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第 1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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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在辉月的保护下的他,一定比从前快乐。

    在晚宴上看到他,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玩闹说话的他。

    那样快乐。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好。”子霏慢慢走近栏杆,阳光耀花人眼,晴空万里,朗朗乾坤:“你看起来也很不错啊,天帝陛下。”

    最後四个字他加重了咬字,有些淡淡的笑意:“坐这个位子劳心伤神,你看起来很有点苍老了。可惜了朗月银辉四个字,

    当年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现在行云不似旧时,你……”子霏微微一笑:“也老了不少。”

    “我还记得第一次到神殿见你的时候,真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美丽的人。能开口说话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当面夸你长得比

    女子还要美,後来被你按住学字,写到手都肿了,饿著肚子过夜。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你有意的捉弄报复。”子霏声音轻松

    ,眼神有些迷蒙:“碰见行云,你们在湖边吟诗论剑,帝都双璧,朗月行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你要生气,从来也不高

    声或是怒目相对,和行云完全不一样……”

    “行云要是生气,会立刻翻脸。你如果生气,一定会不著痕迹的报复回来。所以,甯愿得罪行云,打一架也比时刻担心你

    算计来得好。”

    辉月淡然道:“你当时擦神殿的地板擦怕了吧?”

    “那还用说……神殿正殿里一共一千四百二十二块墨砖,我数过多少遍的。”子霏的手指在脸上那个面具上轻轻弹几下:

    “行云也陪我擦过好多次,连星华也擦过几次。除了奔雷哥,我们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和星华约定好了,说是打赌,其实是捉弄行云,骗他输了,要他穿女装给我们看。他穿是穿了,可是脱了衣裳就对我们

    痛饱一顿拳头……挨了打还得意洋洋,重施故伎来骗你,可是反而是我们输掉,要抄三万字的长诗给你……”

    “後来你行过了成人礼,一言一行都谨慎优雅,不肯失了体统……渐渐的不大敢和你说什麽笑话,也不能再象以前那样,

    往你的墨里兑黏胶……”

    辉月想起那些时光,脸容仍是沈静,手却慢慢握成了拳。

    “行云爲什麽活著,我想你可以给我答案,”子霏慢慢的说:“我想,你一定有答案给我。”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子霏听见辉月的声音说:“当年杨沃池拔了行云的翎羽,请大祭神炼药。他说是外面找来的东西,

    可是我和行云谙熟至斯,绝不会错认。所以……当时那翎羽,我收了起来,另取了其他物事炼了药交出去。”

    子霏咬紧了牙,想到行云曾经血淋淋的被生生拔羽,一瞬间觉得胸口剧痛难当。

    “行云从羽族回来,好言求我,想要一张手令,永远离开天城不再回来。我对他何等的了解,他从那场变故之後,心心念

    念只是你,现在突然想要离开,眉宇间那股掩饰不住的柔情蜜意,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找到了你,你们想必也已经,两情相

    悦。他能摆脱心魔自然是好事……”

    子霏靠在廊柱上听著那些往事,心里一阵酸一阵甜,不知道那些事是冥冥中注定,还是阴差阳错的巧合。

    “我答应了他,他雀跃不已。我请他多留半天,决定去把那根翎羽取了交给他,毕竟是他的物事。行云听了这消息,一半

    意外一半也是惊喜。但是翎羽当时封存已久,我又因爲一些缘故不能施展力量去开印,所以行云释出大半灵力给我,能把

    翎羽取回来。爲了星华的婚事,七神已经陆续来了,我和星华约了出去取……”

    “行云的死虽然是意外,但我的确难辞其咎……”辉月声音低沈:“只是想不到你也在那时赶了去……”

    “七神……早就预备要铲除去的,星华与菩晶的婚事,不过是爲了求一点缓冲的时间。奔雷那时候犹疑不绝,只怕百足之

    虫死而不僵,七神并不可怕,但是七大家族的实力盘根纠结,难以除根,是以他们虽然恶行昭著,奔雷却还一直隐忍不发

    。”

    “可是人算不及天算。菩罗与行云有旧怨,羞辱不成痛下辣手杀了行云,菩晶知道你是三殿之一,奔雷又好生宠你,连夜

    请破军他们齐来……天城外旌旗招展,战云密布。奔雷决意要保你,不惜在这样的仓促间与七神对敌……”

    “放破军他们进城来,已经预见是一场血战……”

    “我将行云散失的魂魄收成一束,和他的大半灵力,一齐归置在他当初那根翎羽上。倘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再造血肉,

    一样是徒劳无功……七神的大军攻城,奔雷、星华,平舟都耗力大半,我精气难继……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你跳下了堕天

    湖……”

    辉月的脸容有些疲倦之色,这些往事让他心力都极难承受。

    “行云算是再世爲人,只是不记得往事。”辉月看著子霏,清亮的眸子里有些水气氤氲:“你想他记得?还是甯愿他是现

    在的单纯 ?”

    子霏愣著,不断的回想著辉月的问题。

    是想让他记得,还是甯愿他就象现在这样单纯?

    2006…4…16 08:40 #1

    ma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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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脚步很稳,但实际上才走出四五步,子霏就觉得腿有些软得不听使唤。扶著廊柱慢慢吸气。

    行云不记得。

    什麽也不记得。不记得伤痛,不记得爱情。

    天下没有那样幸福的事情,可以只有爱情不要伤痛。更何况,就算你要,也要不到。

    行云不会记得,就算子霏想让他记起,也办不到。

    行云和他不同。他的记忆是被辉月锁了起来,天长日久,封印浅了,他的力量强了,就想起了所有。

    就在被堕天湖的水流卷进暗河的时候,他就想起一切。

    想起他是龙族後裔。

    想起他被人偷偷带离,想要他的龙骨。结果在边界那里,那个人被妖兽咬死,他拔了刀杀死那些妖兽,自己气力耗竭神智

    昏乱。

    想起奔雷带他离开,想起自己是怎样长大。想起与行云,与辉月,与星华,与平舟……多少往事,多少情仇爱恨。

    想起自己万念俱灰,魂魄离体。

    看见自己在沈黑的水中,化身爲龙。

    布满银鳞的身体,不是人类的身体。

    原来他们真的没有说错,自己真的不是人。

    子霏的指甲深深扣进石柱,石棱刺破指尖,血沾在雪白的柱子上。

    可是这样的疼痛太细微,抵不销心里那种要没顶的绝望。

    行云不会记得。

    他永远不会记得。

    手按在胸口那个硬痂上,子霏觉得痛。

    虽然知道行云现在过得好,可是心里还是痛。

    行云,很想念你。

    一直一直,已经想了两百年。

    可能还会想念很久一段时间。

    不知道什麽时候这份想念可以停止。

    也许到生命终结的时候。

    这份想念才会走到尽头。

    现在的你快乐吗?

    应该是快乐吧,没有重负,没有伤痛。

    美丽,才华,名誉,地位……什麽都有。

    你还需要我吗?

    还会看到我吗?

    子霏坐在地上,膝盖曲起来,头埋在膝头上。

    他没有哭。他以爲自己会哭,但实际上没有。

    他一直没有哭过。从行云死去的时候,他流出的只有血,没有眼泪。

    辉月站在身後,手轻轻按在他肩上:“飞天,留下来。可以常常见到旧时的朋友,心情会慢慢平复,是不是?”

    子霏没有说话。他看著自己的双手。修长的手指,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看著现在的行云,其实一切都可以过去。现在的他多快乐,没什麽可以伤害他。”

    子霏慢慢的,一字一字地说:“是。”

    “留下来吧,其实星华和平舟这些年来都没有开怀过,他们如果知道你还平安健在,一定会欣喜若狂。”

    是麽?

    星华相信会是,平舟……就不知道。

    想起星华,又想起楚空。

    星华知道他有孩子的事情吗?又会不会知道楚空被放在了羽族交给凤林的事?

    当年是多麽鲁莽而轻狂。

    不知道楚空现在是怎麽样了。

    辉月在午後的阳光中俯下头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子霏睁大了眼,仍然看不清辉月俊美的面孔上,现在究竟是什麽表情。

    他一直摸不透辉月的心情,相信整个上界没有人可以猜到辉月的心中到底喜欢什麽,想要什麽,做一件事又是爲了什麽原

    因。

    就象子霏现在的茫然,他甚至忘记了要推开辉月。

    辉月并没有紧锢他,只是松松的按著他肩膀,很温存的给了他一个轻吻。

    清浅的,象是蝶翼沾花一样的吻。

    辉月爲什麽要这样做?

    高傲清贵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辉月,爲什麽会这麽做?

    辉月太高贵遥远,除了成年礼,他没有和任何人亲近过。

    当年行云和他同住,不过是他爲了保护行云,他们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行云告诉过子霏,他们之间清澈如水,辉月一

    直是守礼君子。事实上,当时行云说,辉月的身上找不到情爱这两个字。

    他根本太理智太出尘,不似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他象一尊神像。

    可是现在这尊神祗,这尊石像,在亲吻子霏。

    这个事实令子霏大受打击,一瞬间呆滞傻愣。

    “别想太多,别总看著从前。”辉月这样说,慢慢直起身来,越过他向前走。

    子霏指尖拭过嘴唇。

    是他眼花了,还是一时伤心産生幻觉?

    总不成是辉月真的亲了他吧?

    子霏在神殿後大的藏经殿里翻阅卷册。说是龙河,实际上就是贯穿上界全境的天河,只是叫法不一。几千年来也算风平浪

    静,旱竭雨涝都是自然的事情。

    可就是不能用心看下去。

    爲什麽辉月会……

    卷册大概翻了翻,子霏把几本记著重要事件的收拾起来要带回去看。

    这一日的晚餐是自己一个人用的。不象昨天那样不真实的热闹,也不象被打断的早餐似的那样温馨快活。

    不知道辉月有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平舟和星华。

    当然,不必告之给行云。对行云来说,他是谁并没有意义。

    因爲要看书,内侍给研了磨。

    子霏握著笔杆有些出神,明明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却全然不是在想这些。

    笔走轻灵,写的东西与河事完全不相关。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行云。

    行云。

    但愿你永远这般快乐。

    即使不再记得我。

    窗上突然格格轻响,有人用指甲在轻弹。

    这种弹窗格的声音真正久违,子霏咬咬唇,把笔放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

    窗子轻巧的张开,有人跃了进来。

    好象这间屋子窗户的利用率远比门高呢。

    子霏看著穿黑衣的星华,好象很久之前也有这麽一次,星华穿成这样夜里来找他,带他去赌拳的地方。

    好象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一样。

    “喂,出去散散心?”他声音压得低。

    子霏听得出,辉月一定是没有告诉他,不然他说话的语气不会还这样,留了一点点客气……当然半夜去跳客人的窗子算不

    上什麽有礼的行爲。

    不过这在他来说还是很客气了。

    如果他知道子霏就是飞天的话,可能直接拉了人就走,不会这麽多此一举的问一声。

    帝都难道也有赌拳的地方吗?

    子霏眼里的笑意很深,答道:“也好。你等我更衣。”

    换一件单袍,头发束起来,跟他一起跳出窗户。

    夜里风寒,吹在脸上,精神爲之一振。

    “带你看好看的去。”星华极兴奋,摩拳擦掌的样子。子霏看著却觉得有些心酸。奔雷不在,行云纯稚,辉月内敛,这个

    好动的星华一向都做些什麽事呢?就是去赌拳也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吧?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人分享。

    拉著刚见面的陌生人去夜行,星华是不是寂寞太久了?平舟呢?也没有打听到汉青现在怎麽样了

    还有辉月……

    辉月寄情书画,日子一定更加沈静孤清。

    一阵莫名难言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子霏定定神,追著前面星华的身影一路急纵。

    好一轮急奔,星华陡然煞住势子,气定神闲地说:“子霏的身法很好啊。”

    口气象是老气横秋,子霏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我的龙腾九式还没施出来呢。

    “还约了人的。在这里等一等。”

    子霏大感奇怪:“谁?”

    星华说:“你也认识的,平舟嘛,那天晚上一起喝过酒。”

    子霏愣了一下,平舟?

    平舟晚上也出来过夜生活?

    不是开玩笑的吧?

    刚才还觉得他们寂寞……

    转个脸儿却发现他们过得蛮精彩,子霏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实在杞人忧天。

    远远的有夜行风声,星华精神一振,小声道:“来了。”嗫起嘴来学了两声鸟叫。

    来人却是两个,其中一个哼一声说:“又讨打!学什麽不好非学这声音。”

    子霏呆了一下,那两个人将身来到近前,一个安详闲适自然是平舟,另一个却飞扬跳脱,居然是行云。

    “怎麽会多来一个人的?”行云压低了声音:“我可只预备了三匹马。”

    平舟看一眼星华,又看了看子霏,轻声说:“我回去好了。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去。”

    行云一拉他:“不行,说好了一起。”

    子霏看看行云拉住平舟臂膀的那只手,别开脸说:“我就不去了,龙河那些卷册还有许多没看的。”

    这回是星华扯著了他不放手:“怕什麽啊,我们两个共骑一匹马好了。”

    行云仍然是不怎麽释怀,念叨著星华慷他人之慨不惜马力。星华倒是好脾气一直笑嘻嘻。

    子霏有些漠然,看著行云与平舟并辔而行,时而低声交谈。

    虽然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他快乐,比什麽都重要。

    但是真的看到他这样的遥远淡漠,心中的那种痛楚怎麽也不能平复。

    隐隐的,但是一直在旋转扭曲一样的痛。

    象是有谁,把心里埋得很深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扒挖开,血淋淋的血肉撕裂了,然後空气中全是一种令人伤感的味道。

    子霏在茫然的巨大的痛楚中,体味著失去。

    正在失去,还是已经失去,都不可知。

    失去。

    明明已经撕心裂肺,万念俱灰的痛过一回。

    本以爲早已经时过境迁的时候,却还是要这样切近的再体会一次失去。

    与前一次的不同。

    上一次他的离开,是惨痛而突如其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一瞬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伤痛已经成爲了一个烙印,刻在了灵魂深处。

    来不及疼痛。

    现在的痛楚却是缓慢的,一层层的重压覆上来一样。

    让人吸不进气,象是陷入深水,无所凭依,没有根底。

    在绝望和淡漠中,下坠。

    子霏觉得有些无力,头软软的低著,星华坐在他身前控缰,小声问:“你累麽?就快到了。”

    子霏打起精神,声音轻快地说:“是去做什麽?”

    星华顿了一顿:“寻宝。”

    子霏没有再问,天马腾空而翔,掠风疾行。

    帝都的城墙早被抛在了身後,他们翻过了帝都东面的奇峰。

    脚下是黑黢黢的山林和旷野。白云的大道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隐隐闪亮。

    子霏有些恍惚。

    好象这些年来在隐龙谷的时光都如梦境一样的虚幻不真实。

    他真的离开过帝都麽?

    好象……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无论他在什麽地方,好象总会想起帝都的一点一滴。

    他在帝都长大,在这里,快乐与痛苦的时光……

    “子霏,”星华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点试探的意味:“你知道堕天湖麽?”

    子霏怔了怔,道:“自然知道。”

    “那……”因爲风大,星华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爲什麽堕天湖中没有生灵?所有落进湖中的,不管是人……是妖……是怪,全部消失于无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是龙族……应该知道吧……”

    子霏一直沈默著,直到下马的时分,星华才听到他说了一句:“来自来处,归向归处。”

    下马的地方是个极深的山谷,头上枝繁叶密连月光都透不下来。

    行云显然兴致极高的样子,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些。我看看……嗯,来了不少人。”

    比他们站立的地方再靠下一些的低处,果然有不少人在走动。平舟把马匹拴好,静静的站在一边不出声。

    行云抢先走在最前头,星华跟在他的身後,子霏沈默的跟著他们向前走。

    听著树叶被踏断的时候清脆的破裂声。

    不知道心碎有没有声音。

    如果有,是什麽样的声音呢?

    如果没有,又是爲什麽没有的呢?这样的巨大的隐痛,怎麽可能无声无息呢?

    草叶被脚步碾倒,草涩而不安的味道弥漫著。

    “还好吗?”温柔得让人想落泪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

    子霏站住脚,看著比他略高了一些的平舟。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有美丽的流动的光晕。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线月光照射下来的关系,那微光看起来银雾莹莹,很象辉月的眼睛。

    子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呢?”

    “你好的话,就可以了。”平舟恬静的声音在暗夜中听来象个梦幻:“只要你过得平安快乐就好了。”

    “不,”子霏声音很轻,他们都不想吵到前面的两个人:“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快乐。不管我怎麽样,你的人生,是由你自己掌握著的。”

    平舟不作声,两个人又向前走了几步:“行云他……”

    “我知道,他不记得。”子霏静静打断了他的话:“不记得,也不要紧。无论你是否介意,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既然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好,记得不记得,也不重要。”

    “可是你的心呢?”

    温柔的声音,平舟的声音,带著淡淡的哀悯:“你的心呢?不痛吗?”

    子霏的呼吸一窒。

    不痛吗?

    或许吧,或许不痛吧。

    经常的,时时的痛。

    痛也会成爲一种习惯吧。

    成了习惯之後,就比较容易忍受。

    曾经有一段时间,对自己说,忘记了吧。

    龙族擅水的法术,可以把一段记忆抹消得毫无痕迹。

    曾经受伤,痛苦,背叛,相爱,失去……

    如果没有在人间短短的二十一年的人生经历,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小人物的,不悲不喜的人生,没有那一点平和的心态支撑的话,可能真的……

    就选择了他们所说的,把之前那些都抹去。

    “星华猜到了吗?”子霏转移话题:“他会不会也已经猜到了是我?”

    平舟沈默了一刻才说:“不,他这个人藏不住心事,如果已经猜到,他绝对不能象现在这样和你当陌生人相处。”

    子霏想了一想:“我想也是。”总算可以直接地问一个他很想知道的问题:“汉青还好吗?之前一直想问,可是……”

    “他还好。”平舟的声音也轻松了一些:“在天城,医术有成,也有名声。”

    子霏觉得安慰许多。

    总算他们过得都还很好。

    有不少的的人在黑暗中潜行,看来都是向著同一个目标而努力。他们在黑暗中各行各路,目标一致但是彼此敌视孤立。

    既然说了是寻宝,那宝肯定是很稀少的东西。这麽多人找同一样东西,结果当然不大可能是皆大欢喜,所以彼此仇视也是很自然的事。

    子霏觉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麽东西。

    他努力的让自己分神,去想其他的东西。

    要找什麽东西?这山谷里有潮湿的气息,子霏很敏锐的发觉,谷底有溪流,地下有暗河。湿气很重。

    不知道要找的是什麽宝物呢?让行云和星华都这麽兴奋。

    平舟不再说话,行云走了几步,想到落在後面的我们,伸手过来拉著他一起前行。

    虽然在黑暗中,平舟还是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充满安慰的眼神。

    子霏在面具下微笑。

    平舟还是这麽温柔,什麽事都做到面面俱到。

    不累麽?

    行云对他这个陌生的人,也只会有这种淡漠的反应的。

    换了任何人,遇到一个戴著面具不说话,而面具下又有一张狰狞面孔的人陌生人,都不会表示什麽热情的。

    地势渐渐狭窄,林木稀少然後几乎全部消失了,尖厉的怪石嶙峋交错挡住前路。子霏他们四个人是不会被这样的地形难倒,但是身周却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和痛呼,应该是被犬牙似的尖石爲难,十分辛苦。

    然後身旁的脚步声渐渐少了,不知道那些人慢下去了,还是放弃了。

    绵长而细密的呼吸的声音,只剩了他们四个人而已。

    行云在最前面捻著一颗夜明珠照路。四个人沈默著前行。谷底的风不知道从什麽方向吹来,头发在空中浮荡著,找不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等到队列的第一个人停下来的时候,子霏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很奇怪,什麽也没有想,就是精力不集中,用四个字来形容就叫“神游太虚”。

    “从这里开始……”行云摸出薄薄的一片什麽东西在看,和星华头碰头在研究:“这里有分岔,两边都有可能的。”

    “要是一个一个方向的找,肯定天亮之前是不可能把两条路都探完。我们分开来找,图你拿著,我记得路。如果谁先找到,就放一条光信出来。”

    星华答应著。

    “我们一路。”行云朝子霏招招手,夜明珠淡淡的温和的光把他一张美玉似的面庞遇得柔丽万分:“你是龙族,水性应该不错。这条路上有暗流,还得你多多照应了。”

    和陌生人说这样的话也仍然自然而且从容的行云……

    子霏有些茫然地点头。

    久违的,行云。

    又走了一段路,子霏只能默然的跟在行云的後面,看著他的发梢在黑暗中有细细的闪光。

    行云的身法很轻捷,那些几乎不可能钻过的石罅在他来说好象根本不成问题。

    “前面可得靠你了。”行云停下来,把衣服扎束好:“我水性只是一般,这段暗河很长,要闭气泅过去的话,非你帮忙不可,我可没本事在水里睁著眼辨别方向的。”

    子霏嗯了一声,说:“你拉著我的手,不要放开。”

    行云嗯了一声,做深呼吸,拉著他的手。

    “要一直向下,应该在地下很深的地方。”行云把刚才那片象是地图之类的东西摸出来给他看:“喏,你看,这条线一直向下。”

    子霏看著那片非布非纸,倒象是硝过的兽皮的东西,嗯了一声。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行云的那只手上。

    修长的,少年的手因爲练剑的关系,生著薄茧,却并不显得粗砺坚硬。

    象是青色的,一株早春的柳树的枝条,那种弹力十足又柔韧的感觉。

    两个人慢慢的步入了水中,水很凉,行云打个寒噤,子霏立刻就发觉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侧头去看,脚下突然一跌,水流涌上来将两个人一起淹没了。

    子霏握著行云的手,身子象是融入了水中一样的从容而自如。行云嘴上说水性平平,实际上当然也不止是平平。只是水性再怎麽好,他也不能象子霏那样自由而舒展。

    水很凉,压迫著身体,行云憋著气,放松身体,被子霏拉著前行。

    真不愧是龙族。

    在水中,这样的移动速度。

    即使是鱼儿,在这种暗流激涌的水中,也不可能这样悠游而迅捷的吧!

    这样快的速度,手脚却根本好象没有动作,也没有换气。

    如果不是真的被他紧紧握住而且离得这样近,根本不能想象这是真的。

    突然水压一下子变得更大,象是肺里仅有一些空气都人被挤出去一样。耳朵里原来那种细微的杂声一下子变得象是巨鼓擂进来一样,嗡地一声,什麽也没法儿去想,什麽都抓不住。脚踩不到底,眼睛睁不开。

    唯一能做的只是抓紧那只手。

    那只手反过来握紧他,将他的身子向上拖。

    行云可以感觉到他的手贴在背後,输进暖暖的灵力。

    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好了许多,他发觉子霏环抱著他,移动的速度比刚快了一倍都不止。水流巨大的冲力令头发象是被人从向後拉住的一样,衣衫捆在身上。

    这个家夥真的不是人啊……

    胸口越来越闷,耳朵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交响,行云忍耐地握拳。

    子霏的速度慢了一下,在水中准确无误地托起了行云的脸,嘴唇贴上来渡气给他。

    在阴寒的水中,那温暖的薄唇,送过来行云渴求的气息。

    他几乎是贪婪的反抱著子霏的头,痛吸著他口中的空气,胸口甜美舒畅得直想大声叫出来。

    子霏身子僵了一下,向後撤了开去。

    行云和他贴得很近,一瞬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很想把他拉回来,继续刚才那种感觉。

    胸口的压力忽然骤减,“哗喇”一声响,两个人的头从水中冒了出来。

    子霏的声音说:“好了。”

    行云举著手里的珠子照明,四下里看了一眼,这里地势比刚才那里显得低了些,气味也不一样。

    外面虽然也湿闷,但是毕竟是流动的空气。这里却明显象是与外面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是那种绿树的,青草的,苔藓的,湿泥和水流的气息。

    是一种……很古旧的,封闭的,带著泥腥味儿的味道。

    行云念了一个去水咒,把身上的水弄干。

    结果回过头来却发现子霏身上根本一滴水都没有,要不是刚刚和他在水里一起出来,真不能相信这个人下过水。

    子霏的脸转向一边,轻声说:“看图上画的,应该是向左边去吧。”

    真的很奇怪的感觉。

    行云觉得自己想把这个人脸上那个面具狠狠扒下来踩几脚,然後再象刚才那样去接触他的嘴唇!

    真的!

    难道被水泡到神智不清了?

    行云重重点一下头:“对,向那边。”

    他大步的领先走在前头,重重的用力踩,好象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脑袋里那突出其来的荒唐念头踩扁踩破了,当作根本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究竟是找什麽东西?”

    子霏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题,行云那种压抑著什麽似的古怪沈默让他也有些不安。

    “找到你就知道了。”行云很不客气回了这麽一句。

    又走了半晌,石洞变得狭窄不堪,弓著腰让人觉得很闷,行云突然说了一句:“你身上熏了什麽香?”

    子霏愣了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从哪儿冒出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有些慢半拍地说:“我……没熏香。”

    就算有,也该都让刚才的水流冲掉了吧。

    虽然他有法术让自己身上并不沾水,可是水流刚才还是浸湿过他的身体,那可不是假的。

    “有吧……”因爲弯著腰,行云的吐字不是很清楚,那种朦胧的暧昧让子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还是行云还是那个行云,他还是飞天。

    他用力摇了摇头,要摆脱那个错觉。

    想到刚才在水里,行云的唇舌热切的反应他,身体一下子热起来。

    幸好是在水里,因爲头脑一昏沈而水的凉意一下子鲜明起来。

    行云不再是行云了,他也不是飞天。

    他是龙子霏,对现在的行云而言。

    他们是陌生的人。

    这个事实让他心头那种钝痛一下子变得尖锐。

    却突然听到行云的叫声:“是了!就是这个!”

    行云兴奋得一直子想要直起腰,头重重的碰在了石道的顶壁上,“咚”地一声闷响,他抱著头蹲下身去,痛叫起来。

    子霏有些担心地上去看,行云挥挥手:“没事儿,你看这个。”

    借著珠子的光,子霏看到地上有一株红色的草。

    “这个草叫狐惑,还有个别名叫做‘九尾的眼泪’。找到这个,就离那个不远了。”

    子霏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这个那个的什麽意思,但是看到他一边痛得呲牙一边露出可爱的笑脸,心里也觉得替他开心。

    看著他因爲头痛而湿润起来的眼睛,水气朦朦的。

    “累死了。”行云在那株草旁边坐了下来:“腰要断了,歇一歇。”

    子霏想了想,也坐了下来,两人中间隔著那株小小的红色的草。

    行云显然是高兴得很,手指轻轻抚触那红色的草的叶片,轻快地说:“这个草有段来历,你要不要听?”

    子霏点了点头:“好。”

    “那些只是传说……”行云掠掠头发:“很久之前,上界各族混居,狐族势大,引人嫉恨。”

    “狐族的王,是一只不知道多大年岁的雪狐,睿智沈静,名唤妖华,法力通天。狼族屡屡败于他手,那时狼族的头领叫做犴。明著不成,暗里也动了不少歪心思,总不能得逞。後来,妖华遇到一只小狐狸,就是九尾……”

    “九尾年少淘气,法力低微,常常的惹祸。妖华心里喜欢它,将它留在身边照看。”

    “後来九尾渐渐长大,妖媚过人,天资聪慧。妖华亲自教授它本领……”

    “九尾和妖华相爱了。”

    “妖华爲了令九尾去除凶残的狐性,进窥天道,不惜耗费自己的修爲,爲他易筋洗髓……九尾情动,妖华不克自持,与九尾合体交欢……”

    “妖华对九尾说,我爱你。”

    “可是听到了这句话的九尾,却突然迷了本性,一剑刺进妖华的心窝。”

    “九尾早被犴下了咒引,注定要杀死它的爱人。”

    “九尾刺伤了妖华之後,狡计得逞的犴血洗狐族,把奄奄一息的妖华钉在山壁上活著剥去狐皮,而神智恢复了清醒的的九尾,被按在地下,一直从头看到了尾。犴得意至极,命人将妖华斩成碎块儿,强塞到九尾口中令他吞食……”

    行云顿了顿,接著说了下去:“九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挣脱了捆缚,上去抢了妖华的狐皮逃走。犴追剿未果,自觉大仇已除,也不以爲意。”

    “过了许多年之後,九尾披著妖华的狐皮,重回旧地,将狼族全族上下尽戮。”

    “後来九尾不知所踪。”

    行云声音很轻:“狐惑据说,是当年九尾吞食妖华血肉时,流下的眼泪。”

    “所以,虽然是泪,却是淡红的血色。”

    他又摸了一下地下那幼红的草叶,站起身来:“很玄奥的传说,是不是?有点太惨烈。”

    子霏听得惊心动魄,嘴唇动了两下:“你要找的,究竟是什麽?”

    行云微微一笑:“是传说中法力无边的,妖华袍。”

    是麽?

    这麽惨痛的一段传奇,这样沾满血色的不详之物。

    纵然有法力无边又怎麽样?

    可是看行云一脸的踊跃,子霏却什麽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後。

    山壁渐渐又宽阔起来,可以站直了身子通过。

    夜明珠的光晕摇摇幢幢,影影叠叠。

    脚步的轻响,衣料摩擦的那种悉悉簌簌的声音。子霏觉得一切真的都已经成爲了过去。

    行云还是行云,只不过,不是他的行云了。

    这长长的,不知道是天然生就,还是由外力开出的通道,究竟是通到什麽地方?

    “他们说狐惑草的生处,一定有妖华袍。”行云咬住嘴唇:“可是却没有说该怎麽样才能找得到……”

    “爲什麽要找?”子霏忍不住问他:“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已。”

    “旁人都在找。不管他们是出于什麽原因要找这件宝物,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

    行云回过头来,昏暗中一双眼睛极有神采:“我也有我的原因。”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不算高,却很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夜明珠的光闪了两闪,被他的袖子遮住。

    一片浓密的黑暗,象蝙蝠张开的翅,不可知的气息。

    子霏觉得有些惶惑。

    爲什麽那红色的草取名叫“狐惑”?叫做九尾的眼泪不好麽?很直白也很容易让人明白的意思。

    爲什麽叫狐惑呢?

    脚下突然一空,行云尖声吸气,子霏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搭在了洞壁上稳住两人的身形。

    脚下的坚实的石块突然崩析塌落,行云的动作也并不慢,两个人都没有摔落。

    他一点儿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睁圆了眼:“有机关麽?太好了。”

    子霏明白他的意思,有机关,说明有玄机。

    倘若这是个没什麽藏物的山洞,就没必要有什麽机关了。

    有阻碍,正说明著这里有宝物。

    “塌落不会是无缘无故,一般能到达此处的人,也不会轻易被塌陷所困了。”行云眼珠灵动,转了一转:“按常理去想,一般人肯定要越过这个不足爲道的陷阱向里面去探寻……”

    “我看,说不定这个塌落的地方,才更值得推敲。”

    他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擡起眼来向子霏轻轻扫了一眼,唇边有个隐约的,得意地笑:“你觉得呢?”

    子霏看著因爲专注而显得更加精神抖擞的行云,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悲,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哎,别这麽小心翼翼。”行云向下方探著身子看:“不知道下面……”

    “下面空间很大。”子霏冷静地说:“有风吹上来,你没感觉到吗?”

    是的,行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他思考的方向总是和旁人不一样,另辟蹊径。

    从前的行云……似乎也是这样。

    不知道那个藏起妖华狐袍的人,是不是也是有著这样刁钻的思考方式。

    行云从很多方面看,都很象一只小狐狸。

    但是高傲华丽的眼睛,又绝不会让人错认。

    孔雀公子。

    一直都记得他全盛时期的光彩。

    在帝都长街上欢笑纵马的行云,春风得意,年少风流。

    子霏觉得心口跃动的痛楚,似乎永远不会休止。

    既然行云喜欢,那麽,爲什麽不能让他开开心心的得到他所想要的?

    子霏还记得,在羽族的青山白云绿水苍穹下,他所许下的诺言。

    即使行云不记得,他自己却是一直记得的。

    子霏似是无意的,走到了行云的前面。他身手好行云是已经知道了,这小小的位置的变化倒也没有怎麽在意,只是说:“珠子你拿著,可以照亮。”

    子霏轻声说道:“不用。”

    行云觉得奇怪,但子霏走得很快,似乎是真的可以看清黑暗中的道路。洞中的确有风,呼呼的吹著,有空洞洞的回声,象是旷古的厉鬼的哭响。

    脚下是堆垒的石阶,有些陡峭湿滑。子霏越走越快,行云紧紧跟著,冷不防子霏突然停下,他收不住脚,撞在子霏背上。

    “怎麽不走……”行云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住,子霏身前是极黑极长的一道深涧,狂风从脚底卷上来吹得人立足不稳,他半句话在空旷的黑暗中有隐隐的回声,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寒战。

    “下面?”行云觉得刮在脸上的大风中带著水点。

    “是暗河。”子霏沈著气,侧耳听了听:“狐族不见得就通水性,那东西不会在水底,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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