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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有人说:“原来是个神经病呀!”
只这一句话,苏嫇脑中轰然一声,眼前一片刺目白光。
多么熟悉,神经病、男子的喝骂、冷嘲热讽,还有众人指指点点游移暗示的目光,她听到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呜呜哭泣,因为孤单力薄而被噪音压在最底下。
此时所有人都在各抒己见,有人建议:“那这个女人拉出去算了。”]
也有人说:“结婚大喜的日子里别闹得太不愉快,让她自己走吧。”
听着所有的支持言论,新娘与新郎双手早已紧握在一齐,四只眼睛盯住米米,眼神轻蔑不屑,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于是米米脸上颜色由红转白,在众人指责下继续惨然灰败下去,她原本修长秀丽的身材一点点地佝偻起来,苏嫇看到她手指渐渐用力弯曲,直到捏成拳头指节处苍白无血色。
可是,她并没有上前动手,四面八方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制住她,束缚到透不过气来,迫得她只能拼命的、溺水似的用力喘息,脸上泪如雨下。
“这种疯女人应该被关起来,否则会扰乱到社会秩序的!”身边许大姐对方万华道,口气十分认真肯定。
苏嫇只觉撕心般的疼痛,她猛地从座位上立起来。
“我是疯子。”没头没脑的,她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往日黄安琪吩咐的所有克制方法都置之度外,她一步步向红地毯上的那对新人走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身后有人叫,是许大姐尖利的声音。
苏嫇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声音吵嚷就像这个礼堂,但底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冷冷的说:“你不过是个疯子!”
她稳稳地走到新人面前,伸出手,直接、肯定、不偏不倚的,给了那个正勉强向她微笑的新郎一记耳光。
‘啪’,无比清脆的声音,像魔术时分的指针滴嗒轻响,礼堂里重新鸦雀无声,米米也不哭了,她瞠目结舌地睁大眼看苏嫇。
“你不就想这样做吗?其实只是件很简单的事。”苏嫇淡淡对她说,然后转身笔直走出礼堂。
四
'有时你跌,不是因为你跌,而是你想跌'
晚上七点突然接到苏嫇电话时,黄安琪吓了一大跳。
“我还是想继续每周二次的心理咨询。”苏嫇说,声音是那种拼命压制下的安静,因为太用力而音尾发颤。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安琪语气几乎是肯定的,若是没有出什么事,一个病人肯去而复返才怪。
“苏嫇,”她软下口气哄道:“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能给你分析一下?”
也许黄安琪自己不知道,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医生她其实并不够资格,这种不合格不仅存在于她犹豫偏见的治疗方法,还有她说话的声音,尤其是她想要套病人话时那种故作亲近的柔软到甜腻的嗓子往往适得其反。
于是电话那头,苏嫇突然没了指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刚才抽了新郎一个耳光后,随着手心微微的震痛感,她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四周的惊骇目光,于是强作镇定的对米米说了那句话,完全是对这种行为的最后补救,但说完后她觉得其实已经无用,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是怪异的。
可现在,她又发觉给黄安琪打电话更加多此一举,黄安琪从来帮不了她什么,她只会追问、分析,然后再追问、再分析,每一次的谈话结果只是更加肯定苏嫇是个疯子的事实。
“喂?喂?”黄安琪手里的电话突然断线。
苏嫇同时关了手机电源,这款蓝屏银质诺基亚手机是前年买的最新款,当时市价八千八百块,不过两年时间已跌至千元不到,任何东西都有涨跌,可苏嫇身边的涉及所有都仿佛一味狂跌,她不由想起母亲平时唠叨的一句话:“嫇嫇,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一年败过一年呀!”
她把这话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苏太太与黄安琪有一个共同点——基点矛盾,她们总是在一面说苏嫇是个疯子的时候一面又以正常女子的生活标准要求她。
苏嫇把手机放进浅金色手袋内,漫无目地的在大街上行走。
七点多的城市热闹喧嚣,人们像变戏法一样突然从一栋建筑里涌出来,又在另一栋建筑门口消失得一干二净,路边摆了流动大排档,摊主把菜蔬肉类海鲜分别盛在雪白盘子里展示在桌上,每过半小时用洒水器细喷一遍,于是红的更红绿的更绿并带挂了水珠在电灯泡下透出光泽。
苏嫇看得呆住,不知不觉停了步子。
摊主也在犹豫地上下打量她,衣料昂贵的套装同皮质柔软的手袋,这样体面打扮的人决不肯屈身在路边大排档里吃饭,于是他随口招呼一声:“小姐,吃饭吗?”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不吃饭请别挡在我摊子前面。
“好的。”苏嫇立刻接口。她的确饿了。
摊主吓一跳,瞪她:“你想吃什么?”
“这个,酱爆螺蛳,还有那个雪菜银鱼,再清炒通心菜,我还要瓶啤酒。”
“哦……,你请坐这边。”
他从桌旁拉出张板凳,桌上凳上摸上去滑不溜丢的像是打磨抛光又上过蜡。
苏嫇想也不想,一屁股坐下,顺手把手肘支在桌面上。
“什么路道?”摊主肚子里嘀咕,又瞟了她一眼,暗暗肯定:“这女人的行头一定不是自己的,胸口那枚胸针说不定是玻璃货。”
苏嫇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乎了,她坐在肮脏的环境里,反而心平气和起来,扭头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卷起袖子在烧得旺旺的锅炉旁立稳,长勺兜了油倒在锅里‘滋啦’爆了一片。
这种摊子里的菜肴往往味道鲜美,因为油水润、用料足,整片蒜姜与整支长长青葱,不切不剥,随手在摊旁的一只水桶里浸一下,卷一卷抓一把晒干的尖头红辣椒一起扔进锅,立刻蓬起阵烟雾辣味扑面。
苏嫇呛得鼻子眼睛里涨潮似的涌出鼻涕眼泪,她整张脸皱成一团,眯了眼摸索到手袋里去找东西擦脸。
此时眼前一亮,有人递过来张餐巾纸,雪白的送到苏嫇面前。
米米怯怯的站在油腻污垢的摊子里,她整个人也像是张雪白餐巾纸一样清秀干净。
苏嫇一怔。
“谢谢你。”米米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红潮未消楚楚可怜。
苏嫇不响,接过纸巾擦眼泪。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米米问,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的板凳。
“你想干什么?”苏嫇问,她擦了眼泪又醒了鼻涕,四处寻找垃圾桶。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今天多亏了你,否则……。”米米忽然说不下去,她捂着脸又哭了。
“拜托!”苏嫇觉得快受不了了,她到处找不到垃圾桶,索性把脏纸巾扔到桌子上,然后抬头皱眉看米米:“你今晚还没哭够吗?有什么好哭的?还有,我打他这个耳光其实并不是为了你,所以你别谢我。”
“我……。”
“所以你也别陪我坐在这里,小心把这么漂亮的衣服弄脏了,油迹也许洗也洗不掉。”
“对不起。”米米抽抽咽咽的道:“我……,其实……,我想我们也许有相似的经历,可以……,可以做朋友。”
“谁说的?”苏嫇奇怪:“有相似的经历又怎么了?你想和我做什么样的朋友?难道你想要和我组织成立一个怨妇俱乐部?小姐,你是不是电影看得太多了?”
米米被她一连串问得呆住,一双含泪盈盈的大眼睛果然温柔如鹿,苏嫇可以看到她有十分纤长秀丽的睫毛,微微卷曲,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可是,性格也如娃娃,所以遇到坎坷时只能任人鱼肉。
“你回去吧。”苏嫇软下口气劝她:“你真不适合坐在这里,也不适合做我的朋友。”
米米捂着脸走了,无论哭与不哭,她似乎只有这个习惯动作,永远想要藏起来不去看,像只埋头到沙堆里的驼鸟,原来狼性鹿性都是一早注定的命运,这一点,在苏嫇伸手打新郎耳光时就已经明白了,她和米米不是同一类的人。
酱爆螺蛳热气腾腾的端了上来,摊主把啤酒也送到,大排档里的玻璃杯洗干时也会有隐约的水迹,一摊摊只聚在杯口处,苏嫇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终于决定,以豪放的,自得其乐的姿势嘴对嘴直接用瓶子灌。
事实证明,如果人一旦决定堕落,不是因此无药可救,而是根本不再想用任何的药。
苏嫇一手用筷子挟着美味螺蛳,一手举着啤酒瓶作“吹喇叭”状,心里说:“嘿,现在我是一个疯女人!”
在这样一个风黑风高的晚上,周围人声吵嚷一片,混合眼角偶尔蓬然跃起的火光、鲜亮十色的菜肴、鼻端气味热辣闷呛,借了几分酒意,苏嫇恍惚如同身处在南非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而萧镇西服笔挺,皮鞋在那样阴暗的角落里仍然发光,他并不是个美男子,五官太过端正,以至于到了毫无特色地步,同时,他的目光太凌厉,表情太严肃。
他走过来,坐到苏嫇。
(很多年后,苏嫇问他:“那天晚上你看我,是不是像看到了个疯子?”“当然不是。”萧镇认真的想了想,回答:“我看你举止很像某建筑工盘里的民工甲,只是穿了身极漂亮套装。”)
摊主只觉得今晚的情景诡异至不可说,在他一如既往粗糙简陋又脏又乱的大排档里,出现的竟然都是衣着端庄精致的男女。
他紧紧闭了眼,用眼色命令早已看呆的掌勺小伙子回到炉旁去。
萧镇说:“老板,我也要个酱爆螺蛳,有没有新鲜的梭子蟹?清蒸一只,再上瓶啤酒。”
“好,好。”
苏嫇的酒量并不好,此时明显有点上头,纵然如此,她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转头向周围打量,看清楚了,再回来奇怪地问萧镇:“先生,旁边的四张桌子也是属于这个大排档的吧?”
“是。”萧镇肯定地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坐在这里?你是否觉得这张桌子有些挤了?”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专门从国际饭店跟着你出来的,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咦?你是谁?”
“我姓萧,这是我的名片。”萧镇眼睛直视她,像是对客户的开场白,把名片双手一路奉到她面前。
苏嫇吃一惊,手足无措,根本搞不清到底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自己先接过来。
“我是新娘的表哥。因为她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她从小就住在我家里,和我一起长大。”
“哦?”苏嫇有些明白了,放下酒瓶,喝:“你是特意追出来教训我的吗?”
“你说呢?”萧镇严肃地看她。
苏嫇终于害怕起来,今天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男人当场吃耳光呢?而且,若是他不依不饶的问她讨利息再多加几拳几脚怎么办?
她看萧镇,估计是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脸上毫无表情,肩膀很宽,手腕结实,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鼓起勇气道:“你要替他报仇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只打了他一个耳光,如果你敢多打我一下,我就去警察局告你。”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厉害,又故意冷冷加一句:“警察局长黄明是我爸爸的老朋友。”
“你确定?”萧镇道:“小姐,你的消息很闭塞,黄明半年前已经调到市里去了,新继任的局长姓张,我前几天还和他吃过饭。”
苏嫇怔住,脸上立刻通红一片,再无强硬余地,只好咬着嘴唇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特地跟来谢谢你的。”
“啊┉┉?”
“谢谢你打了何学轩。”萧镇严肃的看着她,眼神专注又认真:“其实我很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哦?”苏嫇张大嘴半天合不拢,看萧镇并不像是开玩笑,呆了半天,自己咽了口口水,说:“不用客气。”
说话间,萧镇的菜也上齐了,他要了听罐装啤酒,顺手拉开环盖,递给苏嫇:“你喝这个吧,女孩子喝瓶装酒总是不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已把苏嫇手上的酒瓶接过去,放在手旁。
不知怎么的,苏嫇竟不能拒绝,虽然她不认识他,但萧镇外表稳妥沉敛,很压得住场,有种叫人不得不安静服从的气度。
她乖乖的低头小口啜啤酒。
萧镇将所有菜推近到她面前,又把清蒸蟹端到眼下仔细看了看,沉身向摊主道:“这蟹已经不新鲜了。”
“喔┉┉,是吗?” 摊主本来久经顾客,可眼光才一遇到萧镇那双漆黑的眸子,顿时觉得矮了半截,软弱无力地狡辩了句:“我看还好嘛。”
“肯定在冰箱里冻了几天,”萧镇用筷子挑开蟹盖,“看!里面的肉质绵烂。”
“呀┉┉,那我给你换。”
萧镇不再理会他,转头向苏嫇道:“你是米米的朋友吧?刚才我看到你和她说话了。”
他的口气几乎是肯定的,苏嫇也懒得说明,反正她的行为本来怪异到无法解释,于是低头吃菜只当没听到。
“其实把婚礼的消息透露给米米并要求她来闹事的人是我。”萧镇淡淡说,声音不大,苏嫇却几乎被才挟进嘴的螺蛳呛住喉管,她蓦地大咳起来,嘴角汤汁飞喷出去,溅到苏镇脸上。
“呀,对不起。”立刻转达头狼狈地去包里掏纸巾,两手摸了个空。
“不要紧。”苏镇安静地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脸,又递给她。
苏嫇瞪圆了眼,看那方雪白的手帕,仿佛是在幼儿园里的记忆了,现在这个社会里竟然还有人随身带手帕?居然还是个男人!
她彻底服了,比疯子更厉害的大约就是怪胎,她受不了他。
老老实实地接过来,不敢擦,装模作样的抿一抿唇角,又递还给他。
“你留着吧。” 萧镇指了指桌面:“别停,继续吃呀。”
被他这么眼睁睁地参观一样守住,苏嫇大不自在,在他目光炯炯下早已胃口全败,走又走不掉,吃又吃不下,尴尬起来,看他一眼,叹气放下筷子。
“怎么了?”萧镇木知木觉,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要找米米来闹事?”
“一定是你不喜欢何学轩。”苏嫇翻了翻白眼:“抱歉,萧先生,我对家族斗争没兴趣,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点钱。”
“不错,很客观。”萧镇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有兴趣地看住她:“看来你不但有魄力,而且很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苏嫇几乎又要喷酒,果然各花入各眼,如果打比方说她是有隐疾如狐臭,萧镇就是逐臭之夫,别人眼里的不可思议在他竟然是性格与特别。
只是很久没有被人当面奉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心情立刻大好,坐直身体挺了挺胸,她又举起筷子:“来,别客气,吃菜。”
五
'一端是白昼,另一端肯定是黑夜'
看样子今天这顿饭都能靠他付账买单,苏嫇边吃边自嘲地想,突然悚然一惊,查觉出这话里的市井味道,与徐大姐方万华一流何异,虽然她厌恶他们,可到底这些天里耳沾目染被同化过去,一念至此,有股凄凉自心底升起郁痛至不可言,勉强大嚼几口,终于又丢下筷子。
“不吃了?”
“饱了!”
招手叫摊主过来结帐。
果然,萧镇立刻制止:“这顿饭由我请。”掏出皮夹子付钱,又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个不重要,你无须知道。”
“那请让我送你回去。”萧镇说:“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商场地下室里”他顿了顿,看看她冷漠的表情,轻轻说:“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
他仿佛有意于她,是个追求者。
苏嫇喉口又堵,却是自己的旧伤,在以前这种情况多到花样层出不穷,一打长枝白玫瑰用紫纱裹了直接送到家门口,整盒精美巧克力是意大利手工细制,半夜十二点仍有人候在她窗台下击响小石子深情地凝视以求约会,这个“以前”,不过只一年时间而已。
“可以吗?”萧镇见她失神,轻轻问。
“不可以。”苏嫇收了魂魄,摇头:“没有机会。”
所谓机会,不过是人来人去的过程,等他明白她的处境和背景,他便会后悔有这个机会,何必呢,再让他有机会找借口心疏远她。
她起身就走。
“那请先收下这个。”萧镇双手奉上名片:“虽然我们初次见面,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我很欣赏你的性格,说话办事直接爽快,毫不虚伪做作。”
那只是因为我是个疯子,苏嫇心里说,嘴里客气一句,接过名片随手往包里一扔,眼角划过他的面孔,不屑一顾。若是让他看到一年前的那个苏嫇,穿鲜艳衣裙戴各色珠宝,脸上即骄傲又矜持,走到哪里都需要男伴服侍左右,他又会说什么?是不是与当初那些人说的一样?他们说:“苏小姐,你有种高贵秀雅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
人言是最善变的东西,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这一切,她已经见识得够了。
于是嘴角挂了抹冷笑,她自顾自的走了。
萧镇一直目送她背景在街头消失,连她走路的姿势都觉得利落可爱,刚才在礼堂里眼看米米软弱到被众人群起而欺,反而令表妹丽雯与何学轩的士气更加高涨,彻底打碎他要破坏这桩婚事的计划,正在暗叹自己选错对象弄巧反成拙时,却见苏嫇笔直上来扬手一记,那一幕简直令他震惊,自小到大,看惯了像表妹一样浓妆细抹娇声嗲气的女孩子,与人相对弱不禁风,可男友一个照顾不到便横眉立目大发小姐脾气,与苏嫇的果断相比,简直有若云泥。
五月的晚风吹得人精神清爽,萧镇踌躇满怀地去取车,他当然没有看到心中的女郎已经换了张面孔,苏嫇战战兢兢,缩手缩脚走进家门,唯恐惊动睡梦中的苏太太。
她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门,极轻极慢像一个小偷,关门时用手指扶了门沿,听锁‘咯答’一记响,才呼出口气,也不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向自己房间挪去。
还没摸到自己房间门,耳听‘答’地一声,眼前顿时大亮,抬头却见苏太太板着脸坐在客厅里单人沙发上,喝道:“你总算回来了,为什么把手机关了?还有,今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出其不意,苏嫇心惊肉跳双腿发软,有瞬间的错觉,灯光下苏太太正气凛然严谨周密似侦缉队队长,而她,却是畏缩猥琐的犯罪分子。
于是越来越紧张,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黄医生七点多时打来电话了,说你情绪很不稳定,嫇嫇,你不是去喝喜酒了吗?怎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在街上散步。”
“散步?你半夜三更的在街上散步?”
“我还在大排档吃了东西。”
“你不是去吃喜酒的吗?怎么还会去外面吃饭?”
“我……,我……,”她越逼苏嫇越急,额头渗汗,面红耳赤,苏太太更觉得她心虚,自己脸上也变了色,过来把住她肩头,追问:“嫇嫇,你没有做什么事吧?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搜肠刮肚地找合适字眼:“你有没有做错……,出事……?”
“我没有发疯。”苏嫇脸通红到极处又逐渐苍白回来,咬牙一把推开母亲,大声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事?在马路上向人又抓又咬?妈,如果你真是这么担心我会发疯,不如干脆把我送进疯人院,省得你整天怕这个怕那个的瞎操心。”
“你这是什么话!”她母亲听得眼里立刻一汪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担心你还错了吗?要是你爸爸活到现在,他才不会让你这么对我说话呢!”
一边说一边哭,捂着脸往房间里走:“这个家早散了,我也管不住你了,以后你是好是坏,杀人放火都与我无关,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又来了!苏嫇听得头痛,苏太太又似程咬金,三板斧便要走天下,偏偏只有苏嫇一个人害怕这把锈斧头。
于是放下脸色做小,千哄百求发誓赌咒足足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母亲送回床上。
“嫇嫇,你可要听话,别再生事了。”苏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睡下去,苏嫇累得骨头也酸,洗漱完毕已经十一点三刻,躺下去翻来覆去睡不好,半夜里噩梦连连,早上不得不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班,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
徐大姐陈万华等人看她的眼光果然不妥,他们突然变得安静万分,也不在她面前高谈阔论了,大家像回到才认识时的模样,偶尔,温和的,客气的,低声的与她讨论工作问题。
开始时苏嫇忐忑不安,渐渐倒也觉得不错,哪怕他们心里一万个疑惑不解,内外腹诽流言铺天盖地,至少表面安宁和平,只要耳根子清了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十点三刻,时近中午,苏嫇正把一套公司管理制度拿在手上翻找条款,耳听门口处有人问:“苏嫇小姐是在这个办公室的吗?”
抬头,却见好大一束鲜花,约摸十几支雪白的香水百合周围夹了寥寥情人草,用浅绿色皱纸包了满满一大把,快递员头往门里一张望,立刻向苏嫇桌子走过来:“苏小姐,请签收一下。”
“你是不是送错了?”苏嫇想也不想,一指隔壁:“人事科也有一位苏小姐,这花肯定是她的。”
“不,不,是文书管理部苏嫇小姐的。”快递员把手里的单子给她看,收件人处端端正正的写了她的姓名,快递人处签的是一个萧字。
快递员催她签字,苏嫇没有办法,只好先收下来。
花束上还别着只小小的卡片,翻开来写了:苏小姐,仍旧是感谢,萧镇上。
苏嫇一呆,第一反应是想把这花扔到拉圾桶里去,可办公室只有小小字纸娄,哪里塞得进去。
“哗……。”徐大姐尖叫起来,走过来东摸西摸:“这么漂亮呀,谁送的。”乘苏嫇发怔,已将卡片抢过去,看一眼,突然闭了嘴。
苏嫇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卡片夺回,同时狠狠瞪她一眼。
徐大姐噤声。
方万华也跟过来,看两人脸色不对,玻璃眼镜后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打着哈哈走开了。
完了!苏嫇叹,本来风言风语不过是她的行为问题,现在又牵涉到男女问题,小老百姓最感兴趣焦点所在,无论她与萧镇是分是合,以后在公司肯定将永无宁日了。
她沉下脸,把花束往旁边桌面上一抛,继续工作。
晚上不得不抱着花回家,为了防止苏太太看到这花后产生的不良后果,好几次想把它弃在路旁拉圾桶边,每一次弯腰下去,又不得不在路人奇怪错愕的目光中立起,的确,花束太美太美,如果她能做到把这样美奂绝伦的花朵抛在肮脏的垃圾里,只能说,她的确是一个疯子。
于是苏嫇换了个法子,假装停下系鞋带,把花放在脚边,起身时故作不见,加快脚步向前奔,可身后永远有人大叫:“小姐,你忘记拿花了。”
他们捧着那束白色累赘,闻一下,脸上浮现出羡慕的表情,又杂了几分不理解,这么美丽的礼物,这女人居然都能忘记遗失。
一路上,苏嫇希望自己能隐形,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平时行走二十分钟的路程磨蹭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家,一进小区,立刻有人说:“咦,你是不是住在某楼的苏小姐?好漂亮的花。”
那人面孔似乎是熟悉的,可苏嫇发誓他们从来没有当面说过一句话,他居然会知道她的姓。
不知怎么的,她脸孔红了,唯唯喏喏地一路应过去。
一进门,苏太太果然尖声狂叫,像是怕邻居听不到似的:“嫇嫇,这是什么?又有人送你花啦?他是谁?”声阶抬得太高,有些走音。
苏嫇倒是早有准备,冷静的以泼水浇火似的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这个人是我公司同事的亲戚,他还知道我是个疯子。”
“啊……!”苏太太噎住,看对面邻居门缝里鬼火一样闪烁的眼,期期艾艾地抱着花退回去。
这一招,叫做置于死地而后生。
第二天起花样更多,萧某人的确办事雷厉风行,居然在下班后守在公司门外等人。
“苏小姐,请给我一个机会。”他万分真诚且不留余地的恳求她。
苏嫇忍着气,用后背顶住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目光,说:“萧先生太过分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堵在我公司门口,是不是觉得自己财大气粗,无论做什么我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不,你误会了。”萧镇大惊失色。
“我不敢误会你,萧先生,你就像古代那位著名的王老虎先生,不过持高等学历斯文浪漫些,懂得先有花再上人,不肯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而已。”
萧镇被她夹棍带棒一番话说得面孔涨红,他的车子就停在一边,手搭在车门上本来是绅士礼节请女士上车,现在有些下不了台。
“我……,苏小姐,你误会了。”他反来覆去只剩下这一句话。
“再见。”苏嫇也只剩下一句话,她转头就走,这一刻头昂得特别高,大不了就是换工作而已。
可满怀的豪情在打开门看到苏太太脸色后漏气般跑了个精光,她仿佛才哭过,脸上潮红,眼角皱纹湿漉漉。
“妈,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
苏太太把本资料递给她,原来是银行房产抵押合同,段绫果然没有放过那幢房子,总算他还尚存一丝良心,把抵押合同复印件寄来给她们看。
“这人怎么这么狠心,他抢了你爸爸的公司、糟蹋了你的名声,现在又要来夺我们的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靠你手上这点工资我们根本连西北风都喝不了。”
苏嫇本来倒没什么,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胸闷起来,苏太太骨子里是老式妇女,居然还用‘糟蹋’这样的字眼,仿佛是她曾经被强奸过,老天,糟蹋!
她很想顶一句上去:“被他糟蹋掉的其实不止我的名声,还有我的身体。”
但后果太严重,只怕苏太太会当场昏过去,故话冲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妈,别想这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苏太太收件后等了大半天才找到人倾诉,有些歇斯底里,抢过合同手指了给苏嫇看:“喏,银行可不是假的,法律也不是空架子,人家全部铁面无私,而你爸爸的公司现在运作得很不好,我找人打听过了,今年定单比往年少了一半。”
她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要是少了那份房租,我怎么活。”
“够了。”苏嫇再忍不住,板下脸喝她:“你哭什么穷?房租现在不是好好在你手里?妈,我又不是外人,又不会向你借钱,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爸爸走时也留了一笔钱下来,难道还不够你养老?”
“你这是什么话,那点钱够用什么,你将来还要结婚,嫁妆总不能太寒酸,那点钱……。”
“好了好了,我是嫁不掉了,所以你尽管放心,所有的钱都是你的,谁也得不到一文。”
苏嫇急了,连珠炮似地一气说完,推开母亲冲进自己房间。
多悲哀,血浓于水,钱又重于血,母亲的逻辑大约是这样的:你这个败家女,瞎了眼找那种狼子野心的男朋友,把父亲的公司赔掉不算,还连累到我将来养老的房子,你自己本身就是一笔浊本生意,嫁不掉养在家里吃闲饭,若饶幸有人要你,还须花掉另一笔钱,别人的女儿生下来添光耀祖,只有你苏嫇拖累了一家。
这个想法太刻薄太偏激,苏嫇双手紧紧捏成拳,不会的,母亲绝不会这么想,一定是她自己在火头口不择言语无伦次,可是翻来覆去,这几句话始终在脑海里盘旋,她长叹一声,又低头去看手上的信,眼光落在银行授权代理人落款上,两个大大庄重的字,威严而有力,她突然发怔,觉得仿佛在哪里才看过似的。六
'每一次痛苦,都渴望,每一次渴望,都失望'
萧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出丑过,鲜花攻势与亲自出马都大败而归,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从‘钻石王老五’斥为‘浪漫王老虎’,他苦笑,这女人莫不是铁石心肠,不过又有些喜欢,真特别,平时只要公开场合表明身份,立刻花红柳绿偎靠过来,娇滴滴香风习习:“萧先生你真是年轻有为,实在青年才俊。”
莺莺燕燕敬慕崇拜的不过是他的钱,而别人眼中的至宝在苏嫇面前成了垃圾,难得有女孩子不贪财畏权,把他当成平民百姓冷眼相待,他倒是越来越觉得她难能可贵。
既然舍不得只好继续努力下去,他摸出手机找人:“我要XX公司文书管理部苏嫇小姐的背景资料,越快越好!”
打完电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的确有苏嫇说的那种蛮横作风,不过他习惯争取利益,当然,爱情也是一种利益,精神上的获取。
第二天仍有鲜花赠佳人,萧镇自认为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勇气与果断是他一贯取胜法宝。
苏嫇手里捧着百合束,心情也已经变了,真可耻,在知道萧镇就是段绫那家贷款抵押银行的负责人后,不知怎么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这次,她没有把花弃之一旁不理,犹豫的,拿在手里细看,心思飞到天外,送花的人是接受她房产抵押的人,权与利,相生相息的一对孪生子,令人仰头而视纵然不欲谄媚攀爬也要忌之三分,如果萧镇再一次守在公司门口,苏嫇已没有这个把握继续强硬无情的冷嘲热讽。
虚荣?趋炎附势?笑话,哪有人具备真正的铮铮傲骨,这同软弱一样属于人类基本特性,或多或少,一早根植于骨髓,只要你是个人,要吃饭穿衣,就不可能置身红尘度外。
于是苏嫇脸红,为自己做为人的悲哀。
同事们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相视疑问摸不到路数,嘴上不敢问,更不敢再刻薄,毕竟年轻女孩子向来多一条机会,你看,这不马上就有王子追求了,这天下午所有话题都含糊地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还是生女儿好!
还好萧镇没有再接再厉地守在门口,第二天,他婉转地,打来电话:“苏小姐吗?我想请你吃晚饭,作为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口气是跟电视里大众爱情连续剧学的,温和且不失坚定,接电话前半小时苏嫇才接到他送来的花,面对面叶茂香浓地横放在办公桌上,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苏小姐,我们之间总要有个结果,是不是?不如出来吃顿饭谈个清楚吧。”萧镇乘机说:“而且,若要仔细算,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了。”
“呃……,嗯。”苏嫇支支吾吾,前面许大姐看她的眼神已经很暧昧了。
“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六点我来接你,好吗?”
“不,你说个地方我自己来。”
“也好,我在苏香阁订了位子,我们六点见面,不见不散,好吗?”
“好。”
匆匆挂了电话,苏嫇忐忑不安,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真没志气,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你逃不掉是看中了他的权。”
自鄙自怨了一下午,出门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照了照镜子,补了颜色鲜一些的口红。
恍惚的,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羞于承认,于是对自己说:“虽然我不准备给他机会,可在公共场合仪表总是很重要的。”
苏香阁是家装修古典的中式餐厅,专做各色浙江口味鲜美精致的小菜,一分货色一分价钱,生意好得出奇。
萧镇订了个小包间,清静又周到,有含笑端庄的小姐候在一边随时听命。
在这样的天、时、地、利复杂趋动下,苏嫇也不得不矜持起来,初次见面时的大排档风情全部收回去,沉默的着看早已候在桌边的萧镇。
“苏小姐,不要客气,点几个自己喜欢的菜吧。”萧镇接过菜单,毕恭毕敬地放在她面前,上面不止有各色菜肴名称,还专门拍了图色鲜艳的照片以供参考。
苏嫇被满目琳琅花花绿绿的名目扰得眼花缭乱,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每一道菜都贵出平常的三倍,有些物似人非的感觉,记得以前父亲也常带她来这种餐厅吃饭,只是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超出大众享受的奢侈罢了。
萧镇在旁边仔细看她,容貌并不很美丽,只是清秀而已,今天又多了一份柔弱之气,与前几次见面时的印象似乎有些不一样。
苏嫇眼角扫到他认真的目光,更加不安,胡乱点了几个菜,把菜单推开。
“今天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萧镇问:“怎么脸色有些灰暗,看上去都不像是你了。”
这是什么话?苏嫇暗底里皱眉,萧镇果然是逐臭之夫,见不得暗香默默的女子。今天,是苏嫇一年来最温和正常的一天,他居然又觉得她不妥了。
“没什么。”她摇头:“萧先生……。”
“我很欣赏你,苏小姐,这是真的,绝对没有半个字的假话。”
“呃……。”
“你看,也许我的行为是急躁粗心了一点,但一切发自内心,我其实是个很木讷的人,并不会市面上那种花哨复杂的本事,送花的办法是从我表妹那里照搬过来的,每次她收到花都会高兴个大半天,我还以为苏小姐也会如此,想不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他搓手苦笑。
一句弄巧成拙勾起往事,苏嫇有些好奇:“你表妹和何学轩后来怎么了?在我……,呃,在那天之后?”
“哈!”不提还罢,一提起这件事,萧镇喜不自禁,双手一拍:“苏小姐,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丽雯从来是刚烈要强的脾气,任何事情非要在场面上胜了才好,这次本来以为把米米制下去就万事大吉,可末了你一记耳光,让她全盘皆输,又觉得在大家眼前失了面子,再也不肯原谅何学轩,只是不好立刻离婚,现在搬回自己家里冷战呢。”
“哦?”苏嫇作声不得,人说劝合不劝分,天下居然有这种表哥,巴不得表妹马上离婚。
萧镇立刻感到她的神色奇怪,马上自嘲:“让你见笑了,苏小姐,不止我,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何学轩,要不是丽雯一意孤行,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依我看,离婚是小事,只要不把表妹的下半生托付到奸诈小人手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话说得格外入苏嫇的耳,触动她自己旧事,立刻拼命点头,对萧镇大有好感。
“我从来不管别人的风言风语,什么名舆和清白,结婚是两个人之间的大事,无需与财产、地位、背景相关,我最恨人家为了利益把婚姻当儿戏!”
“的确是。”苏嫇脸侧微红,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她很高兴萧镇不注重女子的过去,另一方面又心虚惭愧,自觉今天肯与他出来吃饭,绝大多数就是为了那层微妙的利益关系。
“我知道你就不是这样的人,苏小姐,第一次见面,你的坦率坚强就已经叫人眼前一亮,你是与众不同的。”
他口口声声左一个特别右一个与众不同,苏嫇听了既喜又悲,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真的爱她,那么,是不是会有灰姑娘式的童话,或者是乌鸡变凤凰,人生因此否极泰来?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乏味,萧镇向来公事公办生意经,在花前月下情场中渐渐技穷,原以为苏嫇的泼辣爽利能填补空白,可今天晚上她明显有些魂不守舍,始终垂头看盘中菜,吃得心不在焉。
渐渐的,萧镇有些失望,眼前女子不是那天晚上在街边档口言笑犀利的那一个,也不是在公司门口冷冰冰倔强无理的那一个,她此时温柔小心,倒是与平时接触的女子一般无二。
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害羞与生疏,或许身体也有不妥,于是温柔的,陪她吃完饭,努力寻找话题,并开车送她回家。
晚上八点,苏太太正在阳台上看风景,夜幕下一辆崭新银灰色别克轿车缓缓驶进小区,还以为是哪家的风光,正要撇嘴做一个不屑表情,却看车子在自己楼下停住,一个男子下车打开闪光车门,女儿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才看了一眼,不由她睁大眼,双手紧紧掐住自己喉咙,因为震惊过度,反而沉默下来。
两人并没有在?
七
'我该如何解释心机,我该如何解释我自己'
萧镇的办公室设在长长走廊尽头,环境很静雅,房间里光线明亮,所有的装修饰品都与他严谨刻板、认真务实的工作作风相符,每一件东西,大到书柜桌椅手提电脑,小到水笔别针留言笺,全部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此时他皱眉坐在皮椅上,脸色阴沉沉,目光直直瞪在手上一页纸面,苏嫇的二十五年所有经历已浓缩成短短千余字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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