这么大年纪还要劳动?他没有儿女吗?”村支书说:“王老头可是个有福的人,一个儿子在县里化肥厂,一个女儿在市里师范学校当教师。他跟他小儿子过。”邓一群下意识地问:“他女儿是不是叫王芳芳?”支书有点惊讶,说:“是啊,你们认识?”邓一群笑一笑,说:“我们过去是同学。”支书赶紧就把老汉叫过来,说:“这是芳芳的同学。”老汉在邓一群的面前有点窘迫,笑起来,说:“噢,同学。”他笑的时候,露出嘴里仅存的几颗牙齿。他真是太老了。他的眼睛好像也昏花了,面对自己女儿尊贵的同学,他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邓一群那次到他家里去了,他想看一看王芳芳生活过的那个家庭。他想到王芳芳是狠的,这么多年来,她居然一次也没有看过他,就像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一样。听一些同学说,她到省城去过好几次,有一次在省城进修了一个多月。她肯定是知道他的情况的,那么她有什么感想呢?后悔吗?肯定是有的,他想。不过,如果他邓一群不是和肖如玉结婚,而是和王芳芳结婚,那么他邓一群又是什么样子呢?他不敢想。
第168节:第十二章(7)
在王芳芳的家里,邓一群找到了居高临下又体恤民意的感觉。她的家里太穷了,由此想到当时培养她这么一个大学生,非常不易。她父亲至今还住着三间破茅屋,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农具。院子里鸡、猪随处乱跑,散发着一股臭味。邓一群听说她还在那个师范学校教书。一个女教师,她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关键是她嫁的那个丈夫,好像也很一般。就是说,王芳芳当时的决断是极其错误的。那老汉给他端上一碗水。邓一群看到碗边上有一圈黑黑的污垢,就放在桌上,说并不渴。他说自己姓邓,和王芳芳是同学,问,她提起过没有。她的父亲认真地想了半天,说,他想不起来了,好像她说过一个姓邓的,但是不是他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于是邓一群就说,他们那些同学里,只有他姓邓。邓姓在这里也是少的。在邓一群的老家,只有他们一家姓邓,所以,过去也就常常受别的外姓欺负。
临走的时候,邓一群给王芳芳的父亲留下了一百元钱。老汉眼里含满了感激的泪花。就是他,那年夏天突然来到师大,把他的女儿领回家了。在邓一群的感觉里,他想象中的这个老东西,一定是个非常狡黠而市侩的小老头,而眼前的这个却显得特别朴实而本分,哪有一点精明而狡黠的影子?而王芳芳的小嫂子在一边傻傻地站着,心里肯定在想: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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