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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就有些犹豫，想着欧阳主任的话，觉得自己应该找个话题跟萧书记说说。可是又一想，偏偏又有些不服气，这个萧书记平时看上去都是一副悠然自若、清清淡淡的模样，自己找他说话，万一他懒得理会怎么办？那可就真是太丢脸了。
她是潇南大学刚刚毕业的应届毕业生，大一就在学校入党，历任学生会宣传部长、副主席和团支书、团委组织部长、团委副书记，因为政治、成绩双优异，所以被安排回了朗柳，到鼎清区宣传部上班。要说怎么接触领导，她不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只是萧书记年纪实在太轻，看着就像跟自己差不多一样，而她在学校早就习惯了被众多男生围着转，忽然要反过来去巴结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年轻领导，少女的矜持让她心里实在有种不自在地感觉。
萧宸其实也有些不自在。要说面见领导、团结同志甚至玩弄权术，他自问自己毕竟耳濡目染了一些经验，问题还算不大。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未免有些尴尬。
他倒是能够理解欧阳东的行为，既然是车坐不下，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和领导同坐，自然不能安排一个领导一看就不舒服的人，总得安排一个领导见了高兴的不是？那么今天这批人里头显然这位女同志最合适了，毕竟美女在任何场合几乎都是受欢迎的。
只是，他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美女打交道，高高在上的领导？年轻类似的同龄人？冷淡？热情？一时间就有些头大。
“呵呵，这位同志是宣传部的吧？叫什么名字？”萧宸琢磨了一下，心说还是自然一点吧，别整的神秘兮兮地，也就是同坐一次车而已。
徐菲压住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点点头，乖巧地道：“嗯，我叫徐菲。”
“以前是学什么专业的？在宣传部工作还习惯吧？主要有哪些工作？”萧宸发现自己只要一开始问话，倒是多余的心思就淡了，也不觉得不自在了。
“学的是中文系，在宣传部新闻协调中心。工作……还好吧，主要是关心一下区内主要广播电视和报纸的内容是不是符合中央精神和各级上级领导部门的指示。也就是指导和协调全区新闻舆论工作，提出各个时期宣传报道工作的指导思想和报道要点；策划和组织全区重大宣传报道活动；制定完善新闻管理办法，加强对全区新闻工作的监管；加强与上级新闻媒体的联通工作；指导新闻队伍的业务建设之类。”徐菲非常流利地答道。
萧宸笑着点点头：“嗯，看得出来，徐菲同志对本职工作的了解程度相当高啊，是吧黄睿？”
黄睿在前面就笑道：“是啊，是啊，萧书记说得没错，这么多责任，记得这么清楚，徐菲同志平时的认真可见一斑，我也应该像徐菲同志学习啊。”
徐菲吓了一跳，忙道：“黄主任说笑了，我只是尽力把本职工作做好罢了，哪里当得萧书记和黄主任这么夸奖。”
黄睿就在前面笑了笑，不过没再做声。做秘书的，要知道领导让你说话或者需要你说话的时候才说话，否则这个秘书是不称职的，多半也做不长。
萧宸就又问了一些宣传工作的事情，徐菲也都一一作答。因为萧宸一直都是在问她工作上的情况，以及一些工作中发现的问题，慢慢地，徐菲也就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但是转念一想，她心里又觉得这个萧书记好像不知道欧阳主任安排自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一样，一点跟暧昧沾边的话都没有提到，难道自己就一点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些不服气，她可是当初中文系的系花、学校的三朵金花之一呢，怎能忍受一个年轻男子的漠然无视？不自觉地就挺了挺胸，让那饱满鼓胀的胸脯将开了一粒纽扣的风衣撑得有种要涨破的感觉，然后再偷偷地注意了一下萧宸的神色。
可惜萧宸这时的目光已经回到那份内参上去了，根本不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徐菲顿时就有些泄气，想这个萧书记太不解风情了……然后倏然一惊，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呢？她心中暗自提醒自己，父母给自己物色的那个男朋友虽然自打两人见了一面之后，怎么都觉得不满意，可是毕竟算来自己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可不能在外面乱来。
到下面村子的国道没走多远就已经到了，再看进村的路，的确很烂。路是稀泥巴路，大概只有两米来宽，两步一坑，三步一洼的，虽说桑塔纳算是轿车里面底盘比较高的，可别说桑塔纳，就连那些面包车也不能走，这样的路，只能靠11路。
萧宸在柏油路边上下车，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叹了一声，没说话。老韩已经跑到车后箱打开尾箱，拿出两双雨靴，跑过来递给萧宸和黄睿，道：“萧书记，黄主任，来，换上靴子吧，这里穿皮鞋可走不得。”
萧宸结果雨靴问道：“靴子谁准备的？”
黄睿道：“哦，这个我昨天晚上买的，我是农村出身，知道乡下路烂，这几天下了雨，更是走不得路，就去买了来。”
萧宸点点头，把雨靴一换好，就看见徐菲脸色有些微红的跑过来，不禁问道：“怎么？落下东西了？”
徐菲有些忸怩，支吾道：“欧阳主任说让我紧跟萧书记，随时记录萧书记的言行。”
萧宸愕然一下，笑了起来：“我又有什么好值得记录的言行了？”不过他也没说不让徐菲呆在自己这边，毕竟如果这么说的话，徐菲回去肯定会被欧阳东责怪，就算他口头不说，心里也肯定有什么小心思，想想刚才徐菲说的，她从小成绩优异，大学又是学校主要干部，想来也是矜持高傲之人，如此赶她回去，对她也是一个重大打击，这样是不好的，年轻干部还是要以多鼓励多锻炼为主。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自己也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这副心态了，自嘲一笑：“那你就跟着吧，希望我今天不要说错什么话，要不然这脸可就丢大喽。”
这时胡成和枫林、花叶两个村的村支书、村长等人已经围了过来，萧宸和两名村支书握了握手，把两人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尤其是后面那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支书，双手握着萧宸的手用力地摇了又摇，好像生怕萧宸感受不到他的诚意一般，道：“书记，您能来我们花叶村，我们都很感激您，您是大领导，您帮我们种田的说说话，让上头不要一下子收这个费，一下子收那个费好不好？我们前几年通了电，我们感谢党啊，感谢政府啊，可是现在我们除了要交电费，还要交一个电什么改造费，什么维护费，一个一百二十块，一个六十块……要差不多两百块钱啊，我们稻谷要上交，剩下的自己吃了根本剩不得几个钱，又要供小孩读书，到哪里搞两百块去啊？这还只是一桩，还有……”
萧宸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发作，反而点点头，脸上又浮现出温和地笑容：“老支书，你贵姓啊？”
“我啊，我……免贵姓朱。”老支书连忙道。
萧宸点点头，也双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这双粗糙得仿佛枯树皮一样的大手，萧宸心里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柔声道：“老支书，你有什么心里话，觉得平时想说出来又说了没用的，只管跟我说。我不敢说每一个问题都能为你们解决，但是我保证，在我的职责和能力范围之内，你们的事情，我一定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办！”
第033章哀民生之多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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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干部们脸色都变得有些阴沉，镇里的干部尤其恼火。花叶村这个朱大春，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这才选了花叶村来让萧书记视察，想不到这老东西以前全是装样子！萧书记一来，他就巴巴地来诉苦告刁状了！
区委办和宣传部的干部则是有些不满草场镇的领导办事不利，萧书记这次来是干什么的？是扶贫帮困送温暖送爱心的，不是下来管你们这些三姑六婆狗屁倒灶的事的！这现在倒好，萧书记正事还没说上一句半句，就碰上这种屁事了，你叫我们这些人回去怎么做记录、怎么做报告？真是晦气！
镇党委书记胡成沉着一张脸，但没有开口说话，可镇长刘江却忍不住了，瞪了朱大春一眼，用力咳嗽了一声。
朱大春的脸色就有点发白，都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吓回去了。
萧宸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不见，瞥了刘江一眼，嘴里不咸不淡地道：“刘镇长要是身体不适，我批你的假，回去休息看病吧。”
刘江讪讪道：“萧书记误会了，我没事，刚才……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萧宸就没再理他，转过头朝朱大春道：“朱支书，现在不光我在，我们区委办和宣传部的同志们也在，你把你们花叶村遇到的情况，你觉得不公正或者说可能不公正的，都拿出来说一说，不用害怕。这天下还是**的，是人民群众的，没有什么不能拿出来说！”他说着，还鼓励式的拍拍朱大春的肩膀。
朱大春其实的确是个老实人。当年他能入党，除了那时候花叶村他们这个年纪读过小学的一共只有三个人这个原因以外，就是因为他老实，在村里有人缘。当时动乱刚过，需要这样的村干部维持基层稳定，所以他就做了支书。
朱大春看了一下胡成和刘江，刘江虽然不敢再瞪他，可那脸色难看得吓人，见他望过来，直接把眼神移开一边，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模样。胡成倒是没有为难他，虽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还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的神色，其实萧宸都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刘江暂且不去说，胡成跟这个事情想是关系不大，他微微点头显然是示意朱大春这个话可以说。至于脸色难看，这倒不奇怪，不管事情跟他有关无关，草场镇出了事情，他这个一把手再怎么也跑不掉干系，起码是个领导责任吧？
朱大春心里一琢磨，刘镇长是镇长，镇里的事还是归他管，而萧书记虽然是大官，可人家难得下来一趟，这次就算把事情给花叶村解决了，没准下次刘镇长就要花叶村好看，那就不划算了。但是既然胡书记也点头，那就好办多了，刘镇长再大，也只是二把手，最后总得胡书记说了算。
“书记，事情很多，我先说这个电表改造（实际是电网改造）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萧宸朝黄睿和徐菲招呼了一下：“都记一下。”
徐菲是特意来记录萧书记言行的，纸笔随身，立即拿出来准备做记录。黄睿本来今天是不用记录什么的，但萧宸一说，他也连忙回车里拿了纸笔过来做记录。
朱大春的叙述能力不是很好，有时候有些废话和偏题，不过萧宸却也不怪他，只是时不时要出言打断一下，然后把话题拉回来。经过萧宸的反复询问，基本上弄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草场镇供电所副所长刘强代表鼎清区电力公司在未开具任何票据的情况下，收取了花叶村村民200元/户＋50元/人（按户口人数计）的现金，另外利用职务之便，将村里的土地征用补偿款按30元/人扣取，声称总共收取的80元/人是用于此次电网改造的“伙食费”，并且威胁村民：“哪个敢不交，我就不给他安电，自己摸黑、点蜡烛。”
1993年12月23日，朱大春代表花叶村找到鼎清区电力公司户改办主任反映这个问题，户改办主任一开始给他的答复是“这个收费是合理不合法的，但还是必须要收的，我们改造的钱不够用”，后来又说“这个收费不是电力公司收的，哪个收的你找哪个”。
有些村民交不起，就跟刘强商量能不能先把电装好，日后有钱了再补交。刘强就跟他们说：“不交钱不安电，这个没得商量。”
事实果真如此，1994年1月13日，其他村民都已经改造完毕，而没有缴纳费用的这几家至今未通电。对此，鼎清区户改办竟然无比荒唐地回答：“其实我非常想给这几家接线通电，但就是你们供电所的刘副所长阻止我们给这几家接线，我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所以没办法，不能给这几家接线。”
1994年1月16日上午，花叶村村民朱英等人按照区信访办的指示，到草场镇街道办事处要求处理镇供电所刘强副所长与鼎清区电力公司在农村电力“一户一表”改造中乱收费、乱摊派的问题，以及刘强阻止鼎清区电力公司给这几户人进行电力“一户一表”改造的问题。
为此，村民朱英等人向草场镇街道办事处的陶部长出示了国家计委在《关于制止在农村电网建设与改造中乱收费行为的通知》文件，然而陶部长却以“国家政策是不假，文件也不假，但具体怎么执行就看我们怎么操作”这种与国家政策法规明显对立的语言和行为，为鼎清区电力公司和刘强开脱，对受害群众的正当要求和合理意见置之不理，并且态度相当蛮横，“随便你往哪里告”。
萧宸听完，默默地点了点头，转头问道：“记下来了吗？”
黄睿和徐菲都立刻表示已经记好，黄睿还好一点，徐菲怕萧宸不信，还把手里的笔记本递过来要给萧宸过目，萧宸微笑着推回去了：“记好了就行，我不检查。”
然后回头环视了身后近二十名干部一眼，问道：“都听到了，你们怎么看？”
不出所料，没人回答他。
胡成犹豫了一下，正要答话，萧宸自己却已经开口，语气有些怅然：“小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以后努力建设四个现代化。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新生活。”
他看了朱大春一眼，面色一沉，语气渐渐严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电网明明都已经铺开了，居然还有群众因为这种乱收费的现象而用不到电！居然还有公职人员威胁电力公司不准给群众装电！……同志们，我请你们放下领导的心态好好想一想，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国家公职人员，你吃着老百姓给你的粮食不给老百姓办事，反过头来还吃拿卡要、威胁群众，国家要你干什么！群众要你干什么！”
萧宸一番话说出来，草场镇的一干干部都把头低下，老老实实接受批评。胡成上前一步，一脸惭愧：“萧书记，我队伍没带好，班长干得不称职，您批评我吧。”
萧宸盯着他，但没说话。胡成心里颤了颤，想：萧书记不会真把这责任就顺口安到我头上吧？这刘强可是他刘江的侄儿，我胡某人可没管过这一茬。
刘江犹豫了一下，也站出来，上前一步道：“萧书记，这个事情，我们政府也有责任，我立刻亲自联系供电所和区电力公司，让他们马上帮这些群众把电装上……”
“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这里了！”萧宸打断他的话，环视了所有干部一眼，严肃地道：“现在的问题是：第一，原先多收的不合法的费用，究竟是收到哪个口袋去了；第二，这笔多收的费用必须尽快退给村民；第三，原先因为此事而没有装电的村民家里，必须尽快帮他们把电装上，都要过年了，连个电都没有怎么行；第四，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如果有，也必须严格按照前面三条办法尽快办理；第五，刘强和区电力公司的责任，必须追究！我倒想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厉害，居然敢大言不惭，‘随便告到哪里’都行？”
周围的干部有些面面相窥，有些年轻一点的倒是有点雀跃，比如徐菲就听得眼睛放光，手里的笔头子沙沙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萧宸的话。
刘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胡成反而眼中喜色一闪，立即表态道：“萧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镇党委一定当成当前的头等大事来抓，我向您保证，年前一定把装电完成，退款的事情也会立即追究下去，尽快落实。嗯，还有其他村，我也会逐个查明，如果涉及乱收费，一定坚决处理，绝不手软！”
萧宸点点头，瞥了刘江一眼：“刘镇长的看法呢？”
刘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这个……自然是萧书记说怎么办，我们镇政府就怎么办。”
第033章哀民生之多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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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书记说怎么办，镇政府就怎么办。普通人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求爹爹拜奶奶、热脸贴人家冷屁股都恨找不到屁股可贴，但只要上头有人说一句话，那么OK，什么事情都好办了。无论萧宸怎么想，怎么感慨，但体制内就是这样，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他也只能心里感慨一下。
“嗯，朱支书，我听你的口气，应该还有其他的不满，对吧？我看这样，咱们今天时间有限，就一边走一边说，好吧？”萧宸笑着对朱大春道。
朱大春自然不敢跟萧宸说不，连忙应是，然后头前领路。
萧宸这一路走来，才知道乡下农民的不易。那路面本来就窄，是最平常的土路，原本就已经高低不平，再经过前两天下雨，整条路坑坑洼洼，一脚踏过去，全是泥浆水。要不是穿了雨靴，麻烦就大了。估摸着要是穿着皮鞋一脚踩下去，上来就全是黄泥巴色，一脚都是灌进去的泥浆。
就算穿了雨靴，这路也难走得很。这路原本是土加卵石压成的，经了雨之后，那些泥浆粘附在卵石上看不出来，一脚踩下去就可能猛地一滑。萧宸经验不足，走路不怎么看路，反而往两边荒着的田地和远处的连绵起伏的青山左看右看，没走多远就滑了一下，吓得他旁边的黄睿、徐菲连忙伸手欲扶，身后跟着的一群干部也是猛地把心揪了一下，萧书记要是在这摔一跟头，负责安排行程的这些人恐怕都得心惊肉跳一段时间。
不料萧宸虽然滑了一下，但他的反应速度却极快，竟然还没等黄睿和徐菲的手扶到，就已经自己站稳。
“萧书记小心！”
萧宸回头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担心。朱大春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有些不知所措：“萧书记，您没事吧？”
萧宸笑起来：“没事，就是心里想事情，走神了一下，脚没落稳，滑了一下。”
朱大春这才放心了一些，萧宸已经摆手道：“咱们继续走。”大家就再次行动起来，黄睿担心萧宸再来一次，有意识地走近了一点。徐菲在刚才萧宸脚滑的一瞬间心里大急，这时却又在心里偷笑：就算你再稳重，没走过烂路，一样要脚打滑，要是刚才这一屁股摔下去，嘻嘻……不过想归想，她也刻意走近了萧宸一点。
萧宸这时开口问道：“朱支书，这些山上的树，就是油茶树吧？”
朱大春应道：“是啊，都是茶子树呢。”
“这么大的山，每年村里的茶油可以打出不少吧？”萧宸笑着问：“我听说茶油价格还是比较不错的。”
朱大春听了，就憨厚地笑起来，抓抓头：“还好吧，一棵树算起来大概能出二两到三两油，现在茶油要卖八块钱一斤呢。”
萧宸又问：“一户人家，大概有多少油茶树？一年能出多少油？”
“这个就不好说，油茶树这个东西没谱，有的地方油茶果出得多，有的出得少，再一个就是，有些人家摘茶果摘得干净，有些就马虎一些……这里面就有差别了。要是按一般来说的话，差不多一户人家能有一两千斤茶果，打出茶油大概一百到一百五十斤吧。”
萧宸嗯了一声，问：“那这些茶油怎么用呢，自己吃还是卖了？”他心里琢磨，八块钱一斤，一百斤可也有八百块钱了呢。现在城里的一般职工每个月差不多也就是四百多块，略好一点的五百块左右，八百块钱在农村可算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当然是自己吃了，不吃自己的，难道还去买油吃啊？”朱大春好像很奇怪萧书记会问这么个问题，又补充道：“买来的菜籽油不如茶油好吃的。”
“哦，是这样啊。”萧宸点点头，他忽然发现一个很无语的问题，他不知道一户人家一年要吃多少油。不过朱大春可不知道，朱支书继续道：“不过也有的人家觉得菜籽油其实也差不多，他们就把自己的茶油卖了，然后买便宜的菜籽油吃，这样每年可以省三百来块。”
萧宸点点头，心里琢磨，这茶油能不能形成一个产业呢？正琢磨着，朱大春就叫了一声：“萧书记，你看前面，那里就是我们村的榨油场，不光我们村的油在这里榨，周围好几个村都在我们这里榨油呢。”朱大春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些自豪，这个榨油场还是二十几年前他领人盖起来的，是他的“政绩”呢。
萧宸抬头一看，吓了一跳，那所谓的榨油场不过就是用农村常见的那种自家烧纸的土砖堆砌成的，别说什么装修了，就连墙面都没砌平整。面积大概最多一百五十个平方，也就两个教室大的样子，看上去破破烂烂不说，而且感觉好像随时会垮掉似的。
萧宸忍住心头的震惊：“这就是你们的榨油场？周围几个村的油茶果收了以后都到你们这里榨油？”
朱大春看见萧宸的样子，明白他是在想什么，就有些不服，道：“萧书记，您别看我们榨油场看着寒酸了一点，榨油那可是不含糊的。”
萧宸也不跟他争执，道：“走，反正顺路，我们看一下。”
朱大春便引他到了那榨油场的门口，萧宸走到门口往里一看，里面乌七吗黑，隐隐约约看见地面流着脏水，一些台子上面都是黑漆漆的，仿佛是一层油垢，萧宸的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这榨油场里出来的油，除了油质本身的确是新鲜茶油以外，卫生恐怕就跟十几年后被曝光的地沟油差不多了吧？
朱大春看见萧宸的样子，就知道他怕是对卫生不满，他还是有些不服，乡里人吃个油，哪有城里人那么讲究的？听说城里有些人家，进门还要脱鞋，真是不怕麻烦。
“萧书记，您别看咱们这里看着不干净，我们的油还是很干净的，那都是我们自己榨的。”朱大春这话说得就有些急了，榨油场可是自己的一份政绩，可不能给抹杀了。
萧宸不置可否，问道：“榨油收费吗？”
朱大春一愣：“钱倒是不收，榨出10斤油收一斤，卖了维持榨油场运行，多的钱大家分掉当补贴。”
萧宸点点头，这个听起来倒还算公道。“嗯，走吧，去五保户。”萧宸一转头，差点撞到徐菲身上，徐菲这次格外认真，萧宸的一言一行她几乎都在做记录。
萧宸就笑：“小徐同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记《起居注》一样？”然后就自顾自地先走了。
徐菲在后面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萧宸的背影，心里道：你以为你是皇帝呀，还《起居注》呢，真不怕羞。
一行人继续往山里走，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烂，很多干部已经累得直喘气，尤其是区委办和宣传部的一些中年干部们，更是在心里抱怨镇政府不会办事，安排见个五保户吧，安排这么远，这不是害人么？
让他们惊讶的是，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萧宸，居然是一副一点都没觉得累的样子，但队伍的速度因为不少干部有些跟不上，仍然变得慢了起来。
花叶村的民居是分开建的，走一段就能看见一户人家，这里的村民不知道是有些害怕这些城里来的领导还是不愿跟他们面对面，反正看见萧宸他们过来，都是老远就避开，这让萧宸的心情又是一阵沉重。
别看已经94年，村里的房子依然是平房居多，而且也没有什么装修，别说瓷砖和888了，刷一层石灰算不错的。还有几户，居然还是木板房，是堂屋门口还有门槛的那种，让萧宸对草场镇或者说鼎清区农村的经济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等到了五保户家中，萧宸才完全震撼了，在这九十年代中期，居然还有木板加茅草搭成房子来住人。萧宸上前一些，就看见几名村干部和提前来到这里的镇里的干部引着一个估计七十多岁的老妇迎上前来。
看见那老婆婆有些颤颤巍巍地动作，萧宸就觉得让她过来迎自己简直是一种罪过，连忙快步迎了过去。
萧宸还没说话，几名干部已经开口：“萧书记辛苦了！”
“萧书记，您里面请。”
……
萧宸随意应了一声，看着那老婆婆，大声道：“老人家，您好啊，我叫萧宸，是代表区委区政府来给您拜个早年来的！”
那老婆婆早就一脸笑容，听了萧宸的话，连连点头：“小陈啊？嗯，好好，麻烦你了啊。”
萧宸和周围的干部都是一愣，小陈？？
胡成顿时瞪了提前来招呼五保户的几名干部一眼，那几个人心里就是一抖，这老妈子怎么这样呢，早跟她说了，要叫“萧书记”，人家自己介绍说萧宸，你就顺着杆子爬上去叫人家小陈，你当你谁啊。
几个离得近地连忙偷偷拉了那老婆婆一把，老婆婆一下反应过来，忙道：“哦，哦，我搞错了，小书记，你里面请。”
萧宸这会儿真有些哭笑不得，一会儿小陈，一会儿小书记，就没一句叫对的，可还不好解释，人家这个年纪，估摸一时半会只怕还解释不清，算了，小书记就小书记吧，人家老婆婆这个年纪，叫自己一声小书记也不算错。
第033章哀民生之多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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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走到五保户家里，顿时有些不适应。家徒四壁那是肯定的，几件老旧的家具估计是别人家里淘汰了以后，可怜这老婆婆才送来给她用的。被子倒是挺新，不过在外面这张被子后面，萧宸还看见一张又薄又黑的旧被子，他心里默然，这新被子该是之前区委捐献的物资之一吧，虽然其实也是机关单位上的同志用淘汰的，可放在这里却跟新的一样。
萧宸格外不适应的是地面，这五保户老婆婆家的地面完全不平整，根本不是水泥地板之类，而是土地面，并且还没有压过，全是高低不平的，走在上面极不舒服。
萧宸一进屋，老人家就给搬了个凳子过来，往边上一放，嘴里招呼道：“小兄弟……哦，小书记，你坐啊。”
跟着萧宸来的一群干部看了那凳子，恨不得自己趴在那里让萧书记当凳子算了，这个凳子黑漆漆一层污垢油垢也就算了，而且摆下去那一下明明不重，居然还“咯吱”一响，横看竖看都是高危产品，万一萧书记一屁股坐下去凳子垮了，大家脸上都过不去啊。
萧宸倒是一点没介意，笑笑呵呵地就坐了上去，然后吩咐了一声：“给老人家搬个凳子。”连忙有人迅速给老婆婆搬个凳子来，请她坐下。
萧宸坐近了一点，微笑着大声道：“老人家，您老高寿啊？”
那老婆婆愕然了一下，萧宸又笑：“我是说啊，您老今年多少岁了啊？”
“哦哦。”老人家这下明白过来：“我今年六十九啊。”
萧宸心里叹了一声，六十九岁就苍老成这样，看着能有八十开外，还是生活条件太差啊。又问道：“今年过得怎么样啊？快过年了，有没有什么年货的？”
老婆婆笑了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过得还好，村里每个月都发米啊。过年大队（村）送了三斤腊肉呢。”萧宸正要说话，老婆婆又好像想起什么，补充道：“哦，那个镇里的领导今天也送东西来了，五斤腊肉，一条腊鱼，还有一只活鸡。”
萧宸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笑着问道：“党和政府是关心着你们这些孤寡老人的，除了镇里、村里给你的这些，我们区委区政府机关的一些同志，也捐了一些钱物，托我给您送过来。”他摸出一个红包，递给老婆婆道：“东西一会儿我们会给您搬进来，这里是五百块钱，虽然钱不多，但是代表了我们党和政府以及机关单位上的各位同志的一片爱心，希望您能收下。”
老人家一听有五百块，手都有些抖了：“五百块啊？……你怎么不悄悄给我啊……我这里没地方藏啊。”
萧宸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一下，敢情五百块在这老人家眼里已经是一笔巨款，非得小心藏好，还不能给别人知道才行。
“没关系没关系，您放心吧，谁都不敢打您这个钱的主意的。”萧宸只能这么说了。
老婆婆听了，安心了一些，连忙贴身收好。萧宸又笑着问：“要过年了，您家里吃的用的都够吧？”他发现自己这已经算是没话找话了。
老婆婆有些高兴：“够呢，够呢，一到要过年就够了。队上（村上）说了，领导们过年要来，肯定会发东西呢……小兄弟（当地话，同：小哥儿），你就是领导吧？”
萧宸的心情今天这算是跟老婆婆家的地面一样高低不平了，一会儿欣慰一点，一会儿又沉重起来。听这老人家的话就知道，她的“够”，只怕也就是每年领导们下乡意思意思的时候就够，其他的时候那可就不好说了。
周围的干部们也有些无语，或多或少有些感触，但几个负责安排今天行程的几个干部就有些惶然了，这老婆子说话咋神志不清似的，看来明年是不能再安排领导来她这了。这样想着，面色也就差了起来。
萧宸则只能无言地对老人家笑了笑，然后他转过头，站起身来，对周围的干部叹了口气，道：“同志们，我记得在《礼记·礼运篇》中说过‘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儒家的社会伦理学说都要求人们‘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要让人们在年老时有人奉养，以终天年，年轻的时候，社会提供条件来发挥自己的作用，让年幼的未成年的孩子在社会的爱护下成长，鳏寡孤独的老人及有疾病残疾的，皆能有所养。这只是一种古代的社会理想，但也是人们对社会道德的要求，是儒家社会伦理的主张。”
他的声音从这里开始大了一点：“而我们呢？我们是**、社会主义，虽然还在初级阶段，可难道就不该让这些无依无靠的老人老有所养吗？他们不应该是无依无靠的，党和政府应该成为他们的依靠！……我想问问，全镇有多少这样的五保老人？是不是可以考虑建一个敬老院，集中政府和社会的力量，让他们的晚年过得好一点呢？”
众人也不知道萧宸这番话究竟是说真的，还是只是顺口这么一说，反正萧书记发言，大家鼓掌欢迎然后口称“萧书记说得是”、“萧书记的指示我们一定照办”就好。
胡成一边鼓掌一边道：“萧书记的指示非常及时，原本我也觉得对于这些五保老人，政府是应该给予一些积极的帮助的，不过事情一多，就耽误了。今天幸得萧书记来了，才有了这样的好政策，我们镇党委会全力支持镇政府，办好这个养老院！”
胡成这话一说出来，刘江就仿佛吞了一只苍蝇。拍马屁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得拍，可你一个马屁拍下去，只要“全力支持”就行，办事的可是我们镇政府，办个敬老院？行，可钱谁来出？你胡书记出，还是您萧书记出？指望镇里……我好歹也是个镇长，还坐个破面包，怎么也得先买个新车吧？
他心里虽然极为不满，但萧书记做出指示，胡书记赞同并表示全力支持，这个时候他要是反对，那纯粹就是不想干这个镇长了，只能强打笑颜鼓掌道：“萧书记和胡书记既然都支持，镇政府没理由不同意啊，不过这个经费问题……”
“经费问题，区里会给你们拨一部分，镇政府自己担一部分。”萧宸淡淡地道。
“好，只要区里支持，我们草场镇自然绝不含糊。”刘江知道，萧宸既然都表示区里会拨款了，那么这事情就算是定了，再说别的也没用，还不如痛快点答应。
萧宸见这里事情已经差不多，就转头朝着那老婆婆道：“老人家，我还要去其他五保户家里看望，今天就先告辞了，您多保重啊。”
老婆婆站起来，有些讶然道：“小书记，你这就走啊？我炖了那只鸡呢，吃了鸡再走吧！”她连忙拉萧宸到旁边房间，看她已经炖着的鸡。
萧宸一来不饿，二来一看那黑漆漆的锡锅，哪里还有胃口，忙道：“麻烦您了，麻烦您了，不过我真的时间比较紧，这鸡我就不吃了，您自己吃了，养养身子吧。”
老婆婆听萧宸说不吃，倒是松了口气，笑道：“哦，那好，那好，小书记你慢走。”
萧宸心里就有些奇怪，怎么她听了我不吃倒是如释重负了一样，莫非本来就不打算让我吃的？一直到走出来，他还在奇怪，这老婆婆还真是古怪。
他却不知道，他前脚一出门，老婆婆在屋里就自言自语了：“真是浪费，早知道你不吃，我就留着过年了……那些当官的也是讨嫌，人家小书记根本不吃，你们非得叫我今天炖了，硬是浪费一只鸡……”
这话要是萧宸听了，也不知道该是一副什么表情。
等从这家出来，又走访了旁边枫林村的一户五保户，一群人才算完成任务，再回到国道上的时候，许多人竟然连脚都被新雨靴磨起水泡了。这也不是奇怪的事，毕竟这些干部们平时哪里需要穿雨靴？
萧宸倒是有些奇怪，自己毕业出来就没怎么有空锻炼了，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竟然一点不累，当真古怪了。他换回皮鞋，就看见徐菲过来，招呼她进了车里，笑道：“我没说错什么话吧？万一要是有，你可得笔下留情一点啊。”
徐菲噗嗤一笑：“萧书记这么才高八斗，孔夫子的《礼记》都记得，哪里会说错话呀。”
萧宸笑着摆摆手：“我也就记得这么几句罢了，你还当我能背诵不成？我可不像你，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呢。”然后他的目光就透过车窗，望着那片连绵不绝的油茶林去了。
徐菲笑了笑，没接着说，顿了一顿，却问道：“萧书记，我看您对这里的油茶树很感兴趣？”
萧宸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看见经济作物，职业习惯起来了，总觉得这么好的油茶林，就这么随意的采摘、榨油，有些浪费资源优势……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菲眼睛一眨：“领导的想法，我自然要揣摩一下啦。没有敏锐的眼里，怎么能处理新闻这一类的事情？”虽然只同坐了一次车，同走了一段路，但徐菲似乎已经感觉到萧宸是个不难接近的领导，所以说话也就随意了不少，似乎还有些少女的娇意在里头。
萧宸果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不过也不答话，心里却开始琢磨起这些油茶树的利用办法来了。
第034章电话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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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车厢里多了个年轻女孩坐在身边，萧宸觉得似乎总有一种清新的栀子花香在撩拨着他。他忽然想起大学时代借人家的摩托车载着女孩子飞驰的时光，那种时候，只要把速度加快一点，身后的女孩定然会尖叫着抱紧自己的腰，用力靠在自己背上，两团柔软顶在后面，是那么的刺激。若是再来一个急刹，那身后的波涛汹涌就更加振奋人心了。
可惜这事情现在已经只能想想，如今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去弄个摩托车到处飙？更别说还载一个年轻女孩，那几乎是拿自己的政治形象开玩笑。
眼下老韩开车也是越来越稳，指望一个急转弯让徐菲趴到自己身上来也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事，萧宸似乎觉得有些遗憾。心里想着，不自觉地就瞟了徐菲一眼。
徐菲心里的思绪可不比萧宸少，她一会儿觉得欧阳主任给自己创造了这么好的接近领导的机会，真不应该浪费；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出那种靠着长相甚至身体而获得领导赏识的事情来，哪怕萧宸的自身条件让她下意识觉得就算真的跟他发生一点什么，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可她仍然不愿意因此就巴巴的凑过去任人轻薄。
女孩子的敏感不是男人能想象的，萧宸不过轻轻瞥了一眼，徐菲就完全捕捉到了，她转过?（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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