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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宰尸屠
1第一章城管来了
2005年6月的一个下午,鹏起走在金昌市繁华的金荣大街上,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天要不要到市城管大队去报到。
鹏起决定还是先和妈妈商量一下,他之所以利用部队大裁员,精简二十万干部的机会提前转业回来,就是为了照顾妈妈。要不是为了照顾妈妈,他会有更好的选择,或者留在部队继续发展(营长已经向他透露,他正连提副营的事情马上就要批下来了。),或者到南方去和米丽一起做生意。
想到米丽,鹏起的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烦燥。
米丽是鹏起的高中同学,在上学期间就一直暗恋鹏起,可鹏起觉得自己家里的条件和米丽相差太远,对米丽的频频示爱一直不敢接受。其实,在内心里,鹏起对米丽还是很有好感的。米丽不光是人长得漂亮,更难得的是身为金昌市最大的私营企业金昌纺织厂老板的独生爱女,却毫不张扬,丝毫没有那种富家千金的娇贵,而是和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相处得很融洽。
米丽喜欢鹏起,不单单是看上了鹏起那一米八十多的个头和如同某韩国偶像明星一样俊郎的外形,也不只是因为鹏起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全班、乃至全学年组名列前茅。更重要的是鹏起那双忧郁的眼睛,以及其中所散发出的忧郁眼神。
米丽曾经毫不掩饰地对室友说:每次看到杜鹏起那忧郁的眼神,我就感到心都要碎了!如果他是一块冰,我希望能用我的热情去融化他。
这话传到鹏起耳朵里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一笑,笑容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三年高中生活很快过去了,尽管鹏起每次见到米丽时,心里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米丽也经常对鹏起报以火辣辣的眼神,但两个人的关系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鹏起和米丽的恋爱关系是在两个人都上了大学之后明确的,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说。
填报志愿时,以鹏起的学习成绩,完全可以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但他却出人意料地报考了一所军校。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上军校不用交学费,就连吃的、穿的都不用花钱,这可以让妈妈少吃点辛苦。
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妈妈哭了。因为鹏起一直瞒着妈妈,他知道妈妈一定会反对他的决定。但他更知道妈妈这些年为了供他上学,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自从懂事起,他眼看着妈妈的头发一天天变白、腰一天天变弯、面容一天比一天的苍老,尽管妈妈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可外表看上去已经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鹏起的爸爸本来是农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妈妈在家干点农活,生活虽说不上富裕,但日子也过得平实而充足。
可惜的是在鹏起两岁那年,爸爸却在上课的时候突发脑出血,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离开了人世。
鹏起对父亲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一张四吋的照片,那是爸爸妈妈结婚时照的。照片上的爸爸看上去英俊、帅气,而旁边的母亲同样年轻、漂亮,两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幸福。
鹏起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爸爸起的。
“‘大鹏一日随风起!’你爸爸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能出人头地,给老杜家增光添彩!”妈妈不只一次地告诉鹏起说。
鹏起也真的没让妈妈失望,从上小学起,一直到上中学,鹏起从来都是学校的第一名,最后又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金昌市第一中学,一所全省知名的重点中学。
为了更好的照顾儿子,妈妈坚决地把家里的几亩地租了出去,陪鹏起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金昌市,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所房子,每天除了照顾鹏起的生活,就是在马路市场摆个小摊,卖点从老家贩过来的农副产品,维持家用。
在鹏起刚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的一天下午五点多钟,鹏起和每天一样,放学回到妈妈和他租住的一片棚户区的一处低矮的平房。令鹏起奇怪的是妈妈并没有在家,而每天这个时候妈妈一定是做好了鹏起爱吃的饭菜,站在门口等着鹏起回来。
鹏起只好摸出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看。一直等到六点多,妈妈才推着她那辆新买的旧三轮车回来。
“妈,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候早已吃过了晚饭,开始在家里那张破旧的书桌上温习功课的鹏起带着埋怨的口气说。
“妈妈,妈妈去给你买菜去了,好儿子,妈妈这就去给你做饭,你要是饿了柜子里还有牛奶,你先喝一袋。”妈妈气喘吁吁地把三轮车推到院子里说。
“买菜也不用那么长时间呀!再说,有车不骑,你怎么还推着回来了!”鹏起嘟囔着说。
“这不是车链子坏了吗,我怕你着急,也顾不上修,就推着回来了。”妈妈一边把三轮车上卖剩下的两筐沙果往屋里搬,一边说。
“您放那儿,我搬吧。”鹏起看着妈妈那瘦弱的身躯搬着一筐沉重的沙果,脚步显得有些踉跄,赶紧过去帮忙。
“妈!您眼睛这是怎么了?”站在妈妈的旁边,鹏起突然发现妈妈的眼角有一块乌青,像是被人用拳头打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鹏起放下手里的筐,拉着妈妈问。
“没事,谁欺负我一个农村老婆子干嘛,是妈不小心自己碰的。”妈妈躲避着鹏起疑惑的目光说。
“不对,一定是有人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是谁?”鹏起一把拉起妈妈的衣服袖子说。
那条半旧的格子衬衫的一条袖子已经被撕开了,明显是和人发生撕扯留下的痕迹。
“没人欺负我,是妈妈搬东西的时候刮的。”妈妈目光有些闪烁地说,“快帮妈把东西搬进去,妈妈好给你做饭,你不是饿了吗!”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不吃饭了!”鹏起赌气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说。
妈妈把饭做好了,叫了鹏起几次,鹏起就是不肯吃。
妈妈知道儿子的犟脾气,只好说了实话。
“妈妈今天下午在二道街卖沙果的时候,碰上了城管队的来收东西。”妈妈靠在门框上,面对着已经坐在黑暗里的儿子有些忧伤地说。
“城管队?他们是干什么的?”这是鹏起人生中第一次听到“城管”这个词。
“是政府的,专门管不让随便摆摊卖东西的。”这是妈妈对城管的最直接的理解。
“政府的?他们打你了?政府的也不能随便打人呀?”鹏起气愤地说。
“其实人家也没打我,只是要收我的东西,我拦着不让收,就撕巴了几下,不知道怎么的就碰到眼睛上了。”妈妈无所谓地说。
“那他们没把你的东西收走呀?”鹏起瞟了一眼黑暗中的三轮车说。
“收走了,连车都推走了,我一个女的怎么地也舞扎不过四五个大小伙子呀!”妈妈的语气有些激动,似乎又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您是怎么又把东西要回来的呀?”鹏起有些不解地问。
“我就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办公室,找他们的领导,求他们可怜可怜我呗。”妈妈说。
“那他们就把东西都给你了?”鹏起有些不信地问。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队长听说我一个农村老婆子为了供儿子上学,一个人在市里摆小摊,确实够困难的,就让手下的人把东西都给我了。”妈妈说,“那个队长好像姓丁,说话虽然横了点,可心还真挺好的!”
被人家打了一顿,连衣服都撕破了,妈妈不但没有怨言,反而还念起人家的好来。
“城管!”鹏起在嘴里嘟哝了一句,站起来进屋吃饭去了。
吃过了饭,鹏起在台灯下温习功课,妈妈坐在旁边补被撕坏的衣服,鹏起这才发现妈妈裸露的两条胳膊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
“这些人也太狠了,对女人也下得去手!我明天找他们领导去评理!”鹏起心疼地说。
“评什么理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缺胳膊少腿的!再说了,‘民不与官斗’!人家是政府的人,你还想斗过人家?”妈妈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说。
“可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鹏起恨恨地说。
“儿子呀!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就给妈好好的学习,等你将来有了出息,当了大官,管着他们的时候,看看谁还敢给你妈气受!”妈妈目光中充满期待地看着儿子。
“一定!”鹏起在妈妈期待的目光中重重地点着头说。
从那天以后,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城管发生一场遭遇战,有时候是收点东西,有时候是罚点款,不过以经很少再有肢体冲突了。时间久了,不但妈妈早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对付城管的办法,就连鹏起也都习以为常,不再把妈妈被城管处罚当回事了。
“真是造化弄人呀!”鹏起心里想,“没想到明天自己也要成为‘城管’了!不知道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做何感想?”
前面左转经过一处集贸市场就进入了二道街的街口,妈妈平时就在二道街里面摆个小摊,在城管管理放松的时候就向集贸市场里面侵蚀,在城管管得严的时候,就到相对背静的小巷子里去出摊。
鹏起知道妈妈在等着他转业分配的消息,就直接到这里来找妈妈,想接妈妈一起回家好详细商量一下要不要去城管大队报道。
“快跑!城管来了!”
鹏起刚拐进二道街的街口,就见一帮小贩推车的、挑担的,还有背着包的、抱着筐的,从二道街里面发疯一样的冲出来。
2第二章占道经营管理所
“妈!”鹏起一眼看见妈妈也推着她那辆更加破旧的三轮车跟在一群人后面跑,连车都来不及骑。
几个穿制服的人像是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分别从几个街口出现,对十几个小贩形成了合围之势。
“老杜婆子,别跑了,我们队长都看见你了!”一个胖得像猪一样的城管队员一边气喘吁吁地跑着,一边冲着鹏起的妈妈喊。
这时候,跑在前面的几个卖鞋垫的、卖煎饼果子的、卖烤肠的小贩已经被突然从鹏起身后出现的两名城管队员堵住了,而能拐到旁边两处巷子里的巷子口也都被事先埋伏好的城管队员拦住了,同时,从后面赶过来的几名城管队员也渐渐逼近了。面对前有埋伏、后有追击、中有拦截的形势,小贩们一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都无奈地停下了逃窜的脚步。
鹏起看着眼前的一幕,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场精心组织的围歼战,伏击人员预先进入指定位置埋伏,攻击人员突然出现,敌人慌乱中逃入事先设好的口袋,最终被全歼。这一切竟然和军事理论课上的某起战例惊人地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敌人换成了小贩,而军队变成了城管。
这时候,杜妈妈也把三轮车停了下来,和围上来的一群城管队员吵闹起来。
“胖孩呀,紧着追大娘,是不是又想吃大娘车上的山葡萄了?”杜妈妈冲着刚奔到跟前,还在大口大口喘气的胖子说。
“别,别扯那些没用地,三天前就通知你们去,去交钱,怎么现在还不去,去交?”胖子弯着腰、扶着粗壮的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一个月五十也太多了,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一个月也就对付个三头五百的,勉强能填饱肚子,哪还有那些钱去交给你们呀?”没等杜妈妈说话,旁边一位推着辆破自行车,车后坐上驮着一包干豆腐的老大爷愁眉苦脸地说。
“可不是呗!原来都是按天收,出一天摊收一块钱,这怎么还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说了,就是一个月也就三十块钱,怎么还涨到五十了呢?”一个肥头大耳,脸上油渍麻花的中年妇女不满意地说,身前放着一大洗衣盆猪头肉。
“这事你跟我说不着,有意见你找我们领导提去!”胖子的气终于喘均呼了,直起腰来急头白脸地说。
“对,找刘所长说去,反正他XX也说了不算!”一个推着板车的光着膀子的黑胖子满不再乎地说,板车上面的木头案子上放着一角猪肉,黑胖子的右手里拿着一把锡骨刀不停地在左手里的一根木棍上福拧?br />
白胖子看着黑胖子手里的刀,似乎有些打怵。但嘴里却不肯服软,“你嘴里放干净点!刘所长已经调走了,现在是高所长说了算!”
“刘所长调走了?”小贩的队伍里似乎发出了一片惋惜声。
“对,现在是高所长说了算!”胖子肯定地说。
“高所长在哪?我们要见他,谁当领导也不能不让老百姓活呀!”黑胖子说,听说刘所长调走了,他的语气一下子也变得不再那么强硬了。
“我就是高所长。”一个瘦高个的穿制服的中年人说,“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小贩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谁也不认识这个又瘦又高的高所长。
“就是我老婆刚才说的,原来出摊都是按天收,一天收一块钱,这怎么还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说了,一天一块,一个月全算上也就三十块钱,怎么还涨到五十了呢?”黑胖子说。鹏起这才知道原来他和那个卖猪头肉的胖女人是一家的,看两个人的样子还真般配。
“按省《站道经营管理条例》规定,站道经营的摊位每天接每平方米两元收取,你看看你们摆的这些东西,哪个不超过一平方米?”高所长指着黑胖子的板车说,“你这个肉案子就有一平方米了,要按实际站道面积算,一天收你五块都不多!”
“那我这个盆还不到一平方米呢!该怎么算?”黑胖子的老婆指着面前装猪头肉的洗衣盆说。
“你这个盆是不到一平方米,加上你可就超了一平方米了!”高所长说。
“人也xx算呀?”黑胖子不服地说,“不是说按站道的摊位算吗?人也不是摊位!”
“人站道就算,悬空不算!xx夹裆里不算,撂地下也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站道了就算!”高所长冷冷地说。
“操…”黑胖子瞅了瞅高所长毫无表情的脸,没了下文。
“这也太不讲理了!”卖干豆腐的老头儿忍不住说,“都是国家的地,没听说过人站地上还得收钱的!还说什么悬空就不收钱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我们是按省政府出台,省人大通过的《占道经营管理条例》并经过市物价局批准的收费许可来依法收费的,我们收费是在执行‘王法’,你们逃费是在违抗‘王法’!”高所长淡淡地说,“不是说你站在地上就要收费,如果你站在地上不经营摊位,在不影响市容的前提下,就是躺着都没人管你!”
“你…”老头儿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是找他们丁队长去,丁队长可不像他们这么不讲理!”杜妈妈突然插话说。
“对,找丁队长去!”小贩们随声附和。
“丁前进现在已经不是队长了,现在的队长是石为民,按月收费的办法就是石队长定的,你们找他也没用!”站在高所长后面一个帅气的城管队员说。
“丁队长不当队长了?”小贩们交头接耳地说,“那个人可是个好人呀!”“真可惜了,我前几天刚给他……”
“赶紧决定,想明天继续在这里经营的,现在就交钱,登记,不交钱的,我们明天就开始清理,一律不准再在这里经营!”高所长严厉地说。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呢?”卖豆腐的老头儿问,他平时骑着自行车哪都去,并不固定在这里出摊。
“哪都一样,除非你离开金昌!”高所长说,“你们交了钱之后,我们会给你们发一个临时站道经营许可,拿着这个许可,你再在马路市场出摊就没有人管你了,当然,只限于马路市场,主街道和广场等不充许摆摊的地方除外。”
“我们俩是一家的,办一个许可证行不行?”黑胖子问。
“不行,我们按摊收费。”高所长说。
“那我们就摆一个摊,又卖肉,又卖猪头肉行不?”黑胖子的老婆头脑比较灵活,立即想出了这个变通的办法。
“不行。”高所长冷冷地说。
“就你脑袋好使!”胖城管队员说,“你这个要行的话,你们都办一个证得了,总共算一个摊,搞多种经营!”
“交吧。”黑胖子俩口子相互瞅了一眼,黑胖子开口说。
黑胖子老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沾满了油渍的百元钞票,递给高所长说:“两个摊的。”刚才态度最强硬的反而最先屈服了。
“小李子收钱,二朋登记。”高所长安排说。
站在高所长身后的那个帅气的监察队员接过黑胖子老婆手里的钱,看来他就是高所长口中的小李子。
“都叫什么名字?”另一个有些卷毛头发,戴着一幅变色眼镜的监察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开始登记。
小贩们极不情愿地纷纷从口袋里往出掏钱,有的还能掏出五十、一百的钞票,有的费了半天劲才用十块、五块、甚至一块、两块的凑够了五十块钱。
“我这儿只有四十六了,差四块行不?”卖干豆腐的老头儿连裤兜儿里的两个钢嘣都翻了出来,也没凑上五十块钱。
“不行。”高所长冷冷地说。
“那我明天再交吧。”老头儿说。
“可以,不过明天你就得到队里去交了,我们现在为了方便群众,是现场办公。”那个叫小李子的城管队员说。
“我这有四块,先借给你。”杜妈妈从口袋里摸出四张一块的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凑够了五十块钱交了上去。
杜妈妈也翻出了五十块钱,刚要交的时候,鹏起挤了过来说:“妈,您先别交了。”
“儿子,你什么时候来的?”杜妈妈这才看见鹏起,“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回家再说吧。”鹏起说。
“好,那就先把钱交上吧,反正早晚得交。”杜妈妈说。
“您别交了,反正我就要上班了,您累了这么多年了,别干了,就在家休息一下吧。”鹏起说。
“那怎么行?”杜妈妈看着高大、英俊的儿子笑着说,“我还得攒钱给你说媳妇呢!想让妈休息也行,那你就快点给妈娶个媳妇回来,再给妈生个大胖孙子,那妈就什么都不干了,专门在家看孙子!”
说起娶媳妇,鹏起又想起了米丽,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先回家再说吧。”鹏起拉着妈妈的胳膊说。
“好吧,听儿子的。”妈妈推着三轮车和鹏起往二道街外面走。
“老杜太太,你还没交钱呢!”胖监察员见杜妈妈要走,在后面喊。
“今个儿钱不够,明天再交,我能找找你们大队。”杜妈妈一边走一边说。
两个人出了街口,卖干豆腐的老头儿从后面骑车追上来,“给你四块钱。”老头儿喊住杜妈妈,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四张一元的纸币递给杜妈妈。
“你不是没钱了吗?”杜妈妈疑惑地说。
“里面兜里还有几十,想赖他们几块钱,没想到这个高所长这么不开面。”老头儿嘟囔着说。
“那也不用这么急着还呀。”杜妈妈一边接过钱一边说,“反正每天都能见着。”
“我记性不好,怕明天忘了。”老头儿一边骑上车,一边回头对杜妈妈说,“这是你儿子吧?小伙子真精神!”
“是呀!才转业回来的!”杜妈妈听老儿夸儿子,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老头儿骑上车走远了,杜妈妈和鹏起一起推着车,向家里走去。
3第三章鸡蛋里的爱情
杜妈妈仍然住在鹏起上高中时租住的平房里。房子虽然更破旧了一些,但不同的是杜妈妈已经变成了房子的主人。前几年房子的主人去了南方,杜妈妈就用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把房子买了下来。
“儿子,你这工作到底是分了还是没分呀?”杜妈妈一进屋,就拉着儿子的手急着问,这一路上,她不知问了多少遍,鹏起总是说等回家再说。
“分了。”鹏起无精打采地说。
“分了!分哪了?”妈妈听说鹏起的工作终于分了,更加迫切地问,希望儿子可以分到一个理想的单位。
“城管大队。”鹏起有些无奈地说。
“城管大队?!”妈妈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足足怔了有两分钟,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妈!你笑什么呀?”鹏起看着妈妈的样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
“命!这就是命啊!”妈妈强收住了笑说,“我这十几年成天的和城管打交道,大街小巷的被城管撵着跑,心里面也不知道一天把城管骂上个几千几万遍,没想到我儿子竟然也要成了城管!你说这是不是命!”
“我不想当城管!这么多年成天的听您说城管这么不好,那么不对,这么勒,这么卡的,我这耳朵早都灌满了。今天看那些城管队员的样子,说句不好听的,为了几个小钱,撵你们就像撵牲口一样!哪有一点国家执法人员的样子?这种活我可干不了!”鹏起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冲妈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妈知道你想当警察。”看着满腹委屈的儿子,妈妈心疼地问,“那你就没跟分配工作的领导好好说说?”
“说什么?”鹏起问。
“就说你不想当城管,你想当警察呗!”妈妈说。
“你不说这事还好点,你一说这事更是让人生一肚子气!”鹏起说。
“怎么了?他们不答应?”妈妈问。
“我刚开了个头,说了句‘其实我不太适合干城管的工作…’人家就回了我一车的话,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了,什么干革命工作不能挑肥拣瘦了,甚至说能去城管大队还是看我是金昌市考出去的大学生才特意照顾的,不然的话像我这个级别分到环卫处的都有!’我就不信了,我一个正连职的军官,还能让我去给他们扫大道去!”鹏起气呼呼地说。
看着儿子受了委屈的样子,妈妈心疼起来,连忙安慰儿子说:“没事,儿子,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去城管,咱们再想想办法,托托人,看能不能换个地方。”
“咱们能想出什么办法来?”鹏起有些灰心地说,“我们在这里连一个像样的亲戚、朋友都没有,我们托谁去?”
“儿子,你还别小瞧妈妈,妈妈这几年在市场卖东西,还真认识了几个领导呢!有个经常在我这儿买山菜的赵大爷,听说以前是人大的什么领导,明天我看看要是还能在市场上看见他,托他去给说说情,没准能行呢!”妈妈充满信心地说。
“一个买菜认识的,能跟您有多深的交情?就是有那个能力,人家能给咱们使劲吗?”鹏起觉得妈妈的话有些不靠谱。
“你不知道,”妈妈信心满满地说,“这么多年,每次他在我这里买菜我都给他高高称、抹个零头什么的,有时候赶上有点卖剩的,就送他了,这加在一起也就不少了!这样算起来,他应该是欠我个人情的。再说,你这个赵大爷人可好了,一点当官的架子都没有,每次看见我都和我打招呼,还和我说过让我有事去找他。”
“人家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事了。”鹏起不相信地说。
“对了!”妈妈突然一拍大腿,把鹏起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鹏起问。
“你赵大爷给我留了个电话,让我有事就给他打电话!我这就去找电话去!”妈妈急三火四地进了里屋。
鹏起看妈妈充满信心的样子,虽然根本不相信一个只是在市场卖菜认识的人会帮这么大的忙,但毕竟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也就由着妈妈忙活去了。
“在这儿呢!”过了不一会儿,妈妈就拿着一本翻开的旧日记本从里屋兴匆匆地走出来,指着日记本后面一页记满电话号码的扉页上的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叫赵真的就是他。”
鹏起见那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的名字,有的后面写着电话号码,也有的写着欠三十、五十的账目,还有的写着谁的儿子结婚,谁的女儿出嫁随了多少钱的礼,中间有一个叫赵真的名字后面特意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注着人大两个字,在括号的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
“还是算了吧。”鹏起见妈妈记的那个电话号码是一个很烂的号,心底里那一点点微小的希望也破灭了,“领导那有用这种烂号的,看这样这个姓赵的也不是什么正经领导,也就是唬唬你们这些卖菜的老太太,占点小便宜吧。”
“不会的,我看见和他打招呼的人都叫他赵主任,很尊敬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当过领导的。”妈妈仍然信心满满地说。
“就是他过去是当过领导的,可现在毕竟已经都退了,俗话说‘人走茶凉’,再说话也就没什么分量了。再者说,就算他还有这个能量,可我们毕竟和他也没什么大交往,这年头有几个愿意平白无故往自己身上揽事的。”鹏起说。人家都说部队就是一个小社会,有些地方甚至比社会还要黑,在部队这么多年,耳濡目染,鹏起也早把人情事故的这些东西看透了。
“我说过,他欠我情的。”妈妈信心不减地说。
“就您那点剩菜也叫人情?”鹏起劝妈妈说,“现在办事是讲究真金白银的,部队都是这个样子,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儿子,快打电话吧,只要他肯帮忙,就是花点钱我也愿意!”妈妈着急地说。
“我不打,要打您打吧,我跟他也不认识。”鹏起见妈妈执意要打电话,也不好拦着。
“还是你打吧,我怕我说不清楚。”妈妈说。
“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就说您儿子连长转业,分到了城管大队,可是他不喜欢干城管,想换个单位,最好是公安局,看看领导能不能帮忙给说说话。”鹏起教妈妈说。
“行,就这么说。”妈妈学了一遍,“是不是还要加上如果能帮忙的话也不能让他白帮忙的话?”妈妈问鹏起。
“您就看着说吧。”鹏起说,心里对这件事没报半分的指望。
“好,我这就去打。”妈妈说着又进了里屋,鹏起家的座机放在里面的小屋里。
看着妈妈进了里屋,鹏起拿出手机给米丽发了个短信;我工作分配了,是城管大队。
鹏起前几天和米丽吵了架,这还是两个人谈恋爱以来的第一次。
前面说过,米丽虽然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暗恋,甚至是明恋鹏起,鹏起对米丽也有好感,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个人那时候并没有确立恋爱关系,两个人真正开始谈恋爱是在两个人都考入大学以后。
鹏起考入的军校在西安,米丽就读的大学在上海,自从入学以来,米丽的求爱信就像雪片一样从千里之外向鹏起飘来,让鹏起既心动,又感动。可是考虑到两个人的家庭条件相差太远,让鹏起一直心存顾忌,没有接受米丽的爱意。
直到鹏起考入军校的第一个生日。
十一月的西安已经开始飘雪,灰暗的天空布满阴霾,凛冽的西北风不时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夹着小米粒一样大小的雪粒子,打在人的身上、脸上。这一天鹏起的心情并不好,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没有和亲人在一起的生日,虽然对他来说,亲人只有妈妈一个人,但有了妈妈,他就有了全部。
每年的这一天,妈妈都会早早的起来,给鹏起煮上几个鸡蛋,然后催着还在热被窝里的儿子起来。娘俩个在桌子上滚动着鸡蛋,希望能滚出一年的好运气,然后是妈妈亲手剥开鸡蛋,充满笑意地看着儿子一口一口地把鸡蛋吃下去。早餐是妈妈亲手熬的小米粥、烙的油饼,当然还会有鹏起最爱吃的麻辣豆腐和溜肉段。到了晚上,妈妈通常会给鹏起炖上一条鱼或一只鸡,来给儿子改善伙食。虽然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更没有PATY,甚至妈妈也从来没有对鹏起说过一声“生日快乐”,更不用说唱上一句“生日快乐”歌,但那时的鹏起无疑是快乐的,因为在妈妈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里,他都能感到妈妈那浓浓的爱意。
但这个生日却只有自己,没有妈妈。
虽然妈妈昨天晚上就打来电话,叮嘱鹏起要记得自己煮鸡蛋吃,但在这个没有妈妈的生日里,鹏起甚至连吃鸡蛋的心情都没有。
鹏起并不是一个善于交流的人,虽然到了学校几个月了,却并有什么知心的朋友。
晚饭后,风雪都停了下来,鹏起没什么事可做,就去教室看书,想就这样把这个生日打发过去。
坐在座位上,鹏起想起了米丽。他已经有三天没有收到米丽的信了,这让已经习惯于每天阅读米丽来信的他不禁有些失落。
“唉,女人哪!”鹏起在心里想,“总是善变的,这时候说不上和谁在一起快活呢!要是她心里真的有我的话,怎么会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呢?”
想到米丽这时候不知道会和谁在一起快活的时候,鹏起突然心里隐隐泛起了一股醋意。他清楚的记得米丽最近几次来信一直提到有一个学长在追求他,这位学长的父亲是上海市的领导,人长得帅气,家里条件更上不用说。
“对了,”鹏起突然想起来,米丽曾经说过,这个人和他是一天生日,还问他是不是和这一天生日的男人特别有缘?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自己劝米丽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还说什么碰上一个这么般配的人不容易,什么现在好男人不好找,又好又有钱的男人就更不好找,别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的什么的。“他一定是在陪着那个男人一起过生日呢!”鹏起想到这里,竟然感到心中有些隐隐做痛。
“鹏起,你果然在这儿呢!”就在鹏起还在幻想着米丽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共度生日而在心中流血的时候,同寝室二哥突然冲进教室的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二哥,有事吗?”鹏起的表情有些木然。
“有人在门口的收发室打电话到寝室找你,我们在宿舍没找到你,我这才大老远的跑在教室来找你。”二哥可能走得有些急了,气喘吁吁地说。
“找我?是谁呀?”鹏起有些迷茫。
“我怎么知道?自己看去吧!我还急着去体育馆和老三他们打篮球呢!”老二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鹏起赶到学校门口收发室的时候,看到了米丽。
“生日快乐!”米丽见到鹏起,快活地说,“这是我早上亲手为你煮的鸡蛋,放在保温杯里,现在还热乎着呢!”米丽伸出的两只雪白的小手上捧着两个红皮鸡蛋。
鹏起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了,从此后鹏起的每个生日,不论鹏起在哪里,米丽在哪里,不管两个人离得有多远,米丽都会陪着鹏起一起过,让鹏起感受到了爱情的温暖。
鹏起知道米丽是深深的爱着自己的,自己同样也深爱着米丽。两个人相处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吵过一句嘴,红过一次脸,对米丽毕业后从事的服装设计事业,鹏起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是给予精神上的鼓励,而对鹏起是继续留在部队深造,还是转业回来,米丽也从来都是尊重鹏起的意见。
就在鹏起这次决定转业前,两个人终于开始谈婚论嫁。也爆发了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争吵。
就在鹏起还在想着两个人上次吵架的事情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了。鹏起拿起手机一看,是米丽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听了电话。
4第四章 左手是妈、右手写着爱
“你真的准备去当一名城管吗?”鹏起接起电话,米丽第一句话就问。
“怎么?做城管有什么不好吗?”鉴于米丽略带嘲讽的语气,鹏起的语气也显得有些生硬。
“每天开个破面包车,大街小巷的追着小商小贩,为了收个十块八块的什么市容费,被老百姓背后骂成土匪,强盗?”米丽的语气中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
“米丽,你不要有什么偏见,”鹏起忍着心中的火气说,“一个整洁、有序的城市环境是国家的需要、政府的需要也是人民群众的需要,城管队员也是人,他们是在代表是政府执行法律、管理城市,他们不是人民的敌人,他们同样也是在为人民,或者说是为大数人民服务的!”
“行啊,你!还没穿上城管的衣服就说起城管的好来了!”米丽提高了语调说,“可城管再好,那也不是你应该做的!鹏起,你的理想,你的信念呢?你的远大抱负呢?难道你真要在大街小巷和小商小贩的追逐中度过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吗?”
“我……”鹏起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米丽的话深深地刺到了他的痛处。鹏起是有远大理想和志向的,他的理想和志向当然不在城管,甚至也不在这座生他、养他的北方中等城市,鹏起虽然迫于生活的压力而上了军事院校,但他真正感兴趣的却是经济,他在部队期间已经自学完成了南方某重点大学的函授MBA课程,他渴望在飞速发展的沿海经济特区一展拳脚,而米丽正可以为他提供这样的一个平台。
“你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了吗?你忘了你辛辛苦苦完成MBA的学业是为了什么了吗?”见鹏起不再争辩,米丽的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我的服装设计公司现在发展得很好,‘艾米丽’的品牌已经在南方多家城市享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开设了专卖店,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我希望你能够和我在一起,一起奋斗、一起打拼,共同创建属于我们的服装帝国!”
米丽的话正是她和鹏起一起为他们的未来所做出的宏伟构想,正是基于这样的构想,鹏起当初才选择了攻读MBA学位,就连攻读MBA学位所需的高额学费也是米丽为他缴纳的,当然米丽为鹏起缴纳学费的时候,鹏起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因为当时在两个人的心里他们其实就像是一个人,相互都可以为对方奉献出一切。
“鹏起,我爱你!我需要你!我需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一起奋斗,一起生活!”见鹏起良久没有说话,米丽知道鹏起的态度有了变化,就趁热打铁地进一步祭出了爱情攻势。
“可是妈妈……”想到妈妈,鹏起的态度还是有些犹豫,如果仅从他自己考虑,他当然希望和米丽在一起,一起奋斗、一起打拼,一起开创他们的服装帝国。他知道,米丽现在的公司年营业额已经超过了五千万,并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品牌和营销网络,有了这样良好的基础,他相信凭他的能力、智慧和专业知识,再加上在部队磨练出的坚强的意志品质,他一定可以和米丽一起开创一翻大事业的。可是妈妈并不会同意他这样的选择,因为在妈妈的眼里再小的官那也是当官的,再大的老板那也是做买卖的,而是个当官的就是铁饭碗,就比做买卖的强。
“说到妈妈,你就更应该到这里来了。妈妈辛苦了这么多年,该到享福的时候了。而说到生活条件,你当然知道,我这里比你那里强的可不是一倍两倍的,吃、穿、住、行,哪一点都会让妈妈得到最好的照顾,我们可以为妈妈买一处住房,雇一个保姆,让她老人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米丽说。
“可是妈妈需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的是和我生活在一起,毕竟他只有我一个儿子。”鹏起坚定地说。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也需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他们也只有我一个女儿。”米丽的语气也很坚决,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而上一次他们吵架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鹏起的想法是妈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不容易,现在该轮到他尽孝的时候了,所以他无论走到哪是,他必须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而米丽的意思是可以为鹏起的妈妈买最好的房子,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但是就是不能在一起生活。因为她爸爸妈妈也只有她一个女儿,而两位老人的意思是就算女儿结婚了,也一定要和女儿生活在一起的。
在鹏起看来,米丽爸爸妈妈的这种想法相当于要招个倒插门的养老女婿,而这在北方的习俗里是被人瞧不起的,只有实在娶不上媳妇的人才会这么做。
“你爸爸妈妈不会要求我们的孩子姓米吧?”上次两个人吵到最后,鹏起提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确实有这样的想法。”米丽回答。
鹏起当时就挂断了电话,在挂断电话前,他的嘴里第一次对米丽吐出了一句脏话,不知道电话那边的米丽听到没有。
今天再次说到这个话题,两个人似乎仍然没有退让的意思,再说下去难免又会吵起来,而这是鹏起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不忍心伤米丽,这么多年米丽对他的爱让他的眼中甚至已经没了那丝忧郁,他同样深深的爱着这个执着、要强、充满上进心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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