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诈骗生涯 第 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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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英'尼尔·福赛斯、艾略特·卡斯特罗

    译者:黄秀铭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始即是终 终即是始(1)

    爱丁堡机场,2004 年 11 月 5 日

    唉,最烦人的,就是着陆后、下飞机前这一段了。要在平时,我至少还会坐在飞机前排,享受头等舱的宽敞空间,看空姐跑上跑下替乘客找外套,稍有耽搁就一个劲儿道歉。可这些短途旅行,不分青红皂白把大伙儿塞在一堆。再加上在贝尔法斯特出发时事情不太顺,弄得我晚到好一会儿,急急忙忙只好搞了个厕所边上的座位。

    本来我是要去阿姆斯特丹的。那天早上,我一边往路易威登行李包里放东西,一边给荷兰航空公司中央订票台打了个电话:“这里是贝尔法斯特机场,荷兰航空公司换票柜台。我们的服务器出了点故障。我想核实一张机票,订票人叫艾略特卡斯特罗,一切都没问题吧?”怕什么来什么,电话那头答道:“那张票还真有问题。”我挂掉电话,骂一句娘,这才决定改飞爱丁堡。

    终于,随着“叮咚”一声,人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大包小包拖下行李架,缓缓走向过道。直到大部分人离开,我才慢腾腾站起来,从几乎空空如也的架子上取下行李。经过空中小姐身边时我挤出一个微笑,眼睛却始终盯着地板,不让她记住我的脸。

    机场中央大厅里,到处是乘客、工作人员和梯子,好一份乱劲儿。几年前,我刚上手这勾当时,爱丁堡机场根本是个笑话。酒吧、商店寥寥无几,乘客挤在一个狭长憋闷的出发区内。多么美好的老时光。现在,机场真弄得满像那么回事了。我挨个儿扫视各家航空公司的换票柜台,心里七上八下。不能落到英国航空公司工作人员视线内;得找个合适的对象……就是他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选择了一口苏格兰中产阶级口音。这是个老人,而且是当地人,我得让他听起来熟悉亲切,同时又要显得有点身份。他正在看报纸,闻声抬头,我笑着打招呼:“嗨。您这儿有台传真机是吧,”一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能麻烦您帮我给这个号码发个传真吗?,当然,我付钱。”

    待传真机发出确认收到的信息,我向他道谢,同时将一张20英镑面额的钞票隔着桌子推过去,然后直奔电话间。我按下号码,稍一迟疑,便进入了角色。英国口音,伦敦周边诸郡。“喂,玻璃房酒店吗?我是壳牌石油的大卫史密斯,刚给您发过一份传真……啊哈,收到啦?太好了。是的,艾略特肯定会跟你们联系的。谢谢。”

    一个星期前,我从贝尔法斯特的租赁公寓里给爱丁堡的巴莫拉尔酒店打了个电话。巴莫拉尔是家赫赫有名的酒店,气派十足。但更重要的是,它非常大。这就意味着,当你打电话过去,要求接史密斯先生时,酒店为你转接一位史密斯先生的可能性非常大。“喂?”电话里响起史密斯先生的声音。就在那一刻,我偷了大卫史密斯的身份,取他而代之。

    这会儿我又拿起电话听筒,按了一下重拨键。“您好,这里是玻璃房酒店。”电话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不是刚才的声音,不过这不要紧。“早上好,我是艾略特卡斯特罗。”“您好,卡斯特罗先生,我记得您今天过来?”“是的,我想住在老地方……”“八十一号房间?已经替您留着了,先生。要我们去机场接您吗?”“不用了,我已经下机,很快就到,谢谢。”

    在去出租车候车站的路上,我掏出传真函,小心翼翼撕成碎片,壳牌石油公司那荣耀的标识正好被我从中间一撕两半。这些传真其实也不是非发不可,不过,发一份没什么坏处,起码有助于消除怀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起疑。

    出租车司机从车里一跃而起,凭我一千英镑一套的衣服、考究的手提箱,他似乎看到数额不菲的小费就在眼前。车快速穿行在爱丁堡城,他问我此行贵干,我面无表情地答道,“花钱。”司机闻言更加欢欣鼓舞。一排排屋顶后面,城堡映入了眼帘。

    我喜欢玻璃房酒店。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五星级酒店——豪华、高雅、奢侈、富有情趣。别误会。我也喜欢里兹大酒店和广场酒店,喜欢老旧的铜臭气,但在那些场所,我从未觉得彻底放松过。从多伦多到迪拜我都受到过酒吧侍者的羞辱;在澳大利亚,曾经有位酒吧侍者因为我给他一千美元小费而骂我臭显摆。其实我所求并不多,只是要一个能平心静气消费的所在罢了。

    “您好,卡斯特罗先生。”只有在这里我才用真名,因为知道还会回来。不只是回到这个酒店,还包括回到爱丁堡,这里离家那么近,要想回家,回这儿就行了。接待员的笑容是真诚的。当人笑得真诚时,眼神自然而真挚,如果你知道如何观察,就能轻而易举看出来。拿我的眼睛来说吧,就几乎永远不变。“现在带您去看套间好吗?”

    她把我交给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矮个西班牙人。“卡斯特罗先生,”他拉长声调,领我走向电梯。“八十一号房间,对吧?”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曾有个门僮告诉我,人们将八十一号房间称为“名人套间”。“最近谁在这里住过?”我问,明知他正等我这么问。我们沿走廊一路走下去,他列举出一大堆流行歌星和演员的名字,开门时还提到一个王子。

    好一间漂亮客房!房间正中是个木制框架,将空间一分为二,一边是特大号床,另一边是宽敞的起居间。外墙是玻璃的,有扇门通向宽阔的阳台,迎面是一座林木葱郁的小丘。我想了想要不要冲个淋浴,但立刻就否决了。一个念头渐渐搅得我心神不宁,一触即发的渴望使得我呼吸急促,口干舌燥。我把行李往床上一扔,从楼梯走了下去。

    出得酒店大门,一左转,便看到一连串酒吧——劳埃德第一、行者、烈酒与莴苣。在我初入道的日子里,窃取的每一英镑钱都会使我欣喜若狂。我曾如此喜爱这些酒吧和里面的刷卡机。我会递给伙计们一张卡,阴阳怪气地让他们取现五十英镑,然后等着听刷卡机发出报错的嘟嘟声。假如报错声真的响起,我人早已闪到了门外。

    这就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商店招牌、餐馆和银行对我的意义,跟对读者诸君可大不一样。对我来说,它们意味着很多东西,但大致说来可以归结为两类:成功与失败。且慢,其实不对,这么说并不公平。说到头,我从未失败过,只不过有时成功花的时间稍长一些罢了。

    有些店,就像是偶遇老友。瞧,走到利思道尽头,就可以看到电影院、苏格兰银行和约翰路易斯百货公司。看到它们,我的反应分别是温暖、非常温暖、冷嗖嗖。有的连锁影院想让排队的人群不断往前挪,于是往往只刷卡而不加确认,好节省时间。至于苏格兰银行和其竞争对手,且容我以后慢慢道来;而约翰路易斯百货,曾经有一次,我不得不飞步而出。

    我穿过约翰路易斯百货,走进购物中心,然后从香水柜台走出去。返回的路上我打算在这里停一停,买瓶香水给老妈。本来我通常都是在飞机场买点什么东西给她,但这次因为发传真的事儿,给忘记了。凭着香水邮包上不同的邮政区号,她就能追随我周游世界。

    经过“纽带”手机店时,我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家伙。眼下我有三部手机。有时不止三部,但至少总有两部。隔壁是一家电脑商店,看到它,我突然回想起在公寓里某个所在,还藏着加密压缩磁盘呢,不禁浑身一激灵。公寓里有两台电脑,当时我每天都要用上几个钟头,而此刻两台电脑的内存都是一片空白。

    下一家店是博姿药妆。在格拉斯哥,曾有一次,在一家博姿药妆店用卡时,出了问题。经理急忙赶来收银台,而我落荒而逃。其实他的怀疑也情有可原,那张卡的主人原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他把钱包拉在火车上了。但我当时还只不过是个小偷。唉!那些日子多么简单。当初偷窃还没有成为我的职业,更没有成为我的全部生活。那时我还没有对这些可怜虫下手,摇身一变与他们合而为一;我还没有认识到可以通过电话偷钱,钱能够通过稀薄的空气,从全世界最大的各家信用卡公司源源不绝流到我口袋里。

    我喜欢这条叫做玛尔翠道的小街。它不长,呈之字形,就在夏菲尼高百货后面。修这条街时,人们心怀希望,虽说也没指望太多。如今,高雅体面的时装商店、时装精品屋和其他奢侈品商店纷至沓来,整条街道都给挤满了。看到这条街道我就会想起邦德大街和第五大道的一些路段。我注意到剩下的单元中,新开了一家珠宝店。

    我仅有的一件珠宝饰物是一只白金手镯,是在伦敦艾丝普蕾花八千英镑买的。平常并不戴,因为我对它不是特别喜欢。不过,手里有一张过一天就要被注销的高限额信用卡时,你就会干这种事。无论如何,假如有一块上等手表的话,还要珠宝饰物做什么?我就总是有一块上等表。

    夏菲尼高百货的门卫向我点头致意,侧身让路。门有两扇,我滑过其中一扇,瞄到无数监控摄像机中的头一部,然后向自动扶梯走去。扶梯缓缓上行,经过太阳镜部、手提包部,我等着眼前出现那张桌子,脖子都快抻断了。一个女人,三十出头。通常来说,这是好征兆。我面带笑容向她走去。

    “嗨,招呼了。”我操着纯正伦敦腔说,自个儿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想买两千英镑礼品券。”她没说什么便径直处理交易,一边问我付款细节。我掏出钱包,避开她视线范围打开。卡就插在钱包里,齐刷刷一叠,现现成成,但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无懈可击。我脑子里还记着另外一些,但为这笔买卖我还是选了离手边最近的一张。大卫史密斯。

    刷卡机嘟嘟一响,她伸手拿起电话。大卫史密斯的信用卡——我的信用卡,是一张美国运通商务卡。安全问题包括全名、地址、城市、生日和母亲的娘家姓。这些信息,还有远比这多的信息,都在我脑子里。为了不让这些信息变成一团乱麻,我把人名与各种水果一一对应。大卫史密斯对应的是一只大而多汁的梨。我长嘘一口气把梨调出,瞬间这只梨就带出一堆信息:名字、地址、日期……

    我谢过她,匆匆走向自动扶梯,一面将礼品券塞进口袋里。回到马尔特里街,我信步逛进路易威登店。“您好啊,卡斯特罗先生。”老实说,这让我吃了一惊。我先前在这里就花过一次钱,那还是今年八月,上回来爱丁堡时。想到这里,我的惊讶烟消云散。那次总共呆了四天,怎么过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四天花了四万两千英镑。

    离开路易威登我又进了隔壁的阿玛尼。来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礼品券在我口袋里变得发烫,但我竭力忘掉它。我心想,大不了从另一个扶梯上去,她就看不到我;即使看到,我也可以用另一张卡付款。我挑了几件T恤衫和内衣。我老买内衣。我老在买。

    在柜台前,我从那叠卡最里面掏出一张。这张卡和其他任何一张比都相形见绌,既不是金卡,也不是白金卡,也没有商务卡标志。它是贝尔法斯特一家知名银行开出的借记卡,是我的个人账户,工资就存在里面。我喜欢想到自个儿的工资,这是我新近开始从事的工作,在酒吧当DJ打发时间。一百二十英镑的区区之数,但每次离开酒吧,我都高兴得腾云驾雾般。

    这是我唯一靠卖力气赚来的钱,每次领到薪水,我第二天就把现金存进这个账户。不是非存不可,但我就是想存。我还有个银行账户在瑞士,可不像这个账户那么让人舒心。当我将大笔大笔的钱从瑞士账户转进爱尔兰这个账户时,心里其实并不爽,因为来路不正的钱远远超出了规规矩矩挣来的钱。但我还得这么做。人总得过日子啊。说到底,不过是银行账户而已,而且这只是整幅图画的一小块。我要花的钱,已经花出去的钱,大都来去无踪,从不留下任何记录。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于是绕到夏菲尼高店前,从另一扇门走进去。迅速穿过香水区,又一次想起要给老妈买上一瓶,然后乘侧面的扶梯来到男士区。一进去就看到斯图尔特,他也看见了我。这就是我买礼品券的原因。

    “嗨,艾略特,真高兴见到您,今天想看点什么?”我喜欢个人化的购物体系(说实在的,要是有钱,谁不喜欢啊?),尤其喜欢斯图尔特的风格。东西只要有一丁点不合适,他绝不会让我买走,哪怕因此而少赚几英镑提成。曾有一次,我穿着一件米色西服从试衣间出来,他居然对我大加取笑。当时我就拿定主意:这家伙值得我喜欢。

    我们穿过一个个商品区,他取出这样那样的外套、衬衫、裤子,只要我停下脚步查看,他就问好每件衣服的尺寸,拿出来,和别的衣服一起搭到胳膊上。走到更衣室时,他手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但我得先去趟洗手间。我跟斯图尔特打招呼,可他没有听,而是朝远处皱着眉,问什么人“什么?”。

    我刚进厕所小间,就听到厕所门打开又关上,有人迈了几步走进来。我想这人正站在镜子前,大概没意识到我在里面。我的出现多半会造成些许尴尬,但我还是拉开了小间的门。

    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绷着脸迎了上来。无疑是个警察,就连夏菲尼高保安穿的制服都比他好。我看到他时第一个念头真的就是:这家伙的制服真够旧的,好像灾荒年间的出品。裤子紧紧箍着大腿,肩膀皱得厉害。

    我举步前行,好像想跟他擦身而过,但此举其实只是为了促使结果早点到来:大收尾。伴随收场而来的是他胳膊一挥,一只手猛地掐住我手腕,一阵剧痛随之袭来。他手很大,毛茸茸的,拇指压在我衬衫袖子前二到五厘米处,小手指紧扣在我的劳力士蚝式总统型表表盘上。这块表是我花一万两千一百一十英镑买的,用的是素未谋面的一位美国生意人的信用卡。

    我叫艾略特卡斯特罗,今年二十一岁。

    第二章 伦敦……邦德大街的诱惑(1)

    在拉格斯火车站停车场,我坐在警车后座上,接受生平第一次审讯,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得多。我解释说,我一位朋友把信用卡借给了我,这难道不允许吗?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我坐在座位上,身子前倾,一副急着消除这可怕误会的样子,说话时直视两位警察的眼睛。这两位面面相觑,希望把包袱甩给对方,我则趁热打铁,继续替自己辩护。我苦笑着摇摇头,解释说我朋友家里可有钱了。我也许不该告诉他们这些,但这位朋友以前也曾经借卡给我,他喜欢说——“让我爸掏钱好了。”

    一个警察好容易忍住没笑出来。他俩意味深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头一个警察说:“那好吧,以后别再用朋友的卡了,明白吗?”我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起来,直截了当告诉两个警察,卡是偷来的。车里面,大家相当尴尬,谁也不作声。他们看着我,就像受了愚弄的情人,我只好勉强皱了一下眉,算是回应。“我看最好还是带你去学校吧,”驾驶座上那位边打火,边嘀咕了一声。

    到达科朋本时,菲奥纳和伊恩站在窗口看我们驶近。我从警车里钻出来,伊恩大笑着对我指指点点,但菲奥纳交叉手臂,看上去备受打击,一脸的疲惫。她和两位警察交谈了很久,最后一起来到客厅,我正呆呆盯着窗外看。我已经做好了坐牢的思想准备,盘算着怎样告诉爸妈这个消息才好,对会判多少年心里一点儿也没底。伊恩要回汽修厂上班,临走前满怀好意地估计我大概得蹲十五年。“你小子够幸运的,”一个警察对我说。我知道菲奥纳帮我脱身了。不过,也没有完全脱身。我受到正式警告,她答应由她通知我父母。我在科朋本的日子也就此到头了。

    那天,最后一次离开科朋本教育单元,我觉得非常难过,这事太让菲奥纳和她同事们失望了。行程的另一头等着我的是怒火冲天的爸妈,这也让人高兴不起来。父亲的家族里固然可能有人干过走私偷税的勾当,但那是陈年往事了,再说了,那是正儿八经的犯罪;而我干的是什么?小偷小摸,令人不齿。我的行为还让人以为我是缺钱花才被迫偷窃的,这刺伤了父亲那拉丁人的自尊心。火上浇油的是,因为要确认我接到了警告,警车再一次停在我家门外。在巴特尔菲尔德,有警车停在门外已是司空见惯,但还是永不例外地勾起当地人兴趣,很快社区里便传得沸沸扬扬,我干了越轨的事。

    母亲最绝望的只有一样——儿子现在究竟该做什么?在这一点上我还有张王牌。菲奥纳尽管除了让我离开科朋本外别无选择,但并没有完全抛弃我。她设法替我在堪巴斯朗学院弄到一个名额,就在格拉斯哥城外的一个学习中心。幸运的是,第二周就开课。“开的什么课程?”母亲心怀疑虑。“计算机。”我回答,她显得更担心了。这是我光辉教育经历的最后一段,并即将成为时间最短的一段。

    我很小就有自己的电脑了。ZX Spectrum、Amiga,之后是个人电脑,陆续进驻过我的卧室。我渐渐理解了这些机器如何运行、如何思考。对编程和程序运行的原理我也有了基本的了解。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让我成了堪巴斯朗学院的斯蒂芬•霍金。这个学院是专门对逃离传统工业的人和成人学生进行再培训的机构。第一天报到时,我发现班上的同学大多老大不小了,可上第一堂课时有些人连开机都不会。

    只要有机会,我总是助人为乐,同学们被我的知识和使用软盘的娴熟震住了,第一周就选我当班代表。按照以前学校的惯例,一开始我怪异的行为和没完没了的卖弄在人们眼里都新鲜而难得,但很快就会变得令人厌烦。但在这所学校,却从未达到这一阶段,原因是一个名叫霍姆斯先生的辅导员的到来。

    起初我以为霍姆斯先生是学我以前在斯通洛中学的样子,搞搞恶作剧,而不是真正的讲师,也许只是个百无聊赖的清洁工,或是个偶然溜达经过教室的怪胎。他不带讲稿,看上去像在垃圾场和衣睡了一夜一样。他的计算机知识还没我和另外两三个同学多,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全用力拼命掩饰自己的无知了。

    他为此而采用多种多样的招数,最喜欢的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根本相当于什么都没讲,然后对大家提出的问题显出一副极其夸张的无可奈何表情,好像他是个旷世奇才,却身陷我们这群弱智之中。他有一招特别引起我注意:总拿无穷无尽的一大串问题向我们猛轰。有一天我观察他如何提问,突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通过不断的询问,他其实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对这一招我不得不叹服,而且后来一直身体力行。

    对于霍姆斯先生的短处,学生们各持己见。有的觉得好玩,于是拿越来越复杂的问题来刁难他,有时甚至胡编乱造;其他人为浪费时间而恼怒,一肚子气地干坐在那里;而一少部分人为霍姆斯先生感到难过,他们说霍姆斯先生很显然是在进行他自己痛苦的再教育课程。作为班代表,我觉得必须采取点什么行动来反应这些不同的观点,并决定,最简便易行的是,在教室后面的计算机打印机上制作一份嘲弄报纸头版。

    结果看上去真是让人愉悦。大字标题“讲师无知,难以置信!”赫然醒目,横贯从学院网站下载的霍姆斯先生照片上方,还附上一篇短文解释了讲师和学生同时接受再教育这一颇有争议的理论。这个故事的受众不只是我们班,那天晚上回家路上,我将这一独家新闻的复印件贴满了整个学院。我心知肚明这一定是我的告别演出,所以也就无缘目睹霍姆斯先生究竟作何反应了。

    十六岁的我相信,艾略特•卡斯特罗该加入上班族了。我知道爸妈肯定不会特别高兴接受我求学生涯的最新状况,于是把退学说成一项进步。我告诉他们堪巴斯朗学院的教学有多么可笑,紧接着宣布我已经在一家电话中心找到工作。事实上,这还真不是骗人的。此前我曾找过格拉斯哥的一家职介所,那天乘公车回家路上,他们正好打电话让我第二天起到斯托威街一家电话服务中心上班。

    苏格兰的电话服务中心行业是有口皆碑的,因为当地口音给人友好、热情的感觉。这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工作,但到了斯托威街,迎头而来的景象却既不友好,又不热情。在一个满是污垢、冰冰凉的房间里,几十个惨无人色的男女头戴耳唛坐在电脑前。他们在灯下看起来就像幽灵,双眼盯着屏幕,嘴巴对着话筒低声说话。

    坐在那里熬过了一天的培训之后,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筋疲力尽了。他们告诉我,这份工作是为医疗保险公司服务的——事实确实是这样,但却不是我所料想的方式。工作职责如下:不请自来地给中年妇女们打电话,向她们推销乳癌保险。天哪,这些潜在客户是好对付的吗。我做了三天。第三天,有一个女人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说我打太晚了,她已经得了乳腺癌。她的声音有点像我妈。我放下电话,穿上外套就回家了。

    我说过,电话服务中心在苏格兰多的是,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份工作。这回,我事先小心问清公司是干什么的,对方说是电信,我觉得还不错。等我来到公司位于格拉斯哥市中心的办公楼时,就更高兴了。该公司(咱们就叫它“想象公司”吧)专为英国一家大手机网络商处理客户关系。办公室宽敞明亮,员工年轻、生气勃勃,在接电话的空档还可以疯闹。

    培训也像模像样,历时整整两星期,然后就放任我们跟客户打交道了。一开始我干得很高兴,不知道下一个电话是客户打入的还是电话中心主动打出的,而且必须随机应变。我喜欢跟客户交谈,了解他们的困难,帮他们解决问题,或根据客户要求推荐合适的手机。后来,我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另一个内容,别的一切就都无关紧要了。

    头一回使用偷来的信用卡就被抓住,我备受打击,但记忆中那欣喜若狂的一刻却丝毫没有消退。信用卡及其带来的一切让我着迷,但我失去了再偷的冲动,也没有勇气这么做。坐在想象公司里,我慢慢悟到,也许根本就用不着去偷。每天都有几十个人要通过我用信用卡买手机。我一定能有办法利用到手的信息,以某种方式让自己使用这些卡。

    此时,凭我对信用卡系统的基本了解,有两个问题得解决。首先,我知道要用信用卡进行任何实质性购买,除了卡上的数据之外,还要答得出一系列安全问题。但是客户找我买手机时告诉我的信息,仅限于卡上的数据。第二,我不可能将这些人的卡拿到手里。每隔几分钟,一批信息就会通过我的头戴式耳唛进入,但我能做的唯有把那些数字键入,对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成百上千的十六位卡号、到期日和发布号从我指尖流过。都是卡啊,新鲜的信用卡,等着带给我财富,却又可望而不可及。

    然后有一天,我接到一个自营公司老板打来的电话。他要订购十部电话,想用美国运通商务卡付款。机会猝不及防地来了。刚开始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刹那间灵光一闪,我顺理成章就展开了行动。我让那人稍等别挂断,然后把耳唛从耳机上摘下来。我坐在那里,看着电脑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竭力静下心来,苦苦思索怎样编造谎言。准备好后,我把耳唛重新戴回头上。“您在吗,先生?我接通了运通公司,另一条线,现在需要问您一些安全问题。”

    一切进行得有如梦幻。我问了能想到的所有问题,远远超过必要限度,对方毫不犹豫,对答如流。我把所有答案和卡的原始细节飞快地记在一个笔记本上,然后谢过他,挂了机。很快这就成了家常便饭,每当对方听起来很友好,又有大量订购要进行,我就如法炮制;一本笔记本很快就记得满满当当。

    我并不确切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但坚信好日子就在眼前。我开始处于一种无休无止的白日梦状态,想象着一旦笔记本里的东西派上用场,我将享受到什么样的奢华生活。我浑浑噩噩,心不在焉,不断受到警告,但想望着即将到手的好日子,警告都成了耳旁风。直到老板把我给炒了鱿鱼,并且立即生效时,我才猛地被拉回现实。经理随我走到办公桌旁,看着我关上电脑。穿外套时他也一直盯着我,我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告诉他这是我的地址簿,然后走出了办公室。还没到家,我就想好了如何利用这个笔记本。

    第二天,美国运通公司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位美国运通企业账户持卡者打来的。他希望把自己的地址改到格拉斯哥市巴特尔菲尔德区的新址。没问题,美国运通一位女士说,只是要先问几个安全问题。一切顺利。很快,持卡人再次打来电话,这次是另一位女士接电话。持卡人要求寄给他一张新卡,原来的卡丢了。确认安全问题后,这第二位女士说要核实一下账户的地址。

    “巴特尔菲尔德,”持卡人确认说,“没错,就是我们的地址。”

    “明天我们就把卡快递过去,先生,”她确认道。

    挂断电话时我满头大汗,心慌气短。我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稳操胜券,但已经想好了应急措施。我钱包里将有一张我知道所有安全问题的卡,而且我还有一个备用计划,有望为我赢得一些时间,并掩盖自己的身份。但首先得收到这张卡,而不能惊动家人,引起爸妈注意我的鬼祟活动。第二天早上,我六点就起床,坐在厨房桌前,目不转睛盯着门前花园小路。两个钟头过去了,我仍旧独自坐在那里。一个手拿信封的男人推开了大门。

    我的诈骗生涯中有一些激动人心的瞬间,打开这第一个信封、看到这张熠熠生辉的信用卡的一刻,当然要算在其中。它绚烂无比,签名栏空白,印有商务卡标记。我把信封和信撕碎,塞到垃圾桶最底下,关上厨房门,拿起了电话。耳机里又传来背景噪音、敲击声和说话声。通过安全询问后,我把账户地址又改回了原先的地址,然后挂了电话。我等了十秒,又打过去;这个电话很重要,我完全在凭直觉行事。

    “您好,我想核对一下账户地址。”

    “好的先生,我得先问您几个安全问题。”

    “当然。”

    安全问题过关之后,她读出了账户持有者的最初地址。

    “对了,”我说,“实际上,您也许能帮帮忙。几天前,我把地址改成了格拉斯哥的新办公地点,但搬家花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长,我相信我的财务总监已经把地址改回来了。我需要往新地址寄点东西,您那儿没有新地址吧?”

    “对不起,先生。”女士满怀同情,“我们只登记一个地址。贵公司财务总监把地址改回去时,另一个就给抹掉了。”

    “没事亲爱的,”大获全胜!“不必担心。”

    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公司的安全部门仍有可能发现往我的地址寄过卡,假如他们想起查查快递服务,就更容易发现。但我希望事情如此发展:

    ——今后几天,持卡人手中的卡无法用了。

    ——持卡人给美国运通打电话,公司会解释说,根据记录,他们已经寄出了新卡,然后把记录在案的地址读给他听。

    ——持卡人会疑惑地答应等新卡寄到。

    ——再过几天,他会再次给美国运通打电话,运通会查看账户,并意识到,有人在用这张新卡花这个家伙账户中的钱。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刻。他们会着手追查我,还是会审视发生的情况——未经持卡人要求就把一张卡寄到持卡人地址,地址是持卡人确认过的,可是卡最终却落入他人黑手——并尽快为账户持有人填上损失摆平此事?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定是让这等严重失误公诸于众吧?

    答案揭晓前,我还有一个星期左右时间。

    我飘飘然走在去芒特佛罗里达火车站的路上,兜里揣着那张卡。在火车站,我看到艾伦还在售票厅尽忠职守,但我走上站台时他只是招了招手。行动开始了,登上火车时我想道。进城的第一站是戈登街的英国航空公司售票点,以下就是在那里进行的对话。

    “一张伦敦往返头等舱机票,明天出发,谢谢。”

    “对不起,恐怕英国国内航班没有头等舱,先生。”

    “可是……登上飞机后靠左手边是什么?”

    “机组人员坐飞机前部,先生。”

    “呃?”

    “不过我们倒是有公务舱。”

    “行,好吧,就公务舱。”

    “先生,您怎么付款呢?”

    “美国运通卡。”

    要说登堂入室、进入高级别诈骗领域,这算不上最顺遂的一次,却开了个头。那个女职员态度冷漠,不过没关系,我跟她说要为一位名叫艾略特卡斯特罗的同事订一张票;几分钟后,我拿着票,出来到了街上。我在城里还买了其他几样东西,但不希望引起人们对这张新卡的过度注意,于是决定等到第二天再真正一试它的购买力。

    经过一夜辗转不安的睡眠之后,我起床告诉母亲,要拿积攒下来的工资去趟伦敦。这使她对我刮目相看,并说一定得去看看白金汉宫。我保证一定去,并告诉她,当女王在宫内时外面有四个门卫,不然就只有两个。她答道,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没用的琐事。我打出租去到机场,然后走向英国航空公司换票柜台。

    这是我童年智利之行后第一次到机场,这种感觉,混合着犯罪的刺激感,使我走近换票柜台后面的小姐时紧张得浑身发软。老远就能看出,这个衣着破旧的毛头小伙子朝她走去时她是什么反应。就连我告诉她要飞往伦敦时,她似乎都拿不准我到底要干什么,可一调出我的公务舱订票,情形立刻大变。“谢谢您,卡斯特罗先生。”她微笑着,递给我登机卡和机票。

    *

    我直接去到登机口,呆在那里,直到通知登机。每当警察或保安经过,我都害怕得几乎要瘫软,然而他们看都不往我这边看一眼。等到安安稳稳坐在飞机上,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动,我才明白一切安然无恙,卡仍然好用,这就意味着……太好了,这就意味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在希思罗机场,我往派克巷希尔顿打电话,用信用卡预订了房间,并再一次语气轻松地提到了同事卡斯特罗先生,然后先坐火车,再换地铁来到那里。我是头天晚上从网上选定的这家酒店,它看起来很不错,但又不是太张扬。我知道我会显得很紧张,而且我头脑足够现实,知道一个十六岁独自旅行的小孩在巴莫拉尔那样的酒店出现,一定会显得格格不入。我需要找一个繁忙的连锁酒店,而不是专门提供个人化服务的上流酒店,那种地方会向你提出数不胜数的问题,保证搞得你头大。

    登记入住手续几分钟就完事,我乘电梯来到房间,门僮要帮我提运动包,我婉言谢绝。这个包过去都是在火车旅行时装午餐和书本的。客房门一开,我便享受到初战告捷的快感。房间十分宽敞,一尘不染,海德公园的美景尽收眼底。楼下,人们熙来攘往,有人在卖报纸,有人在开出租;这些人在那里劳碌奔波,辛苦谋生,而我安坐在高耸云霄的酒店房间里,策划下一步行动。

    我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然后离开旅馆,叫了辆出租车。我有点紧张,因为根本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凭我有限的所知,这地方完全可能在另一个城市。当我躺在科朋本的床铺上读《塔特勒》杂志时,所有东西好像都来自同一条街上。杂志背面的所有手表、衣服、珠宝都来自那条街。我一定要去那里,不惜一切代价。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我坐进去,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五张二十英镑的钞票。母亲千叮万嘱过不要在伦敦打车,因为价格太昂贵了。我手里的钱就是全部家当了,当然,还有偷来的卡——款项金额不详。

    “这够拉我去邦德街吗?”

    司机一开始显得很生气,然后又露出莫明其妙的神色。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那沓钱和那个不是常人可去的地名把他给震住了。对于他那种人,心怀破碎的梦整天开车四处转悠,眼见一个我这样的小屁孩以这种方式提出这种要求,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我再次尝试,小心翼翼不显得那么牛皮烘烘,避免给他施恩于人的印象。

    “这里是一百英镑,够拉我去邦德街吗?”

    “多半够了,年轻人,”他慢悠悠地说。“那条街大概五百米远。”

    我点了点头,动弹不得。

    “您还是乐意步行去吧?”

    “是的。”我说,声音显得老了五岁。我走下出租车,来到邦德街上。一旦置身其中,刚刚遭受的屈辱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条街比我想象的要窄,这使得沿街建筑物更显宏伟。它们庄严地矗立在马路两边,装饰着精致的石雕、柱子和旗杆。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建筑物上转移开了。

    戴比尔斯、卡地亚、古姿、圣罗兰、瑞士表行、香奈儿、蒂梵尼、普拉达、达克斯、多尔切与加巴纳、宝格丽、爱丝普蕾、尼哥花尔、罗夫罗伦、阿玛尼、杰尼亚、苏富比、吉米·丘、巴宝莉、路易威登……

    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砰砰啪啪在我脑中爆响,唤起广告和杂志上的形象。我甚至不知道时装品牌还有专有商店;而此刻,它们一字排开,呈现在我眼前。我已经决定了第一样要买的东西——更适合现在这种旅行的包,得比我那尽忠职守的运动手提包更能装。

    我走进路易威登店,挑了一款大号旅行包。我再三对售货员解释是来城里出差,他毫无表情地点着头。在柜台前,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这张卡中即将被扣掉的700英镑转移开来,我又挑了一个飞来发记事本,一起结账。听到刷卡机咔咔运行并打出收据,我尽量不去看,结果波澜不惊,售货员几乎没核对我的签名就将货物递给了我。

    出到街上,我躲到一条小巷口,把路易威登包从塑料包装里取出来,扯掉标签,然后把标签、塑料包装、飞来发记事本一古脑儿装进包里。我把包挂在肩上,走进古姿店。背上挎着这么个包,路易威登标识几丈开外都能看清,再察觉到销售小姐向我走来,心里就踏实多了。我抬头看她,可是视线立刻被旁边陈列的腰带牢牢吸住。我一眼看中一条厚厚的皮制陈列品,小心翼翼将价格标签翻过来:300英镑。配得上我。我一边把皮带递给销售小姐,心里一边想。

    就这样,当我走进普拉达店时,身上还是旧体恤衫、牛仔裤,背上却背了个700英镑的路易威登包,腰上束着价值300英镑的皮带,十分抢眼。旁人看我一定挺滑稽,但要说我自己怎么感觉,那只有四个字:天下无敌。我又买了精品内衣裤,几件空白体恤衫,然后走出店门,来到邦德街上。夜幕渐渐降临,下班的白领和购物的顾客摩肩接踵。看着四周突然膨胀的人群,邦德街再次将我深深吸引。

    街上的人都是陌生人,但他们都有着某种相似之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同样的确定和自信,仿佛每个人都拥有走在上面的路的一小块。我背着偷来的包,束着偷来的皮带站在那里,人们路过我身边时,头发和皮肤都好像熠熠生辉。他们,说实话我真说不出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但就是……与众不同。人们行色匆匆跟我擦身而过,好像我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没人在路过时看我一眼,就连我700英镑的包也不屑一顾。我感到有点泄气,终于决定回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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