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丶胰ァ?br />
业主 第二章（1）
1
赵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他怕吵醒家人，轻轻地开锁进门，蹑手蹑脚地径直走到书房。
苏姐听到动静走出卧室也进了书房，轻声地对丈夫说：“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煮去。”
“别煮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就抓紧时间洗个热水澡，睡觉。”
“你快去睡吧！”
“你说我睡得着吗？贝贝一直念着‘爷爷怎么还不回来呀，我要爷爷快点回来’，等到十一点多才被他母亲强行叫去睡。”
“孩子那么小，这么晚睡对他身体生长不好。”
“谁不知道？说也奇怪，才三岁的孩子也懂得挂念亲人。”
“这就是人性。你先睡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几天你药都没有按时吃，血压也没有量，也早点睡吧！”
“我知道。”
他这个时候怎么能睡得着呢？他感到全身无力，也不想马上去洗澡。他轻轻地走进书房，没有开灯，坐靠在书桌前的皮转椅上，微闭着双眼想静静心养养神。然而，此时他的脑海里却像放映电影一样涌现一串串令人难忘的情景……
那是半年前的事。
“滴铃铃……”赵明书桌上的电话铃声骤响。
赵明伸手拿起话筒：“您好，请问是哪位？——物业管理处楼管员，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要买现在停车的车位吗？”电话那头的声音。
“我一入住就已经租了停车位啦。”赵明答道。
“我们物业管理处接到开发商通知，从现在起架空层停车位，业主必须购买，不再继续出租了。”
“小姐，没有这个道理吧！当时我买房子的时候同时也想买架空层车位，售楼部讲只租不卖，现在怎么变成只卖不租啦？”
“这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只负责通知你下个月开始就不能租用现在的停车位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开发商。再见！”嘟嘟嘟……那头放下了话筒。
赵明正在电脑前修改一部电视连续剧剧本创作提纲。物业管理处的这个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点燃了一支香烟走出书房下楼去……
赵明站在花圃旁，眼前那些一年多未修剪的草木显得杂乱无章，一片片枯死的草皮没有补种像个瘌痢头。他引颈而望，透过北面楼底空荡荡的架空层，就可以看见北后门小马路，铁栅栏围墙内没有花木和草地，只是用空心水泥砖铺就的一条小路。难怪住这两座楼的业主说他们是用花园住宅的价格买了新村的房子。这又是开发商偷工减料欺骗业主的明证。
太阳冲破云层露出脸来，刹那间四周明亮了许多。赵明从阳光照射的角度猜出此时大约是上午10点左右。有车的上班族早就开车走了。此时的架空层显得那样的宽阔透亮，从金沙河吹来的一丝清风通过架空层拂到了赵明的脸上，他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长乐花园是金海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发的比较好的住宅小区，它位于母亲河北岸，周边大环境极佳，再加上引进新加坡的外有架空层内有错层的结构设计，还有就是开发商的广告承诺，才让自己心动而购买。可是现在开发商为利益所驱使，不顾商业诚信和全体业主的利益，要破坏这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们这样做合情合理合法吗？
赵明总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他上楼回到书房翻开《亲友通讯录》，给在省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友罗总经理拨通电话。
“喂，罗兄您好！我问你一件事，两年前我买长乐花园时，曾经问南建售楼部架空层停车位有没有出售，售楼部说没有卖只能租用。怎么昨天上午南建公司在长乐花园大搞架空层停车位促销活动，刚才物业管理处还打电话来催我购买架空层停车位……什么，你不知道这件事。……你公司跟南建闹崩了，你们去年9月份就已经撤股啦……”赵明倒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喂喂，我当时就是冲着你这位老友当总经理的省级房地产公司跟南建合资共同开发，才决定购买长乐花园的。现在可好，我住进来了你却撤股溜了，你真狠心把我们这些老哥儿留在这里受苦受难呀！”
“老赵，一言难尽！南建那个姓赖的老板——怎么说他呢？小农意识，小农意识……唉！靠盗伐贩卖木材起家，简直是一个农村的二赖，很难合作。我们是国有企业，要是跟他们继续合作下去，恐怕将来麻烦事更多。没有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只好撤股噢！”罗总在电话那头说。
赵明对他们的商场之争不感兴趣，还是紧抓主题问道：“喂，你们撤股前有没有决定出售架空层停车位？”
“没有呀！架空层的工程造价已经摊入房价，本来就属于你们业主的，肯定是不能卖的呀！”罗总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明白了。这事情已经跟你们无关了。我不想再打搅你了。哎，有空来我新居喝茶。再见！”赵明放下话筒。
原先跟南建合作的国有房地产公司罗总说架空层不能卖，而南建公司为什么在罗总撤股之后，突然促销架空层停车位？他愈想愈觉得南建集团急着出售架空层停车位，必有不可告人之阴谋。赵明想到这里，心里猛然一惊：难道南建集团姓赖的是将本该属于全体业主共有的财产，又偷偷地卖给业主，进行二次销售非法牟取暴利？这可不行呀！我们业主绝对不能答应啊！
业主 第二章（2）
赵明霍地站了起来，此事要弄个水落石出。
“滴铃铃……”可视对讲机响了。
赵明从可视对讲机的小屏幕上看到隔壁邻居刘成，便拿起对讲机话筒说：“刘成，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他揿了一下开门键，“咔哒”一声楼下的大门开了，接着又顺手把自家的房门打开。
刘成进门一边脱鞋一边说：“赵导，南建开发商刚才叫物业处打电话来说，我要是不买架空层车位的话限定明天把车子开出架空层。”
“咳，我前一刻也接到他们电话，来，请坐。”赵明关好门回身说。
“小孙子上托儿所了？可以在你客厅抽烟了吧？”刘成已经取出香烟。
“我老婆对烟味特别过敏，所以我只好到凉台上抽。不过，今天她不在就破例在客厅抽吧。我先给你倒杯茶。”赵明到厨房端出一杯绿茶。
“老赵，我明天送你一套精美茶具，你这大导演家里没有茶文化怎么行！”刘成接过赵明递过的一次性纸杯。
“谢了！以前台湾和南部来的朋友送我几套茶具，都被我孙子摔得稀巴烂。我再也不敢摆出来了。忍几年等他上了小学，我就可以跟你家一样放心地喝功夫茶了。你看，我家现在都是喝大碗茶。哈哈！”赵明喝了一大口茶。
“赵导，你说开发商这么不讲诚信呀？他们哪有权利卖架空层？”刘成说。
“这是侵权。虽说我不懂房地产方面的法律法规，但是直觉告诉我，开发商这样做绝对侵犯了全体业主的权利。刚才我一位在国有房地产公司当老总的朋友告诉我说，开发商无权出售架空层……”
赵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我是老赵，是林辉呀……我和刘成也接到电话，他们昨天促销活动失败后转换了手法，现在搞的是电话直销啊。”
“老赵，我们不能让他们这样胡搞下去，要研究对策呀！”手机传出林辉的声音。
刘成凑近手机笑着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你赶快回来吧，我们仨好好研究一下。”
“后院起火了，我今天就不做生意了，马上回来。回头见！”林辉合上了手机。
赵明笑了起来：“林辉这小伙子也很有正义感，不错！刘成，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刘成理直气壮地说：“跟他们斗！”
“肯定要向他们讨说法。问题是开发商财大气粗，又有物业管理权，也就是说‘政权’和‘军权’都在他们手中，如果政府官员被他们买通了，那开发商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赵明泼了一勺冷水。
“咳，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刘成挠了挠自己的少白头，接着说，“我们就三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赵明深有同感地说：“是啊，应该让更多的业主知道长乐花园发生了什么事。”他将给开发商写一封公开信的想法告诉刘成。
刘成也觉得写公开信广而告知确是一种最佳方法。长乐花园刚入住不久，绝大多数邻居互不认识，一个一个地游说不但花时间而且效果还不一定好。
“老赵，写公开信是个好主意。你先拟一份稿，我用毛笔抄在宣纸上。”
“好，我马上就草拟信稿。等林辉回来后你跟他也说一下，他同意的话也请他签名。”
“好咧。回头见！”刘成走了。
2
下午4点半钟。长乐花园显得格外宁静。
刘成胳膊下挟着书写好的公开信，林辉握着一把刷子和一瓶糨糊，赵明紧随其后，三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东大门的布告栏前。林辉动作非常利索地用刷子把糨糊涂在布告栏板上，刘成接着将公开信粘贴上去，赵明帮着将刘成贴上去的纸面抚平。三人配合十分默契，像是一条流水作业线在运作。
他们贴好公开信，倒退几步齐肩仰首仔细览阅了一遍。《致南建开发商一封公开信——开发商有权出售架空层吗？》十几个颜体大字遒劲有力，疏密适当。
赵明赞道：“刘成的书法功力不俗。我想就这一纸好字就可以吸引不少人。”
刘成说：“只是随便涂鸦，见笑了。还是您的文章会更加引人注目。”
当然此时此地均不适合酸文人们互相吹捧或互相“斗鸡”。他们只是发自内心而即兴评说几句罢了。
公开信写的内容除了对开发商擅自销售架空层停车位提出质疑以外，还向物业管理处的工作提出了如小区车辆管理混乱、卫生状况差、绿化养护不好和文化建设差等七条意见，还有呼吁尽快成立业主委员会。三人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就转身回家。
林辉才三十来岁，虽说从小居住在金沙河边老工厂宿舍区，十几岁的时候也曾经跟周边一些当地年轻人，为了鸡毛蒜皮之事冲冲杀杀过，但为了自己和邻居们的权益这样的大事，跟财大气粗的开发商抗争，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心中感到异常兴奋和激动。走起路来昂着头一颠一颠的。
赵明是一位极富责任感的导演，三十年来不间断地在自己的作品中追求真善美，鞭鞑假恶丑，呼唤着正义和诚信。然而，像今天这样能够在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中，参加一种正义行动，却是难得。此时他也和走在前面的林辉一样，感受到了兴奋和快意。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透过眼镜片睃了一眼刘成。
业主 第二章（3）
刘成毕竟比赵明年轻十来岁，而且也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和血气旺盛的中年人。从他那昂首挺胸和怡然自得的模样，可以看出此时的他也是同样的兴奋。
大门口保安岗亭只距布告栏十来米远。两个值勤的保安员看了那封公开信，不知所措。
“哎，你看这封公开信的字写得多好。”保安甲说。
“好像以前都没有人贴过什么公开信呀！”保安乙说。
“以前没人贴，并不等于不能贴嘛！”保安甲又说。
“这公开信是批评我们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处的呢！”保安乙说。
“批评有什么了不起？政府都可以批评，开发商和物业管理处还不能批评？”保安甲又说。
“我看没这么简单。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巫主任。免得他知道后骂我们知情不报。”保安乙拔腿就跑。
“喂，你知道巫主任在哪里吗？”保安甲喊着。
“晓得啦，这个时候他一定在会所麻将馆里搓麻将。”保安乙回答着。
3
赵明三人还没有走到自己的家门口，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喂，你们贴的公开信被撕掉了！”
三人马上回转身往大门口跑去。林辉跑得最快。他跑到拐弯处看到巫主任还在使劲撕着公开信，便大声喝道：“喂，不准撕公开信！”
赵明和刘成也跟着喊：“不准撕公开信！”
巫中歪头朝赵明他们瞟了一眼，依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当林辉跑到布告栏前时，墨迹尚未干透的公开信已经被撕得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林辉喘着气指着巫中说：“你，你无法无天啦，竟敢撕毁我们业主的公开信！”
巫中蔑视地说：“你们无权代表全体业主。”
“你不认得字吗？这是我们三个人写给开发商和你们物业处的公开信，而且都署上了名。”刘成说。
巫中哼了一声说：“你们三个人算什么？公开信可以交给我替你们代转，就是不准到处乱贴！”
林辉跳了起来：“你姓巫的算老几？你是我们业主雇来负责看家护院的，居然不让主人给开发商贴公开信——”
赵明担心林辉的个性会跟曾经混迹社会的巫中发生肢体接触，赶紧说：“哎，我问你，巫中你来长乐花园是当老爷还是为业主们服务的？”
“我是开发商聘我来这里管理物业的。清远物业管理公司就是南建房地产公司的子公司。我能代表开发商。”
“我知道你们清远是南建的‘儿子’，今天我们不讨论你有没有资格代表你‘老子’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呢！”
“你的问题我不是回答了吗？”
“请你不要装蒜！好，我再问你一次，这次听清楚喽，你——是我们长乐花园业主出钱雇佣的物业管理处主任，你在这里是当老爷呢还是为业主们服务的，或是当开发商的代言人？”
“那当然是……是……”巫中不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一时想不出词儿来。
“我知道你答不出正确的答案。因为你从来没有接受过物业管理方面的培训，当然你就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当好物业处主任。那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说是来长乐花园管理物业，那么你是替业主服务呢还是听从开发商使唤？”赵明紧逼着问。
“这……我两边都得服务。”巫中支吾着。
“放屁！你这就是对主人的背叛！我们养你们这样的物业主任，就是‘养鼠咬布袋’。”林辉站在边上蹦出了一句。
“你——”巫中又把那双三角眼瞪得老大。
“就让你暂时当个‘两面派’吧。我们三位和其他业主每月按时交缴物业管理费，是出钱雇你来服务的主人，现在你马上把刚才撕毁的公开信拼好后重新贴上去！”刘成严肃地说。
“做梦！”巫中转身欲走。
“站住！”林辉一步跳到巫中的跟前说，“马上把公开信捡起来重新贴上去。”
“你要打架？你以为我是谁呀？”巫中紧握着双拳。
“你？呸！不过是一个曾经在金沙河码头混迹多年的小马仔！”林辉轻蔑地笑着说。
此时，陆陆续续下班回家的邻居都被这个入住一年多来从未见过的场面所吸引，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巫中见自己的老底被揭，恼羞成怒地破口骂道：“妈的！你小子不想活啦！”
“姓巫的，你不见得打得过我哦。”林辉有意激他。
“来吧，小子！”巫中说话间就出手了。
“住手！”赵明虽然年过花甲，但是青少年时代的足球运动，还有在艺术学院练过形体和搏击的基本功，使他至今身手敏捷，只见他抬手抓住了巫中刚刚伸出的胳臂，“巫主任，别忘了，你可是我们业主花钱雇来的物业管理处主任呀！”
“那好，现在我不是以主任的身份，而是以私人的名义跟他到大门口外面‘单挑’。”巫中使劲地摇动被赵明紧紧抓住的胳臂。
“好呀，有种的到外面‘单挑’！”林辉个儿虽然矮小，但身体十分灵活，像轻量级拳击手一样，双脚不断地蹦跳着。
“呜呜呜……”一辆110警车呼啸驶入了长乐花园大门，在人群外围戛然停住。
业主 第二章（4）
嘈杂的院子霍然静了下来。
警车副驾驶座上一名四十出头的胖警官探出头喊道：“物业处负责人过来。”
巫中赶紧跑到警车旁，躬着腰说：“我是长乐花园物业管理处主任。”
“叫什么名字？”
“巫中——”
“无种？”胖警官侧身问搭档，“喂，百家姓里有这个姓吗？”
驾驶座上年轻的警官摇了摇头。
“哦，警官，我姓巫——长江巫峡的巫，名中，中间的中。”
胖警官掏出笔记本把他的姓名记录了下来。
“是你挂110报的警？”
“不不，不知道是谁报的警。”
“那你说长乐花园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你们真是及时雨噢！你们要是晚来一步，我就要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了。”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这样的话不要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业主到处贴大字报，我不让，他们就要打我。”
“大字报呢？”
巫中向布告栏地下指了指。
“是谁把它撕下来的？”
“是我。”
“是你？”胖警官抬头瞅了一眼，“大字报写的什么内容？”
“大概是向开发商和物业管理提意见。”
“好家伙，你们这里搞专政啊，老百姓不能提意见？”
“不是这个意思。他们不应该到处贴大字报呀！”
“他们都贴哪里了？”
“我发现的就这里一张。”
“这里是哪里？”
“就是那里的布告栏。”
胖警官又瞅了巫中一眼：“你好像是相声演员说绕口令呀！”他用手指了指宣传栏接着说，“贴在布告栏怎么叫乱贴？”
“他们贴的是大字报呀！”
“你过去把那张大字报拿过来。”
“好。”巫中转身跑过去从地上拣起了公开信，又回到警车跟前将撕成几片的公开信递给胖警官。
胖警官伸手一推说：“你把它拼起来让我们看看。”
“好，好。我就拼在地上。”巫中只好跪蹲在地上把碎纸一片一片地拼接起来。
赵明和刘成、林辉看到巫中的狼狈相忍俊不禁。
几个好奇心重的业主，为了先睹为快便跑过去帮助巫中。
很快，那张公开信被完整地拼接了起来。
“让开让开，你们都遮住了我怎么看？”胖警官大声嚷着。
人们很快闪出了一条道。胖警官看到纸上书写的毛笔字便喝彩说：“好字！这是业主写的？”
巫中答：“可能是吧！”
胖警官走到公开信前俯首念了起来：“致—南—建—开—发—商—一—封—公—开—信——开—发—商—有—
权—出—售—架—空—层吗？”
站在胖警官身后的一位戴眼睛的年轻人大声喊了起来：“把这么好的一封公开信撕了，是违反《宪法》的。”
胖警官乜斜了这位年轻人一眼，然后大声喊道：“业主来一位代表。”
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赵明身上。刘成和林辉一起将他推了出去。
赵明深知，在这个时候不能退让，此时的谦恭就意味着胆怯。于是他大步走到胖警官的跟前。
“尊姓大名？”
“免贵姓赵名明——”
“赵明。”
“是的。”
“什么职业？”
“导演。”
“导演？”胖警官定睛端量了一番。
林辉插话：“国家一级导演。”
胖警官轻声说：“不要打岔。”
赵明笑着说：“警官先生，刚才贴公开信的是我们三个人。您看我年近花甲——”“什么，您快六十了，看不出来。您有身份证吗？”胖警官说。
赵明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说：“您看，货真价实的小老头儿。他呢——”他指了指刘成，“他是杂志社的编辑兼书法家刘成先生，那张公开信上的字就出自他之手。您再看看这位就是巫主任要跟他到门口单挑的小林，比巫主任矮半个头，要是真打擂台，肯定是小林输嘛。”
“好了，请签个字。”胖警官把笔记本和笔递给赵明。
胖警官向前两步拍了一下巫中的肩膀，说：“他们写的是给你们提意见的公开信，而且是张贴在院子里的布告栏上，没有违法，我们不管；如果你们动手打人，那可是治安问题，我们就要管了！”
刘成站在布告栏前大声说：“警官先生，我们的公开信可以贴吧？”
“可以，不过要贴在小区的布告栏上。注意，不要到处乱贴。”胖警官钻进车里，警车“呜呜”而去。
众人目送警车出了大门，回身都来帮忙将公开信重新张贴起来。大家欲找巫中讨说法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4
一轮春月高高地嵌在湛蓝色的天空。一簇簇如轻纱的浮云在月亮的旁边缓缓地飘移。忽明忽暗的月光让停止跳跃的喷水池重新有了生命和热情。多雨的南方，三月春夜难得有如此清澈和暖和。偶尔有从南边金沙河面吹来一缕缕的清风，抚摩着小草的嫩芽，骚动了小树细腰，钻进开启的窗门，让人还感到丝丝凉意。
业主 第二章（5）
长乐花园的夜是宁静的。尤其是许多刚刚摆脱市井闹区，或机关宿舍，或乡村大杂院的嘈杂与喧闹的人们，入住这里享受第一个春天的月夜，更加感到格外的清幽。
就在大家沉浸在“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之月夜宁静和小家庭生活之温馨的时候，有两个地方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明家的客厅灯光通亮，人声鼎沸。
赵明自从入住以来，虽有一些邻居前来拜访，但多数是夫妻双双来参观室内装修的。像今晚这样二三十位不是同住一幢楼的邻居来访还是头一次。
赵明与儿孙同住，家人知道今晚邻居不约而同上门，一定跟傍晚发生的公开信事件有关，于是把客厅让出来给邻居聚会，自己回到各自的房间。小孙子还不到三岁，吵着不让父母亲抱他回房间。
“我不回自己的房间，就要在这里嘛！”
“乖，妈妈和爸爸陪你到房间玩汽车好吗？”
“你去把汽车开出来，放在这里玩。”
“哦，妈妈差点儿忘了，今天妈又给你买了两辆小汽车。你要不要看呀？”
“要，妈你快带我去看好吗？”
大家看到小孩子这么单纯透亮都拊掌大笑。
“总算把小家伙骗走了。”赵太太端茶出来。
刘成的妻子说：“就让他在这里玩不碍事的。”
“嗨，他要是没走呀，你们压根儿就无法谈话。大家喝茶。”赵明见这么多新邻居登门，心里很是高兴。
首次自发性的邻居聚会，给这块都市的人情荒原点燃了一星耀眼的火花。
赵明面对着这一张张陌生而又亲切的脸，内心感到既兴奋又激动。远亲不如近邻啊！这些，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天天将要相处一个大院，难道不比各居一处的远亲更加亲近？
有人建议自报家门。大家都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二十多位来者不但不同姓，而且职业也不相同。
一位脸庞清瘦个子高挑的年轻人，甚为感慨地说：“今晚的邻居聚会，让我回忆起孩提时代的农村生活，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他名叫杨峰，出身于沿海一个侨乡，在中山大学法律系读了四年书，现为省高级法院最年轻的法官。
在座的人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近些年来，赵明时常追忆过去那些街坊邻里亲密无间和互相帮助的往事。他工作之后从老家大宅院搬到单位集体宿舍；结婚之后，又从单身集体宿舍搬到家属楼单间房；若干年后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又搬进单位新建的两室半一厅单元套房。是的，住房面积愈来愈大，还有了独立卫生间和厨房，可是却好像缺了点什么。下班回家后绝大多数时间关起门来自做人，但毕竟是同事做邻居，多多少少还会见面点头寒暄，有事商量。搬离单位宿舍迁进了长乐花园这个花园式住宅小区里，居住面积一百八十平米，四居室、四凉台、双卫生间，还有一间偌大的书房，改革开放让他一家人的住房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对此，他很满足。然而，他的心却愈发感到空虚和寂寞。住进来半年多了，上下班车进车出，离了单位就直接进了家门，除了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也有私家车的刘成和林辉，再也不认识其他邻居。即使晚饭后在花园里散步，遇到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几次想招呼但人家不是低头就是目不斜视与你擦肩而过。他与妻儿看好这里，皆因临江幽静，还有空气清新，以及相信售楼小姐口头和售楼广告上承诺：长乐花园有“世纪千禧丽都完善配置——蓝色的夏威夷会所，游泳池，高级文化娱乐中心，四季风采植物园，法兰西香榭林阴大道，露天健身区”等等。难道开发商这些诱人的承诺，都成了骗人的鬼话？这些让许多业主梦寐以求的美丽居住环境，成了永远的海市蜃楼？长乐花园的现状恰恰和开发商的承诺相反。这里没有游泳池更没有一寸可供业主文化娱乐休闲和健身的场地。没有了业主们的活动空间，就无法让邻居们有一个接触和联谊的平台。如果九百多户近三千人的邻居，回家后只能蜷缩在自家套房里观赏电视节目，可以想象这种家门关起自做人、老死不相往来、人情淡薄的居住人文环境，对性格外向、热情、豪放又喜广交朋友的他，将是何等的冷酷和压抑。
今夜星光灿烂。他扫尽了半年多来飘浮在心灵上的乌云和孤寂感。客厅里邻居们的热烈讨论，不觉中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赵明始终喜眉笑眼。赵夫人——大家现在都叫她苏姐，也是笑容可掬地不断给大家添水。
杨峰抽完一支烟从凉台进来说：“赵导演，你们三人今天在长乐花园上空扯起了第一面业主维权大旗，并取得首战胜利。很好啊！明天我们两个也提出一个抗议。可以形成声势。不过，这样能解决根本问题吗？我们只是散兵游勇，形不成合力，对财大气粗还有保护伞的开发商来说，他要是对我们的意见不理不睬，我行我素，又奈他何？”
赵明听了杨峰和大家的话后，顿感长乐花园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他对长乐花园业主维权的前景看好。
他说：“杨峰说得很对。俗话说，‘独个人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如何形成合力问题，现在大家应该予以考虑了。”
业主 第二章（6）
……
5
同一时间。
南建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裁赖家兴办公室灯火通明。赖氏在金海市的兄弟和几个副总经理级的高层管理人员，听完巫中汇报下午在长乐花园发生的事件情况之后，大眼瞪小眼，周章失措。几个抽烟的人不约而同地燃起了香烟猛吸了两口。
赖家兴坐在大班桌后的高背皮转椅上，满脸通红，而且一直红到了粗短的脖子，如蒜瓣的鼻翼张得大大的出着粗气，低矮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细小的双目瞪得老大并射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吼着：“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在长乐花园发生这类事。要不然，我们在金海市就要丢掉一块最好的阵地，失去一棵还在结果的摇钱树。你们知道吗，长乐花园只要牢牢地握在我手心，它就是一个还可以掏出五六千万元的聚宝盆。”他对程祖佑副总经理和巫中说，“你们不是跟派出所的副所长和段警关系很好吗？明天请他们吃饭，再送两个红包，要他们一定保卫好长乐花园的清远物业管理处。”
巫中问：“那张又被他们贴上去的公开信怎么办？……”
“这还要问？马上打电话给保安队长，叫他们立即把公开信撕下来。”
“好的，我马上就办。”
“慢！”坐在赖家兴对面的赖家文说：“大哥，既然110已经处理过这件事，我们最好不要再去撕它了。”
赖家文是赖家唯一念到中等专科学校毕业的读书人，在三兄弟中间相对而言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年轻人。赖家祖祖辈辈在鄂北大山种田谋生，生活十分贫困。80年代初老大赖家兴向村里承包了一片山林，又伙同几个邻村人一起到两乡交界的深山盗伐珍贵树木，偷偷运下山贩卖，赚了一大笔钱。于是赖家成了村里头一个万元户。老大决意要把小弟弟培养成一个读书人。当赖家文考取地区一所中等专科学校的时候，还花一百块钱请几个亲朋好友在乡里独一无二的小饭馆儿吃了一顿，并把老三原名家勤更改为家文，以此结束赖家无文化的历史。所以赖家文心里很感激大哥，也很听大哥的话。
赖家兴说：“老三，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讲的话？这次要是让他们贴一张公开信，下次他们就会贴出十张百张的抗议信。到那个时候，就会像山洪爆发，我们再想堵都堵不住了。现在保安是我们的你怕什么？他们要是不听话，就整他们！”
“咳！大哥，你以为他们是山区的农民，可以任你摆布啊？我看他们公开信有的内容也是事实嘛！难道我们物业管理就好了？我住在里边看得一清二楚。”赖家文反对撕毁公开信。
赖家兴瞪了一眼弟弟：“老三，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巫中，你还站着干什么？马上去打电话。”
……
6
金海市三月仲春的气候忽晴忽雨忽冷忽热。今天天空是阴沉沉的，小小的雨珠连成了一根根发亮的线，飘飘洒洒跌落下来，迅即溶入了路面上的积水洼。雨点绕过伞盖沾到人们的衣服，渗透到里层很快就加深了衣服原来的颜色。雨花时时抚摩着撑伞人的脸颊，使其感受一阵阵凉意。
入夜。天空一片漆黑。雨丝在昏暗的路灯下起舞。长乐花园十九幢大楼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玻璃窗，小区内大路小径空无一人。
赵明吃过晚饭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观看着央视一套的《新闻联播》，一边等着邻居们的到来。
他不时透过凉台上的落地窗顾盼着屋外的雨情。也许妻子说得对，雨沥沥淅淅地下个不停，大家不会来了。但是一想，今晨发现公开信又被撕毁，大家气愤难消。不要说是小雨，就是下暴雨冰雹他们也一定会来的。而且昨夜来的这些邻居给他留下颇好印象。又想如果大家没有来，说明斗志不坚，那也就此罢了。独木不成林。这种大家的事仅靠个把人去做，成不了气候。于是，他就安下心看电视了。
新闻联播刚结束，可视对讲机就“嘟嘟嘟”地响起。“邻居们来了。”赵明从沙发上起来对妻子说。他从对讲机小屏幕上认出了瘦高个的杨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壮汉。赵明揿了开门键，再顺手打开房门。
须臾，跟随杨峰进屋的不止是那位壮汉，还有好几个人呢。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
赵明和妻子把饭厅卧室书房里的所有大小椅凳都搬出来了还不够用。后面来的人只好坐在错层的楼梯上。有人算了一下总共有四十一个人。好在赵太太是个细心人，白天就买回了200只一次性饮水杯，要不然一时到哪里弄这么多茶杯来噢。
赵明环视了一周，来者里边中年人居多。女性也不少，大约占有四分之一。他心里很高兴。才一天一夜就聚集来这么多热心邻居参与讨论，长乐花园业主维权之事胜利在望。
他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由于开发商不讲诚信和区政府拆迁办的不负责任，老家房子被拆了六年还无法回迁。好几位高龄老人还未等到搬进新家就遗憾地客死异地。然而，千家万户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势，就是无人愿意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那时父亲已是耄耋之人，为了邻居街坊也为了不让自己留下终生遗憾，老人家单枪匹马数年抗争。父亲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式的高尚品德，至今还在老家一些老邻居口中传颂。遗憾的是，父亲后来在争取办理产权证方面，由于势单力弱终以失败告终——人已经到了天国，因为开发商偷工减料，综合验收尚未过关，产权证至今还办不下来。
业主 第二章（7）
赵明想自己今天激发出的正义感和公益心，难道会步父亲的后尘，亦以失败告终？
也许不会。他自己在心里回答。
看看眼前，济济一堂的热心邻居，不是跟自己一样关心着全体邻居的利益吗？邻居们的高昂情绪，争先恐后发言，是非分明，不是有力地证明今日的长乐花园不是昔日的老家新村吗？啊！这里有一个优秀的业主群体。
新来的人中有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人，他扯着喉咙抢先讲话：“我叫汪名榛，住14号楼302，是市工商局副科长。”说着就掏出一盒香烟欲抽。
“喂，老汪，赵导家不让抽烟。”萨丽娜说。
“哦，这里不能抽烟？”他将香烟重新插进烟盒，接着说，“我有一个亲戚在区房管局当过局长，听得多了，现在这个社会，业主维权谈何容易。你官大，开发商会巴结你，送你一套房子，你当然要替他讲话，这叫权钱交易；你钱多，不在乎开发商卖什么架空层，花那么大力气搞维权，即使讨回来了，分到你名下只有千分之一，还不够玩两次‘一条龙’，要是讨不回来又花去那么多精力和时间，生意场上这叫做不合算——你也不会出来维权；老实巴交的人，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有人出来维权胜利了也有他一份，失败了他不亏，他也不会出来；只有我们这些懂得一些法律法规的人，才是弱势群体的维权中坚分子。但是，我们这些人单枪匹马不行，一定要抱成团才有力量。所以要尽快成立业主委员会。要不然，开发商和政府都会把你当作‘葱’喔。”
他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杨峰带来的那位壮汉说：“我叫余诚信，在省司法厅宣传处工作。我也说两句。老汪生活阅历丰富，看问题透彻。我同意尽快成立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越快越好。”
刘成说：“哎呀，老赵，我们又多了一位同行啦。”
余诚信谦虚地说：“我在赵导和你面前只能算是业余水平。”
赵明笑着说：“你在法制宣传方面可是专家喽！将来在长乐花园业主维权上可要派上大用场呐！”
余诚信说：“只要用得上，我当全力以赴。”
杨峰说：“我跟他同系统。余诚信非常热心又很朴实，交给他的工作绝对办得好。”
接着新来的邻居也都做了自我介绍。
好呵！围坐赵明家客厅的四十一位邻居中，有编剧、编辑、法官、律师、工程师、医生、军人、警察、电视台主持人、公务员和企业管理者，有中共党员，也有民主党派人士。长乐花园真是人才济济、精英云集。
连续两个晚上自发性的邻居聚会，大家始终充满着亢奋、激情和热烈。赵明认为，无论社会地位高低，财富多寡，年龄大小，邻居与邻居之间的关系完全是平等的，所以自敞开大门欢迎邻居们踏入家门开始，在议论的时候始终保持低调，尽量让大家多发言。然而，他的身份和年龄自然而然地还是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
接近聚会尾声，从自报家门之后就一直帮着苏姐给大家添水，还没有正式发过言的漂亮姑娘叶红蕾开口讲话了，“大家都谈得很好，而且很深刻，我赞同。赵老师他们既然带头贴出第一封公开信，也就吹响了长乐花园业主维权的第一声号角，我们应该积极响应，紧紧跟上。”
汪名榛大声地喊道：“小叶说得对。我们在座的明天就到南建总部去找姓赖的老大，要他马上开除参与撕毁公开信的人。”
叶红蕾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不！我认为暂时不必去追究物业管理处撕毁公开信的事。老汪，您不是说成立业主委员会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吗？那么，我们明天就开始筹备成立业主委员会的事。”
杨峰附和说：“对，我同意叶红蕾的意见，明天就着手筹建业主委员会工作。”
省艺术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石小影说：“我们以前向物业管理处要求成立业主委员会的时候，那个姓巫的主任说成立业主委员会必须经过许多部门批准，是非常麻烦的。”
赵明想成立业主委员会纯粹是业主们自己的事，按理不会太难。他说：“我前两个月也敦促过巫中，他确实是这样回答。我看还是我们自己到房管局去咨询一下。”
“对！我建议由赵老师、老刘、老汪、杨峰，还有我毛遂自荐也算一个，明天就去区房管局。赵老师您说呢？”叶红蕾说。
赵明道：“我最近在家里修改一部电视剧剧本，时间上比较自由。明天是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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