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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把刀
封四文字
「你不能害怕你不相信的东西。」
只有幼稚的人,才能改变这个世界。因为他们幼稚到,完全不懂得害怕。
不想长大吗?
不想成为朋友们正在成为的那些大人吗?
现在,我们要对十年后的自己投下一张信任票。
绝对……绝对不要成为我们看不起的那种大人。
于是,我们在学校后面大树下挖了一个洞。
各自将我们的梦想写在纸条上,封印在登山水壶里,将覆盖在上的土踏实。
隔天毕业典礼,十年如沧海一声屁过去。
没人记得那个洞。
但女神于筱薇这场无与伦比的美丽婚礼,
一把铁铲,一声枪响,奇妙地将我们召唤回集体打手枪的那晚。
我们都忘了当年到底写了什么,藏在那个约定的洞中。
但我们决定, 不管这些梦想多么困难奇怪,所有人都要努力帮对方完成……
推荐序——阿信
有一天,我们都会将会被世界完美地驯养。
好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常这样说了呢?我跟世界变得越来越HX了。
以前看「枪与玫瑰」的MV,只要看到一头乱发遮著脸的吉他手Slash,站上价值百万的平台式钢琴上solo,就会热血沸腾地认定,搞摇滚乐团是我梦想的唯一归宿。
然后,我搞了乐团,也唱过很多的歌,却从没有站到钢琴上去用力地吼几声。
上通告的时候,我都不说太超过的话。有记者问我问题,我总是小心地作答。每次出片,一定规规矩矩地努力宣传。有机会到颁奖典礼走红地毯,我都按照主办单位规定的路线走。 参加大型表演的晚会,结尾我一定会跟其他歌手站成一排,微笑挥手。
好吧,似乎算是不赖的人生啦。
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其实,也许只要让我站上一次平台钢琴,对著这个HX的世界,吼一声「赶羚羊之摆」就好了吧?
有很多很难说明的感觉啊!总之看完了这本小说,我知道你会懂啦。就算你不是什么狗屁摇滚歌手,还是倒楣小说家,我想,我们的遭遇都差不多。
小说里,出现了一句很棒的话,那也是我们人生终将踏入的遥远预言:
「有一天,我们都将会被世界完美地驯养。」
在那之前,我只想再为一生一次的青春期,恶狠狠地叛逆一次。然后在大树下挖个洞,把那些最风最杀最甜最痛最爱最恨的回忆,都埋进去,等待老了的时候,再好好地回味一番。
好吧,再一次就好!
推荐序——玛莎
总是在回头看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背后的风景和刚刚走来的时候感觉不同。
曾经,我们都有过许许多多的「曾经」。
曾经,我也想拒绝联考。因为自负地以为自己清楚自己的未来。
这些昏愚的制度根本是箝制梦想的枷锁。
曾经,我也被留校察看。除了过多的旷课之外,当然还有我总是跟学校老师作对的该死态度。
曾经,我心里也有个女神。即使她就在身边跟你说著话,但她依然是太阳永远都追逐不到的月亮。
曾经,我也用力咒骂这个世界。午夜的豆浆店总是出入著脑满肥肠搂著成熟马子的老男人,趁著一点醉意才有勇气无趣而大声地咒骂公司的上司和同事。
曾经,我也以为音乐就可以改变世界。因为深夜K书时候的披头四和迪伦伯总是让我感动流泪发愤图强,而他们改变了这世界何止一个世代的年轻人。
曾经,我根本就不觉得我需要回头看这些曾经,这些荒唐无趣、疑惑惨绿的曾经。我只想要无所忌惮地往前冲,我只想要抛头颅洒热血然后和平奋斗救中国。
曾几何时,现在我们却拥有越来越多的「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我总是得经由别人的提醒,才能知道今天的日期以及接下来的行程到哪里。
曾几何时,我得在深夜一个人开著车回家的夜里,非常努力地才能每天都提醒自己,哪一个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曾几何时,我看著枪流弹雨惊心动魄的新闻报导,居然也开始怀疑音乐到底是不是真的改变了世界,或是音乐只是节目广告那个六十秒短版的消耗品。
曾几何时,我以为爱情只能活在深夜偶尔灼伤的回忆里。女神依然在心中那个属于她的角落,但事实上她已经过了半个地球换了几个男朋友,然后现在只能偶尔吃个饭聊个天就像是所有多年不间的普通朋友。
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跑得很快,跑在童年的很前面,甚至超过了青春期一大截。而现在却不知道往哪里狂奔去,却也忘记了自己从什么地方来。
但是我仍然相信著,一切的一切,绝对没都还没有糟糕到三条命都死了然后只能再乖乖地掏出口袋里那最后五块钱接关的地步。
音乐还没有死去,只要乐器还在。
自己还没有忘记,只要信念还在。
爱情还没有逝去,只要勇气还在。
未来没有过去,只要今天还在。
青春期还有过去,只要梦想还在。
而现在的现在,先跟九把刀的
第一章开始,我们一起大声地狂吼∶
「去你妈的头版」!
CHAPTER1 去你妈的头版
三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一份不得了的「大礼物」。
全台湾销售量最大的水果日报头版新闻上,我的照片占了三分之一。
这年头能够霸占头版的新闻大概都不是什么好事,塞恁娘的标题上一句「新锐作曲家流星街,控高中生抄袭!」斗大印在上面。只一个早上,我就接到十几通来自各大报、各家记者的电话。
喂喂。
怎么你们这些记者平常都在干剿专拍尸体的水果日报没水平,却老是要跟在他们胡扯的新闻后面,一边喘一边跑?
「想请问一下流星街,你对评审季兰老师在报纸上说,黄姓学生在比赛中得奖的歌,虽然是模仿之作,但曲子根本就写得比你好,抱持什么看法?」
「另一个评审心心,对你私下去学校找黄姓学生恳谈这个作法觉得很不以为然,觉得模仿并不是抄袭,并严厉批判你没有身为一个畅销作曲家的度量,你会因此不满吗?」
「是不是可以稍微说明一下,你对主办第四届台北校园歌唱大赛的印刻唱片公司,表态认为黄姓高中生拿模仿你的歌曲写出来的歌,依旧保有得奖资格,有没有打算进一步采取法律行动?」
「水果日报说你要告高中生,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这个年头,保持沉默等同承认报纸上写的一切,干我做不到。
再也无法信任记者的我,为了澄清那些鬼扯,还是得打起精神站在镜头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每个报纸记者打电话问我,我也没选择,也只能用最诚恳的语气把说了十几次的事情再说一遍……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告那个学生,是水果日报婊我。」
「是的,我觉得是抄袭。」
「为什么是抄袭?两首歌一前一后拿出来听就知道了。」
「请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私下找抄袭者恳谈还要温柔的作法?」
「如果那些评审敢说没抄袭请看着我的眼睛说。」
只是到了晚上,打开电视,看见记者剪辑出来的那个我所说的那些话,统统不是重点,净剪些我义愤填膺的表情大做文章。
我差点对电视做出高难度的飞踢。
隔天买了报纸,水果日报做了一份澄清错误报导的新闻,但版面只有一个屁眼大,里面一句「据了解,新锐作曲家流星街并无打算控告黄姓高中生」连鬼都不会注意到。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大家都对真相不感兴趣吗?
报导错了,随便晃点一下就可以打混过去吗?
连续好几天,我的网志里每天都涌进了八万多人次,不晓得是来关心我,还是来研究我这边的「单方面说法」。但我想大多数只是来欣赏我咆哮的样子。
也许是自作自受。
写歌也写了八年,说我是新锐作曲家实在是有点不敢当。写久了,我原本以为自己相当熟悉这个圈子的运作,甚至还认为许多创作的前辈们也很欣赏我这个拿命写歌的臭小鬼,但一下子,那些「自以为」原来都是我的「误以为」。
那些日子我每天盯着网络超过十六个小时,一直按着网页左上角的重新整理,一直响应网友留言,一直按下一页,偶尔骂一声干,幸运的话稍微点头自言自语说本来就是这样啊谢啦……然后不断不断不断不断重复以上该死的步骤。
这样好吗?
当然糟糕透顶,如果我是女生,现在月经一定乱到不行。
为了回归正常生活,我试着不解释,试着暂时忘记印刻唱片公司私下跟我说的那些恶心至极的话,试着干脆将网络线拔掉!直到我接到下一通记者访问后续发展的电话,一切又重新倒带开始。
我想我已经罹患了,逢人就想把事情真相讲清楚的「澄清狂」。
电影《黑暗骑士》里蝙蝠侠的一句对白:「是的,小丑的确抓住了我的弱点!!蝙蝠侠不能被误解!」我总算是明白那句对白的心境。
原来我不是像自我想象里的天不怕地不怕,干,我的要害还真明显。
「星仔,早点睡,多睡几次事情就过去了。」
第四天,妈在电话里担心地说。
「妈,我不甘心。我真的没有错!」
我这么说的时候,正打开冰箱让自己冷静一下。
妈说的没错,多睡几次事情就会过去,只是我暂时还办不到。
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加上过度注视计算机屏幕,我的头像是被塞了塑料炸药,痛得要命,想干脆关上计算机去睡,但一想到那些主导歌唱比赛的老前辈老评审是怎么婊我的,我就像是开启自动模式一样,睁开眼,起身走到计算机前面,继续在网络上宣泄我的愤怒!他妈的这个世界上没人抄你们的歌就装得一副不痛不痒的假清高。
到了第五天,下午起床我刷牙的时候,发现牙膏怎么味道怪怪的。
一看,才发现我挤错了东西当牙膏。
但到底我是挤了洗发精还是沐浴乳在牙刷上?
还是……刮胡膏?
我舔了舔,分辨不出来,嘴里充满昼夜煎熬的口臭,味蕾暂时丧失功能。
就在我对着镜子,仔细研究塞爆眼睛的几千条血丝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唱片公司?还是记者?妈?
还是……上个月刚刚好分手的小惠?
我猜是小惠打电话过来,表面上安慰我,实际上则是试探性问我复合的可能性。我忐忑不安地含着牙刷走出浴室,希望小惠不要给我来这套……我现在太虚弱了,说不定一个鬼上身就会说好。
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肥仔龙。
「陈国星,干你上头条了耶!」肥仔龙给我用吼的,还用恭喜的语气。
「干。」我简洁有刀地将牙刷吐了出来。
「头条超炫的啦,不过我是要问你,于筱薇的婚礼你去不去啊?」
「……于筱薇要结婚了?」我脑子一下子醒了。
十几年前,于筱薇可是我们这群人的女神。
现在女神要降级成人妻了,想去婚礼揍新郎的老朋友一定很多啊。
「咦?你没收到帖子喔?」肥仔龙有点意外。
「没啊,大概于筱薇寄到我彰化老家了吧,我两个多月没回去了,我妈从来也不管我的信。不管,婚礼是什么时候?」
「就这个礼拜天啊,中午十二点在台中新都饭店。大家都会去!」
「是喔……本来就一定要去的啊。于筱薇耶,一定要动手打新郎的啊。」
「那说定了啊,老同学自己一桌。我会带球棒,刚刚森宏说他要带铲子。你弄得到流星锤吗?」
「那我带火把去好了。」
挂掉手机,回到浴室重新挤了正常的牙膏。
这大概是我这几天讲过最正常的一通电话了,心情有点好。
包括肥仔龙,我们这几个死党从国中就同班了,到了高中都还念同一间学校,彼此的班级都靠在同一条走廊上,想不熟都有难度。
我们熟的原因里,有一点特别残忍。就是我们对女孩的品味过度重叠。
想当年我们都在喜欢于筱薇,原本大家为此比了十几次腕力、打了三次架,最后为了义气约好了通通都不准追,却还是暗中各自进行千奇百怪的追求行动。
到了最关键的高三,大家不约而同将誓言冲进马桶,卯起来向于筱薇求爱。
我写了生平第一首歌,在毕业旅行的晚会上,红着脸当着五百人的面把歌给唱完。从头到尾我都不敢看于筱薇一眼,头低低的,假装很深情,其实很想死。
「这首歌,献给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女孩。」当时我还来一段假哭。
快联考了,全高三在图书馆晚间自习时,肥仔龙每天晚上都会在校门口的那家老王香鸡排,买一块鸡排从桌子底下偷偷传给于筱薇,沿途还经手了两个班。
「于筱薇,这块……鸡排给你。」肥仔龙只能说出这种等级的话。
木讷的森弘虽然矮,但打篮球时常常惨电那些比他高一个头的人。
在忠班对和班的篮球对抗赛中,森弘每投进一颗球,就会朝于筱薇看一眼。
「……」然后,森弘会装模作样地拨一下头发,吹起一阵头皮层。
念书超强的杨泽于,则在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在每一科考卷上的姓名栏,都写上于筱薇的学号跟名字,造成超级大的轰动。
最后学校王教官还在朝会时公开训了杨泽于一顿,说什么成绩好又怎样。
「我一定会带人打你。」杨泽于恨恨地对王教官说。 田径社的西瓜跑得很快,放学时于筱蔽搭校车回大竹,西瓜就会在校车后面冲刺。遇上红灯,校车停住,西瓜还会站在校车旁边喘气装痴情,搞得整台校车的人都知道西瓜在喜欢于筱薇,还鼓掌大声叫好。
后来校车司机怒了,叫教官警告西瓜不要再跟着校车跑了,那样很危险。
但西瓜反而越跑越快……
花招尽出。
几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人追到我们的女神。
肯定是因为都没有人追到于筱薇的关系,所以大家这几年虽然比较少联络,可感情还是很好,每次过年都还是会聚在一起,连打好几天麻将彻底糜烂一下。只是我们之间的话题,还是常常绕着于筱薇打转。
半年前一个晚上,于筱薇打电话给我。
「恭喜你啰,成就不凡呢。」于筱薇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啊?」我故意装作不知。
「我看报纸,你入围了金曲奖最佳原创曲啦,你真的很让人惊讶耶!」
「有那么棒啊?哈哈,要不是当年写了第一首歌给你,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写歌咧。」
「所以啰,要是真的得奖了,记得请我吃饭啊!」于筱薇笑得很开心。
「那……一边吃饭,我一边再追你一次怎样?」
我故作玩笑,却很认真。
电话那头的于筱薇顿了一下。
原本我以为我终于得到女神垂青了,没想到子筱薇沉默过后,用很幸福的声音告诉我她新交了男友,两人感情稳定,已在筹备婚礼。
她说我是最重要的朋友,一定要来她的婚礼,看她当新娘的样子。
「真的假的,喔原来如此,恭喜啊,听起来很棒啊,新郎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吧……」我胡乱拼凑出一些言不及义的祝福。
挂掉电话后,我怅然所失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干掉了六罐啤酒,连续写了三首歌。
果然人在失恋的时候灵感会像洪水爆发,填补刚刚失去的所有。
今天是礼拜五。
再过两天,当年所有的笨蛋又将聚在一起吃吃喝暍。
「红包要包多少呢?」我对着镜子,吐出一堆泡沫。
都追了这么多年,六千?
不,连手都没牵过,还是三千六吧!
打开冰箱,正好那些冷冻意大利面连一条都不剩,是该出去补货了。
等一会走在远离网络、接近阳光的大街上,我应该会更清醒些吧!
CHAPTER2 拿着铲子的婚礼
高铁真的很快。
以前在台北念大学的时候,差不多是两个礼拜回彰化一次。搭統联都用很累的姿势在睡觉,搭自强号的话最快也要三个小时,一点也不强。
想省钱跟女友约会看电影的话,我就会搭四个多小时的复兴号,心想:不管花多久时间,反正最后都会回到家,在火车上慢慢写歌也不算浪费时间啊。
我写给螺旋乐团的第一首歌《发疯的红色月亮》,就是在从彰化开往台北的复兴号上写出来的。
写到最后,铁轨上的蹦锵蹦锵声还变成了那首歌的背景节奏,因为那已经是《发疯的红色月亮》创作情绪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现在从台北火车站到台中乌日,也不过一个钟头而已,什么归心似箭的感觉都恍惚了。想在高铁车上写歌,不管是谱曲还是填词,感觉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到站了。
这么方便,却变成一个月只回家一趟,实在不能小看人生的变化。
这阵子不想跟人类互动,所以我搭了没什么人坐的商务舱。
将票放在隔壁桌上,戴上耳机,其实什么歌也没听,只是想保护自己。
效果有限就是了。
「请问你是……流星街吗?」高铁上,推着食物车的服务小姐瞪大眼睛。
「嗯。」我微微点头,却没有将耳机拿下来。
「请问要喝热茶、咖啡,还是……」服务小姐看起来有点兴奋。
「给我矿泉水就可以了,谢谢。」我迅速挤出一个微笑。
在以前,我都很大方跟认出我的人聊天,现在我多了很多份不知所措的腼腆。
原因自然是那份头条。
不管我的网志再怎么澄清,都打不过婊我一天头条的水果日报的销售量,我不知道这个服务小姐认出我的瞬间是不是联想到那件事、会不会受了鸡巴报导的误导,这个自我想象让我很不舒服。
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黑,脚底下也不再有铁轨声蹦蹦蹦的旁白。
从乌日站转搭电车回彰化,放下行李。
遛了快不认识我的狗,吹口哨逼牠尿尿后,就开着老爸的车到新都饭店。
新郎家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应该很有钱,婚礼排场挺大,开了四十几桌。
婚礼还没开始。给了红包后,我在门口翻了一下摆在桌上的婚纱照。
这几年我在各大喜宴上看过的婚纱照千篇一律,就算是那些大明星、畅销歌手的婚纱照也是大同小异,风景美,灯光佳,角度漂亮,但好像只是把男主角跟女主角的脸挖起来、换上新郎新娘的五官罢了。Photoshop王道啊。
只不过,跟真正超美的于筱薇比起来,要娶她回家的那个人真是格格不入。
哈。
看在我们这些追过于筱薇的人眼中,还真的是除了自己,谁都配不上她哩。
「喂,干嘛眼中充满敌意啊?」
一个女生走近婚纱照,在我旁边翻了翻。
我撇头,果然是阿菁。
大概有两年没见的她,为了婚礼罕见地穿了短裙跟高跟鞋,还真有点不一样。
「哪有。」我随口说,却又立刻承认:「……好吧,充满敌意就是我最好的祝福。」
「啧啧啧,啧啧啧。」阿菁继续翻着婚纱照,没有看我一眼:「男人嫉妒起来,就算是知名作曲家也很没品嘛。」
「对啦对啦你最强啦。」
我偷瞄了一下阿菁的小腿,便先走到人声鼎沸的婚礼大厅。
不用带位,顺着最吵的声音走过去,几个老同学自然就坐到一桌。
用力迎接我的,还是那鸡巴新闻。
「陈国星,没想到你已经可以上头条了!太强了吧!」欧阳豪高高举手。
「最好是这样啦。」我没好气地说,选了个空位坐下。
我的左手边坐着肥仔龙,右手边坐着欧阳豪。
欧阳豪顺手帮我倒了杯乌龙茶,笑笑说:「我有去你的网志上看,原来就是你被那些写歌只能写给鬼听的评审婊了啊……安啦,奇書網…奇书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是里面最虽小的,也都看得出来那些评审只是看不爽你写的歌很受欢迎,所以借着比赛故意婊你啊。过几天大家就会忘记了啦!」
此时阿菁也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
「忘个屁,我这几天过得跟鬼一样。」
我拿起杯子,扫视了一下同桌的老友。
爱吃鸡排到干脆卖起鸡排的肥仔龙。卖了我一台苹果笔记型计算机的阿克。几年前因为车祸断了一只手的柯宇恒。因为想要合法打人于是去考警校的阿菁。据说在台北开了一间盆栽店、但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欧阳豪。在中山路三段卖福斯汽车的业务西瓜。在家里火锅店帮忙的清源。回到学校教书的如君。
没看见的,至少也有三个。
在美国念经济学博士的杨泽于,没理由为了一个婚礼搭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在中华电信上班的森弘超龟速还没有到。而柏彦,则是永远不会来了。
开始上菜了,大家的杯子里也斟满了乌龙茶。
「那么……敬柏彦。」我举起杯子。
「今天是婚礼耶,敬什么柏彦啊?」阿菁瞪着我。
「白痴,有点晦气。」西瓜皱眉。
嘴巴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大家还是不争气地把杯子举起来,敬了一下在念大学时卷入东别连环凶案的柏彦。
几年前那案子闹很大,报纸上说柏彦在租屋里被绑在铁椅上三天三夜,最后被凶手塞了一颗死猫头在喉咙里,看着天花板噎死。真的是相当奇特的告别方式啊。
敬完了死得很惨的柏彦,大家立刻回神到很幸福的婚礼。
其实我们不像电影上描述的所谓多年分开又重逢的老朋友那么夸张。我们即使有一大半人都在彰化以外的地方发展,只要一回到故乡,大家都满常联络,至少,打麻将得四个人才行啊。
很快地,我们就借着聊追于筱薇的往事将气氛炒热,每次都是这样。
「我不盖你们,说不定我接到于筱薇那一通电话后,还是死皮赖脸追她,今天就不会有这场婚礼了。」我相当认真地说:「所以新郎等一下应该向我敬酒!」
「真的!想当年要不是我太胖了,最后追到于筱薇的一定是我!」肥仔龙穿着快要爆开的大T恤,信誓旦旦地说:「我可是投资了八十四块香鸡排在我的爱情上!」
「斤斤计较什么鸡排。」阿菁冷冷道。
「白痴,要计较的话,我在校车后面跑的公里数可以绕台湾一圈好不好?」西瓜冷笑,不知道在瞎爽什么。
「想当年我们一起在农会水利大楼那里补数学,不是有一个彰女的正妹负责擦黑板吗?对对对,就是那一个,好像姓郑。其实那时候她常常回头看我耶,每次上课我都觉得被她电假的。」欧阳豪没追过于筱薇,但擅长转移话题。
「白痴,那件事我一直很想讲,记不记得当年我坐在你旁边,其实那个彰女女生是在看我,要不是全校都知道我在追于筱薇,最后也传到彰女那边,不然那个正妹一定会主动跟我告白好不好!」西瓜大言不惭。
虽然我认真觉得,当年那个负责帮老师擦黑板的彰女女生之所以一直回头看,其实是对坐在西瓜跟欧阳豪后面的我放电。不过,霎时间我有点迷惘。
我们不是才刚满三十岁吗,怎么有那么多「想当年」造的句子啊?
看见肥仔龙拼命夹最贵的生鱼片往嘴里塞,那画面才稍微令我安心了点。
我写歌填词,平常接触到的当然都是一些想唱我歌的人,对我来说那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对我的老朋友来说,每次碰到我,他们都想听一些报章杂志里没有说过的明星八卦。
于筱薇的喜宴上也是一样,大家吃吃喝喝话当年之外,我也会说一些万一被媒体写进去、我就会被那些大明星乱棒打死的八卦,让大家畅快下酒。
「对了陈国星,你赚那么多,红包包多少啊?」
没追过于筱薇的阿克大声问,大家一齐向我看了过来。
说到阿克,以前那个超冲动的阿克好像被外星人调包了,自从他升职后,每次在老朋友的婚礼上看到他都穿着烫线的衬衫,球鞋跟牛仔裤整个消失。好像被这个世界完美驯养了。
我歪着脖子,认真地说:「最近我过得很不爽,所以红包就包一叠麦当劳折价券,算一算总共可以折六千块,所以算是六千块吧。」
阿克很吃惊:「干你真无耻,以后于筱薇一定会用报纸包回去!」
「不可能啊,我红包袋上是写你的名字。」我淡淡地说。
「……真的假的啦!」阿克霍然站起,嘴巴张得很大。
这才是我认识的热血笨蛋,阿克的样子啊。
「骗你干嘛?」我耸耸肩。
只见阿克立刻慌慌张张跑去柜台解释了。
大家哈哈大笑,这种随便编出来的豪洨也只有阿克会相信。
只有阿菁瞪着我,好像立刻就要把警枪拿出来指着我一样。
「陈国星,你真的包了折价券?」阿菁皱眉。
「怎么可能包折价券,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喔你。」我苦笑。
此时灯光慢慢暗下。
看样子新郎新娘立刻就要进场了。
大家都停下筷子,将视线摆向大厅后方。
从高中起就幻想过很多回,于筱薇披着白纱挽着我手的模样,她的样子很美,有点害羞,我的表情则是超级感动,一副就是立刻可以死掉的样子。
很快,再过几秒。
再过几秒,我就会目睹我……一半的梦想在我面前缓缓走过的画面。
「喂,你的火把咧?」肥仔龙擦了擦嘴,一脸狰狞。
「还真的带火把咧,那你的球棒呢?」我嗤之以鼻。
「当然是没带啊,西瓜?你不是说要带斧头?」肥仔龙看向西瓜。
「白痴。」西瓜答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大厅侧门突然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光透进灯光昏暗的喜宴大厅,闪进了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画面!!
是迟到的森弘。
他妈的手里竟然拿着……一把清明节扫墓等级的大号铲子!
我们赶紧举手用力挥舞,将那个冒冒失失的笨蛋召唤到我们这桌,但拿着大铲子低身跑步的森弘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很多人都瞠目结舌看着我们。
「怎样!应该赶上了吧!」
刚刚坐下的森弘兀自喘气:「还没走红毯吧?」
「靠夭,你还真的带铲子过来!」我笑死了。
「不然是怎样?不是要趁那个猪头牵于筱薇走红毯的时候,海扁他一顿吗?」穿着正式西装还打领带的森弘,紧握着超突兀的大铲子,满身大汗看着我们。
哈?
肥仔龙用力抓着森弘的肩膀,大声说:「要扁,也是等新郎新娘送客的时候再扁啊,趁人家走红毯的时候扁,超没品的吧!」
我附和:「会下地狱。」
当女警的阿菁瞪着我们,充满正义感地说:「都很没品好不好!」
「等一下,你们三个说好要带的兵器呢?」森弘左看右看,表情超狐疑。
肥仔龙跟我对看了一眼,同时用鼻孔喷气。
「白痴。」西瓜再度答得很漂亮。
这个时候,钢琴伴奏声悠扬地响起。
一道光打在大厅尽头,落在我们的女神身上。
于筱薇慢慢地在钢琴声里,挽着新郎的手,走在数百人的热烈注目中。
她很美。
美得,让所有人都忘了拍手。
「真漂亮。」肥仔龙懊丧地说:「当初应该多加码几块鸡排的。」
「不公平,哪有这样的。」森弘终于将手中铁铲放下。
我则完全呆住了。
那黑白琴键悠扬敲出的旋律,是我半年前入围金曲奖的情歌。
《一万年》。
我慢慢拍手,胸口好像被很多热水填满,看着于筱薇走过我们这一桌。
她没有看我,只是在琴声中专注往前走。
每走一步,琴键往下深刻。
十六岁那年的回忆忽然出现。
教室后的运球声,风纪股长大叫不要吵闹。
坐在我后面的于筱薇,拿着笔不停戳着我的背。
坐在于筱薇前面的臭男孩,装作不耐烦地回头。
白纱拖过。
然后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操场上生锈斑驳的篮球架:水远也没有胜负的三对三。
她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花童,十八岁的毕业典礼。
女孩努力捧着十几束鲜花,不让男孩们失望。
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
等我回过神,喜宴已经散了一大半人。
于筱蔽跟那个我可能永远都记不清楚名字的新郎,站在大厅门口,拿着喜糖送客。
作风神秘的欧阳豪有事先走,阿克搭欧阳豪的便车去赶回台北的高铁。柯宇恒什么时候走的没人有印象。清源前脚走,跟他有暧昧的如君后脚就跟着离开。
只剩下坚持要把桌上甜品全吃光的肥仔龙、默不作声的西瓜、莫名其妙把警枪大剌剌放在桌上的阿菁、缺乏社会常识将铲子扛在肩上的森弘。
还有我。
一个恍惚在青春回忆的三十岁男人。
「现在这样好像不错喔,突然有种想要找个人结婚的感觉。」
肥仔龙吃着第五盒冰淇淋,连他也来个有感而发。
很年轻就结了婚、小孩皮皮都八岁大了的西瓜,用超不屑的表情看着肥仔龙,说:「白痴,你是想找个人做爱。」
「到底是有没有要打新郎?我还特地回家拿铲子才迟到的耶……」森弘喃喃自语,明明刚刚就只有喝乌龙茶的他,不晓得在装什么醉。
阿菁看着我:「你呢,不是一直都有女朋友吗,怎么还不结婚啊?」
怎么还不结婚?
这个问题跟当初小惠一直问我的一模一样。
「不想结。」我直截了当。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偶像啊?结了婚,就没有人听你写的歌,结了婚,大家就不觉得你的歌很酷了?」阿菁带着嘲讽的语气。
「写歌又不是唱歌,没什么偶不偶像。」我也不晓得干嘛回答阿菁没礼貌的乱问,但起了头,只好把话给说完:「……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啊,交女朋友就交女朋友,谈恋爱不必谈到一定得结婚的程度吧?」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铲子:心中老是觉得怪怪的。
是,扛着一把铲子参加婚礼是很奇怪,但我现在心里的奇怪,又不像是那一种奇怪。说不上来,好像有异物卡在喉咙里的感觉。
「如果女生想结呢?既然谈恋爱跟结婚没什么差别,那就配合她结啊,把自己说得那么看很开,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阿菁玩着放在桌上的警枪。
我的天,里面最好是没有塞子弹。
西瓜皱起眉头,忍不住说:「白痴,谈恋爱跟结婚怎么会没差别。」
阿菁拿起手枪,毫不客气对着西瓜说:「我没问你。」
我看着那把立刻转向我的手枪,只好举起双手说:「结婚,就不能专心完成我的梦想了,也不能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熬夜就熬夜,想一个人看电影就一个人看电影……」
「哪有人会一个人去看电影?」阿菁板着睑质问,晃晃手上的枪。
「我就会。」我瞪着那把彻底被滥用的警枪,说:「总之这些都是常识,两个人生活一定会比一个人还不自由,靠,我是搞创作的耶,被管来管去我受不了。」
「对,没错。不过我不搞创作,我光卖车也不想被管来管去的。」西瓜懊恼地说:「当初没带套真的是超白痴,早知道我满十八岁那年就去动手术把输精管焊死。」
阿菁没好气地将警枪对回西瓜,说:「我又没问你。」
「那你呢?」我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圆,丢向阿菁。
「我怎样?」阿菁又将警枪对准了我。
「你自己干嘛不结婚啊,都三十岁了,女生的时间跟男生的时间,在人生上的意义……不一样喔。」我步步逼近:「是不是你太恰了,根本找不到男人娶你?」
「结婚又不是我的梦想。」阿菁想都没想就说。
「是喔,那你的梦想是什么?」正在挖第六盒冰淇淋的肥仔龙问。
「我的梦想是要当一个警察。」阿菁得意地说,一副梦想实现的样子。
一瞬间,我脱口而出:「放屁。你的梦想是结婚!」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阿菁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绝、对、不、可、能。」
「就是,你的梦想就是结婚,哈哈!」我不知哪来的自信。
「乱讲什么?把身份证拿出来,驾照跟健保卡通通放在桌上!」阿菁怒道。
「你发什么疯啊?」西瓜白了她一眼。
但阿菁显然是失控了,又是一个把乌龙茶喝到醉的笨蛋。
「你也一样,快点!我现在怀疑你们……涉嫌用麦当劳折价券充当礼金,把身份证跟驾照都放在桌上,还有健保卡!」阿菁气到脸都红了。
突然,森弘肩膀上的铁铲斜斜晃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厉害的往事。
「对了!」我指着那把铁铲。
大家看向我这边,连枪也对准了我。
「记不记得,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我故意把话说一半。
「?」肥仔龙皱起眉。
「毕业典礼……」西瓜也玻鹆搜劬Α?br />
森弘愣了一下,说:「啊!我们在学校后面挖了一个洞!」
我看着森弘肩膀上的铁铲,这一把大铁铲似乎就是当年的那一把。
「挖洞?毕业典礼?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啊,对啊,那天晚上我们挖得很累啊!」肥仔龙恍然大悟。
西瓜也跟着点头:「好像,好像……」
「什么好像!」阿菁不晓得在抓狂什么,枪口扫过我们一遍,尖叫:「竟敢说得好像全部都忘光光一样,你们那天晚上根本就是大变态好不好!我会当警察,全都是因为想把你们这些大变态统统抓起来!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西瓜终于怒了,用力拍桌:「白痴,把枪收起来!」
阿菁更怒:「身份证!驾照!健保卡!」
我用力拍桌:「不要拿枪对人啦!」
碰!
时间停在每个人呆滞的表情上。
阿菁手中的枪微微颤抖,枪口冒着焦烟。
桌上的大罐乌龙茶烧出了两个弹孔,褐色的茶液汩汩流出。
正在散场的婚礼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宾客呆呆地看向这里,就连在门口发喜糖的于筱薇跟新郎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一桌。
我斜眼看着身后的墙壁,后面的墙板碎开约一个拳头大小,石灰落下。
「……」阿菁惨白着脸,慢慢放下该死的警枪。
碰!
当机立断,我拉炮,彩带在半空中缓缓落下。
碰!
西瓜也跟着若无其事地拉炮,肥仔龙也笨手笨脚拿起桌上的纸炮一拉,森弘也跟着慌慌张张地纸炮。而阿菁则头低低,不敢看向任何人。
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婚礼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干,你刚刚差点打中我!」我瞪着头低到快埋到桌下的阿菁。
事实上,那颗子弹在爆掉乌龙茶后,还真的擦过我的左手臂,将我的班尼顿T恤烧出一条黑色卷边的开口。我左手臂上的皮肤红肿起来,有些剌痛。
「我还以为枪里没子弹,想不到你真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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