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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听雨
正文 引子
横断山脉深处,连绵起伏的山势似乎没个尽头。一年有大半时间见不到阳光,雨雾交替笼罩,放晴的日子全年加起来不超过五十天。
鲁家村民小组在断层山的一个平荡处,海拔三千八百米,共有二十七户人家,有十九户姓鲁,所以名叫鲁家村。
鲁贵是鲁家村的人,也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鲁贵。鲁贵还有个听起来很牛气的外号——鲁棺材。鲁贵不仅是个木工,还做得出比较讲究的八盒子棺材,为什么说他做的棺材讲究呢?因为鲁贵做事凭良心,首先是选材,不是上等的杉木、松木、青钢木、檀香木,他不动手,而且木材要求极严,棺木底三块拼凑的方木要平整,不能有疙瘩,特别是不能让人的背心位置有枝节疙瘩,不然死人躺在里边不安宁。
左右棱子也要整木,材料要大,这样棺材的头部才能高高地雄起,显出威风,显出气派。加上盖子的三块拼木,合称八盒子。比如“三长两短”这句话就和棺木有关。棺木是由六片木材拼凑而成,棺盖及棺底分别俗称天与地,左右两片叫日月,这四片是长木材,前后两块分别叫彩头彩尾,是四方形的短料所以合共是四长两短。但棺盖是人死后才盖上的,所以只称“三长两短”作为死的别称,后来再加入意外、灾祸等意思。
这里的丧葬风俗中,针对棺材特别重视,头重脚轻,头粗脚细,头大脚小,线条优美,浑圆气派。可山中的湿气较重,要等棺木完全脱了水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棺材的第二道工序就是阴处晾干,等过三五年,用本地上好的木漆里外走几遍,刮灰、平整,外黑内红,漆出来的棺材往灵堂一摆,那就是身份的象征。看哪家人有没有实力,通常瞅一眼他家的棺木就能略知一二。
鲁棺材的名头响亮,每年他最多做八口棺材,但每年死掉的人可不止八个!远近百里的人都以拥有一付“鲁棺材”而自豪。所以鲁棺材的生意奇好,订棺材的人必须排到次年,还要及时给鲁贵提好处,走关系。这也使得鲁贵家的生活在村里比较滋润,但相对而言也只是不缺盐、有米吃,比那些半年洋芋半年苞谷的同村好些。可鲁棺材的婆娘不争气,从一九七零年结婚,到一九七八年,过去八年,鲁棺材的婆娘连续给他生了五个姑娘!
为此鲁棺材的婆娘没有少受气,她娘家姓刘,本名叫刘春莲,第四个女儿生下后,她娘家也断了这门亲戚。鲁棺材的本家兄弟叔伯们背地里骂鲁棺材做棺材缺阴德,老天爷给他家降报应!也有交好的劝他另娶一门,可鲁棺材犯了倔劲,偏生不信这个邪。等第五个女儿落地后,鲁棺材的爹娘也被活活气死了。刘春莲一时想不开,跑到四十里外的乡街子,用二毛五分钱买了瓶老鼠药,当晚就吞了。
可第二天一睁开眼,屁事都没有!刘春莲只好在自家门坎上呼天抢地嚎哭,声音在山里飘来荡去:“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呀,我为鲁家生了五个姑娘!为啥就没得一个娃儿呢?老天爷啊,你瞎了眼呀,我爹妈不认我,公公婆婆嫌弃我,连卖耗儿药的都哄我!想死死不成,老天爷啊,你要我咋个办啊?”
老天爷好像被骂得不好意思,真的开眼了!到一九七九年,刘春莲总算为鲁家,给鲁棺材生了个儿子,鲁贵一听说是个儿子,平时言语不多的汉子突然骂了句:“日你先人板板!”鲁贵平生最敬畏的就是老祖宗鲁班,关于这位老祖宗的各种传说,他都铭记于心,于是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鲁板,希望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能赶上鲁班。
有了儿子,刘春莲终于可以挺胸抬头地走出家门了,嗓门也开始越来越大,没事就把她的鲁板抱在怀中,甩出一只奶子塞在鲁板的嘴里,然后高声粗气地骂鲁贵,骂五个姑娘,骂村里以前看不起他的人。
刘春莲的肚子争气,一九八一年,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鲁根,是鲁家的命根根。鲁板吃了三年的奶,由于弟弟鲁根的出世,也终于可以断了。
而我们主人公鲁板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正文 第一章 山上明月松间照
“扯鸡巴,甩卵蛋!哪个说不读书就没得出息?凭我这手艺还怕他没出息?要读就让根根读,我鲁家不需要秀才,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要继承我的手艺,马昆儿,你不要再说了!”鲁贵手里挥舞着锋利的斧子,一边削砍木材,一边对站在他身旁的人说话。
来人是山下村完小的老师,叫马志昆,四十多岁,也算是鲁家村人,跟鲁贵从小就认识,两人还是多年的老友,今天为了鲁板读书的事,特地爬了十多里山路,上来找鲁贵。
“我说鲁棺材,你就算让娃儿学手艺,好歹也等他初中毕业噻,马上就读完小学,你狗日硬要毁娃儿的前程?你晓得不?板板的学习好得很,班上的前十名,不读太可惜了!”马志昆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解。
鲁贵放下斧子,走到屋檐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拍拍身旁道:“马昆儿过来坐。”丢了支烟给马志昆,叹着气说:“语文六十分,数学五十分就是前十名……板板上课不专心听讲,老是发白日梦,你当我不认得?马昆儿,你不晓得我现在的情况,大的三个姑娘嫁人,陪嫁都是四百,三个就是一千二,相当于我做十二口棺材,再说,大的三个在家头还能帮帮忙,忙活地头、养猪喂鸡种洋芋,刘春莲现在屁股都歪上天了,你想想,五个姑娘两个儿,总共七张嘴,就靠我这把手艺养活,要是落在别家,保得住三个就算不错,我现在手头没得余钱,学费虽然不贵,但是家头没人手,老四老五身子弱,家里就我一个劳力,又要做棺材又要种地,刘春莲成天夹着腿子打瞌睡,啥子事都不管,你说我啷个办?不把板板弄回来打下手,全家早晚要喝西北风,不要再劝!我晓得你是一番好意,事实摆在面前,有啥法子?”
马志昆没料到闻名百里的鲁棺材竟然穷困至此,看来传言过实,不过想想也是,七个儿女,像他这样的民办教师,怕要五个人的工资才能勉强糊口,鲁贵的一番话也打消了他劝说的念头,拍拍这个老伙计的肩头:“婆娘是打出来的,生儿子是她的本份,你这样惯着,只会越来越受气!我先走了,学校头还有事情。”走了两步,又转身凑到鲁贵面前,轻声道:“下手不要太重,把她镇住就行。嘿嘿。”说完马志昆哼着山歌走了。
鲁贵抽完一支烟,眼睛斜瞟瞟地看看屋里,再掏出一支烟点上。鲁板已经十四岁,个头差不多到鲁贵的耳朵,黑黑壮壮的颇为结实,面相有些憨实,皮肤泛黑,偏偏长了个又扁又宽的老水牛鼻子,眼睛不大,眉骨微突,穿了身阴丹布衣服,衣服有四个口袋,背上还补块绿布,脚上穿着泛白的解放鞋,看上去就是个山里的农二哥,站着像一棵黑皮树,坐着像一块污油石。
乡下娃儿上学晚,九岁才开始读一年级,鲁板自懂事以来,在家中的地位就极为微妙,父母都很疼爱鲁根,饭桌上放盘肉,那也是摆在鲁根伸手可及的地方,姐姐们也极力讨好鲁根博取父母的好感。鲁板生性极为木讷,不善言词,属于那种三巴掌砸不出个屁来的人。
鲁板见他爹在抽闷烟,低着头往屋外蹿,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可是父母没有提及他上学的事,鲁板也不过问,在家里挑水做饭,洗衣喂猪,四姐五姐反倒抢了他的事情,跑去跟人放牛。
“板板,给老子倒碗酒来!”
鲁板抬头看看他爹,看着那像棺材门板一样的身体,还有平板板的脸上,两只红红的兔儿眼,被煤油灯薰得眼角满是黑灰。鲁板几步跨进屋里,找到装酒的塑料壶,取出一只粗碗,小心谨慎地先倒半碗,看看他爹的眼神,这酒可是四毛八一斤的,再倒吗?鲁贵点点头,鲁板接着倒了八分满。
鲁贵接过来一口就干了,腥红的下嘴皮翻起来,紧紧地包住上嘴皮,闭住气,不让酒汽跑,烧!这苞谷酒就是来劲,从喉咙一直往下烧,烧得胸口火辣辣地发烫,鲁贵双手使劲地拍了一下膝盖头,猛地站起来,往刘春莲的房里窜去。
“日你妈!一天到黑就晓得睡,我让你睡……烂婆娘……骚母狗……老子捶不死你!”
“杀人啦!鲁贵儿杀人啦,行凶杀人啊!你敢打老娘……唉哟……唉哟……”
鲁板偷偷地伸出头,往房里瞅了一眼,他爹正骑在他娘身上使劲擂,拳头撞在肉上,发出一阵阵闷响。鲁板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刘春莲被揍得翻白眼,吓得全身哆嗦,猛一起身,挣出身来,披头散发地冲出房间,一把拉住鲁板:“板板,你大发酒疯!快点拉住他,再不拉,妈就要被打死了……”
鲁贵冲进火房,提了把菜刀往刘春莲追去,鲁板看着地上削棺材的斧子,冲他爹喊道:“大,这儿有斧子!”
鲁贵反过身来看着鲁板,咧开嘴笑笑:“用不着!”可话刚完,脸色一变,抬手就给鲁板一耳光:“***,那是你妈!”
鲁板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这时候刘春莲已经逃了出去,一屁股坐在稀泥巴地里,扯开嗓门卖天卖地嚎起来:“鲁贵要杀我了!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我给他生了七个娃儿,他现在要把我杀了!老天爷啊,你瞎眼了?我给鲁贵生了两个儿子,他还是要杀我……”
可是这次老天爷好像故意旷工,鲁贵冲出来,一把纠住他婆娘就往烂泥泥里塞:“日你先人板板,生十个儿也是你的本份,你看看你现在,好吃懒做的屄样,是不是觉得自己伟大?毛主席还要天天上班,你凭喃不干活路?老子让你睡!”边说边把刘春莲往泥水里撸,刘春莲见没人上来拉架,好几个平时跟她要好的女人都不敢上前,刘春莲赶紧认错:“鲁贵啊……鲁贵,我错了……”
鲁板跑到屋后的松林里嚎啕大哭,他爹和他妈从来没有打过他,不想他不疼他就算了,现在竟然动手打他,鲁板蹲在松林里,头埋在臂弯里,哭得身子不停抽动,他想起小学课本里的课文,山外有火车、汽车、轮船、飞机,以前他总是一边放牛,一边想象飞机在天上冲来冲去,或者把老黄牛当成一辆大汽车,依着见识过汽车的人讲述,嘴里发出“唔……嘟嘟……”的汽车声音。
这种时候的鲁板是快乐的,世界上还有好多他未曾见过的、奇妙的东西,听说城里人吃饭不用一边烧柴禾,一边煮东西,他们的生活极为讲究,炒菜用盘子装,煮饭用电饭煲。电饭煲是什么东西呢?一个圆圆的、就像锅一样的东西。还有城里人住的楼房,用砖和水泥砌成,比这里最高的树还要高。张贵儿去年跟他爹去过一次县城,回来后不断跟鲁板吹嘘。
鲁板哭着哭着就开始幻想外面的世界,他想出去,有一天他一定要出去,从这大山里走出去,要去坐汽车、坐轮船、坐火车、坐飞机,读书的时候,他想着好好读书,然后去上乡里的初中,再考上县里的高中。可这条路已经不通了,他爹妈不让他再读书。
鲁板在树林里坐到天黑,越来越冷,雾气已经笼过来,他身上的衣服开始潮湿,他也从温暖的、美妙的想象中清醒过来,抬头看不见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晚上可不可以坐飞机?不知道在飞机上会不会离星星很近……
鲁板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的人正在火房里吃饭,火房中间是个火塘,火塘上呆着一只薰得漆黑的铁锅,铁锅里喷出热汽,正煮着菜和洋芋,鲁贵就像根木桩子一样坐在那儿,刘春莲就像只猫一样靠着他,鲁根倒在母亲的怀中,像只猪。四姐和五姐不断往火塘里加柴,火光不时跳动几下,把周围的人影拉近或是投远。
鲁板拿了双筷子,寻了个粗碗,他已经饿了,想外面的世界想的饥饿,想完后,他就忘了被鲁贵扇一耳光的事。他刚要坐下,鲁根抬起头说:“板板!不许你夹锅里的肉!”
鲁板不说话,伸出筷子在锅里捞了几下,夹起一块洋芋,吹了两下就塞进嘴里,嘴大大张开,哈几下热气,飞快地吞进肚里。鲁根长了颗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孔,圆眼睛,圆嘴儿,皮肤白白嫩嫩的,村里人说他长得清秀,生得子弟,才五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订亲,鲁根除了上学就喜欢腻在刘春莲怀中。鲁板心里很是看不起弟弟,但是他忘了三岁还含着刘春莲奶头的往事。
鲁根看着鲁板的吃相,瘪着嘴骂道:“板板是饿死鬼投胎,干脆脱了裤子下锅里捞……”话没完,鲁贵就给了他一巴掌,跟鲁板一样,是扇在脸上,鲁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爹,他呆呆地看着鲁贵,再看看母亲,可刘春莲板着脸,装作没有看到。
鲁板看到了母亲的脸在抽动,鲁根再看看四姐和五姐,两人好像压根就没见到一般,鲁根没办法了,他只好张开嘴,可鲁贵突然吼道:“你敢嚎出声来,老子打死你!”
鲁根被吓得哆嗦一下,已经运足的气突然从胸口消失,刘春莲抖了一下,四姐和五姐把头埋得很深,鲁贵威风的在空中挥挥手,大声地说:“我作为一家之主,要跟你们说几件事,明天起板板跟我学手艺,你们妈要下地,根根继续读书,但是回家也要做事,哪个敢不听话,小心老子刀儿不认人!”鲁贵说完后鼻孔张开,呼呼喘气,意气风发地样子,眼睛盯着家里人扫来扫去,本来还想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可实在找不到什么好词,只得放下手道:“吃饭!”
鲁根还在抽噎,可是没敢发出声音,他第一次那么怯生生地看着鲁贵,鲁板面无表情,在他心里,他早已不属于鲁家村的人,不属于鲁贵的儿子,刘春莲是他妈,可是他不认为这是事实。刘春莲被鲁贵打了一顿,变乖了,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就像一只猫。鲁根不敢再靠进她的怀中,坐在那儿,像一只可怜的猪。
鲁板吃完饭后,在家里唯一的煤油灯下开始看书,看小学五年级的课本,知识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写得了自己的名字就行,这些观念在大山里根深蒂固,学问好不如劳力好,一背能承起两百斤的汉子,比个初中生高贵得多。他看课本的原因是想看看飞机,课本上有黑白图画,课文里说飞机有双银色的钢铁翅膀,在天空高高地翱翔。煤油灯下的飞机有些昏暗不明,文字只能诱发鲁板的想象,可惜山里难得看到晴空,一年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雾罩子才会被阳光撕破,那一个月是山里人的节日。
次日大清早,鲁板翻身起床,一家人通常都是合用一盆水洗脸,先是刘春莲,然后是鲁根,再然后是老四老五,最后才轮到鲁板。那时的木盆里,水已经变成了暗黑色,洗脸毛巾被揉出了几个破洞,毛巾的颜色比洗脸水好不到哪里去。至于鲁贵,那是不洗脸的,一年到头,鲁贵只洗几次脸,一是过年,还有就是端午、中秋,或者卖棺材的时候。
鲁贵的身上有股子汗臭味,浓烈得就像湿柴禾冒出的呛烟,隔得老远都能闻到,可是鲁板觉得这是男人的味道,亲切,他特别崇拜,还有就是鲁贵的刮胡刀。鲁板记得父亲买回这个刮胡刀的时候,表情非常得意。有那么一段日子,鲁贵隔三差五的就要打开那个银色的盒子,里边有块小镜子,有刀架,有刀片,鲁贵总是很小心地用拇指来回擦拭镜面,上下左右地照着自己的下巴,光生生的样子显得年青极了,可惜总有几道小伤口不合时宜地冒出血珠。
鲁贵说:“这东西一块二啊!好用!”于是鲁板趁着他爹不在的时候,也悄悄地偷了出来,这刮胡盒子放在鲁贵的枕头下,鲁板掏出来的时候还有热度,他拿着刮胡盒子跑到沟边,在脸上来来回回,往返刮了两个钟头,胡子本就没有生长,可鲁板觉得不刮点什么下来,有亏这次的偷盗行为,本想把眉毛当胡子清理掉,又生怕被人笑话,就这样直到手臂举酸了,鲁板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鲁贵举着斧子给鲁板示范:“手腕要放松,甩的时候不能太僵硬,不然削出来的东西就不平整,你看着。”说完手臂一挥,斧子的寒光凌空闪过,固定在架上的木材被平平地削掉一块,那刀口就像下锅打豆腐,光生平滑。
鲁板站在父亲的旁边,他的面前也摆了个小木架子,上边放着几块烂木材,手里的斧子比他爹的要大,刀口还还没有完全露锋。
鲁贵拍着腰背说:“板板,要用这儿的力气,人的腰上也有力气,你学会使巧力,这些活路就容易了……你不要故意扭腰,小心闪了……我日你妈!你怎么这么笨啊!”鲁贵踢了板板一脚,不重,只是生气。
鲁板再次挥起斧头,下边那块烂木块就是他爹的脸,这一斧下去要把你的臭鼻子削掉,鲁板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嚓”地一声,斧子卡在了木头里,鲁板歪来歪去的拔斧子。
鲁贵气得不行,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憨杂种,斧子不能这样拔!刃口会被扭卷了,要寻着砍进去的路子拔出来,日你妈!看好掉!”
鲁板皱皱眉头,黑脸泛红,他看看鲁贵,你要日我妈?你不是天天在日吗?干都干了还要挂在嘴上念,还怕人家不晓得?你一口气日了七个出来,有本事得很。他再看看鲁贵,父子两人就像斗鸡一样,鲁贵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是不是不想好好学?”鲁板看看他爹手里闪着寒光的斧子,急忙摇摇头,鲁贵道:“那你要不要好好学?”鲁板再看看他爹手里的斧子,使劲地点点头,他想起了昨晚鲁贵的威势,刀子可没长眼睛啊。
“看好!”鲁贵故意把动作放慢,挥起斧头来,再削下去,嘴里还说着:“我鲁家人天生就是做木工的,你知道鲁班吧?那是咱们的老祖宗,他是全天下木工的祖师爷,他也姓鲁,知道吧?你不能丢了鲁家的脸,一定用心学,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当年我学手艺的时候,你爷爷可比我凶多了,一天少说挨两顿打,不过他老人家打得好,不打不成器。可我舍不得打你,虽然你笨些,你没有根根聪明,可是你勤快,你老实,你好好跟我学,将来自己赚钱讨婆娘,盖大房子,当个体体面面的人,我不打你了,你慢慢来。”
鲁板开始专心一致地挥舞斧头,经过一早上的练习,到了午时,终于十斧能挥出一斧平整的,看得鲁贵不断点头,这个儿子也没那么笨嘛。于是鲁贵干咳两声,很威严地说:“吃饭。”
劈、砍、削、挫、刨鲁板每天就这样重复这些动作,所谓熟能生巧,经过半年的锻炼,鲁板的技术日渐娴熟,鲁贵也让他开始正式动手加工棺材。棺材的制作程序看似简单,可要把握好基中的窍门,非得要三两年功夫不可。特别是第一道工序,根据木材的大小、样式削出基本的形状,经验稍有不足,手艺稍有欠缺,就会浪费材料。所以鲁贵一般都会亲自指点,哪儿用刀要重,哪儿要轻,什么地方可以下深点,什么地方只得轻削。而鲁板在他爹的指点下,也开始慢慢熟练,并且喜欢上了做棺材的活路。第二道工序是刨,然后是凿槽,割逢,接口合木。按鲁贵的技术,做一口标准的八盒子棺材需费时一个半月。
正文 第二章 山下清泉石上流
就这样在山里经过三年的木工练习,鲁板已经十七岁,鲁根今年考上了乡中学,老四老五在这三年中相继出嫁,家中只有鲁贵、刘春莲和鲁板三人,地里活由刘春莲打整大半,得闲的时候鲁板前去帮衬,这样鲁贵家的生活开始慢慢转好。
十七岁的鲁板个头不高,一米七差点,他自己用钢卷尺量的,身体越发壮实,黑墩墩的像头小狗熊,他的鼻子越来越宽,鼻孔有点大,几根鼻毛伸出来,经过连续不断地刮脸,嘴上、下巴上和脸上长出胡渣子,不过他的脸本来就黑,不仔细看也没什么影响。这叫功夫不负有心人,脸上总算是钻出胡子来了,可这反倒让板板恼火,喝油汤的时候,胡子漂在油汤上,他爹的刮胡刀也不快了,几年没有换过刀片,那锋口缺牙断嘴的,刮得脸上生疼。
一根百来斤的木方,板板两手合拢,嘿地一声就抱起来,这就是劳力!他现在肩扛两百多斤,背承三百斤,手是百十斤,在鲁家村可是少见的汉子。而且棺材技术不比鲁贵差,力道好,不下地干活的话,他一个月就能整出一盒棺木。
鲁贵现在悠闲了,没事就拿根老烟杆,叭嗒叭嗒地蹲在门坎前快活,抽几口老烟叶,吐两叭清口水,逢人就露出黑牙,笑眯眯地骂两句,鲁贵成了村里的长者,吃手艺饭的人,挣脸呐。
再加上两个儿子有出息,一个得了他的手艺,一个考了乡中学,五个姑娘嫁得体面,现在到处都说,娶了鲁家的闺女有福气,单陪嫁就是别人家的好几倍,而鲁家闺女进门就生儿子,更加赢得了公婆家的敬重,这点倒不像她们母亲。
如今板板也成为远近闻名的小木匠,前来上门提亲的人开始增多,鲁贵跟婆娘商量后,觉得应该给鲁板办亲事了,他五十多快奔六十的人,只当外公不当爷爷,说出去丢人,鲁板的成就虽然让他觉得体面,可没孙子始终是个疙瘩。
这年过完春节,大年初四的时候,鲁家的五个女儿拖家带口回娘家探亲,一时间成了鲁家村最热闹的闲话。
十八九个人,老老小小围着一口煮猪食的大铁锅,一条猪后腿砍成块,下边添着柴禾,锅里翻腾着香气,两篓洋芋,五颗青菜,还有年前刘春莲下去赶叫场(一年最后的赶集日)买来的海带皮,木耳,豆腐皮,粉条。
鲁贵两根手指揪住鼻子,用力擤出一把鼻涕,使劲往地上甩,末了还在屁股上勒几下,刘春莲抱着鲁大姐家的三小子,开裆裤,红色春秋衫做的尿布扯开,那小子小脸挣得通红,劈里叭啦就喷出一团绿油油的稀屎,刘春莲高声叫着鲁根铲炭灰。鲁二姐的两条腿上一边坐一个孩儿,一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圈个小的抬着碗,筷子飞快地往锅里捞着,得空还能抹抹嘴角的油渍。
鲁三姐的女儿张开嘴卖劲地哭,她爹冲她屁股上甩了两巴掌,她妈夹块猪皮塞到她嘴里,把哭声给堵回去。老四的背上睡着一个,站着边吃边摇晃,老五顶个大肚子,嘴巴嚼着肉,得闲再骂她男人吃相粗野。
筷子不停地敲着锅边,仿佛新年的交响曲。这里的习惯,吃口饭菜都要敲打几下锅边或是饭桌,抖掉筷子上的残物,十几双筷子敲得大铁锅响得欢,五朵金花再加上刘春莲,各自唠叨家常,某家媳妇难产了,哪家猪儿病死了,谁跟公公钻牛圈了,谁把寡妇的油灯点亮了……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五个姐姐,这还是他印象里的姐姐们吗?年纪稍大点的包着磨盘头巾,年纪小的戴个帽子,头发挽成辫子卡在帽里,每个人说话都伸长脖子,高声吆喝,笑的时候用力把气从胸口逼出来,就像老鸭子的惨叫,吱吱嘎嘎、粗声大气吵得人耳朵发麻。
他还看见五姐夫把手伸进五姐的屁股里,五姐扭两下,白了她男人一眼,然后哧哧发笑。他四姐掐一把他五姐,嘴里啐骂“不正经”,可脸上笑得红颜颜的,他妈冲老四老五骂道:“骚婊子!等不得吹灯啊!”
然后瞪着鲁板骂:“看啥子看?吃饭!过完十五给你找个婆娘,慢慢抱着啃!”说完嘎嘎地发出一阵刺耳笑声,老四老五也张嘴大笑,鲁板看着她们嘴里的肉渣子,瘪瘪嘴,夹了几块肉,一声不吭地往门坎走去。
过完年,上完坟,打发女儿女婿回了门。鲁根趁着寒假天天卷在家里睡大觉,鲁板也没什么事可干,听说村里的张银财、张老八出外边打工回来,鲁板不懂什么叫打工。反正张老八在外面长了见识,回来说话的样子都不同了,头昂得老高,挺个鸡胸脯,跟人说话先用鼻孔哼两声,整了个马桶盖的头型,张老八说现在城里人流行,连港台明星都这样。
张老八还说起电梯,升上去的时候心肝把子都提到嗓门眼,降落的时候全身力气往下抽。神了!十几层楼,眨几下眼就到。有人插口说,要是在山里安装几个,方便呐,赶场买盐巴、下河洗鸡巴、看姑娘买花!张老八用看母猪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没见识吧!那玩意,一个就是好几百万!再说人家城里人洗澡哪用下河?有卫生间,知道什么叫卫生间不?就是茅厕!”
另一人叫道:“吹牛!茅房头洗澡?哄鬼哟!”
张老八的两个嘴角拉得老长,指着那人道:“知道个屁!人家那卫生间用水冲的,屙泡屎,冒着热气就冲丢了,屙完一看……全冲到下水道喽。知道什么叫马桶不?知道啊?好,晓得城里人的马桶啥样不?瓷的!高档啊!我坐在上边屙了半天没得反应,唉……可惜了,就一回,没有屙出来……”
众人露出一付惋惜的模样,有人催道:“接说着卫生间”
张老八精神一振,大叫道:“人家有热水器,用电呢!一个电闸刀,往上一推,十五分钟,就有热水出来,想咋个洗就咋个洗,横起洗,竖起洗,随便你!人家用那个香皂,啧啧,香啊,洗后以后,大老远都闻得到!”
鲁板忍不住插嘴问道:“老八你坐过飞机没有?”
张老八被问得有点发愣,但是马上就反驳道:“你以为人人都能坐啊?飞机是什么人坐的?江主席他老人家坐的,我又不是首长级别,不过我坐过火车,嘟轰隆轰隆的……”
“那轮船呢?你有没有坐过轮船?”
张老八自豪地说:“没有!可是我见过!”指着对面的山头道:“看那儿……轮船就跟那山头儿一般大,漂在江上,可带劲了!屁股后头冲水花,呼哧呼哧地跑,啧啧,速度快呐!你刚看到在这头,一眨眼就只剩一股黑烟了!”
众人跟着他嘿嘿傻笑,张老八见众人都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连鲁板都那么羡慕,张老八特别得意!拍着鲁板的肩头道:“板板,我要有你的手艺,早就在外边发财了!我认得一个干木工的,狗日……一个月五六百!抽的烟都带咀,螺丝屁股歪转喽!有兴趣没得?十三那天跟我出发!八哥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鲁板抿着嘴,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众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说,张老八伸出手按下其他人的话头,无比严肃地看着鲁板:“板板!男儿志在四方!那个……闯世界,长见识,挣了钱风风光光回来,你看看我!就快发了,看看这衣服,这叫夹克,知道不?夹克!看看裤子……这是西裤,看看我的脚上,哎!看仔细,人造革、带跟的!这是泥巴路,嗑不出响声,要在水泥地上走几步,那声音……听过马蹄子吗?跟那声音一样!可是我只会卖苦力啊,板板,你是手艺人!你有手艺,靠手艺吃饭,不吃苦不受累,还不看人眼色!体面!”话声刚落,其他人也纷纷劝道:“去吧,板板,去吧,给咱们鲁家村挣个名声回来,出息了再回来带我们!”
鲁板有些激动地看着张老八,他的黑脸膛子透着暗红,张老八张着嘴,他好像比板板还急,鲁板嗯了半天总算说了句话:“要多少路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张老八伸出一巴掌:“路费不贵,一百六十块,你准备这个数,头个月没工资吧?得要吃饭吧?需要生活费吧?”
他问一句,众人就点一下头,问完大家都觉得张老八不一般了,人家真是见过世面的,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有理有节。鲁板暗自盘算着,五百块!这可是个大数目,一盒棺材就有多了,可除掉材料钱,一盒也就一百多,那就要做五盒才够。可问题又来了,这棺木都是他爹经手的,他从来没有接过钱。
板板没有绝望,他还有办法,在他家的林子里有棵香樟树,两人合抱,他爹说是留来自己用的。板板打着主意,这香樟可以做两盒棺木了,大的给他爹,小的就卖了!主意打定,他就跟张老八商量,让张老八等他半个月!正月二十八,那也是好日子,刚好那天张老八的侄子张贵官办月米酒,他的侄孙子满月。
张老八想了一会儿,其他人跟着起哄,他也豪爽地应承下来。鲁板得了他的口信,立马回家开始准备。
鲁贵蹲在门坎上,驼着背,披了件羊毛毡子,嘴里叭嗒叭嗒地抽着老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鲁贵的背就佝偻了,原来那身板,往哪一站准得当块门板使,刘春莲抬起手抹抹额上的汗水,紧紧手里的猪草,不快不慢地剁着。
板板走到鲁贵面前,低下头,左手扣右手,眉头皱得老紧,鲁贵咳了一叭口痰,翻起红眼道:“说。”
“阿大,六十了快,我帮你做盒子。”
鲁贵不说话,眼睛眯起来,不看板板,板板现在就像他年青时候,门板一样的身材,又黑又壮,手指就像胡萝卜一般,比他稍为矮些,但更显得墩实。鲁贵看着远山,远山被雾罩着,一丝丝雾气就在眼前飘忽,山那边还是山,无尽的山,听说有长江,有黄河,几里宽,江河上边跑轮船,还有大海……他无法想象大海是什么样子。
鲁贵敲了几下烟杆:“我老了,我快要死了,昨天我请人带信给吴阴阳,让他帮我看山,我跟你妈都要修山,你有孝心,不枉大养你教你。你去砍树吧。”
鲁板没动脚,他还是站在那儿,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爹,山里的叫法很奇怪,他爹不让他叫爹,要他叫大,说是八字不合,叫爹鲁贵受不起。鲁根叫他爹叫叔,也不叫爹。
这一年来鲁贵弹墨线不准,眼睛老模糊,煤油灯薰得眼睛像兔子,早上起来要扒拉老半天的眼屎。
鲁贵挥挥手说:“去吧,砍了慢慢做。”
鲁板嗯了一声,接着说:“我想去乡上做,那儿天气好,干得快。”鲁贵骂道:“你怕老子活不长啊?***刚说你有孝心,马上就咒老子早死!”
鲁板的下巴都要挤到胸口了:“大,不是的,我没去赶过场,我去看看。”鲁贵不说话,儿子已经长成十七岁的小汉子,村里这么大岁数的人,没去赶过乡街子的不超过五个。这些年亏了这孩子,没读上书,干活老实本份,手艺更没得说。鲁贵看看儿子期待的表情,不禁开口骂道:“没出息!去,叫几个劳力好的,把树放倒,明天我领你下去,找你堂叔,他在文化站有房子。”
板板露出雪白的牙齿,伸手抓抓头发:“哎,我这就去,大……”鲁贵的脸皮子挤在一起:“狗日……”
鲁板飞叉叉地跑到村里,找了平时交好的几个朋友,村里人憨实,一听说帮忙全都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他又跑到林子里,围着香樟树转了好几圈,仰着头,然后使劲跳起来折下一截树枝,使劲地把头顶在树身上,把树叶子凑到鼻子前,使劲地吸几口香气:“我要出去打工了!我要出去打工了……我要出去打了?我真的要出去打工了。”他猛地抬起台来,胸中好像有股火在燃烧,大口地喘着粗气,朝天挥了挥拳头,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想把眼前的雾罩子挥散,鲁板急切、沙哑地说:“飞机轮船汽车火车……砖房马路公园……还有电梯!电灯泡,电视机,电冰箱,电饭煲,电话机……我要出去打工了。”他边说边数着手指头,他的手臂明显在发抖,生怕自己的手指不够用,数不过来啊,东西太多了,转身抱着大树,鲁板“喔喔”地低声吼着……
这天晚上鲁板失眠了,他的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外边的世界,从小学课本上看来的,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在他的脑海里,外面的世界就像一个正在发春的姑娘,脱衣解带等候他的侵略,他的心中有着无比美好的希望,凭着自己闻名百里的木工活,不愁建不起房子,买不起家具,更不愁找不到婆娘,他也想学他爹那样,生七八个孩子,举起拳头把婆娘揍得嗷嗷叫,那才叫爷们,那才叫日子。这一夜从未失眠的板板醒醒睡睡,一直挺到天亮。
眼见天色摸摸亮,鲁板就扛上斧头、锯子,踩着露水窜进了树林,嘴里咬块树枝儿,卷起袖子,鲁板闷哼一声,抡起斧头就开始砍,锋利的斧刃钳进树身,树叶微微地摇晃几下,好似不甘心被轻易砍断。
到了中午,板板接过他娘烧好的十几斤洋芋,绑在腰上,与村里的伙伴们把解好的香樟木抬往乡里。
鲁贵走在前边,不停地回头吼两句:“小短命些,看好点,这是老子的寿材,碰个缺我老人家都要找他的麻烦。”下了山后,鲁板就一直在忍着,在他的观念里对于四十里路没有具体的概念,他忍着不问,眼睛不停地四处转溜,他怕自己问出来后被别人笑话。
鲁板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人,村里只有三个人没去赶过集,他一个,还有两个是八十岁以上的老骨头。为此鲁板经常被人笑话,他听人说过电灯是个好东西,用电线连起来,一拉开关灯就亮了,比油灯好使。
还有街上的人都不用洋火,改用气体打火机。打火机鲁板见过,他爹装在贴身的包里,连点烟都舍不得,隔个晚上才会把打火机拿出来,那时刚刚吃完饭,天已经黑尽了,鲁贵才大声地叫道:“把油灯拿来!”那口气就像当初打他婆娘一般,充满了威严。然后掏摸出打火机,轻轻地一按,那昏黄的火苗叭地一声跳起来,就像耍杂技一般,瞬间就照亮了鲁贵的脸,他爹脸上带着笑,把油灯点亮,再仔细放回包里,拍几下试试放结实没有。
走了三个小时,路上大伙歇了几次腿,吃了洋芋喝了水,终于鲁贵指指山下的一条小河说:“那就是小河乡了。”
鲁板伸长脖子,两排瓦房沿着河岸,中间一座铁索桥,他爹指着一个白色院墙的大房子道:“那就是乡镇政,你堂叔就在里边。”鲁板觉得自己全身都轻了,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要到乡街子了,他把手伸到屁股后面使劲地搓了几下,就像家里过年,要吃什么好东西一般。跟他共扛一块方木的人叫道:“慢点!狗日,人来疯,板板这把力气比牛大!”
终于下完山了,鲁板的脚有些发抖,第一回踏上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两旁的商铺里飘出酱醋味,板板努力地端正头,跟在他爹身后,可是眼珠子却转到眼角,电灯!吊在屋中间,一颗玻璃球儿,里边发亮的就是电灯丝,鲁板惊奇极了,这玩意确实古怪!
再走过几家,板板的脚猛地顿住,电视机!柜台里边,货架中间,一个翻门盒子,上面插着两根钢钱,板板肯定这就是电视机,他的心里马上就热烙起来。一圈人围在商店的门口,每人的面前摆了土碗,碗里装着酒,有人很小心地把碗端起来,小小地呷上一口,然后就理所当然地看向电视,他们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店家以为他们是混电视看的,脸上的神情很明显,为了喝酒顺带看电视。
鲁贵的喉咙上下滑动起来,抿着嘴,看看电视,再回头,见鲁板两眼眨都不眨一下,看着电视里的人来来晃晃,还有声音,说的是普通话,这个鲁板听得懂,上小学时,老师教过拼音,这些人真是厉害,竟然把普通话说得这么好。
鲁贵走过去敲了儿子一烟杆:“还不快走!”鲁板的黑脸泛起红色,他生怕别人看出他的窘态,慌忙把头低下,咬着牙发狠,再也不左看右看了。以后老子一定要买台电视机摆在家里天天看,从早上看到晚上!
怎么进了乡政府?怎么见了他堂叔?鲁板都不知道,他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让他坐他就坐,让他走他就走,最后所有人都走了,他爹也走了,他堂叔拿着扫把打蜘蛛网,见鲁板在发呆,就走过去使劲地拍打他的肩头:“板板!”
板板茫然地看着他堂叔,嘴巴微微张着,他堂叔叫鲁财,比他爹小十岁,鲁贵说过,鲁财能读完小学全靠他供养,要不是他,鲁财连字都不会认,所以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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