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枪 第 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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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的电话一直被小泉敬二的人监听,那么,他的这次刺杀行动对刺杀目标就毫无秘密可言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电话铃突然又响了,果然是小泉敬二。他一开口先是道歉,说这是战争,什么办法都得使,控制这部电话也是为了方便彼此即时沟通,如果彼此之间能够取得谅解,那就再好没有了。熊阔海没有理会他的客套话,但也没有开口,只是静听对方的下文。如果小泉敬二再次提起他对裴小姐提到的那些诱降条件,便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力。

    小泉敬二接下来还是客套话:您的眼睛近来好些了吗?您的眼科医生说您的病情非常严重,随时都可能失明,但是他说您已经半年多没去复查了,而且上次他给您开的药您也没买,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共产党不给您钱治病?不过您也真有福气,我们日本国最著名的眼科专家前几天刚到上海,不行的话您跟我一起到上海去吧,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大的分歧,您还是先把眼病治好要紧,我真的很是替您担心,您想想看,即使您有了小施德士的24倍率瞄准镜,但您的眼病这么严重,瞄准镜的“视场”又那么狭窄,而且距离689米,怕是未必能准确命中。

    熊阔海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打不中你?我的枪法好得很。

    小泉敬二在电话中笑了,笑得很知心,说我知道您的枪法很好,您在黄埔军校的教官也夸您是个有天分的射击专家,但是,安德森提到的一件事却让我很为您担心,他说您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连打胸靶都困难,更不要说对着活人射击了。

    熊阔海闻听此言心中一惊,难道安德森已经背叛了他,将他母亲的事告诉了小泉敬二?不,他认为不会的,安德森再混蛋也不会与杀他弟弟的仇人合作,于是他道:你一定是误信传言了,如果我有心理问题,我的上级也不会派我执行这项任务。电话听筒里一时没了声音,这就越发证实小泉敬二掌握的情报并不详实,他接着道:其实你一点也不用替我担心,倒是我一直在替你担心,如果到时候你没有胆量出现在日侨俱乐部门前,不知道你的上司会把你怎么样?

    听到这话小泉敬二立刻说,也许你不知道,我们日本军人并不怕死。熊阔海便笑道:那么,就让我们这两个不怕死的唱完这出戏吧。又沉吟了一会儿,小泉敬二在听筒中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说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您想想看,您的瞄准镜“视场”那么狭窄,如果我一下汽车就往俱乐部里猛跑,您又该怎么办?

    放下电话听筒,熊阔海便知道小泉敬二给他出了一个真正的难题。这件事他不是没想到,而是一直在回避,不肯去想。现在小泉敬二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下车后立刻就往楼里跑,这也就是说,在不到10米的距离之内,只会留给他两三秒钟的时间用来射击一个狼狈逃窜的移动靶。

    17

    老于推门进来对熊阔海说,我刚刚在附近转了一圈,发现街上到处都是可疑人物,我担心日本人已经把这座楼包围了。

    老满方才一直坐在方桌上举着望远镜四处观景,这时插言道:你是说俺们逃不出去了?这可不行,俺表哥还等着俺把机枪送回去哪。

    老于没理会老满,而是伸手去拿电话,说我得让上级给咱们送几支长枪过来。熊阔海告诉他电话线已经被切断了。老于说那我只好亲自去一趟,顺便把这里的情况向领导汇报一下,你有什么话要对领导说吗?熊阔海说,请组织上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不想,一边的老满却不干了,说要是叫日本人给包围了,俺可不想死在这,俺现在就得带着机枪走啦。熊阔海连忙上前劝说,但老满死活不答应,而且要动手拆机枪。老于从身上拔出手枪,指在老满的头上说,你小子再胡闹,我就一枪毙了你。老满却耍起乡下痞子的混蛋劲头,说你现在打死俺,跟等会儿让日本人打死俺一个样,你就开枪吧。正闹得不可开交,熊阔海突然心中一动,忙道:你先别急着走,等一会儿我给你买肉包子吃。

    听到这话,老满略微显得平静了一些,但还是一脸的不满意,说打俺一进门就跟你们要肉包子,可到现在俺要死了,你们还是不给买,你们不仗义。熊阔海说现在大家伙儿都很忙,谁也出不去,等办完这些事,头一件就是给你买肉包子。老满指着老于说,他不是要出去吗?就让他给俺买回来,今天买不来肉包子,俺拆了机枪就回家。

    无奈之下,老于只好答应了,说从这里出门不远就能坐上电车,到华界买了肉包子再回来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但熊阔海却很为他担心,说我们现在都是公开的目标,你冒险到华界去,万一被日本人认出来可不是玩的。老于笑道:如果不去买肉包子,除非你让我一枪把这小子打死,但那又违反了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没关系,你别太担心了,我没事的,他要肉包子咱就给他肉包子,你还是好好休息,等一会儿也好干净利落地毙了那个小日本儿。

    送走了老于,熊阔海不由得对老满发起火来。就算他与老于并不亲近,但让老于为了没要紧的肉包子去冒生命危险,这也实在太过分了。老满则任由他一味地喊叫,只管盘腿坐在方桌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到熊阔海把心里的郁闷发泄干净,这才发现老满已经泪流满面,便又不由得疑惑起来,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老满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说,不是因为俺嘴馋,是俺混蛋。熊阔海问这话从何说起?老满说俺从小就是个混蛋、二流子,不干正经营生,俺娘寡妇失业,带着俺过日子,俺又不争气,不学好,没让她省过一天的心,可巧,日本人来了,天下乱了,俺跟着俺表哥当皇协军,吃香的喝辣的,可也没去孝敬过俺娘,直到今年俺得了儿子,这才想起俺娘来,可她老人家已经病得不行了,这就要死啊……

    熊阔海问,那跟肉包子有什么关系?老满说,这次下天津卫是俺自己要来的,可俺又怕你们城里人笑话,没敢说实话,其实俺娘这辈子就两个心愿,一个是盼着俺成人,再一个就是盼着能吃上一回天津卫的肉包子,她老人家早就听说天津卫的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可几十年了也没吃上,现在俺成人了,有出息了,知道孝顺了,可她老人家却要死了,所以,俺这一次必定是要带肉包子回去,让俺娘了了这个一辈子的心愿,日后甭管上天堂下地狱,她老人家见人见鬼都能拍着胸脯说“俺儿给俺买过天津卫一咬一兜油的肉包子”。

    听了老满的话,熊阔海想到的却是他的太太和女儿,便连忙转过身去。他已经无法再去责备老满,他只能责备他自己。方才安德森在电话中吞吞吐吐,让他对妻女的境况越发担心,但是,现在电话断了,他无法与安德森联系,而且他也不能下楼到二房东那里去打电话。在现在这种危险的局势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没有权力因为担心妻女而冒险,因为,即使日本人为了保全颜面不便公开绑架他,或者刺杀他,却也很难保证汉奸们全都弄懂了主子的意图,若是万一跳出来一两个冒失鬼向他开枪,带来的后果就会很可怕,至少是很麻烦,会给组织上丢脸。当然了,如果他不幸被那些把重金押在小泉敬二身的上赌徒们绑架了,那就会更丢脸。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他开门一看,原来是他的三位同志正将一群欧美人士拦在楼梯上,其中有一些是他在情报俱乐部的同行。比利时二房东一见到他,连忙冲上前来大叫不止:您可不能不讲道理,他们都是花钱买了票的,专门来看你杀人,您隔壁的卡捷林娜女公爵今天开酒会,特地招待她的这些“老朋友”。

    熊阔海对守在门外的同志们说,就让他们去吧,人越多越热闹,只要别让日本人上来就行。二房东接住这个话头叫道:您该知道我是个懂事的,哪能把楼上的票卖给他们?再者说,日本人太穷,也买不起呀!

    很快,隔壁房间里便热闹起来。两个房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卡捷林娜房间里的谈话声,就像她每晚“做生意”发出的呻吟一样,在这边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老满向熊阔海扮了个鬼脸,说这外国娘儿们真是有能耐,便溜过去看热闹,不一会儿他又回来学说那边房里的人怎么样,家具、门窗怎么样,像个多嘴而又贪慕虚荣的女人,完全恢复了他们刚刚见面时的模样。

    看起来,这出戏是越唱越热闹了。熊阔海摘下眼镜放到桌上,坐在桌边轻轻地揉着刺痛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休息一会儿,特别是应该睡上一会儿,但他不想睡,只想早些把这件事做完,至于结果如何已经不太重要了。他认为,这出戏毕竟是演给别人来看的,动心的应该是观众,而不是演员。

    然而他知道,即使他心宽到能够放下所有烦心事,但有一件事他绕不过去,那就是小泉敬二说他下车就往楼里跑,为此,他必须得在短时间内解决射击高速移动目标这个难题。他又重新戴上眼镜,操起机枪向日侨俱乐部瞄准,射击移动目标,他必须得有一个大“视场”,而这样以来,瞄准镜中的人就会变得很小。

    他把老满叫过来,两个人一起商量这件事。老满从瞄准镜中仔细看了好半天,然后说,如果让俺干,就只有一个办法。熊阔海问是什么办法?老满问,你试过一下子把所有的子弹都打出去吗?熊阔海想了想说,我在学校里打过长点射,但从来也没试过连续扫射。老满说不是让你扫射,是让你瞄准一个目标,一口气把子弹都打出去。

    熊阔海明白老满的意思了,现在他们把机枪固定在桌上,如果瞄准一个目标连续射击,弹着点就会分布在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之内。于是他高兴得叫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呀!老满也笑道:到时候你找两个大胖子坐在桌上压住了,然后瞄准对面楼前的台阶,他只要一出汽车门你就开枪,这满仓子弹能打出一丈方圆,料他小子也跑不了。

    为此,熊阔海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在这么困难的时候,居然能够得到老满这样一位出色的助手。

    这时,组织上派了一位同志过来,给他们送来了一支德国的毛瑟98式步枪和一支美国的斯普林菲尔德步枪,都是租界射击俱乐部里常见的枪型,但两支枪的口径不同,带来的子弹也不多。老满说,要是弄来一只日本的“三八式”就好了,机枪上富裕的子弹也能用。但是熊阔海知道,租界中喜欢射击的欧美人是不屑于使用日本货的,整个英法租界中怕是不会有一支“三八式”步枪。

    有了这两支步枪,再加上门外四位同志带着的短枪,在阁楼的楼梯口警戒应该没问题。他觉得领导想得很周到,但他不知道老于为什么没跟着一起回来,便问送枪来的同志。那位同志回答说,老于去给沧州来的同志买“狗不理”肉包子,很快就回来。老满闻听此言不禁鼓掌欢呼,人也跳了起来。

    比利时二房东又端着托盘送咖啡来了,眉飞色舞地说:庄家收的赌注已经超过五万,而且还有人赶过来下注;旁边相连的平顶楼房上,观众也已经来了一百多;外边天气太冷,我得过去卖酒卖咖啡,等一会儿就不在这边照应你们了,对不住,对不住……

    熊阔海送走多话的二房东,便立刻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确实需要来点提神的东西。老满说他不喝这药汤子,只捏了两块方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时间像个裹脚的老太太,走得极慢。熊阔海拿起望远镜向外观察,发现天气状况非常糟糕。因为云层很厚,惨淡的漫射光洒落在日侨俱乐部里,没有夕阳照射下应有的分明层次,院子里空荡荡的,连惯常窜进窜出的朝鲜侍者也不见了,想必所有人都在专心等待他射击的那一刻到来。

    再有一个小时,小泉敬二就应该出现在这阴沉的天光之下,然而,他并不相信小泉敬二会这么轻易地听从命运安排,不会的,他相信这家伙一定还有花招要使。

    果然,小泉敬二又打来电话,虽然言词依旧斯文,但语气却变得粗鲁起来。他说:熊先生,你让我很生气,是的,很生气,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自私,这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只想着追求自己的荣誉,追求不朽的名声,根本就没有顾及别人的死活;你想过没有,今天你只要杀死我,你就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大好青春,赔上你太太的性命和大好青春,还会让你的女儿失去幼小而稚嫩的生命,失去她的一切可爱,变成一摊烂肉,一抔黄土,你也就失去了看着女儿长大的乐趣,失去了嫁女儿的幸福,失去了晚年含饴弄孙的快乐……

    熊阔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说我参加抗日组织原本就是打算毁家纾难的,这一点你根本就无法理解,所以,请不必费心啦。

    小泉敬二便又改了另一个话题:即使你厌倦了你的老婆和女儿,难道你也想放弃裴小姐吗?难道你不想与她双宿双飞,朝云暮雨吗?难道你愿意看着她因为你而被打死,或是被捕后让宪兵队里那些来自札幌的渔民轮奸致死吗?不,我从你的呼吸声里就能听出来,你不想她死,不想她受罪,你确实想跟她相亲相爱,白头到老,但是,如果你杀了我,你自己就得死,即使不死,你也得逃亡,就再也见不到可爱的裴小姐了;当然了,就算是你成功了,而且不用去逃亡,但是,你能保证裴小姐到时候还愿意跟着你,而不会去选择那个又有钱又漂亮的杨小菊?那个“潘驴邓小闲”样样俱全的国民政府高级官员,已经追求了裴小姐三个多月,每天一束鲜花,每晚一顿夜宵,珠宝首饰,花园洋房,他什么都有,而你能给她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你一定会说你能给她一颗真心,裴小姐也许会珍惜你的这颗真心,但是,如果你的这颗真心不能时时让她感觉得到,裴小姐也许就会倒向杨小菊给她提供的最为市俗的享受……

    18

    此刻,小泉敬二的语气已经从最初恶狠狠的威胁,转变为冷静的,近乎坦诚的讲道理。熊阔海只是听,没有讲话,因为他不想与侵略者讨论他的妻女,也不想与他讨论裴小姐。他之所以没有挂断电话,是希望小泉敬二能够透露出他太太和女儿现在的消息,方才安德森在电话中不正常的表现让他很是不安。

    守在门外的一位同志探头进来,他连忙捂住听筒上的送话口。那位同志说,下边来了位裴小姐找你,但被日本人拦在了三楼。于是,他不再理会滔滔不绝的小泉敬二,挂上电话就往楼下跑。两位手持短枪的同志跟在他身边,另两位同志则举着步枪在楼梯转角处掩护他。

    三楼的走廊里光线很暗,但他还是能够看清楚那里聚集着一群人,有八个身穿蹩脚西装,长着一对罗圈腿的小个子日本人将裴小姐围在当中,在这些人周围还聚着不少公寓里的房客。为首的日本人身材矮壮,看上去像张骨牌,他的怀里抱着一箱手榴弹,正在与房客们争吵。

    操持各种不法行业的房客们讲的是英语和汉语,日本人听不懂,日本人的日语房客们也听不懂。他们这边正吵得一塌糊涂,见熊阔海从楼上下来,日本人立刻举枪对准了他。不想,众房客一见这阵势,便猛地发一声喊,纷纷从怀中掏出枪来,各个房间的房门也猛地打开,从中伸出的长枪和短枪,一簇簇好似茂盛的枝条。这情景让熊阔海看着好笑,便伸手去日本人中间将裴小姐拉到身边,同时也注意到她朴素的棉袍外边出人意料地套着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

    他对众房客道:各位稍安勿躁,咱们先问问他们是干什么来了。裴小姐将他的话翻译给日本人听。为首的日本人指着他和裴小姐说:我们奉命前来杀你,抓她。于是他问:那你们现在为什么不动手?日本人说:等时间到了我们才会攻上楼去。他又问:什么时间?日本人说:我们还在等命令。

    熊阔海笑了,说那你们就等吧,说着话他牵住裴小姐的手就要上楼去。这时,一个金发金胡须的大个子瑞典走私犯用英语对日本人道:你们得把手榴弹留下来,要公平决斗。

    熊阔海把瑞典人的英语翻译成汉语,裴小姐又把汉语翻译成日语,日本人不干。瑞典人对日本人叫道:他们只有手枪和步枪,所以,你们也只能用枪;为了等着看这出大戏,我们所有人都是下了注的,你们只是过场的小丑,没资格把戏搅了。日本人急得要哭,说他们还有机枪哪。熊阔海只好解释道:我们是有机枪,但那是用来演戏的,目标是小泉敬二,不会对你们开火。瑞典人听到这话觉得占住了理,等裴小姐把这段话翻译成日语之后,便对日本人大叫道:你们听见了吗?看看人家多么绅士,现在你得把手榴弹交给我保管,等戏演完了,要是你们还活着,我保证一颗不差,都还给你们。

    瑞典人从日本人手中夺去了装手榴弹的木箱,洋洋自得地抱在怀里,像个骄傲的父亲。熊阔海则招呼躲在一边的茶房,指着日本人说:先给他们上壶茶,算在我的帐上,让他们慢慢等吧。言罢他便牵着裴小姐的手回到了楼上。

    其实,刚刚见到裴小姐的时候,熊阔海的心中不止是震惊,而且是非常的生气,即使是回到了楼上,他仍然很生气。他煞费苦心,屈辱自身,终于换得了杨小菊对她的保护,而如今她却自作主张,跑到这间整个租界中最危险的阁楼里来,全然没有理会他的良苦用心,甚至没有替他的安全考虑。

    这是因为,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完成任务,但他还是不放心自己。他甚至会耻辱地猜想,如果他万一胆怯了,混蛋了,最终改变主意,决定不死在这里,那么,带着她逃跑就只能增添拖累,而且也必然会给自己的无耻增加一个见证人。女人哪,你们什么时候都不会真正理解男人。虽然心中感慨,但他知道,怨天尤人毫无意义,既然事已至此,他就必须得在现有的条件下重新考虑行动方案。

    让裴小姐马上离开?不行,楼下的日本兵说得明白,他们的任务也包括抓捕裴小姐。那么,让门外的同志护送她离开?这也不行,因为小泉敬二的诡计非常清楚,他一定是想让楼下的日本兵在17点之前的某一刻攻上来,然后控制住机枪,等到他“勇敢”地出现在日侨俱乐部门前时,再由这些日本兵代替熊阔海向“安全”的地方射击。

    因此,熊阔海绝不能冒险让保护他的同志离开,否则,日本人的诡计一旦成功,便会让小泉敬二在这出戏中成为体面的,受人尊敬的正面角色,而熊阔海和党组织则会被人们看作是一群言过其实,终无大用的小丑。

    该死的,怎么老于到现在还没回来?熊阔海不由得要埋怨自己的同志,因为,如果老于现在能出现,他就可以让老于和上级联系,加派人手将裴小姐护送出去。

    裴小姐进门后一直没有开口,却在老满的殷勤指点下,用望远镜向日侨俱乐部那边闲看,而老满则口若悬河地给她讲解整个刺杀计划,言语中不住地炫耀着大量熊阔海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熊阔海耐着性子问裴小姐: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她说你不记得了?是我下的工作单给这里安装的电话。他接着问:杨小菊派去保护你的人呢?她说就在楼下,他们不让我上来,但他们拦不住我。他又问:杨小菊知道你过来吗?她说知道,他也在楼下,但同样拦不住我。

    熊阔海很想告诉她这里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但转念一想,便猜到杨小菊一定把这些情况早已对她讲清楚了,是她自己执意要来冒险。想到此处,他被裴小姐感动了,险些流下泪来,便忙用一只手遮在额前,坐到桌边,用一个愁苦与为难的姿态来掩饰自己。

    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被感动,更没有资格做出回应来感动裴小姐。

    这时,裴小姐将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说:你曾经答应过,会带我一起走。熊阔海只能痛苦地摇头道:我们却可能会一起死。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离17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但老于还没有回来。如果老于不回来,裴小姐就当真要和他死在一起了。

    这时,裴小姐又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握住,口中道: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但是,如果一定要死,能跟你死在一起,总会强过我孤独地一个人死。

    熊阔海此时再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便拉着老满来到门外,对他说:等一会儿你逃跑时,请一定要把裴小姐带上,她能带着你去找一个非常有钱的杨先生,那家伙会给你一大笔钱。

    然后他向门外的同志要了把手枪,回到房中对裴小姐说:如果我们没有逃走的机会,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裴小姐当真乖觉得很,立刻说:到时候请你一定要先打死我,免得我被日本人抓去受辱。

    老满听到这话却在一边说: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俺就拆了机枪从楼上打下去,有机枪带带路,哪能冲不出去呢?熊阔海当即大怒,用手枪指着他的脑袋叫道:你要是现在想逃,干脆就自己逃吧,但机枪得给我留下。老满一晃脑袋躲开手枪道:没了机枪,俺表哥和俺都得死,可要是不让你干成这件事,回家“土八路”也饶不了俺;反正横竖也得听你的,还是让俺受累,带着你的姘头一块逃吧……

    熊阔海没再理会老满。裴小姐的事好歹算是有了着落,他认为自己应该感到些许的轻松,然而,他并没有得到这份轻松,而且心中很痛苦。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要问裴小姐:你这件貂皮大衣……

    裴小姐摆了摆手,口气轻描淡写:这是杨先生今天送的礼物,我想延安的天气会很冷,到了那边没有“大毛”的衣裳可不行,只好厚着脸皮穿来了。

    19

    16点15分了,老于去买肉包子还没回来。老满说这个小子是不是看大家伙儿有难,带着俺娘的肉包子逃命去了?

    如果不是对老于有所了解,熊阔海也可能会像老满这样想,但他知道老于不会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将老于绊住了。门外的同志们也很焦急,显然,没有领导在现场指挥,这场阻击战不好打。

    熊阔海来到门外,听到卡捷林娜女公爵的阁楼套间里传出留声机播放的音乐和阵阵哄笑声,也听到日本兵已经来到四楼,正在那里七嘴八舌地商量。

    他清楚地知道,防守的形势并不乐观。首先是兵力悬殊,他们只有四位同志参加防守,两支步枪三支手枪,而楼下的日本兵则有八个人,八支步枪八支手枪。从楼下通向阁楼的楼梯很窄,按理说防守的地势应该不错,但这楼梯太短,向上六级台阶就能到达转角处的平台,转身再上九级台阶,就到了熊阔海的门前,即使是日本兵腿短,迈大步窜上这两段楼梯也用不了5秒钟。他把同志们分为两组,第一组三支手枪,站在楼梯口侧面的栏干边上,他们可以从上向下射击,在日本兵刚刚露头的时候便将他们打回去;第二组蹲在楼梯口,用步枪从斜侧面瞄准第一段楼梯,与第一组的同志组成交叉火力,争取将日本兵压制在四楼。

    熊阔海对同志们说,如果他们攻上转角处的平台,直接向上面射击,你们就退到走廊的两侧,交叉射击拦住他们,请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拼命,而是拖住他们给我争取时间;我猜想,他们的进攻必定要在17点之前开始,所以,你们一定要坚守到17点之后。

    有同志说可惜步枪上没带着刺刀。熊阔海故意轻松地拍了拍那人的肩头笑道:没办法,只好有什么算什么了。他知道自己不用告诉同志们他们多半是要牺牲的,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早晚会面对这种考验,一旦这个时刻到来,心中反而坦荡,这就如同他弟弟怀揣手榴弹去炸小泉敬二一样,既然信仰了共产主义理想,主动牺牲生命便是这个理想对他们最基本的要求。

    如果仅仅是将日本兵阻击在楼梯上,延缓他们冲入阁楼的时间,熊阔海认为这些同志完全可以坚持住,至少可以给他赢得五六分钟的时间,然而,等到他发现走廊上只铺了一层单薄的松木地板,步枪子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四楼向上将地板打穿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方才太过乐观了。同志们也发现了这个危险,便都望着他。他说,我们得改变防守策略,你们还是退到屋里来吧。有同志说,老于同志交代得很清楚,为了不干扰你射击,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能进去。他说现在老于不在,由我指挥,我命令你们进去。

    这时有位同志说,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大家问是什么办法?那位同志便拉开走廊另一边的厕所门说,拆了砌马桶的砖,我们蹲在砖头上,就算子弹把砖头打穿了,我们受的伤也不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熊阔海认为这个办法虽然危险,但勉强还可以支撑一阵子。反正大家争取的只是时间,并不是真的要保命,只要能给他机会向小泉敬二射击,大家的任务,甚至这一生的使命也就全部完成了。

    小泉敬二打来了第三个电话,阴测测的声调后边隐含着不安,但言语依然很客气,他说对不起了熊先生,总是打扰您,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谈谈,因为我刚刚得到了几份与您有关的情报,如果不通报给您,对您就太不公平了。

    熊阔海稳住心神,很客气地请他接着讲。小泉敬二道:第一条情报说,安德森先生曾经在电话中告诉您,说他在您刺杀我之后,给您安排了撤退的办法,有这件事吗?您当然不会告诉我,但我可以告诉您我的安排,您逃不出去的,因为,我们不单包围了整个英法租界,还包围了巴尔扎克公寓,所以,一旦您向我开枪射击之后,不论您是跳窗逃走,还是从正门往外冲,都没有任何机会;您听懂我的话了吗?您只要开枪刺杀了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熊阔海道:死对于我和我的同志们来讲,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请不必费心了。

    小泉敬二道:我知道您不怕死,而且您甚至打算让裴小姐给您陪葬,这一点我很吃惊,但也很“敬佩”您居然能如此“忍心”;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不再要求您向我投降,也不再要求您背叛您的组织,我现在只请求您在射击的时候能把弹着点略微偏一偏,不管打在什么地方,只要不打在我身上,我就能保证您和裴小姐不用去死,也能保证您在今天晚上就见到您的女儿。

    熊阔海心下大惊,但还是控制住语调轻声问:我女儿怎样了?小泉敬二笑道:安德森肯定没脸把这个消息告诉您,这下子您就知道英国人有多么的不可靠了吧?这是我方才得到的第二个情报,您的太太已经死了,您的女儿正在我们的军医院里,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实在对不起,安德森和杨小菊的手下都很固执,他们绑架了您的太太和女儿,在我派人前去解救的时候,与他们发生了枪战,他们把您太太打死了,我们也损失了两名士兵,但您的女儿终于被我们救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

    虽然熊阔海离开妻女的时候就明明当她们已经死了,但是,当听到小泉敬二的这番话时,他仍然很痛苦。她们都很无辜,只因为受到了他的牵累,就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牺牲。而从另一方面来讲,虽然他不愿意相信小泉敬二的话,但是,他如今被困在阁楼上,与外面断绝了联系,也就无从判断小泉敬二讲的是真是假。于是他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破了,家亡也是早晚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小泉敬二轻轻地笑道:我能理解您为什么要这样讲,因为您的同谋正在旁边监视您,您不得不这样讲,没什么,我能理解。

    熊阔海说你根本就不理解,否则你也就不会愚蠢到以为抓住我的女儿就可以要挟我。

    小泉敬二又换了个话题:但是,还有一个难题不好解决,这是我收到的第三份情报,最近关于您的消息确实很多呀!只是,对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和重要性我一点也没有把握,所以我才想讲出来与您共同探讨,看看它有没有价值;我的情报员说,安德森是您儿时的玩伴,他掌握着您很多非常重要的情报,这位情报员打听到的消息是,安德森今天早上在英国俱乐部用早餐的时候,曾经对小施德士先生谈到您的母亲,谈到她不幸的死亡过程,说是被“达姆弹”击中了面部……

    听到此处,熊阔海立刻挂断了电话。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小泉敬二了解到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怎能不充分利用?其实,今天下午这几次通话,小泉敬二就一直在对他进行心理战,试图摧毁他的意志,让他无法完成任务。他也一直在稳住心神,调整心理,然而,现在小泉敬二终于将他母亲的事挖掘出来,这是他意想不到的,让他一时间难以承受。

    他回到桌边,将枪托抵在肩上,打开瞄准镜的前护盖,透过镜片望出去。此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从瞄准镜中望出去雪花很大。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外边的光线很暗,瞄准镜中的光线更暗,远远望过去,日侨俱乐部的门廊下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门廊外原本光亮的地方也很昏暗,只能分辨出物体的轮廓,很少有细节。

    他的眼睛很疼,一跳一跳的,泪水也流了下来。擦干净泪水再望出去,他连忙扭开了头,因为瞄准镜中出现了一张人脸,他没有细看,但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摘下眼镜放到桌上,用双手按住眼睛,但心底仍然躁动不已,胸中也在不停地作呕。

    裴小姐扶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必须得休息,哪怕只一会儿。便将他搀扶到床上,让他躺下来,她自己也坐到他的身边,用冰凉的手指替他轻轻地按摩眉头。他真想睡一会儿,是的,他太累了,小泉敬二对他持续不断的威胁、利诱和刺激,让他感觉到极度的疲惫。他不禁暗自感叹,一个人要被逼迫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垮掉,或者从此真正坚强起来!

    老满在一边却显得很活跃,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消防斧头,双手握住比比划划,说小日本儿要是冲上来,必定把俺也当成了“八路”,说不得,俺只能跟他们拼了……

    20

    16点30分,还是没有老于的消息。老满盘腿坐在方桌上,怀里抱着消防斧,顾自在那里抱怨:那个家伙跑到哪去了?可怜俺娘的肉包子……

    熊阔海没有与他搭话,而是将意志力集中起来,努力忘掉眼睛的疼痛。裴小姐则用轻巧的手指在他的眉头、太阳穴上不住地按摩,口中道:放松,你要放松精神,等一会儿办完事,我们一起离开这儿……然而,熊阔海清楚地知道,他们没有机会离开。

    这时,老满突然叫道:快来看哪,这是谁家的孩子,好生淘气。

    熊阔海想起身,却被裴小姐按住,说你必须得分清轻重,现在什么事也不能打扰你。他觉得裴小姐说得很对,“除死无大事”,现在他真的有资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了。

    老满又道:这些个小家伙儿在小日本儿的工事前边烧报纸哪,还往里边大把地放辣椒,风往工事里吹,小日本儿都给呛出来了……熊阔海知道,这是必定报童在实现诺言,在尽自己的所能来帮助他,便问:里边有没有一个戴红色毛线帽的孩子。老满道:咋没有?就是他领的头儿,糟糕,小日本儿拿刺刀把他给挑了……

    听到这情况,熊阔海便要翻身从床上起来,却又被老满和裴小姐拦住。老满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其他孩子也跑了,你还是好好歇着,等一会儿别把事干砸了就成……裴小姐则说,你要好好地养神,什么也别想,你知道的,别说是那个孩子,为了你,我也可以去死……

    报童的死让熊阔海突然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极有可能是一个言过其实,终无大用的废物,是的,他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以往在同志们面前侃侃而谈的什么珍惜革命同志的生命,什么少投入多收益,什么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等等,其实都是用来掩饰他的无能。他所有的才华都被用来向组织和同志们展现他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军事家,而等到实际行动的时候,他的才华却已经在表演中耗尽了,于是,这次刺杀行动在他的策划和指挥之下,正在走向一个可怕的结局——所有参与行动的同志都不得不牺牲。而这件事更深刻的意味则是,他以往对同志们高高在上的批评,实际上却是对自己最深刻的嘲讽。

    电话铃又响了,还是小泉敬二,他道:熊先生,辛苦您了,没休息一会儿吗?我打电话是想告诉您,有人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今晚的车票,如果您没杀死我,我就要坐车南下了,头等的卧铺包厢,很舒服的。

    熊阔海说,你还是把车票退了吧,免得浪费,我不会放你走的。报童的牺牲所引起的自我批判,让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而且口唇僵硬,吐字也不大清楚。

    小泉敬二显然在电话中听出了异样,便问:熊先生您是不是身体不大舒服?还是别固执了,下楼去吧,我会安排好一切,让我派去的人杀死你的所有同伙,只留下您和裴小姐,然后由我的人来替您开枪,这样以来,即使日后您还愿意回到您的组织里去,我也可以做出周密细致的安排,会让您显得很清白,不会受到他们的伤害。

    熊阔海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放屁。

    小泉敬二道:看来您真的病了,连讲话都粗鲁了,我当真替您担心;您知道吗?我已经下达了命令,在差10分钟17点的时候,守在您楼下的士兵就会向您发动进攻,他们的任务是抢在您开枪之前杀死您,然后抓住裴小姐;您还在听吗?等一会儿我放下电话就要出发了,17点整准时到达日侨俱乐部,所以,您现在要是还不肯放弃,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因为匆忙起身没戴眼镜,熊阔海将怀表凑到眼前,发现离日本兵发动进攻的时间还有不到两分钟,便说:您用不着替我操心,我会在瞄准镜里恭送您“上路”的。

    小泉敬二突然将话题一转,问:熊先生您有朋友吗?熊阔海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吃惊。小泉敬二又道:据我所知,安德森和杨小菊都不是您的朋友,您在您的组织里也没有朋友;您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根本就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但是,我这里却有一个人自称是您的朋友;等一会儿请您走到窗口,向偏西一点的方向望出去,就在三菱公司的仓库楼顶上,那个自称是您朋友的人热切地盼望着能与您见上最后一面,因为,他马上就要被枪毙了。

    小泉敬二挂断了电话,熊阔海则冲到桌边去取眼镜。他不知道小泉敬二又会将谁弄出来威胁他,因为这家伙最后的那段话确实直指人心,他突然发觉,自己当真像小泉敬二所说的那样,真的可能一个朋友也没有。

    然而,就在他放下电话,冲到桌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遭遇到了一个极端可悲又可笑的难题——此刻老满正舒适地盘腿坐在方桌上向窗外闲眺,而在他的屁股和肥厚的棉裤下边,露出了一条扭曲的眼镜腿。

    他一把揪住老满的衣领,将他从桌上摔到地下,但是,已然于是无补,眼镜上最重要的,让他用来瞄准的右眼镜片已经被压得粉碎,而无关紧要的左眼镜片却完好无损。该死的,这就是命啊!他跌坐在凳子上,当真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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