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好乱(NP) 第 4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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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不散

    但凡是人,均有惰性,金缕也不例外。

    以前在东宫,惦记着天天要早朝,不管多累多乏总是天不亮就起了,而此番睡在凰城,知道自己不用早朝,厮磨半宿,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一看身侧空空如也,璃月也不知何时起的。

    金缕抚着她睡过之处细微的褶痕,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

    昨夜这家伙在他身下嗷嗷直叫哭爹喊娘,后来干脆昏倒装死,他还以为她真的受不得放过了她。想不到竟然起得比他早,看起来她体力还是很好的嘛。

    听外面寂寂无声,他披上锦袍下了床,拉开她妆台抽屉,拿出那只锦盒打开一看,苏吟歌那只瓷娃娃果然回归了原位。

    到底是没能送得出去吧。

    他合上锦盒,心情大好。自己穿戴整齐后,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仔细一检查,才发现自己的太子令没了。

    定然又被那家伙拿了去,她要什么他都答应她,还要偷拿太子令做什么?

    穿过后院刚刚登上理事堂后门台阶,只听里面隐隐传来璃月的声音“……记住了,要他们当官的,亲自带着手下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发传单,告诉那些未婚女子,寡妇也行,嫁到我凰城来有好房子住,有好衣服穿,有肉吃,我凰城的男人要英俊有英俊,要孔武有孔武,对了,牛轰,待会儿把守城的那些将士都换成军中长相最帅身材最好的。总之一句话,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就一个任务,娶媳妇,洞房,生娃,听见没有?”

    众男轰然应声,这么销魂的命令,简直就是天外来音啊。

    “这太子令只能用来调遣那些官员,不能用来作威作福,要被我知道你们借此狐假虎威中饱私囊,别怪我踢烂你们的命根子!好了,都下去吧!”璃月骂完,手一挥将那群男人撵下堂,一转身,却见金缕笑盈盈地倚在后门门侧,明眸灿烂地看着她。

    今日她穿了一袭大红色曳地长裙,宽袍广袖的,少了几分朴素利落多了几分慵懒妩媚,深红的裙色衬得她肌肤如雪,嫩粉的唇角一弯,乌眸一眯,微微一笑端的勾魂摄魄。

    金缕毫无反抗之力地向她走来,赞道:“月姐姐,你是要勾魂么?”

    璃月仰头,双臂绕上他的脖颈,眼神如蜜黏住他的目光,浅笑低语:“你愿意被我勾么?”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挑衅!

    金缕红软的嘴角向上弯起,一把搂过她不堪一握的纤腰紧贴在自己身上,俯下那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月姐姐能负得起责任,我当然乐意之极。”话音刚落,抱着她身子一旋就把她按在了一旁的乌木长案上。

    “哈哈哈……”璃月见他做豹子状嗷呜嗷呜叫着要扑上来,大笑着小腿乱蹬,求饶道:“好了好了,收拾一下我们去西武吧。”

    金缕停下动作,眨眨大眼,问:“这么早去干吗?”

    璃月坐起身,道:“憋在这里不是闷得慌么,怎么,你不愿跟我一路游山玩水地去?”

    “当然愿意!”金缕一笑,百花齐放。

    “你在这等我还是回船上等我?”璃月问。

    “在这等。”金缕也往乌木长案上一坐,笑眯眯道。

    看他一身的孩子气,璃月有些宠溺有些无奈地捏了下他的鼻头,然后回身去卧房收拾东西。

    她缘何这么急着要去西武?

    因为她心中不安。

    昨日,她虽未在姓兰的女子面前自报家门,但凭苏吟歌的聪慧,他岂会猜不出来是她?

    每每想到此处她便后悔,昨日看到那女子为何不编个借口走掉,为何要上去搭讪问东问西?

    早在和苏吟歌第一次肌肤相亲时她就知道他是有过往的男人,否则,怎可能那般技术纯熟技巧独到?

    只不过她没想到亲眼看到和想象的差别会那样大。

    现今,如果他追过来,她能指望他说什么呢?

    如果他不来,她心中又百般纠葛万般难受。

    不管他来是不来,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是煎熬,于是想要逃离这里,想要一走了之。

    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离开凰城的时候,衣着光鲜的皇家卫队雄纠纠气昂昂地在后面跟着,而金缕则在前面和她手拉手地走,华光四射的一对璧人让沿途众人都看呆了眼。

    这无比震撼的一幕让城中很多士兵本来还有些悬着的心都落到了实处。

    原来他们的城主大人与当今太子爷,也就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关系这么铁,只要将城主大人马屁拍好,别说安身立命,出人头地也不是没可能啊。

    *

    金缕这小子活像被关疯了的狗,一放出来满世界撒欢,什么身份地位礼数教养都不知抛哪去了,逢城必入,逢街必逛,逢小吃必品尝,逢美女必勾引。

    这一路锦衣丽行,璃月也给他总结了,这小子从盯上一个女人到勾引成功,大凡只需要三五个眼神来回的时间,最多再加上微微一笑,对方不管原先表情多冷姿态多高,必定脸泛红霞春心萌动,正欲拒还迎之时,这小子往往就回过头来,对着不远处抱着双臂看热闹的璃月喊:“娘子,我们走吧。”

    为此,璃月不知遭了多少美女嫉恨交加的白眼。

    她也不恼,相反倒还觉得这般任性胡为无拘无束的性格仿佛才是原来的那个他该拥有的。于是便一路放任着他胡来,有时真觉得自己好像他姐姐一般。

    不过因为晚上吃他嫩豆腐吃得太爽,姐姐往往会冒出无良的自觉来。

    不日已到西武,出于两国邦交之谊,通玄关早有西武大臣等着设宴接待金缕,然因为璃月无心逗留,金缕便也派人婉言谢绝,直接去了朱武门。

    曦王府并没有派人出城迎接他们,刻意相迎有讨好之嫌,而等他们安顿下来后再派人去请则显得交情甚笃,更能迷惑敌人。

    观渡掐算着时间,估计璃月一行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去怡情居请人。

    来到怡情居时,璃月和金缕正在庭院里追逐嬉闹,原因就是金缕抢了璃月最先看中的一片瓜。

    上次璃月为身世之谜来朱武门找他,大受打击失魂落魄而去,此番再见她却又恢复了原样,他就知道她能挺过去的,她这十八年所经历的磨难,比得普通人一生,越往后越没有什么她跨不过去的坎了。

    可惜,这样的女子王爷却生生地与她失之交臂。

    璃月嬉闹间见观渡来了,便放过金缕去拱桥上迎他,金缕趁机倚在一棵树下抱着瓜啃得好不欢快。

    对于金缕,观渡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日这算是第一次打照面,看他容颜似玉一脸纯稚,再想想他办的那些事,便知此人乃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出于礼节,他遥遥地向金缕行了一礼,金缕嘴里含着瓜,含糊不清道:“不必多礼。”

    璃月回首嗔骂:“你等会儿吃要死啊?”

    金缕忙不迭地点头,璃月气噎。

    璃月回身,对观渡笑道:“通玄关朝廷的官员设宴招待他都没去,曦王府也不必忙活了。”

    观渡想了想,颔首,道:“也好,说实话此时说要尽地主之谊,还真有些底气不足。”

    璃月看了看远处的金缕,低声问:“要说你们西武皇帝也挺耐得住气,这么久了竟然也没动手。莫非在等武林盟主花落谁家?”

    观渡道:“应该是,若是武林盟主还是由玉氏沿袭,无疑是为他又添一笔胜算。若不是,他首先要确定武林中人不会投靠我曦王府,才会伺机动手。武林的力量,往往不容小觑。”

    璃月沉吟半晌,道:“这个还真不好预测。那你们去九华山么?”

    “想去,但需得劳烦秦姑娘引路。”在璃月面前,观渡知道自己无需遮掩避讳。

    “可以,我与他在此小住一日,你回去做些准备,让你们的人跟我们一道去吧。”璃月道。

    观渡致谢,照例留下礼品便回曦王府去了。

    刚回到曦王府,皇甫绝匆匆迎了上来,神色中略有一丝期待。

    观渡看在眼里,故作好奇:“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皇甫绝见他身后没人,眼中略带不安的光彩一下便黯淡下去,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它,道:“我在找林鹫。”

    “哦。”观渡恍然大悟状。

    皇甫绝正暗自庆幸蒙混过关,却见观渡抬眸朝他身后喊道:“林鹫,王爷找你你不知道吗?站在那挠什么头?”

    林鹫一脸不明所以地走上来,道:“王爷,我一直在您身后啊。”

    皇甫绝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带着些被拆穿的尴尬,低叫:“跟我来书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待两人消失在长廊拐角处,宴几拈着胡须从庭院那头走过来,看着皇甫绝消失的方向,道:“王爷今天不正常啊,自从你去了怡情居后,便一直在庭院里转来转去。”

    观渡点头,道:“看出来了,只是……现在才开始不正常,会不会晚了点啊。”

    两人沉默,少顷,观渡道:“此番去怡情居,我忽然得出一个结论。”

    宴几抬头看他,目光询问。

    “没娘的孩子,长得快。”看看怡情居那两只,一个十八一个十七,都是早早的没了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宴几品悟半晌,道:“至理名言,太妃仙逝之后,王爷也成熟了不少。”

    观渡叹息,道:“他不过是少了掣肘没了牵绊,不必再为了太妃委曲求全压抑自己,真情流露而已。只可惜,若能早些如此,想必也不会落得如今花园小径独徘徊了。”

    ……

    书房。

    皇甫绝丢下手中的兵策,烦恼地伸手捧住额头,少时,又豁然站起,踱到窗口仰头看天。

    明明是一样的夜一样的风,一样的星辰一样的月,缘何这颗心就是静不下来,缘何胸中似塞满了棉花,闷得人直欲仰天长啸。

    其实他知道,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来了,就在两条街外那座名叫“怡情居”的宅院里,和,另外一个叫金缕的男人在一起……

    脑壳生生地疼了起来,浑身泛起的不爽让他恨不能捶自己一顿。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可书房中有什么可以转移注意力呢?

    他走到书架前,胡乱地翻着书,却发现没有一本自己有兴趣看。

    拿下第十三本,他刚唰唰地翻了几页,有个什么东西从书页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他垂眸一看,眸光一滞。

    僵了半晌,他蹲□子,伸指捡起了那一小段迎春花。

    细细的枝干早已干枯发黄,原本娇艳的花朵却因为被长时间压在书页中,平整犹如枯蝶的翅尖。

    记忆如潮涌进他的脑海。

    他想,他记得这串迎春花。

    在那个春光灿烂暖风怡人的午后,那个肌肤胜雪娇丽清艳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时,手腕上就戴着这样一串迎春花编制而成的手镯,至于它为何会被夹在书页中藏在书架上……

    他靠着书架坐在了地上,仰头,怔怔地盯着上方的书格,良久,终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眸。

    不得不承认,是爱上了吧……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受不了她的勾引,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缠绵床榻。然而事实证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面对别的女人勾引,不管这女人是陌生的还是熟悉的,他都毫无反应,根本没有一丝想要与对方上床的想法。

    他原以为自己是爱江含玉的,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他理应爱她。但自那次她在书房勾引他不成质问他无果后,他就开始思考,自己对她究竟是不是爱?他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来验证自己的感情,那就是设想如果有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子来向她求亲,他会不会吃醋,会不会难受?

    答案出乎意料却又似在意料之中:不会。

    原来他根本不是爱她,他和她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间太了解了,感情早已转化为类似兄妹的那种亲情。在遇到璃月之前,他从没研究过兄妹之情和爱情有何区别,所以才会把自己对江含玉的感情当成爱情。说到底,他只是没有爱过,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样的?

    还有一点困扰了他很久,那便是,那日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他缘何会对璃月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想了很久,想不明白。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很痛苦很难受,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释,希望从她眸中也能看到类似自己的痛苦,希望她……能安慰自己几句。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她眸中偏偏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冲动了,口不择言了……

    至于那时的自己为何会希望她这样希望她那样?他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那时候他就对她抱了这样的希望,对观渡,对江含玉,对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抱这种希望。

    事后想想自己也觉得奇怪和不可理解,然而,却并不觉得有错,唯一觉得有错的,是不该对她喊出那句话。

    一年多了,每每想到那一幕他都无比愧悔,一失足成千古恨,而失口却比自己失足更可怕,自己失足,后果不过自己担着,而失口的后果,却由别人担着。

    他想向她道歉,尽管知道这未必能弥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但起码能告诉她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有悔过之心。

    可他没有机会,她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男人,她现在根本都不正眼看他,难道他要当着别的男人的面强行拦下她向她悔罪么?

    ……

    去九华山吧,她和金缕也应该是去九华山吧,路途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总能找到机会单独向她说声抱歉的。

    *

    入夜,金缕那小子与璃月嬉闹了半天,终于沐浴去了,璃月得以清静地坐在清池边喝酒看星星。

    她不喜欢自己的言行被人随时监视,所以金缕那些侍卫都呆在府外,没有命令从来不敢擅入庭院一步。

    六月,庭院中繁花灼目暗香袭人。

    璃月却捧着酒壶沉思,如自己不来,这些花开给谁看?香给谁闻?

    可它们时刻准备着,到它们的季节便妖娆绽放毫无保留,即便等不来那惊鸿一瞥又如何?至少它们曾经美过,香过。

    女人当如花啊,不为悦己者容,也该不复青春韶华,活得鲜艳……

    正思虑间,冷不防一物从远处花丛电光般直射而来。

    璃月反映何等敏捷,伸指夹住翻身而起,两个提纵便来到竹林后的那丛蔷薇灌木前,花枝轻摇,却没有看到人影。

    来人好高的轻功,竟溜得这般快。

    指间软软的,璃月垂眸,才发现那不是暗器而是张叠好的纸条,展开一看:月宝宝,今夜子时,我在城东湖畔等你,不见不散。”

    苏吟歌,他还是追来了。

    去?不去?

    璃月犹疑。

    “月姐姐,你在哪里?跟我玩躲猫猫吗?”妖孽的声音甜腻腻地在清池那头响起。

    躲猫猫?是啊,她秦璃月从来不玩这种无聊游戏的。

    所以,去。

    针对金缕

    金缕这厮死活不肯一个人睡,狗皮膏药般黏在璃月身上揭都揭不下来。无奈,璃月哄他上床叫他躺平了给他按摩按摩。

    对于这样的安排金缕倒是甘之若饴,不想趴下没多久璃月就在他昏睡穴上揉了揉。

    见他一开始还应着她的动作哼哼唧唧,揉完昏睡穴就没动静了,璃月为他盖好薄被,出去带上门后就悄悄趴在窗台上看。

    说实话每次和这妖孽厮缠时摸着他一身的肌肉承受着他无穷的精力,她都忍不住想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如果说他不会武,打死她也不信。

    只不过和她在一起时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副软脚虾的模样,让她想到就不爽,今夜正好借着赴苏吟歌之约的机会试探试探他。

    如果他没有中招昏睡,那么,从他反应的灵敏程度和运用真气护住穴道而又不被她发现的分寸把握来看,他的武功定然在她之上,反之则在她之下。

    床上,金缕面朝里侧趴卧着,一双明眸忽闪忽闪。

    今夜自从她赶他去另外一个房间睡,见他不肯又提出要给他按摩他就知道她心中定然藏着事。果不其然,所谓按摩,不过想让他快点睡着而已。

    哼,刚到朱武门晚上便想着支开他,要去见谁?皇甫绝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今夜没去曦王府走一趟,说实话他还没见过皇甫绝呢,连对方长得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璃月没把他放在盒子里让他放松了戒心,却没想到,也许他对她而言就是特别的一个,她把他放在了心里呢?

    可恨,好想马上追上去看看。

    可是……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对手练就的敏锐感官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正有一道视线盯着他。

    是璃月在试探他么?想看他究竟有没有武功?

    现在他发现,从一开始就隐瞒真是最不明智的,越到后面,越是连将自己完全展露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只怕到时候她反而越不相信那就是真正的他。

    可是,为什么苏吟歌就能博得她喜欢?那家伙如果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她的话她也不可能这么喜欢他吧?丢过的女人都能用车装。

    狗屎运啊,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他去救璃月。可,如果不派他去,还有谁医术能好的让他坚信璃月不会有事?

    关心则乱,真真是关心则乱啊,当时只想着谁最有能力保住璃月,却忽略了派去的是只如假包换的花蝴蝶!

    ……

    璃月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了片刻,见他呼吸匀长一动不动,这才转身离去。

    感觉到她离开,金缕还是不敢擅动,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身后那道视线不在,这才翻身而起追出门去。然而,只这片刻的耽搁,璃月那家伙已跑得踪影全无,气恼之余,他回到屋中徘徊片刻,突然想起此行她将那只银色锦盒带上了,于是翻出来打开一看,苏吟歌那格又空了。

    *

    是夜月明星稀,城东湖畔,柳堤十里,夜色中看去烟拢雾罩一般。

    璃月站在柳堤下,放眼远眺,百十米开外柳丝下悬着一盏孤灯,灯下泊着一叶孤舟。

    她走了过去。

    锦衫如雪眉目如画的男人斜倚在悬着孤灯的树干上,橘红色的光透过灯罩折射在他唇角的笑纹上,温和自然。

    璃月的脚步却渐渐缓了下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面对她,他总是这般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前还好说,但此番他出现在这里,应当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却仍是这般云淡风轻,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不会介意,一定会接受他的解释么?

    这该死的笃定!

    她原本真的打算不追究来着,她甚至将上次带去天一岛却没送出去的那只瓷娃娃又揣在怀里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又改变了主意。

    他阅人无数,是否养就了一种天下女子尽在他掌握的自傲?他有没有曾为了一个女子心怀忐忑惶惑不安?他有没有曾为了一段感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有没有……设想过也许某天,她会离开他?

    也许不曾吧。

    看他脸上的笑,多么圆润多么沉稳,与其说那是一种情绪的自控不如说那是种经验的沉淀。

    也许他早已笃定,她秦璃月这只自命不凡的蛾子逃不过他情丝编织的天罗地网。

    尽管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却觉得合理,并因为这种合理而感觉不悦。

    她是叶千浔的第一个女人,也可以说是他的初恋,所以他会因为她的误会而紧张不安苦求原谅,所以他会因为她的突然造访狂呼飞奔惊喜无限,所以他会为了她的不专一痛心疾首决然离去……如今细细想来,其实这一切都值得好好去珍惜。

    而苏吟歌,从来不会……

    也许,他和她真的是同一种人,所以他们彼此吸引彼此合适。

    可现在,璃月却觉得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洒脱,她在意,她真的在意。

    也许,她就不适合这种生活,她应该收收心,找个专一对她的男人嫁了,此生不作他想。

    谁说真正的爱情就不存在?谁说女人就不能获得男人一辈子的宠爱?看看苏吟歌的父母,堪称这方面的典范,只是……彼此专情的一对夫妻,缘何偏偏生了个左右逢源情海生波的儿子出来?

    “有话直说,小粉嫩还在家里等我。”带着满腹怨气,璃月走到他面前,开口便甩出这么一句,然后不着痕迹地看着他。

    看看,他根本一点不生气,嘴角的笑意甚至更深了。

    伸手拉过她的手,他笑着开口:“原来我的月宝宝也会吃醋啊?”

    璃月想否认,然后心中却很奇怪地泛起一丝被他一言道破的羞赧,顿时恼羞成怒,右手一翻按住他脉门,恨声道:“苏吟歌,你敢取笑我?!”

    “按下去。”他不挣扎。

    “你当我不敢?”见他挑衅,璃月更是怒不可遏,真想一指狠狠按下去!

    “我从不认为这天下有你不敢做的事。”他表情不变语调平和。

    璃月陡然回神,她输了。

    从开口的那一瞬间,到后面的发怒,她输得一败涂地。

    如不是在乎,她怎么会动了真性情,如不是有情,她就该笑盈盈地问:“重温旧爱,感觉如何?”……

    松开他的手,她转身在如绵的软草上坐下,闷声不语生自己的气。

    “我不是来向你道歉求原谅,因为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心中闷着气。如你需要打我一顿才能静下心来,我甘之若饴,反正我武功不如你,你想打的话横竖是逃不掉的。”他站在她身边,以一种唠唠叨叨的语气道。

    这种语气让气闷中的璃月无端的有些想笑,又觉得自己此刻不该笑,便咬着唇踹了他一脚。

    他“哎哟”一声顺势跌坐在她身旁。

    “脸皮墙厚!”璃月低啐。

    “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其实很薄的,不信你摸。”他厚颜无耻地再次拉起璃月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璃月却缩回手,扭头看着远处不吱声。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从不想瞒你,之所以之前没有对你说,只是觉得没必要提及。五年前,我沉迷医药,父亲却逼我做他跟班以便将来接手漕帮,我不肯,他烧了我的药房逼我就范,我一怒之下离开了天一岛四处游荡。一年后,我在南佛西北大山深处采药时遇见了她,一见倾心。

    她叫兰幽,那一年,我十五,她十六。猎户的女儿,却偏偏生得清丽隽雅犹如山涧旁的一株幽兰。我为她萌生了定居之意,我在她家山脚下的市镇里开了一家医馆,教她医药之术,当我进山采药时便让她替我接待病患……当时年少轻狂,只觉得不靠家里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也能觅得佳人成就姻缘。

    相处了半年,一切都完美如春梦一场,无可挑剔。我决定要与她成亲,想让她嫁得风光,想让她住大一点的房子,穿好一点的衣服,不想让那般空灵的人儿沦落成为柴米油盐操心的俗妇。所以,在去她家提亲之前,我尽我所能地积累钱财,当时我唯一的生财之道是去深山悬崖采摘那些常人采摘不到的奇药,再转卖到大城市的药店里去,如此一来,我呆在医馆的时间明显减少。

    我四处奔波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有自信能让她父母将她放心地交给我,于是我回到了那里,结果却是,他的父母在几天前刚刚收下了别的男子送去的聘礼。

    我在后山她与我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开满兰花的山涧旁看到了他们,他们手牵着手,亲密无间。

    那男子年轻英俊,那男子锦衣华缎,那男子风度翩翩,那男子入目便知非富即贵,那男子……是我姨家表兄,奉我父亲之命前来寻我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不可以貌取人,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现在爱你不代表将来也爱你,更不代表愿意嫁给你。

    表兄既然能找到这里,找到那家医馆,岂会不知那医馆主人便是我?而她身在医馆,如非自己撇清,表兄怎可能不见我面便去向我医馆中的女子提亲?

    只是因为他穿着打扮富贵一些,只是因为听说他来自漕帮,只是因为他愿意带她离开深山去那遥远的繁华都市,于是他们便都答应了,甚至因担心我随时回来,心急到都不问他因何而来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我再没有与她见面,也再没有去过那个山村。回到天一岛后,我让父亲将表兄一家派遣到东仪去负责那边的水运生意。

    我不曾再打听过他们的任何消息,只是几天前她突然来到岛上,借口散心要求小住几日,那时我正在天一阁研药,见母亲去招待了便未加在意。

    对于她和我的曾经,母亲是略知一二的,大概是她对母亲言讲时隐瞒了一些,母亲只当是我始乱终才使她嫁给了表兄,而表兄前不久又娶了一房侧室,因而母亲对她十分宽容。

    那日你突然去天一岛,母亲怕你撞见了误会连哄带骗将你送离天一岛后便来天一阁找我,我才得知自己在天一阁这些日子她竟常常出没我的吟歌院。

    我去凰城找你你却已经和金缕离开,见你走的这般匆忙我便知你心里有气了,于是回天一岛将她打发了才追到这里。”

    璃月静静地听完,心中不由感慨:原来他也有段不堪回首的初恋啊,只不过,他好像比她更惨,起码,她与玉无尘决裂时还不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也不是因为第三者插足,而他……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她再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般空谷幽兰般的女人竟然也有颗爱慕虚荣的心。

    只是少了一双慧眼,错过了正主却爱上了手下的小卒。

    “对她,你一点感觉都没了么?”璃月问。

    苏吟歌想了想,道:“我从不曾忘了她,因为她毕竟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也是她教会我,爱情,并不是付出真心就行,关键还是要挑对人。但对她的爱却早已烟消云散,爱情这东西最是矛盾,坚韧时死也不能分割,脆弱时轻轻一碰覆水难收。”

    她喜欢他这种不加遮掩的诚实,侧过脸看着他。

    苏吟歌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眸与她对视。

    “苏吟歌,你诚实吗?”璃月挑眉。

    “依你看呢?”璃月挑左侧眉毛,他挑右侧眉毛。

    “给你一个机会诚实到底,告诉我在她之后在我之前,你有过多少女人?”璃月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面对这样的问题,苏吟歌却并不感到为难或是尴尬,半仰着头略微想了想,道:“比金缕少十七个。”兰幽此番突然造访,他一开始没有多想,然静下心来仔细思量,才发现她此行除了造成璃月误会之外根本毫无意义,于是乎,人为设计的疑点上升,第一怀疑对象便是金缕。

    他苏吟歌虽不好斗,却也没有挨人一棍不还手的道理,他的确历史不清白,但金缕又比他好到哪儿去?既然要暴露,不如一起暴露算了。

    璃月一侧眉毛挑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比金缕少十七个,那么金缕至少也有过十七个女人了?

    虽然她知道金缕那早熟的家伙劣迹斑斑,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当即一下跳了起来,指着苏吟歌问:“你说的是真的?”

    苏吟歌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圆瓷盒子,笑得邪肆:“你若不信,将此药抹在他唇上,自然能听到你想要的答案。”

    璃月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粉艳的膏状体,带着一丝清淡甜润的花香,像极了女子抹唇用的那种胭脂。

    眼珠一转,她看着苏吟歌,欲待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她本想调笑他此行到底是为她而来还是为金缕而来,竟然连迷幻他说真话的药都带着,其目的不言而喻嘛。

    她还当他真的不在意她身边不止他一人,看起来也不尽然,不过他这掩藏在小小心思后的在意,不让她反感,倒让她颇为喜欢。

    只不过,她突然发现看身边的男人这么争来斗去耍心眼也蛮有意思的,这两个历史问题颇多的家伙,何不就让她将计就计站在旁边看场好戏?

    “哼,你也不是好东西!”想到此处,她一瞪眼,转身便走。

    苏吟歌倒没料到她就这样走了,一时怔在树下。

    快一个月不见了,他还以为怎么地也得温存温存吧?

    明明用金缕的丑事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想不到却一下将她气走了,难道是爆料过猛?早知道就说比金缕少七个好了。

    正胡思乱想,冷不防一物迎面砸来,他接住,借着一旁灯光一看,却是个模样酷似他的瓷娃娃。

    “这是我吗?”他回过头,看着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女人问。

    “不是!”女人头也不回,恶声恶气。

    苏吟歌笑了起来。

    待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苏吟歌灭了灯,不多时,一抹影子鬼魅般从湖堤那头缓缓飘来。

    “万一事情败露,你准备怎么面对她?”月光下,男子的脸皎若白莲,言谈间眼角眉梢风情乍现,细看,不是别人,正是九天玄女,他还有另一重身份——天圣宫宫主,云浅。

    苏吟歌脸上的笑早已被黑暗淹没,不答反问:“准备在什么地方动手?”

    “九华山。”云浅道。

    苏吟歌皱眉:“你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么?”

    “越乱越容易掩人耳目。”云浅嘴角勾起一贯的微笑。

    “如果月潇山庄的人插手怎么办?一击不成的话,你该知道后果。”苏吟歌语调冷硬。

    “玉无尘会帮我们的忙。”云浅淡淡道。

    苏吟歌沉默,半晌,“不要在她面前动手。”

    云浅笑了起来,道:“玉无尘也这么说。”

    苏吟歌语噎,少时,又叹了口气,仰头望月,道:“但愿一切顺利。”

    没办法了,他研制不出月蛊的解药,虽说镇定之药能压制蛊毒发作,但每到月中中蛊之人都痛苦无比,他难道要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么痛苦几十年么?

    既然这蛊毒是金缕最先研制出来,那么,如果有解药,定然也只有他知道配方,想得到配方,只有将他抓住,逼他就范。

    但金缕其人武功高绝疑心又重,如非下药,不可能将他制服,而如果要下药,只有璃月能做到。

    他知道,如果被璃月知道他利用她设计金缕,他很可能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父亲而让自己的女人去求别的男人,而且他笃定,即便璃月开口,金缕也未必会将月蛊解药交出来,一旦交出来,他就没办法控制云浅,没办法控制天圣宫。不在他控制之下的天圣宫,绝对会成为他顺利登位的最大麻烦和阻碍。

    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

    *

    幻境雪山,血影宫右侧山麓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两队血影宫徒众,冰天雪地中他们已经静静地等了一个时辰,却岿然不动犹如雕塑。

    良久,积雪覆盖的一面山壁突然从中间裂开,一个两丈见方的漆黑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有些木然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变得恭敬,看到洞里隐隐有人影晃动,齐声道:“恭迎宫主出关!”

    一身黛袍的叶千浔站在洞口,呼啸而过的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大理石般光洁冷硬的脸上,雪山中不染尘埃的清新空气让在山洞中闭关四个月的他精神为之一振,问:“距武林大会之期还有几天?”

    “禀宫主,恰好还有半个月。”右手一侧的长者道。

    叶千浔点头,刚迈步想走,那长者却又递上一封信笺,道:“宫主,这是半个多月前南佛那边通过下面堂口派人给您送来的一封信,因您正在闭关中属下们不敢擅自打扰,故而留存到现在。请您过目。”

    叶千浔接过,抽出信纸只扫一眼,冷黑的眸中便添了一丝暖色。看到“过期不候”四个字,心头又微微怅然,最终不动声色地将信件放入袖中,转身迎着扑面的冷风,淡淡道:“回宫。”

    将计就计

    次日一早,璃月梳洗完毕坐在梳妆镜,打开昨夜苏吟歌给她的那个做工精致的瓷盒,看着里面粉艳的膏状体,又闻了闻那恬淡的花香,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像什么幻药。

    她伸指挖了一点,抹在自己下唇上,涂匀之后抿了抿,唇色立刻润泽而饱满起来,珍珠般的光泽让唇瓣前所未有的富有质感,很美。

    璃月舔了舔,甜丝丝的,并没有别的感觉。

    顿时就怒了,被苏吟歌这家伙耍了,什么能说真话的药,明明假借幻药之名送她的润唇膏,哼哼,借金缕转移她的注意力罢了!

    不过……貌似擦完之后唇上水润润的,色泽也好……

    正自恋,冷不防肩旁冒出一张牡丹般艳丽雍容的脸来,金缕眨着一双秋水似的大眼睛,看着镜中的璃月,忽而嘴角一弯,道:“女为悦己者容,月姐姐这是在为我梳妆打扮么?唇上抹的什么?没有原来好看。”

    所以说,就审美而言,男人的眼光与女人的眼光到底是不同的,她觉得挺好,这妖孽就觉得不好看。

    “我喜欢,要你管!去去去,一大早就这么黏人。”想起昨夜苏吟歌的话,虽不能全信,但这妖孽的风流过往必也不少,璃月顿时撅着小嘴开始撵他。

    “就不好看嘛,月姐姐我给你把它舔了吧。”妖孽腆着脸道。

    璃月顿时明白,什么好看不好看都是借口,这妖孽不过借故想吃豆腐而已,然不等她开骂,妖孽却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妆台上,双手握着她的手反剪到背后。

    璃月试着挣了几下,妖孽力气颇大,手腕生疼生疼的,当即恼道:“你干吗?想硬来不成?”

    妖孽嘴角一撇,委屈道:“你昨晚干吗去了?为什么要点我的昏睡穴?”

    璃月心虚起来,眸光躲闪道:“什么乱七八糟?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点你昏睡穴了?”

    “我哪只眼睛都没看到,我只是知道,要不是你点我昏睡穴,不抱着你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妖孽振振有词。

    璃月:“……”

    “我知道我没权力过问你的行踪,我只不过想要个吻抚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肝……”妖孽轻声细气委委屈屈地说着。

    璃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等他说完主动倾过脸堵住了他的唇。

    *

    璃月从没想过金缕和皇甫绝见面的情景会是这样。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金缕带着一副新婆婆看媳妇似的表情绕着皇甫绝走了一圈,点头道:“嗯,不错不错,就是矮了点。”

    一语既出,周围多少雄纠纠气昂昂的男儿瞬间失了气势蔫吧下来。

    璃月坐在马车上抹着额上的黑线。

    皇甫绝矮吗?纵观全场,也只比金缕这个早熟的变态矮一点点而已,跟其他人比起来还是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的,金缕这厮,该不会在给他下马威吧?

    何必呢?何苦呢?

    好在曦王府这边前世都是高僧,观渡早已入定,皇甫绝顶着冰块脸没什么反应。

    璃月一手搁在马车车窗上,下颌枕在手臂上看着那两个站得极近的男人,一个貌若娇花,一个眉目锋锐,相对较弱的那个偏偏看上去锋芒慑人,相对较强的那个却看上去柔弱可欺。

    璃月想,同为皇子,可能也就这不同的境遇养成的不同性格造就了如今两人不同的结局吧。

    其实就外表看来,无疑是皇甫绝美得更有阳刚之气一点,也更讨人喜欢,可涉及到性格的话……

    璃月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想,抬眸,发现金缕正看着她,见她看去,忽而一笑,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诡魅,突然就走到皇甫绝身侧,向他俯脸过去。

    见他以一国太子之尊做出这种举动,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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