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猓俊?br />
小皮埃尔笑得满脸褶皱:“你的华盛顿投资公司能不能再添一位董事?我很想拿出资金来跟你合作。”
“你不怕我把你的钱赔个精光?”丁少梅开怀大笑。
“这洪水一来,联银券必定跨台,你会赚得脑满肠肥。”小皮埃尔偶尔讲句中国话还挺俏皮。
这句话算是恭维到丁少梅的心眼儿中去了,什么叫运气?一个人只要干的是正义的事业,连老天爷也帮你。
小皮埃尔接着道:“就算是洪水不进城,下个月欧洲战事一开,日军也脱不了干息,到时候你还是赢家。”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像钢钉一般钉牢在小皮埃尔的脑袋上,这可是个惊人的情报。小皮埃尔自知失言,但在真人面前无法说假话,只好笑了笑:“希特勒已经命令实施消灭波兰的计划,只等与苏联的互不侵犯条约签字。就我现在得到的消息,签字仪式定在下周,里宾特洛甫亲自前往莫斯科。”
宫口贤二长叹一声,道:“天不佑吾皇,不出这个月,德苏两国就会同时进攻波兰了。”
现在看来,他的成功并不完全是运气的问题。丁少梅反躬自省,对自己很是增添了几分敬佩之意。他对欧洲形势的分析,特别是关于未来欧洲战事对亚洲影响的预测,都将一一实现,在当今这个世界,有他这样冷静的分析,并胆敢立刻投入身家性命从中取利的人,除去希特勒,大约没有几个。
“我们的情报事业又要繁荣起来啦。”帕纳维诺伯爵高声叫嚷,并伴以手舞足蹈。“来来来,让我们全体起立,为今晚新任的情报委员会主席丁少梅先生干一杯,开香槟啦!”
“在我们中国的地方,庆祝要喝中国酒。”丁少梅搬出一坛贵州茅台,把两个欧洲人吓得连打冷战。
70。理想终究是理想
说好了大家分头前往老吉格斯家,众人便各自散去。丁少梅还耽着一点心事,就是五妞的身体,他上楼来到五妞房间,迎面扑过来一股子酸腐的味道,这是腹泄者身上常有的气味。五妞面色晦暗,眼角耳垂发干,目光却晶亮,望着他勉强笑了笑说:“丁爷,拖累您啦。”
“这话从哪说起呢?”丁少梅决心要让她开心。“咱们谁跟谁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两口子嘛。我问你,她今天吃东西了么?”这话是对守在一边的范小青讲,也真难为她,这么好动的一个女孩子,让她守在家里伺候病人,不知得下多大的决心。
范小青道:“宋嫂熬的鱼汤、鸡粥,她都吃了,就是身上好像还没有力气。我看还是送医院吧。”
“我怕的是,洪水万一进城,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倒不如一家人都守在一起的好。”方才上楼,他发现二楼走廊和各个房间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口袋,宋嫂正在收拾上面的阁楼,把那里改成临时的厨房。还是雨侬心思周全,干这路事最是在行。他感觉这三位夫人娶得是物超所值,各有妙用。突然他问:“药品,大灾必有大疫,应时的药品该多准备些。”
“方才香港大药房的外柜亲自送来的,花了1万多块钱,也是雨侬安排的。”范小青的语调不正。
丁少梅连忙缓声道:“你在家中照顾病人,分不开身,要不这些事早该请你们二位安排。”
“你也别以为我什么都没干。”范小青与五妞相视一笑。
“都干了什么?”丁少梅学的是捧哏的手段。
“不告诉你。”范小青卖关子。
委员会约定的是晚上7点钟开会,丁少梅下楼匆匆吃了点东西,又跑上楼来跟她们二人说上几句闲话,这才要走。范小青道:“我刚才想起来,俞长春中午来电话,说是炸船的事提前了,他约你夜里11点上船,在太古船公司的9号码头。”
9号码头是最南边的一座码头,很少有轮船停靠,所以走私贩子常常与缉私警勾结,借这座码头上下货物。二宝驾船进租界接人,停在那里是常情。
只是,他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以自己有为之身,行无益之事,大是不该。当然,炸船也是抗日不假,但比起他那宏大的事业和远大的前程来,俞长春的所为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看晚上的会什么时间散吧,我也许会跟去瞧瞧。”他不大起劲儿。
“瞧什么?俞长春是个愣头青,干事顾头不顾腚,你还是别去。”范小青突然改变了态度。
五妞抿嘴笑道:“就是啊,回家来喝点小酒,搂着小青姐睡一觉,多美!”
见丁少梅最后一个走进大厅,宫口贤二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中国人好拿架子,不知他选上主席之后会是什么狂样。8个人分头落座,老吉格斯又登上高台,借着《出埃及记》,称颂了一番领袖的功德。
小皮埃尔在下边接下茬:“你最没有资格讲这一章,摩西当年没有逃避领导者的责任,可明天你就要逃跑了。”
老吉格斯踱下讲坛,直步逼近小皮埃尔面前:“小子,你更没有资格说这话,所有的委员当中,唯有你是谁有势力投靠谁,只求私利,毫无道德。”他转身把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神色萎靡的大皮埃尔身上。“各位共同经管这么重要的事业,应该有一点点的责任心,有一点点自尊自爱,推自及人……”
“一个逃兵没资格谈自尊。”帕纳维诺伯爵火上浇油。
宫口贤二发现事态有一点点失控,他万没有想到小皮埃尔突然对老吉格斯发难,他们的目的是得到主席的位子,痛打落水狗不在计划之中。
小皮埃尔跳起来叫道:“我问你,你经营情报市场这么多年,损公肥己捞了多少好处,委员会的公费现在在哪?建立起来的档案在哪?要想走,把它们都交出来。”
这小子心思细密,这么一闹,兴许真能闹出点名堂来。宫口贤二给了他个赞赏的眼色。
雨侬插言道:“档案和公费的事都已经交代清楚,现在由我暂时保管。按委员会章程,这是要交给主席掌管的。各位老前辈,我想,大家与其这样吵来吵去,不如现在就表决,选出新主席,比毫无意义地相互伤害要明智得多。”
“我不同意现在就选举。”小皮埃尔横生枝节,又让宫口贤二一惊。“吉格斯先生向来是玩弄阴谋的专家,上次选举,他就曾胁迫我哥哥,这一次,他不一定又买通了谁,威胁了谁。就算是他没玩花样,但按照他当年自己制定的章程,他有一票否决权,如果选出来的新主席不合他的心意,他一票否决,还是没有结果。”
宫口贤二暗自叫好,这个法国佬确是有玩意。他们原定的就是由小皮埃尔提起一票否决的事,争取打消这一最大的绊脚石,谁想到他从偏锋入题,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否决权是老吉格斯最后的一张牌。他向老关和依兹柯望了望,两人都在轻轻地摇头。他对大皮埃尔那一票原本就没有信心,尽管大皮埃尔和雨侬有协议,而雨侬手中还拿着他逃命的本钱。但今天大皮埃尔是与宫口贤二坐同一辆汽车来的,若是宫口贤二把这个怕死的法国佬给控制住,他的全盘计划可就要落空了。老吉格斯把视线又转回到大皮埃尔身上,问道:“皮埃尔先生,你怎么看?”
大皮埃尔进门来始终垂着头,他只咕哝了一句:“随便你们,早选早安生。”
他又把目光转向雨侬,雨侬神色平和,向他用力点了点头。毕竟她是候选人!随她去吧,今日不知明日事,日本人在中国还不知道要呆多久,有他们在,这个市场毫无前途。他猛地感到一阵心灰意冷,罢了,罢了,都交给你们吧。他站起身来高声道:“我宣布一件个人决定,我可以放弃最终否决权,然而,这是委员会的章程,要废除这一条款,也得大家表决通过才能实行。”这也是个试探,如果情况不妙,他还有后续妙着。
“说得好。”小皮埃尔蹦起来。“谁赞成废除这项条款,请举手。”
“住口。”老吉格斯发怒。“现在我还是主席,这话应该我来说。”
赞成废除这一条款的是5票,大皮埃尔没举手,倒是雨侬把手举了起来。老吉格斯满心疑惑,其他的人也都惊奇地大睁着眼睛望着她。“做得对。”小皮埃尔向雨侬竖起大指。
雨侬站起来,缓声道:“情报市场是我们大家的财产,也是本地几百名职业谍报工作者的谋生之地,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因为更换主席而对它有所损伤。我要对各位前辈讲,即使我没有当选主席,我也会全力支持新主席,让我们的市场恢复往日的繁荣。”
帕纳维诺在一边怪叫:“说得好,反正你们是夫妻,谁当都一样。”
唉!宫口贤二不禁感叹,关雨侬这姑娘厉害,相比较而言,丁少梅表现出的一语不发的傲慢,就不如雨侬的谦和更能得人心,尽管这其中没有一票不是来源于利益,但利益的选择,并不妨碍对对手产生好感。
雨侬接着道:“为了这次选举的公正,我提出一个动议:主席的选举采用不记名投票。”
“赞成!”大皮埃尔突然举臂欢呼,吓了众人一跳。
帕纳维诺从身上摸出一副扑克牌,赌徒一般熟练地在桌上把牌洗来洗去,口中道:“我有一个又简便,又公平的办法。”他给每人发了两张牌,一红一黑,一共18张牌。“红的这张代表丁少梅。”他毫无顾忌地向丁少梅挤了挤眼。“黑的这张代表关雨侬小姐。”他数清余下的确是34张牌,然后爬上老吉格斯的讲坛,把剩余的牌高高地放在那里。“现在每一个人手中都有一红一黑两张牌,你们把它作为选票,投一张在牌盒中,剩下的一张放在一处,交给吉格斯先生。”
“为什么不交给我?”小皮埃尔又生事。
帕纳维诺好脾气地一笑:“因为他是下台主席,再者说,牌混在一起,已经起到了不计名的作用。”这时他又正色道:“计票时,超过半数者获胜;验票时,由吉格斯先生检查剩下的牌,看红黑两色的牌数如果能跟选票合得上,就算选举有效;如果有人做弊,剩下的牌数颜色自然与选票合不上,我们可以重选。”
老吉格斯也认为这个主意好,至少大皮埃尔可以在不受胁迫的情况下投票,便问:“大家同意么?”
没有人反对。投票过程很快就结束了,这让宫口贤二有些失落感,这么大的一件事,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就在这儿戏中被决定了。好在,对丁少梅的控制他已经设计出好几套方案,万一不成功,还有个一了百了的办法。反正大半个中国在他们手中,他玩不出太出格的花样。
大皮埃尔把剩下的那张牌放在桌上,像是无意间地把牌向宫口贤二这边一倾,他看清楚,剩下的是关雨侬的黑色选票。这个法国佬毕竟怕死,尽管他不得不死。他方才已经通知了左应龙,会议结束后,他与大皮埃尔同车前往日租界,路经偏僻的海光寺道时,会把大皮埃尔当面交给他,左应龙也对天发誓,保证不加折磨,让法国人死得痛痛快快。
小皮埃尔问:“方才只说让吉格斯先生复验,没说让谁来检票哇。”
这时,丁少梅大步来到桌前,道:“这票由我来检。”
小小的牌盒,里边只有薄薄的9张牌。他抽出一张,红色,宫口贤二理当投他一票;又一张,黑色,老吉格斯早已放弃他,重新选择了雨侬;第3张,红色,他投了自己一票;第4张,红色,小皮埃尔跟宫口贤二穿一条裤子;第5张,黑色,雨侬自己的;第6张,黑色,老关选女儿的;第7张,红色,帕纳维诺收了他的钱还算守信用;第8张,黑色,自然是依兹柯的了。
现在是4票对4票,只剩下一张牌在盒中。丁少梅笑道:“还用得着看最后一张么?它肯定是红色。”这理所当然该是大皮埃尔的那张票,方才他掀牌给宫口贤二看时,丁少梅也看到了。
雨侬也担心最后这一张牌。她倒不是担心选举结果,这个结果早在开会之前就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只担心丁少梅,担心这位丁大少能不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她发觉这件事自己可能做得有些过火了,不一定非得采用这种不留情面的做法,还应该有更和缓的方法,至少给丁大少留些面子,让他日后能留在委员会中替她效力。
今天中午,丁少梅来找帕纳维诺时,她正在那里。大皮埃尔被关在牢里的情报,她周五便得到了,此时唯一还可争取的一票只有伯爵了。意大利人要回国,这时只有钱对他才最重要,她在安排装运黄金时,在东方公主号上单独打出来一张10000盎司黄金的不记名运货票,这个数目帕纳维诺伯爵不可能会拒绝,尽管这是在慷丁少梅之慨。同时她还暗示伯爵,他可以同时接受丁少梅的贿赂,不必担心道义上的缺失,尽管这个意大利人也没有道义可言。他只要能让宫口贤二一伙人安心,让他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即可,反正他手中既有船票又有钱,选举一结束他就可以随着他的黄金远行了,绝不会给日本人报复的机会。
伯爵是个好演员,他们俩人一起设计的整个选举过程,公正无私,无可挑剔。唯独对不起丁少梅了。
噢,我的爱人,为了抗日,为家为国,委屈你啦!她把头扭转开来,不忍见丁少梅望着最后一张牌的脸色。
71。怕死不英雄
海河水涨潮了,这一次是少有的天文大潮,沿着河道滚滚而上的海水,与上游奔泄而下的洪水撞击到一处,堪堪就要淹没两边的河堤。丁少梅盘腿坐在船头,凉丝丝的细雨飘落在他发烫的脸上,冷热交激,竟有些许的刺痛。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码头,怎样上的二宝的船,现在他能感觉到的只有耳边的机器声,和飘在脸上的雨丝。
我竟然输了,不仅是输给了雨侬,而且输给了所有人,怎么会呢?哪个环节出的毛病?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太周密了,绝不会出错的,可选举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是雨侬当选。不该这样啊!
国仇未报,家仇未报,如今连同他报仇的“武器”也被自己心爱的人剥夺了。可怜我的聪明才智,我的倜傥风流,我周旋于敌阵胜似闲庭信步,我将间谍世界那班积年老狐玩弄于股掌之上,我掌握着华北市场上将近一半的黄金,我操纵占领区货币的行动被一场洪水推向了高峰。还要我怎么样?还有谁能够比我在这场战争中做出的贡献更大?然而,只在一夕之间,我的世界便土崩瓦解,情报市场从我的手中失去了,那是我对抗日武装略加缓手,就可猛烈打击日本兵的利器;黄金市场我也失去了,不论我再如何为自己辩解,到了周一早上,都会有一大群的债权人发现我开出的是不可兑换的支票,不论是华北司令官、英国各大商行,还是左应龙,他们都不会善罢干休。在这座城市,他将无立锥之地。
几个月前,他是满腹才智,一腔父仇的愤怒青年,今天,他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对人对事,毫无用处。想到此处,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即使泪水如同这涛涛的河水,也洗不掉他所蒙受的羞辱。此刻,他很想破坏些什么,打烂些什么,唯有如此,才可将胸中这股郁闷之气发散出一些。
俞长春走上船头,背靠着舱门,悠闲地吸烟。“真乃天助我也。”他冲着黑暗而空旷的水面大吼一声,声音悠远地传出去,消散在河面上。“洪水一发,小日本的破汽船就不敢出来了,如今我们可以任意驰骋。”
丁少梅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却没有搭话。俞长春接着道:“这次行动,我安排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料他日本鬼子也奈何不得我。不过,还多亏了你给的那两笔钱,如今,你有钱财,我有勇气,咱们俩人合在一处,必定是所向披靡。”
接下来,他对丁少梅讲述了炸船的详细计划:码头那边全都安排下了,藏在海关缉私库里的黑索金,二宝已经派人过去取了出来,他们将在一座废弃的码头上与那人碰头。上船的事,老赵不肯出面,但他已经跟水手长交涉妥当,对方领他们直接上船,让他亲手把东西安置在暗舱中,整个过程对方绝不干涉,但对货物的安全也不再负责。“这根本用不着他负什么责任,今天下午船便启航,到傍晚就会爆炸,日本人再也不会得到他们搜刮来的这些宝物。”
“我能干些什么,你尽管吩咐。”丁少梅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知道,此时他最需要的就是行动,哪怕干些疯狂的事情,都可能让他避免自己的疯狂。
“不,我拉你来,原本是想让你见识见识,明白抗日不是请客吃饭,抗日是要真刀真枪地与敌人拼命。你不用动手,只是守在暗处替我们望风,我和二宝上船去。”
丁少梅上前死死抓住俞长春的手,说道:“请你答应我,让我也上船去吧。”
俞长春笑了:“看来你真的在进步,我还怕你长不大呢。好吧,反正是有两坛黑索金,还有一只装定时器和梯恩梯的皮箱,三个人拿比两个人要轻松些。”
二宝在船尾叫他们过去。丁少梅与二宝握手,二宝说:“我把着舵杆子不方便,你们二位自己动手,吃点东西吧。”
打开蒲包,是酱驴肉、酱鸭子,外带锅饼和辣咸菜。二宝说:“丁大少您尽管吃,连回程的东西我都准备下了,还有庆功酒。”
“你师傅知道你来么?”丁少梅恢复了正常的理智,把一身的烦恼暂时放在一边。
二宝高兴地说:“用不着,我是小老大,现在从三岔河口到海下这一段的生意,师傅全部交给我掌管,我也干得有出意,多给师傅挣钱。可话说回来,我自己也得一份,单是头一个月我的分成就有八千多块。师傅说照这样干下去,明年就给我买宅子,娶媳妇。”
“恭喜恭喜,原来我交的朋友都是大财主。”俞长春兴致甚高,打开酒瓶与丁少梅对饮。
将近午夜的时候,五妞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瘀斑,腋下、臂弯里,现出像是被人打过似的青紫色,一片连着一片,再看看腿上,大腿内侧也是这个样子。“这可怎么办?”范小青伸出手指小心地按了按。“疼不疼?痒不痒?”
“不疼也不痒,只是发木,没有知觉。”五妞道。范小青把宋嫂叫了上来,她也看不出缘由,只是问:“还有哪不得劲?”“就是渴,总想喝水。”五妞的嘴唇仿佛江米纸一般暴起层层白皮。
别是内热上火?可也不发烧,脑门阴阴的凉汗不断;要不是腹泄脱水?可腹泄早上便止住了。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主意。范小青道:“干脆,送医院。”“不行。”五妞不同意,“丁爷说了,万一大水进城,大家分开来倒不好照应。”
“别怕,”范小青道,“我跟你一起住在医院里。”
五妞就是不肯去,“丁爷回家来一看我不在,他一定不高兴。”她看范小青像是要生气,连忙说道:“小青姐,你听我说,我身上没觉得有什么,除了渴,就是饿,刚吃过还想吃。”
“想吃什么?”宋嫂问。五妞不好意思地说:“要是来一大碗炸酱捞面就好了,多多的肥肉丁,再剥上几瓣大蒜。你们平日吃的精致东西,我可吃不惯。”
五妞最后也没能吃上这碗炸酱面,因为,雨侬带回来一个惊人的坏消息。会议结束后,她先到马尔林斯基咖啡馆走了走,日后这就是她的地盘了。别斯土舍夫恭敬地把她迎进门来,虽然已近午夜,这里还是聚集了许多人,想必都是在等待委员会的消息。见雨侬进门,众间谍起立鼓掌,掌声热烈而不失分寸。雨侬向众人笑了笑,便来到那处地位尊贵的座位上,这已经成为她的专用座席。
一位须发皆白的白俄将军代表众人来到雨侬面前,向她发表了一通充满赞誉和勉励的演讲。这样以来,她就不得不致答辞了,否则便会失礼。她道:“各位同行,有幸从事这个具有挑战性的行业,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反而是感到万分的荣耀。这是个历史悠久的行业,也是个伟大的行业,历史的进程往往因为我们而改变……。”大厅中悄然无声,众人都在快速地分析听到的每一个词句,以便从中找寻到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内容。她接着道:“现在,日本人占领了华北,给我们大家带来了一些不便;但整个世界动荡不安,却是前所未有的机遇,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遇,把我的事业做大,做强,让这座城市成为世界性的情报集散地。”众人大受鼓舞,再一次鼓掌。“大家这次推举我担任情报市场的管理工作,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打通欧洲和美洲的销售渠道,让我们掌握的每一份情报,都能赚取到最大的利润。”
演讲结束,多数人心满意足地散去了。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来到雨侬面前,低声道:“祝贺你当选主席,我送您一份免费情报,以表敬意。”什么情报,她问。“华北司令部正在搜捕一个船公司的职员,此人以走私为业。不巧的是,他可能与你那位丁先生有联系。”
那是三北轮船公司的老赵,他若被捕,极有可能会出卖俞长春他们。难道丁少梅也跟着去炸船了?
“丁先生已经买舟前往。”那人一脸的歉然。“不过,你如果现在追过去制止他们,也许还来得及,那人的行迹刚刚被发现,虽说日本人心急,可就算是立刻绑架,你总是还有一点时间。”
回到家中,范小青证实了丁少梅参与炸船的事。雨侬当下真的感到些五内俱焚的痛苦,这位丁大少必是因为在委员会中遭受了打击,要亲自炸船来发泄怒火。他哪里知道,他现在唯一的活命之路就是逃离本地,礼拜一银行一开门,他的所有把戏就全都露了馅,日本人必定是要杀之后而快。
她对范小青道:“你的车快,借我用一用,我要赶在他们之前先到塘沽。”范小青说:“听说是二宝开了那艘机器船去的,你怕是追不上,再者说,我那车马力太大,你又不熟习,容易出事,还是让我陪你去吧。”
“我也要去。”五妞道。
两人同声道:“你在家养病。”
五妞道:“这一趟是从日本兵手里救人,说不定要打打杀杀,没有我,你们办不成事的。”
“面来啦!”宋嫂端着只托盘进来,里边是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条,黄瓜和胡萝卜两样拌菜切得细如发丝,一小碗五花肉炸黄酱香气袭人。
仨人互望一眼,跳起身来各自回房准备兵刃,把宋嫂丢在一边捧着炸酱面发愣。
72。登船
接头地点在港口附近的一家小酒铺,虽说已是凌晨,里边仍然挤满了船上的水手和码头工人,闹轰轰的,人人都在高门大嗓地讲话,话题多半是马上就要冲进城市的洪水。
“船上控制得很严,日本人从昨天就开始装货了。”水手长见面头一句就不是好消息。俞长春问:“是不是所有的货都已经装完了?”得保证那批文物在船上。水手长道:“前舱中舱里全装满了,不过,还得等一阵子才能开船。听说是有一队日本兵和他们随身的装备也要跟着一起走,所以我把后舱空了出来。你们要是晚来一步,他们的装备一上船,怕是打不开暗舱了。”
“既然时间紧迫,那就别磨蹭啦。”丁少梅打断水手长的话头。水手长不高兴地瞟了他一眼,道:“凡事都有个规矩,这位掌柜的,走货的规矩您知道么?”
“不就是钱么?要多少?”丁少梅一时火气上涌。俞长春忙拉住他,拿出早准备下的两万多元钱送过去,“这是尾数,就此我的脚钱全清了,现在您老办正事吧。”
水手长撕开包着纸币的旧报纸,瞧挡着众人视钱大致过了过钱数,便从身边提起一只帆布的水手袋,往外一抖,里边是几件白上衣、白厨师帽。“对不住几位,现在日本兵守在船上,你们要想混上船总得改改装。”说着,向柜上要了瓶烧酒,给他们三人浇得是满身满头,闻那周身的恶臭,活脱是三个上岸风流归来的水手。
酒铺外边,水手长把他们3个人塞进一辆三轮小货车里,他在前边开着,一路摇摇晃晃,像是大醉酩酊地向码头上驶过去,每遇上日本兵检查,他便插科打诨地一通乱言,检查到后边时,俞长春居然也能来一大套中文加日文的醉口协和语。临近长江号停靠的码头,水手长把车驶到一群棉花垛后面,对他们道:“日本兵对带上船的东西非常警觉,你可不能一场块上船,我先带大个子进去,你们俩一个一个来,间隔要长一点。等到了船上,拐进左手第一个舱门,我在里边等着你们。”
丁少梅点点头表示明白。水手长又道:“如果你们被抓住,求求各位,可……。”丁少梅不耐烦地说:“我们根本就不认得你。”
“好嘞。”他高兴起来,伸手要接过俞长春手中的瓦坛子,把俞长春吓得一躲。“不麻烦您,我自己来。”他便跟在水手长身后往船上走。
望着俞长春晃荡着细长的身材,和他把沉重的瓦坛扛在肩上那不舒服的样子,丁少梅很有几分激动。民族英雄不是那些名扬四海的公众人物,而是他们这样默默无闻的勇士,是这些真敢下家伙的勇士。
船上的守卫不是太多,把住舷梯的两个日本兵只是随便问了几句,便放行了。
丁少梅看了看手表,再过十几分钟,就可以让二宝先进去。在这种时候,耽搁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就越大,但他必须把这危险留给自己,这是当英雄自然要吃的那份亏。
宫口贤二从老吉格斯家中一出来,大皮埃尔便缠住他不住地哀求,“宫口先生!东洋武士!你伟大的祖先正在天上看着你啊,求求你让我走吧。我一定要报答你,我可以给你钱,让你发财,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大财……。”
宫口贤二不理采他,只是径自往前走,大皮埃尔像是被绳儿拴住一般,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竟没有撒腿便逃的胆量。我谅他也不敢,宫口贤二心道。他现在已经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如同一只破烂的水瓢,连烧火的价值也没有。
“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大皮埃尔扒着汽车门不肯上车。“这么多年,我跟着您跑前跑后,用中国人的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宫口贤二摆了摆手,他那粗壮的司机便毫不客气地把大皮埃尔往车里塞。“求您啦!”大皮埃尔的哀号刺破夜空。“我可不能留在这里,有人要杀我呀!”
小皮埃尔凑上前来,还没开口,便被宫口贤二严厉地把手一挥,挡了回去。现在,这些家伙只是一群占领军控制下的小丑,当不起半分礼遇。
今天对委员会主席的争夺,让他明白了一件事:不能给这些家伙一点好脸子,他们太不识抬举,太过自以为是。在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包围之下,竟然不识时务,与他对着干!所以,他在丁少梅翻出最后一张选票的一刹那便决定了——得不到情报市场,我便毁掉它。
汽车沿着墙子河朝西走,过黄家花园铁桥时他注意到,猛涨的洪水已经没过桥墩,连桥面上也湿渌渌的全是水。旦愿这场洪水即早消退,他马上就要做起来的事情还很多。对那个失败的竞争者丁大少,他还没有想得太透,也许,就此把他送往东京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在这里除了添乱,也实在没有太大作用了。
大皮埃尔开始呜呜地哭,让人心烦。好在当汽车转向海光寺道时,他发现路灯已经被人早早地打灭了,汽车大灯照射下,现出一辆马车和几条壮汉,左应龙独自咬着短烟杆站在路当中。一见左应龙,大皮埃尔立时瘫软下来,腿笨得连车也下不去,还是左应龙手下的壮汉们把他架到了马车上。
宫口贤二对左应龙道:“咱们可是有协议,你不能难为他。”
“一边玩去,瞎掺和吗?”左应龙一点也不承情,跳上马车,飞也似地去了。
再见,可怜的法国同行。宫口贤二相信,乘着明早退潮的河水,大皮埃尔将会漂向大海。
掉转车头返回英租界的家中,正有军部收到他的报告后发回的两道命令在等他。传令官因要进入英租界,只能穿便装,便不知从哪弄来件麻纱长衫套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第一道命令是关于魔法师的,要求他尽快将魔法师弄到东京,并已命令从上海、北京调来几位日本重要的经济学家和金融专家,以便在前往日本的路途上立刻开始讨论日元复苏计划。这倒正合他的心意,但需要与华北司令官进行沟通,因为,绑架丁少梅时,司令官派出跟踪他的人,在不明情况下,可能会与自己派出的人手发生冲突。
第二道命令是军部参谋总长亲自签置的,鉴于德川信雄近来行动反常,已经对帝国事业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命令他将德川信雄立即押解回日本,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这个决定有些出人意料,如果由他亲自动手把老师弄回东京,最终倒霉的可能不是老师,而是他自己。老师的朋友遍布朝野,肯出力解救他的人足以组成一届新政府,所以,把他送回东京,他不会受太在的伤害。但是,做为背叛师门的自己,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就太不光采了,也许,老师一怒之下,会把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失误与错处统统抖罗出来,那么,最终受害的可能只有他自己。
我可不能做这种傻事,为了帝国的利益也不行。宫口贤二知道,真正考验他才智的时候到了。
俞长春下到底舱,便对水手长说道:“劳驾,您去接接我那兄弟吧,这边的事我自己来。”他不能让水手长看到安装炸药的情形。
什么宝货,这么鬼头鬼脑的。水手长不满地哼哼着去了。
暗舱的进口不大,是块锅盖大小的薄钢板,很不显眼地嵌在装货的网架后边。揭开钢板,他摸出一截蜡烛点上,往里边看看,地方挺大,却只有3尺来高,没有灯。他自己先下到舱内,再把装黑索金的坛子小心地挪进去。举着蜡烛往里爬,赫然便是螺旋浆粗大的驱动轴,在它后边就是船的龙骨,工字钢上焊接着增加龙骨强度的肋状钢板。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同类船的总装图中并没有这种结构,想必这是一种改进,但这种改进对他来讲却是个麻烦,如果爆炸不能够给龙骨造成致命的破坏,船在下沉的过程中很可能就不会断成两截,而是侧翻下沉,这就会大大延缓下沉的速度。
另一个难题是这个隔层太高太大,大约有30多平方公尺,这也就意味着,他手里的这点炸药不但要炸穿船底,还要掀翻与船底相隔1公尺多的隔层钢板。他粗略估算一下,大约是35平方公尺的面积乘以1。2公尺的高度,足足有40多立方公尺的空间,他的炸药产生的冲击力与热量在这么大的空间内,如果是破坏地面物体,确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但他的目的是破坏上下两层的钢板,作用力能否达到预期效果,他就没有太大把握了。
现在看来,必须得修改他根据轮船总装图制定的爆炸计划,只能把黑索集中起来攻击一点,一旦炸穿船底,即使沉船的速度慢一点,也比由于炸破不力,炸开的口子能被船员即时堵住要好得多。
他打开坛子,先将黑索金取出来,再从中取出装满金属粉和镁条的软胶管。用胶管代替了原先的麦秸,既起到同样的防震作用,又节省了空间;另一只坛子也是如此。
他脱下外衣,把自己的衬衫撕成抹布,卖力地擦洗船底。这上面布满了尘土和油污,不擦干净,无法固定胶管。厨师服不能撕,因为一会儿撤离时,还要用它来伪装自己。
抹布很快就脏得不能用了,这时,二宝从舱口探进头来,小声叫他:“俞大哥,俞长春大哥?”“你先把坛子递给我,然后再下来。”他很高兴二宝的到来,这样他就可以用二宝的上衣当抹布,而不必脱裤子了。
擦出一块5平方公尺的地板,两只手也黑得不成样子了。这里无处洗手,最后只能是唾两口唾沫,在裤子上擦。“二宝,你把我捆在裤腰上的胶布拿出来。”得抓紧时间,在丁大少把启爆器送过来之前,得将一切都布置妥当。
他们小心地将胶管与黑索金挪到擦干净的这块地上,为了避免将尘土带进来,连鞋也脱在外边。二宝负责将医用胶布撕成条状。“不要太宽,只要半指宽,一根半指头那么长。”俞长春像固定输液的针头一样,在胶管上缠一圈胶布,分开的两头固定在船底上。
虽说主要的爆破对象不再是龙骨,但俞长春还是将炸药布置在龙骨边上,驱动轴的下边,这样以来,即使炸开的只是一条口子,驱动轴也会遭到破坏,船只能停下来等待沉没,况且,有龙骨碍事,要想将进水处堵住也是不能。
铺设燃烧的胶管是个细活。现在所有的燃烧面都在船底上,就需要多点点火,快速燃烧,因为船底下边就是海水,这就如同把燃烧物放置在一个巨大无比的降温塔内,只在燃烧结束后的一两分钟内,船底的钢板就会被海水重新冷却,那样也就失去了给钢板加热,降低其强度的意义。
俞长春改变最初的设计,在头脑中迅速回忆着实验时得出的燃烧速度方面的几组数据。要想在20秒内完成燃烧过程,仅仅是多点燃烧就远远不够了。他重新设计了一套1平方公尺范围内的多点点燃,双向燃烧的网络结构,将胶管内的镁条牢靠地连接起来,确保每一段双向燃烧的胶管,都能够在20秒内完成燃烧过程,即使爆炸时燃烧没有全部完成,也比钢板冷却后再启爆效果好得多。
现在启爆的时间是关键,但愿两只瑞士马表走时精准。他摸出怀表看了看,丁少梅早该到了……。糟糕,他要是不能上船,整个计划就会全部泡汤——计时器和启爆装置都在他拿着的皮箱中。
73。吃屎也赶不上热的
望着二宝顺利地上了船,丁少梅挺自得。临行,他教给二宝一句日语——腌菜。如果日本兵拦住盘查,他只讲这一句,指着装黑索金的坛子告诉他们,是“腌菜”。
丁少梅不时地看一下手表,他与二宝间隔10分钟大约就可以出发了。
突然,几十辆卡车开到码头上,头几辆车上的日本兵跳下来分散警戒,后边是一队队的士兵扛着行囊和步枪,列队登上长江号。这下子有麻烦了,这船不单运文物,原来还是艘运兵船。丁少梅又看了看手表,二宝已经上去20多分钟了,如果他再不上船,俞长春多半会以为他害怕,撇下他们逃跑了。
又来了几十辆卡车,卸下更多的士兵和装备,
夏日里,天亮得早,太阳从东方刚一露头,丁少梅就明白,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撒腿就逃,要么硬着头皮往船上闯,这天一亮,他已无处躲藏。
也罢。他摸出根香烟来,揪下半截剩个烟头,叼在嘴里点上火,把厨师的白帽子往后推了推,用力挤挤眼睛,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同志们,开始吧。他拎起皮箱,半伸着懒腰,往舷梯那边走。
走到近前看清楚了,新到的这批日本兵,都是些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嘴唇上茸茸的还没长胡须,一个个瞪着吃惊的小眼睛,很是不安的样子,没有人理会他。
堪堪就要走到舷梯边上,一个站岗的日本兵把他拦住了。“什么的干活?”“厨子,烧菜地干活。”丁少梅怕他那函馆口音的日语反倒引起对方注意,便用协和语回答。
“什么的厨子?”刺刀指在他的鼻子尖上。丁少梅一哈腰,把刺刀的刀锋闪到肩外,“我的,烧菜,小鸡子,罗卜饭的,咖哩,天皇的爱吃……。”
日本兵又把刺刀指向他手中的皮箱,“什么的,打开。”
皮箱可不能打开,里边的东西,即使是最没有常识的人,也能识出是炸弹。
这时,水手长从舱门口伸出脑袋,冲着丁少梅破口大骂:“你个浑帐王八蛋的东西,叫你买几块桌布,你他妈的死哪去啦。”他跑过来对日本兵道:“太君,我昨天叫他去买点船上用的东西,就是餐桌上的布,可他一准是灌猫尿去了,这会儿才回来。”他又转身照丁少梅腿上猛踢一脚,“还不快去干活,削土豆,洗胡萝卜,太君的早饭是牛肉汤烩大米饭。”
丁少梅的脚步刚刚迈上舷梯,又一辆卡车冲了?(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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