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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眼底发潮,反握了他两手,方觉心潮起伏,就听刘海石肚里一串咕噜声。
两人呆了呆,一起笑将起来,小娥就往厨下去了,一会便端了碗糖鸡蛋来,催刘海石吃了。
第二日刘海石方要出门,就见黄监生过来。小娥想起他前日行径,心下恼火,半天也不使人顿茶,黄监生哪里在意,只说今日方听得作坊起火之事,表弟有难处时尽管开口。
刘海石方说了句劳表兄挂心,黄监生就把手摇了,说自家人何消说得。两个言来语去,说了一阵,黄监生又提起先前的话头来,刘海石只微微而笑,却不应声。
黄监生再说几句,就有小厮出来,刘海石就说有事,往后边去了。黄监生左等右等,一团恼火,恨恨而去不提。
不说黄监生恼火,只说朱润为着海船事体,腊月未尽便回了泉州,又遇着年节,诸事繁杂,转回莆田时,已过了元宵。
这日唤管事问了蔗田和茶园事体,方沉吟间,就有小厮过来,把几桩事说了。
朱润把眉尖一挑,半日方笑将起来,止道:“这便等不及了?”
小厮一声儿也不言语,听朱润吩咐了几句,只把头来点了,朱润等小厮去了,方往椅背上一靠,低低道:“你既不动手,有他们也不错,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那里刘海石忙乱了几日,正烦恼,便见周敏找上门来。寒喧已毕,各自坐了,刘海石还当他要旧话重提,却听周敏说出番言语来,猛把心一动。
原来周敏只开门见山说可将竹料奉上,但要此后一年只将易笺与周家。
刘海石当即与小娥说了,两个思想了一回,小娥只道:“他却往哪里弄这许多竹子?前日明明说了那话,只怕还在打这主意。”
刘海石只宽慰道:“娘子不须担心,方儿我万万不会与他。”
两个说了半日,第二日周敏过来,刘海石便与他把细节谈了,签了契纸。
周敏不几日就叫人运了竹料来,刘海石急着交众人往池中沤了。眼见时日无几,不得已,使了药方儿,不上一月就捞起来,蒸煮后细细舂捣,不几日就抄帘培纸,终在二月底将两千刀易笺赶出来,将一颗心落回肚里。
不觉又到柳絮儿飞舞时节,这日小娥见阳光好,便同马婆子把被褥架在院中,拿大棍子嘭嘭打着,猛听檐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将起来,扭头一看,却是邻家两个孩儿骑在墙头拿弹弓打雀儿。
马婆子喊了一声,那大些的一慌,只把石子儿打在窗棂上,把窗纸也破了。
小娥但听墙下一声惊呼,方交马婆子往墙边问摔着不曾,就见刘海石过来,笑吟吟拉了她手儿。
见没人,就在她耳边笑道:“娘子这般心疼,何不生上一个……”
一语未了,早交小娥拧了一记,刘海石越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被小娥连捶几记,两个方嘻笑,见张氏过来,忙撇了手,张氏只作不见,将小娥拉过一边,只说出来已久,要回去。
原来易仲两口儿来了几月,见女儿女婿和美,放下心来,又记挂着铺儿,就动了返身的念头。
小娥吃了一惊,哪里肯应,刘海石知道时,也出言相留,无奈张氏主意已定,只得罢了。
接下来几日,小娥与张氏和易仲各制了身春衣,又交人买了好些干果海货,到第六日上,与刘海石起了个大早,将易仲两口儿送到郊外,眼看着两个上了车。
回来小娥见人家炊烟袅袅,又有卖早食的小贩推了车在巷中往来,一路把调羹敲在碗内,叮叮作响,就有人出来,叫住那贩子,买扁食。
两人默默走在巷中,就听深巷里有人叫起来,却是挎了蓝儿卖杏花的,刘海石见那杏花方采下来,红红白白,犹带了露珠,当下买了枝递在小娥手中。
等回至家中,刘海石见小娥眉眼间带了些倦意,只交她再去睡,小娥摇摇头自往厨下去了,不一时便端了两碗锅边糊来,同刘海石吃了。
刘海石吃毕就要出去,交小娥扯着,说天时渐热,让他把棉衣换了。
刘海石刚着了夹衣,就听周敏过来,走到厅里便见周敏一脸怒色,诧异上来,方要开口,周敏早赶前一步,只叫道:“你做得好事!”
刘海石怎知恁的,但把言语问他,方知端的。原来这遭恰逢福州知县重修地方志,用的便是易笺,谁知编修尚未过半,就发现纸页随手而裂,检阅间,又有册页零落不堪,几个编修的书吏又气又急,扯了周敏就要见知县。
周敏好说歹说,银子使遍,暂把事儿压下,不由气个发昏。
刘海石愈加诧异,想想只把头一摇,道:“此事绝无可能!易笺远非寻常竹纸可比,纸质柔韧,比宣纸亦不少逊,如何能这般脆裂?”
周敏大怒,扯了刘海石,口口声声要他抵偿。
交刘海石挣开手,只说看了纸页方知长短,周敏哪里听他,嚷了一时,抽身便走。
小娥问明原委时,方惊疑不定,周敏又带了赵安来,定要刘海石以千两白银相偿。
刘海石方与之争论,那厢小娥早忿气填胸,叫过小厮就要报官。
赵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向前便说休要仗势欺人,周敏也道既要见官,何不往福州?也好把易笺之事解说清楚。
双方各执一词,赵安想起周敏许下的好处,一字不让,反是周敏松下口来,说没银子时方儿相抵也得。
小娥直气得手足麻软,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急匆匆走回房里,抓过笔墨就写了张条儿,交马婆子送去县衙。
马婆子才走两步,就交小娥叫住,见她团团走转,又不说作甚,待要问她,就听厅外连片儿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没有包子吃同学的地雷~!
虎摸安安~
这几天后面的情节滚滚地出现在包子眼前,啊啊啊,真想快点写到后面啊啊啊啊,狗血的情节啊,你就是包子的动力,握拳
信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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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娥赶至厅里,见周敏扯了刘海石分争不已,赵安只在旁冷笑,心头火起,当下便扬声道:“只凭一面之词便在人家中撒野,是何道理!”
周敏还不曾言语,赵安已笑道:“娘子既这般说,何不同往福州见官?”
小娥怒极,嚷道:“你要告自管去告!莫要在我家中喧嚷!”
赵安吃她一呛,也恼上来,只向周敏调了个眼色,周敏就向刘海石道:“也罢,口说无凭,在下回去便拿册子来请刘兄一观,是与不是,自见分晓。”说罢冷笑一声,拱一拱手,自扬长而去。
小娥一口恶气难出,交人把门扇儿重重合了,见刘海石不言不语立在一边,还当他气着,强压了怒气,方把好言语宽解,就被刘海石拉了手儿道:“娘子不需气恼,我造的纸心里有数,断不至如此。”
小娥想想只道:“官人的话我自然信,只是他们既敢这般,想必已做了手脚,真打起官司来,还不知怎样。”
刘海石沉吟片时,只把头摇了,道:“周敏未必会真和我打官司,他这样行事,无非要我们害怕,好谈条件罢了。”
小娥默默无言了半晌,只道:“他想要这方儿,却没这么容易!”
刘海石一怔,转念已明白过来,一时百般滋味涌在心头,只看了她欲言又止。
小娥见他神色有异,心念电转间已猜得了七八,无端竟生出股愧悔来,把嘴张了两张,到底把头来低了。
刘海石暗叹一声,待要走过她身畔,又觉脚下一顿,不由自主摩在她发顶,柔声道:“我知娘子为我担心,放心,我的事体自家心里有数。”
小娥越低了头,停了一时,方哽声道:“什么你的我的,都说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刘海石也不应声,但把她手儿握了,两个静静站了会,刘海石想起一个相知常年在福州走动,同小娥说了几句,自换了衣裳出去了。
小娥转回屋里,想了一程,终究唤马婆子过来,取了条子往手中揉了。
马婆子怎知其意,不免发急,只劝道:“这事却不是耍的,老身少不得多句嘴,娘子还是往那边打个招呼的好,总归是亲戚,再没有不相帮的。”
见小娥只点点头,说:“我知道。”就把笔砚拿来,重往纸上写了,始放下心来。
小娥把来去细细写了,临到末了,方要落款,一个迟疑,只把笔收了,将纸页折在个封儿里,交马婆子送去不提。
马婆子去后,小娥在屋里还等不到半日,就听院中一阵响动,方转到厨下,马婆子已三两步踅进来,笑嘻嘻递过个信封儿。
小娥抽出信纸,抬头便见表妹如唔四字,略略一顿复往下看去,方看了几行,忽将信纸一团,抓在手中。
马婆子吃了一惊,还当欢郎不允,连声追问,小娥哪里答应,顾自掉了头走回房里,气鼓鼓往窗下一坐。
半日方觉纸页扎着掌心,看着那纸团,恼起来只往桌上一掷。
偏生马婆子进来,拿了纸团,摊平在手中,就要拿出问小厮,冷不防交小娥夺了,背转了纸页拍在桌上。
马婆子见她脸蛋儿红红的,咬了唇一语不发,竟有些羞恼交加的模样,想了一回,只悄悄带了门出去。
晚上小娥等到酉时方见刘海石转来,见他神色欣悦,亦把心头一松,一壁与他换衣裳,一壁问他,果听他说起友人写了信往福州探问,几日后必有消息。
小娥满心欢喜,与他并肩坐了,两个说了一程,商定周敏再来时,权把事体拖延几日再作道理。
第二日周敏果带了册子来,交刘海石验看。
刘海石见那纸面虽光润洁白,捻在指间却稍嫌薄脆,再一使力,竟隐隐有开裂的景象,当下把眉头一拧,只说这绝非易笺。
周敏如何肯认,沉下脸来,只道:“这些俱是我从你工坊中购得,一路运到福州,再无差错,如何不是!?”
刘海石少不得与他分争,交小娥把衣袖一扯,会过意来,便说需交众人细究方知端的。
周敏猜得缘故,不禁从鼻中哼出一声来,笑吟吟道:“刘兄自家造的纸还要别人来看?莫不是想拖延时日?”
小娥耐不住,把马婆子一看,马婆子就向前扶了刘海石,口中夹七夹八,只道官人休要气恼,身子要紧,扶了人就往里走,周敏冷笑两声,说既如此下回再来讨教。
两日间周敏又来几次,渐以言语相侵,刘海石往友人处探问数次,不得消息,眼见周敏相逼愈甚,不免焦躁。
小娥不得已,这日方将马婆子叫来,嘱咐了几句,便听院门急响,晓得必是周敏,一阵火窜起来,闯到院里,正撞着周敏弯身长揖,又说俱是场误会,实与刘兄无干。
说罢,也不等刘海石应声,回过脚儿就走,恰像有人赶着一般,倒把刘海石呆在当地。
小娥犹不深信,暗使小厮前往打探,果听得周敏往福州赶去,一时间只与刘海石面面相窥。
小娥忽地转起一念,心中一动,只把头来低了。饭后刘海石便往作坊去了,小娥只默默走回屋里,拿了账册往窗前翻看,一会渐觉天光昏暗,抬头一望,见顶上阴云四合,却是要落雨的光景,刚同马婆子把衣裳收了,就听雨点子打在瓦片上。
那雨下了一程,越发大了,不一时便从瓦檐上淋下许多水柱来,邻家两个小童兴冲冲撑了伞往院中玩水,一身尽湿,交那家的娘子几个栗暴凿在头上,吵嚷声直喧过围墙来。
小娥记挂着刘海石,只交人送伞去,却听得拍门声,开门便见青童立在阶下。
小娥方不自在,青童早收了伞,走到檐下,向小娥行了一礼,从怀里抽出个信封儿递上,径自转身去了。
小娥捏着信封儿,慢吞吞走回屋里,抽出看时,总共三行话语,只说那日便往福州去了信,今日方得消息,已托父亲旧日的书吏将事体查验明白,一两日间必有动静,交她不消担心。
小娥呆呆坐了一时,猛觉阳光透过帘儿射在眼中,方知骤雨初歇,而檐下雨脚兀自滴落,一下下打在青石板上。
再说黄监生事后听吴氏说起方晓得这场缘由,当下一蹦三尺高,把周敏整骂了半日。
思来想去,如何安心,只叫吴氏设法,吴氏便要笑不笑地将他一瞅,道:“他是你表弟,你不去,我一个妇道人家有甚么法子?”
黄监生打躬作揖,只道求贤妻设法,吴氏交他缠不过,第二日就提了吃食往工坊见刘海石,说黄监生挂念他身子,特交她送来。
刘海石自不免连声谢过,待见她半日不走,又不好说她,只道:“表嫂若要寻拙荆说话,自管往家中便是。”
吴氏笑一笑,只往小屋里走,一头道:“你哥哥有事交我问你。”
刘海石说又说不出,拉又拉不得,无可奈何,只得跟了她进来,道:“表嫂有事尽管问。”
吴氏但把眼儿睃在他身上,慢悠悠往椅儿上坐了,掠一掠鬓角,又玩一玩镯子,半晌不开口。
刘海石耐不得,但说坊中忙碌,实抽不开身,有话还请速讲。吴氏格的一笑,便说腿软动不得,刘海石就要叫轿儿,冷不防交她扯了袖子低笑道:“实对你说罢,我是胸口疼,得人揉一揉便好……”
方将身子倚过来,早交刘海石一挣,走脱开去,急急合了门扇。
吴氏就听他隔了门吩咐小厮请小娥来,只把嘴一披,喃喃笑道:“可惜了这幅好皮囊……”想起黄监生嘱咐,自往四下搜检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呼,包子可以睡了
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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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自那场暴雨后,城中连着几场雨下来,转瞬又是暮春时节。
这日刘海石饭后便往工坊去了,小娥见连日阴雨,屋中潮闷,一等阳光出来,忙与马婆子将衣裳被褥晒在院里。
回头见墙边蔷薇紫薇凤仙挤挤挨挨,只微微笑将起来。原来这花木得了雨水,又逢着天气和暖,一气儿往上疯长,你挣我攘,交缠在一处。
小娥拿剪刀修整了一番,阳光下,渐觉额上浸出层薄汗来,方往花荫下立了,就听一声悠长的调子从深巷里传来,却是卖芜糕的小贩。
小娥想起刘海石甚爱这带着薄荷清香的芜糕,当下出门叫住小贩,买了糕儿,交代了马婆子几句,便换过木屐,提着点心,沿里巷一路往城门行去。
午后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木屐声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小娥偶一抬头,便见花枝从人家的院墙里探出。
又一会,眼见城门在望,隐隐听得阵喧嚷声,心头惊怪,再走几步,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方快步走出巷子,就见墙根下一溜男女扶老携幼,或坐或靠,衣衫褴褛,又有小儿啼哭不止,竟有百来人之多。
小娥猛吃了一惊,走到墙下,又见许多匠人提水和泥,上上下下,竟似在加固城墙,不由一呆,方立住脚,就有人喊知县大人来了,一时工匠士卒行人俱闪出条道路来。
小娥听得是欢郎,顿把头来低了,那群人须臾行至眼前,俱往墙头去了。
众人方七嘴八舌说将起来,有说倭子如何可恶,吃他摆杀了多少男女,又有说知县大人勤勉不过,倭子再进不来的。小娥方知那拨人都是遭了倭乱的百姓,想起泉州,一阵酸涩,半晌方叹出口长气来。
那里欢郎往城头巡看了一时,又交人将城墙几处加厚,管事的小吏一一应了,欢郎想起昨日公文上所言,心中焦虑,自往各处查看不提。
再说小娥行到坊中,见众人忙乱,自提了篮儿到小屋里,却撞着张有寿满面忿然,与刘海石言语,见她来,张有寿就往外边去了。
小娥怎知端的,因问刘海石道:“他做甚么恼你?”
见刘海石只把言语支吾,疑惑愈甚,一会趁刘海石不见,把张有寿叫来,细细问了。
原来作坊中有两个熟手这两日不知甚么缘故,齐说家中有事,定要辞工,刘海石没奈何,与两个开交了,谁想两人后脚就蹔到黄监生那处,忙前转后,张有寿打探之下,方知黄监生也要开纸坊,故此不忿。
小娥晓得这场缘故时,发了时呆,走到地头上,果见那边动土施工,正自热闹,不觉涨红了脸,走回来,闷闷坐了半日,交刘海石窝盘住了。
过了两日,一发有流民过来,欢郎便在衙中设宴,请了几个大户说话,第二日就有人在城门处搭了粥棚,施起粥来。
这日刘海石回来,小娥接着衣裳,见他欲言又止,还当他为黄监生之事烦恼,方把言语开解,就听刘海石吃吃道:“娘子,我,我每回进出,都见城下孩童啼哭,想那里虽有人施粥,这些孩童年小体弱,如何抢得过?饿得实在可怜……”
小娥已知其意,当下便笑道:“官人想施粥,去便是了,我又不会拦着。”
刘海石大喜,转身便叫小厮来吩咐了,张罗起来。
小娥见他白日里为坊中事体忙碌,又捉空到城下施粥,晚间还苦读不辍,第二日就扯了马婆子出门,只说施粥有她便好,刘海石拗她不过,只得依了。
两人到了棚下,正是时候,几个粥棚俱被人围满了,好容易挤进去,小厮便把米往大锅里煮了,还不曾开,许多人一窝蜂围拢来,马婆子喝住众人,只交老的小的上前先盛。
几番下来,有人称赞,亦有人不忿,说嚷间但见粥儿热腾腾滚将起来,一个个舔嘴咂舌,反催着那老的小的快盛。
那厢朱润早得了消息,想想只微微一笑,径向小厮道:“去,弄个粥棚。”
小厮肚里一笑,只问设在何处。
交朱润一看,垂着头一溜烟跑了。
不上半日,小厮就转回来,说粥棚已搭好,朱润方要抬脚,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又叫过个管事来吩咐了,末了只道:“黄监生那处,你就中取事。先拿我的片子,到福州惜墨斋,交老李下月进一万刀易笺。”管事应诺而去。
朱润就往城门去了。到了那处,远远便见几个粥棚一字儿排开,正中一家粥棚上竖了个幌子,大大写得个张字,却是城中张大户家的,又有几家紧挨在边上,也依样挂了幌子。
只有一家不曾挂,止有个小厮和婆子在前头施粥,后头一个着了粉蓝裙,戴了眼纱的女子在那里搅粥,朱润看得分明,只把脚步儿一顿。
待瞧见自家的粥棚便挨在左边,方笑得一笑,往粥棚走去,就见顶上幌子迎风抖动,把个大红朱字横来扭去,比几家都招眼,好笑之余,只向小厮一瞥,笑骂道:“还不快弄下来!”
小厮三两步扒上去,把幌子扯了。
朱润走进棚里,眼见已到午时,那先放粥的人家锅儿见了底,便收了锅瓢,后边的人不曾领得,俱往小娥和朱润处拥来。
就有心急的横冲直撞,推得前方的人险不曾栽在锅里,交小厮频频把木勺敲在锅上,哪架得住十几双胳膊同时乱舞,急起来只往外一跳,强使众人列做两排,马婆子一个应接不暇,小娥免不得向前帮手。
新粥熬好不到片时就去了半锅,小娥方手忙脚乱,又有人拿过个勺儿分起粥来。
小娥抬眼间险把勺儿落在锅里,早交那人接在手中,笑道:“娘子累了便歇一歇。”
小娥方瞧清朱润一身布衫,头上只随意束了根发带,腰间亦是条同款的腰带,全不见平素的奢华,倒别有番洋洋洒洒的光景。
醒过神时只将勺儿一把夺在手中,闷声不响分起粥来。马婆子瞧在眼中,待要开口,碍着许多眼睛,只把朱润剜了两眼。
那锅儿虽大,哪经得起三人连番狠舀,一会便见了底,后头的人看着,难免发急,又遇着一人横里插进来,见他彪悍,众人少不得含忍,不想有人叫起来,说这人半日已来了三趟,如何还来争抢。
排在前边的还罢了,后边的只叠声嚷起来,汉子哪里理会?小娥拧了眉,方要叫小厮过来,就有人乘势推攘,有妇人不防,一跤跌在地下,交人踩着怀中的孩儿,没口子哭叫起来,一时有扶人的,有往前挤的,有嚷骂的,小厮哪拦得住?
马婆子见不是事,就要拉小娥,朱润早叫了声小心,将小娥拉在身后。
小娥方挣出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的一响,锅儿已覆在地下,泼了朱润一脚粥。
马婆子缩脚不迭,且嚷且骂,间壁就有几个小厮过来,扶起锅儿,拦开众人,又与朱润把靴子拭了。
前头几人不料有这番变故,口中嚼出好些言语来,交马婆子连声喝骂,一哄而散。
小娥心内发堵,瞧着残粥,一声儿也不言语,却听朱润道:“有些人,你年年施日日施也未必感念你,反是一日吃不到,就要怪你让他挨饿,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好人罢。”
小娥吃他一激,恼起来只把头一扭,道:“既如此,你又来施什么粥!”
朱润把她看了两眼,不恼反笑,慢悠悠道:“我为什么施粥你不知道?”
小娥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笑意愈盛,当即掉转了身子与马婆子把粥棚收拾了,转去不提。
如此连着两三日,小娥来粥棚时必撞着朱润,遇着忙时,朱润便自行来搭手,也不管小娥冷言冷语,几次下来,小娥也无暇说他,马婆子不免嘀嘀咕咕,见朱润不为所动,只得找借口打发了小厮。
看看施粥已有七八日,这日小娥转回家里,方把头洗了,在廊下拿了布巾绞发,就见刘海石兴冲冲回来,只说福州惜墨斋来人要订一万刀易笺,以两月为期。
小娥掐指一算,见时侯虽紧,获利却丰,自欢喜非常。刘海石犹担心人手不足,心下踌躇,交小娥附在耳边说出个主意来。
原来那荡帘揭纸虽要熟巧,搅浆却是个力气活,略略指点便得,刘海石连连点头,笑说娘子高见,第二日便往城下招了五个粗工,把一应粗事俱交与这几人。
不提两个这场欢喜,却说黄监生见了刘海石举动,亦往城下挑了好些年轻力壮的后生,那些人听得管饭,有甚么不允,欢天喜地跟了去。
黄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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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迅速,看看一月有余,这日刘海石亲将一万刀易笺送去福州。第二日小娥把门首望了几遍,眼看日色向昏,方把门扇儿合了,同马婆子拿了艾草熏屋里,就听巷中马蹄响,当即撇了艾叶,三两步叉出来,开了院门。
果见刘海石跳下马来,不觉笑嘻嘻向前接了包袱,小厮就牵了马往后边去了。两个携手走进屋里,刘海石换了衣裳,把头脸拭了,小娥就摆饭菜与他吃了。
刘海石吃毕,取茶漱了口,见小娥穿着柳绿对衿衫儿,海棠红裙子,灯影下愈觉眉如远山,唇若涂朱,心中一动,早向前搂了她,说了几句,又抱她往身上坐了,脸挨着脸儿,亲在她腮上。
一会乘着高兴,又拉小娥往床前坐了,把个银包儿递在她手中。
小娥翻开见几个锭儿黄澄澄耀眼,又见他笑咪咪瞧了自家,心头暖洋洋的,只往他怀里一撞,笑道:“都与了我,你呢?”
刘海石看她扬着脸儿,似嗔非嗔,欢喜上来,只圈了她腰肢,把舌尖度在她口中,含含糊糊笑道:“娘子不是说了,你的便是我的……”
两个颠狂了一阵,刘海石便把小娥衫儿解了,抱在身上,行起事来。
一会听梆声远远传来,已是初更,两个喘息稍定,小娥便往厨下掇了水来,洗了,犹同刘海石在枕边闲话到三更,方合眼睡去。
次日起来,刘海石洗过脸儿,着了衫儿,方把网巾戴了,就见小娥蹙了眉在妆台前,把脂粉往脖根抹弄,诧异间不免问着,交小娥一瞪,往前看时,方知端的,不由笑将起来,被小娥连拧几记。
刘海石便深深做揖,连说昨夜猛浪,贤妻恕罪则个,小娥撑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推至桌前,两个对坐着把早饭吃了,刘海石又坐一会,方带了小厮慢慢向作坊走去。
方到坊中,张有寿急急过来,说几个来作坊看货的客人出门便交黄监生拉去了,刘海石把眉头一皱,想想只道:“不用去管他,如今春甘蔗刚收,正好换下竹子,你便按我前日说的法儿做。”
张有寿大喜,道:“到时他们用竹子我们用甘蔗渣,可知好哩,便是弄出一样的纸来也不消怕他,莫说我们还有大官人的秘方!”说着自往后边叫人搅浆不提。
那里吴氏见黄监生送了人去,便道:“那时火急火燎,一味奈何老娘,如今倒不急了?你那弟弟才接了惜墨斋的活儿,他老婆就明晃晃几根钗儿插在头上,显见是发达了,老娘为你忙前忙后,脸都贴出去了,也没见你拿个钗儿来!”
黄监生听她莺声软语,不觉满脸堆下笑来,搂了她道:“是我一时想不到,明日便买套妆花衣裳谢过娘子,如今我们有了方儿,甘蔗又收了,正是时候,只一件事犯难,那易氏终有知县撑腰,日后闹大了,却怎么好?”
吴氏便把嘴一撇,道:“也没见你,还不曾做大,腿先软了,怕甚么,他们有知县大人,我们还有赵大官人哩……”
一席话说得黄监生眉开眼笑,连连道:“娘子说得是,若有差池时,还累娘子出力了。”
交吴氏斜了一眼,笑骂道:“你倒会吃清闲饭儿!”两个说说笑笑,盘算了一回,想着银子,只笑得眼儿没缝。
再说刘海石见诸事顺遂,心下畅意,这日便叫了桌酒菜来坊中,众人团团坐了,方在兴头上,不防张有寿过来,拉了刘海石到一边,递过张白纸来。
刘海石怎知他做甚,接过一看,见那纸虽比易笺略逊,却也不差多少,心中大奇,只问哪里得来的。
张有寿一脸愤然,只说是黄监生坊中所出,定价比易笺还低,又说眼看着他们收了许多甘蔗渣去。
刘海石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呆了半晌,想着那日吴氏举动,只跌脚叫苦。
不上两日,就有几家书坊陆续往黄监生那处去了,刘海石正气闷,惜墨斋又有人过来,说易笺太贵,刘海石争了两句,那人便说黄家的纸也不差,还便宜。刘海石无法,只得压低了二成,那人又说如此便各分五千刀去,只看谁家又快又好就做个长户。
刘海石气苦,奈何求着他,少不得打叠起好言语送他出门。
此后数日刘海石起早贪黑,众人亦齐心攒力,半个月后,眼看五千刀已有半数,刘海石方安下心来。
小娥见他早起晚做,弄得脸颊儿削瘦,心内疼惜,只说银钱够用便好,这般辛苦做甚,刘海石怕她担心,也不应声,交小娥说了几遭。
又过七八日,已是六月初旬,刘海石早上来到坊中,方与人荡帘揭纸,就听张有寿说蔗渣不够,刘海石一愣,但说甘蔗渣随处可得,如何不够?
交张有寿指手划脚说了一通,方知端的。原来张有寿前日见蔗渣将尽,自往各处搜罗,不想四下里蔗渣皆交人收了个干净,却往哪里弄去?方才急了。
刘海石发了片时呆,转过神来,晓得是黄监生弄鬼,想想余下之数,又气又急,只跌在椅儿上,出声不得。
半日方挣起身来,带了张有寿四下设法,眼看几日过去,一些儿头绪没有。
这晚垂头丧气回来,思来想去,便是即刻砍了竹子也来不及,想到苦处,唉声叹气,到底交小娥知道了。
当晚一场雷雨下来,第二日雨止天开,阳光耀目,到了傍晚,夕阳直烧得半边天都通红起来。
朱润在院中看了一时,只觉锦云烂熳,变幻无端,看得久了,愈觉其瑰丽无双,良久方把头一转,道:“这几日刘海石来过?”
那管事站了多时,正不知他意思,忙答道:“他来过两趟,我们只说大官人不在,做不得主。”
朱润就把头一点,又道:“多久了?”
那管事道:“已有三日了。”
朱润笑一笑,便说无事,那人就唱了个喏,转身出去了。
朱润就叫小厮过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不多会就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朱润便点点头,交他去了,见晚霞如火如荼,艳到极处,只往椅儿上坐了,看那艳色一点点褪去,不觉从嘴边笑出来。
那厢小娥走在巷中,晚风习习,只听墙里竹林沙沙作响,又走几步,正见那双扇白板门人家,不由把脚步儿一顿。
踌躇了半晌,方要转身,又想:“我不过问他一声有没有,又不白要他的,怕甚么。”终究走上前去,举手往门环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扯头发。。啊啊啊。。想快点结束第三卷啊啊啊
谢谢没有包子吃同学的地雷~!
黄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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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拍得一下,那门扇便吱呀一声开了,小娥猝不及防,倒退开一步,见开门的竟是朱润。
方怔在当地,朱润早看了她,诧异道:“我正要出去,娘子有事?”
小娥在途中酝酿了一路,这厢被他问着,反不知如何开口,听得他要出去,只低低说了句无事,就要转身,早交朱润拦在身前,道:“我的事打什么紧,娘子既来寻我,必有急事,但说不妨。”说着便做了个同进的模样。
见小娥仍立了脚不动,也不恼,只笑道:“娘子怕我?”
话音方落,就被小娥跨进门来,朱润微微一笑,引她往院中石桌旁坐了,又唤小厮将了茶来,斟满了,放到她面前。
小娥略略啜了口,定了定神,就放下杯儿,把来意说了。
朱润只把头一点,道:“娘子要多少?”
小娥不料他这般爽利,自不免谢了他,又估摸着报了个数,说按斤论价便是。
朱润就笑起来,道:“些须废料,提甚么银钱。”自把话儿揭过不题,又说自家颇识得几家大书坊的家主,若要相帮时尽管开口。
小娥听了,惊诧之余难免有些感激,想想却把头一摇,只说费心了。
不防朱润道:“若坐在此处的是知县大人,娘子也这般客气?”
小娥交他一语触在心上,呆了一瞬,只将头扭了,一声不出。
朱润烦恼上来,也不言语,两个默然良久,小娥见日头已在天际半吞半吐,就起身说天晚了,要回去。
朱润便叹出口长气来,小娥方回脸看他,就听他道:“我不久便要回泉州,日后未必能时时见娘子,娘子有事时,可托管事相告,只要是朱某能力所及,决无二话。”
小娥吃了一惊,犹不深信,只瞧了他发怔,朱润见夕阳映得她脸侧一圈绒毛尽做金色,不觉心头发痒,几欲伸手触抚,强自按捺住了,半晌方低低道:“娘子不信?还是说太过欢喜,反不知如何应我?”
小娥不免瞪了他一眼,讪讪道:“我,我哪有……”
朱润已笑道:“娘子是不惯我这般行事罢?”
又叹道:“原来我在娘子眼中,是只有手段之人?”
小娥不好应声,方把脸扭了,就听朱润道:“不错,若不是娘子,我断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呆这许久,这地方有荔枝又怎样?娘子放心,这些时日我已想明白,若是娘子不开心,日日在我眼前又如何?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如今我只想你开怀。”
小娥转过脸来,眼睁睁瞧了他半日,到底把头来低了。
朱润便苦笑道:“这可是我的报应?当初若伸一伸手,哪有今日之苦……”
小娥感慨万千,瞬时许多言语涌在心头,终究只低低一叹,道:“都过去了,还说它做甚。”
朱润低头一笑,再不言语,一会径唤过小厮来,就要交人把甘蔗渣装车,交小娥拦着,只说明日再交刘海石来问。朱润也不多说,点头应了,又说我不便送娘子,娘子路上小心。
小娥点点头,自出大门往里巷行去。
朱润半晌方交小厮合了门扇,眼见暮色愈浓,那轮红日早不见了踪影,唯有彩云寂寂,亦渐归黯淡,看了一时,不觉笑出声来,喃喃道:“都过去了?却没这么容易!原来你喜欢这般,这又有何难……”
当即把信写了,叫过小厮来,吩咐道:“你明日就去福州,带信给惜墨斋。”小厮接过,迭声应了。
再说小娥转回家中,又等一阵,方见刘海石满面油汗回来。
见他一脸不豫,就晓得事体不成,想想只拉他坐了,拿了巾子与他拭汗,说才托马婆子问过,那家主人刚回来,明日再去,必是成的。
刘海石大喜,抬脚就要出门,交小娥扯着,嗔了几句,方匆匆把夜饭吃了,他劳累了一天,又记挂着那事,几日不曾睡好,一挨枕头便睡去了。
第二日刘海石一早便起来,赶到地里,那管事早得了吩咐,一说就肯,还交人装了车,送到作坊中,倒交刘海石过意不去,连声谢了,又要与他银钱,那人哪里肯收,一溜烟走了。
刘海石至此方松出口气来,与众人忙乱几日,堪堪在七月前了了账。惜墨斋来人时,见两家都堆得齐整,当下依约收了。
又将刘海石扯过一边,说明春正是京师会试之期,若能多囤些易笺,好处自不必提了。黄监生一字不落听在耳中,急怒攻心,扯了那人,好说歹说,那人不得已,以三月为期,只说到时再来两家验看。
小娥晓得时不免埋怨了几句,刘海石却说这遭若得京师看重,日后何愁销路,两个絮絮说了一晚,第二日刘海石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就往坊中去了。
自此刘海石忙起来通不着家,晚上还要攻书,小娥连说几遭不见他听,恼起来只把书本儿藏了。
七月台风过境,暴雨不休,刘海石连着几日不得出门,急上来,等雨略止,便披了蓑衣到坊中,谁想回来又遇着暴雨,半道上没遮没拦,蓑衣哪挡得住,只淋个透湿。
怕小娥说他,悄悄往厢房里换了衣衫,把湿发擦了。
本说夏日里无甚大碍,谁想几日后就有些咳喘,也不着在心上,胡乱灌了碗姜汤下肚,依旧早晚忙乱。
这日一觉醒来,便觉头上沉重,四股倦怠,只说是累了,强撑着起来着了衣裳,吃了粥,又往坊里去了。
到晚上越发头重脚轻,小娥见他脸色青白,忙扶他躺了,急急请了大夫来,讨药吃了,第二日方把低热退了,事后好不数说了他一场。
调养了两日,看看好些,哪躺得住?就要下床。小娥恼了,把他衣帽俱拿过一边,刘海石无奈,在家整呆了三日,方往坊中教人荡帘。
到七月底,惜墨斋又来了人,在刘家纸坊呆了半日,黄监生见了这边繁忙景像,心头乱跳,欲要施手脚时,张有寿又把库门紧锁了,平时严防紧守,晚上守夜的也有三四个。
黄监生无计可施,想了一夜,第二日捉空扔个火舌到刘家库前,只扬声叫走水了。
乘众人乱走,扒进来,把包物事尽撇在浆池里。
黄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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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到八月下旬,刘海石见众人勤勉,库中易笺亦已堆了半数,略略放下心来。
这日众人方将培干的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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