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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敬文说：“我也赞同。我们小区知识分子多，文人多，而且老刘就是本省最大文艺生活类杂志的编辑，稿源和编辑都不成问题。最大的困难就是经费，我们听听赵导的意见。”
赵明心里笑了。他想，业主委员会这一班子人，除了汪名榛，其他人的思想会如此相近甚至一致，真是他当主任的幸运，是广大业主的幸运。他有点激动地说：
“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就这样定了，马上着手准备。我们应该通过大字报事件，让全体业主擦亮眼睛，看到弱势群体维护自己权益的艰难性和复杂性，同时要认识到业主委员会的成立不是万事大吉，不是大家可以高枕无忧了，业主维权斗争的刚刚开始。”赵明有点儿激动，声调愈加上扬，“他们今天为什么要冒着被世人耻笑和唾弃的风险，贴出这张诽谤诬蔑我的大字报？炮制者是一个低能儿吗？不！我不这样认为，炮制者是给我们一个警告，敲山镇虎。眼前无情的事实告诉我们：‘委肉当饿虎之蹊，祸必不振矣。’就如同我们遇到抢劫者，不受惊吓或损伤是不可能的。唯有拿出智慧和勇气去战胜它。所以，我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面对困难，迎接挑战。虽然当前的房地产不法奸商和贪官处在强势，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然而，我们绝不能被他打了一个耳光，转过脸再让他打另一个耳光，更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现在虽然有关保护购房人权益的法律还不健全，或者还过于模糊；虽然还有些地方官员出于种种原因，偏袒一些不良开发商，但是我们应该看到中央和国务院已经看到这些问题，而且在调研和解决这些问题，国务院出台的《物业管理条例》就是明证。只要我们相信中央政府，相信自己的维权是合法和正义的，就不要害怕不良开发商。就按照刚才大家的意见准备去吧。内部刊物《长乐家园》，暂且这样定名，如果大家有更好的名字再改。我同意由刘成主编，首期内容请刘成考虑一下，争取在这个月内面世。刘成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和你先到市出版局咨询一下。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就回家休息，下午大家还要上班呢。”
这样的临时扩大会，开的时间不长，效率却很高。大家刚来时的心里阴霾一扫而空。
业主 第二十三章（1）
1
嘀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万籁俱寂的夜空，同时也将赵明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刚才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半年前那一幅幅画面戛然而止了。
赵明赶忙摸黑抓起书桌上电话分机话筒，轻声地说：“您好！请问是哪位？”
话筒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声音：“哪位？你是赵——主——任吧？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觉？是睡不着了吧！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我们会让你永远睡不着，或者永远睡不醒。哈哈哈……”
“你是谁？”赵明警觉地问了之后，突然下意识地冒出一句，“你是哪路英雄好汉？有种的请亮出真名！”
“咔嚓”一声之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嗡嗡”声，那人已经摁下了话机。
赵明意识到刚才接的是一个匿名恐吓电话，虽然他从未遇过这样的事情，但他此时是愤怒压过惊恐。突然想起自己的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他马上摁了来电显示键，并将显示的号码记录在记事本上。
“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找你？”苏姐披着一件细绒睡袍进到书房开了灯，“黑摸摸的也不开灯。”
赵明心跳了一下，转过身若无其事般地说：“哦，一个打错的电话。”
苏姐走近取过那本小记事本看，说：“别人打错电话，你记他号码干吗？到底是谁打来电话？”
赵明从懂事开始母亲就教育他做人要诚实，不能撒谎。他是孝顺听话的乖孩子，所以不会撒谎，即使是美丽的谎言也会被他弄巧成拙。他被妻子一逼问，就将刚才匿名电话的内容讲了出来，而且尽量把语气和语调处理得非常平静和缓。“咳，也许是哪一个小青年为了寻找刺激胡乱打电话——恶作剧嘛。”
苏姐当然想到今天——哦，不，她看了看桌面上的小闹钟，已经凌晨两点了，这个匿名电话一定是跟昨天物业接管的事情有关。她惴惴不安地说：“你不要骗我了。这一定是开发商或者物业叫人打的恐吓电话。老赵呀，当时你被选为业主委员会主任，带领大家维权，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
赵明不以为然地说：“我一个年过花甲的半老头，杀我有什么意义？杀人是犯死罪的，难道他们不考虑自己的性命？再说，你以为我们的警察是吃干饭的？”
苏姐有点儿急了：“他们能不能及时阻止杀人犯杀人？要是人都被杀死了，等他们把案破了，杀人凶手也被枪毙了，还是一切都晚了。因为被杀的好人不会再复活。我要你马上去报案。”
“什么，马上？为了接到一个匿名恐吓电话，你真的要我凌晨两点去报警？”赵明犹疑地说。
“哎呀，你不要跟我抬杠好吗？我的意思是要你天亮一上班就去派出所报案。”苏姐说。
“我才想呐！又不是已经发生了命案，必须火速报警。这件事呀，我自有主张。我明天，哦，不，是今天上午我会给市委书记、市长、市委政法委书记，市、区公安局长，派出所所长发出请求保护的信。现在睡觉！”赵明说着就迈步走出书房。
苏姐知道丈夫的脾气，自从跟他谈恋爱开始，她就经受过几次大惊吓。第一次是十年动乱中期，有一部分造反派冲击军事机关，抢夺枪支，持械武斗。反对军管的造反派说他写了一部表现中国人民解放军热爱老百姓内容的独幕话剧《伟大的长城》，是“铁杆儿保皇派”，抄了他的宿舍。造反派抄走了他那《伟大的长城》剧本文稿，还顺手牵羊偷走了爷爷留给他的一块瑞士挂表。他当时被军队请去排一台宣传革命群众大联合思想的节目，不但皮肉没有受苦，而且酣梦军营，可是她却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第二次是在十年动乱后期，是在一九七六年吧，中央要改变八亿人八个样板戏的局面，进行全国文艺调演，为了创作新剧目参加调演，有一些老干部从“牛棚”里解放出来了，还有几位刚从下放的农村调回省城的老导演、老编剧们，组建了省革命委员会文艺调演办公室。他那时刚从下放的海宁山区调回省话剧院不久，可能因为考量他在各方面表现都不错，老干部们都推荐他调入省文艺调演办工作，当了一个指导和审查省属剧团和地、县文工团剧目创作的辅导员。同他一起担任辅导员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们，年龄都在五十岁上下，只有他是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能料到，不到半年“四人帮”发动了清查攻击江青和革命样板戏反革命分子运动，本来就对他耿耿于怀的极左派，突然对省调演办和他发动了猛烈攻击。一夜之间，在艺术大院内，造反派那上纲上线、欲置其于死地的《赵明诬蔑伟大的文艺旗手江青同志罪该万死》《铁杆保皇派赵明攻击样板戏罪责难逃》《强烈要求省革命委员会立即勒令赵明回本单位接受批斗》等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向他扑来。那时候还在岭南专区工作的她，闻讯连夜搭便车赶回省城。当她半夜开锁踏进宿舍门的时候，只听得他躺在床上发着均匀的鼾声，可怜她却黑着灯倚靠在床边守了他一夜没合眼……
不管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情，他总是自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还用一句“天不会塌下来的”来安慰妻子。当然他自己也从中得以解脱，殊不知做妻子的她，却时常要惶恐不安、愁悒不寐。她真服了他了。
业主 第二十三章（2）
她想起那个年代好像每个人都中了魔一样；两派人可以勇敢地辩论，写大字报，参加游行和批斗会，拿起红缨枪或者钢枪，甚至开着土造装甲车上街，即使有人伤亡，但是谁都认为自己是在真正地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和毛泽东思想。因为对发生的某个事件性质的认识观点不同，对被批斗的当权派、教授、专家、名演员、名导演的看法相异，又有多少家庭被割裂，多少父子反目，多少夫妻离异？非常有意思的是，她和赵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相识并恋爱，两年后，最终在毛泽东提出“两派大联合”和“抓革命、促生产”的号召下，走上了结婚的殿堂。那个时代没有婚纱，没有婚车，也没有婚宴酒席。记得还是他和一位同龄的同事，骑着两辆自行车来接亲的……就这样，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没有想到，都到花甲之年了，他还这么心无城府；怎么办？她曾经想过许多办法，也经过几场论战；但是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叫他遇事睁一眼，闭一眼，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比登天还难；现在只好默默地企望他随着年岁的增长而绳趋尺步，随遇而安，或者变得隐晦曲折，三弯九转一点。当然，她更加虔诚地信奉上天，相信上天一定会保佑好人一生平安。想到这里，她心情好了许多，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见到丈夫侧卧床上，早已进入梦乡，脸上不禁一笑。
2
翌日。老天好像也在替长乐花园的业主难过；厚厚的云层久聚不散，深一块，浅一块，很像一幅巨大无边、褪色不匀的灰布，罩得地面既热又潮，闷得人身上黏糊糊地煞是难受。长乐花园许多人都希望能下一场大雨，好把心中的郁闷跟身上的潮热一同洗去。然而，这场雨始终没有下来。
赵明游泳回来之后，给十几位委员打了电话，通知晚上开会。
“晚上还开会！我看就乘第二次物业接管失败的机会，好好休整一段时间；你写剧本的时候不是经常用冷处理的办法，来对付难题吗？你对物业移交的事情也冷处理一下不行吗？”苏姐端着一碗汤圆走进书房。
“这汤圆是甜的还是咸的？”赵明接过碗。
“你呀，血糖血脂都那么高，还喜欢吃甜的。这是咸的；是你儿媳妇昨晚买回来的。”苏姐说。
“嘿嘿，汤圆还是甜的好吃；不过，儿媳妇买的，咸的也好吃。我最近游泳回来，肚子都比以前饿。”赵明舀了一个汤圆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嗯，还挺好吃的。”
“你说你最近肚子容易饿，明天是不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血糖血脂呵？喂，你听见没有？”苏姐说。
“我在吃东西，不要跟我讲话。”赵明口里细嚼着汤圆说。
“我叫你明天去验血，听到没有？”苏姐不让步。
“今晚的会很重要一定开得很晚；过两天去好吗？”赵明说。
“你哪次有不重要的会？老开会别人也会有意见的嘛。”苏姐说。
“你官僚了吧；我上午连续接了四五个委员电话，提议晚上要开全委会。我们《章程》规定，有三人以上提议开全委会，主任就应该组织召开；今天如果加上我，已经大大超过法定人数了；今晚的会是非开不可了。而且，我刚才通知另外几位委员的时候，他们也异口同声表示赞同。好了，你忙你的事去，我要准备一下晚上开会内容。”赵明吃下最后一个汤圆，将空碗退给妻子，又坐到书桌前。
“你呀！”苏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出去。
突然，门铃声响起。
苏姐快步走到可视对讲机旁，从小屏幕上看到杨峰和刘成的身影，说：“哦，是杨峰和刘成啊，我马上开门。”她马上一手拿起话筒，一手揿了一下开门摁键。
杨峰和刘成入屋，说：“苏姐好！赵导呢？”
苏姐边关房门边说：“他游泳刚回来一会儿，正在书房写今晚你们开会的发言提纲呐。你们去吧。”
“赵主任游泳锻炼是雷打不动呀！”杨峰钦佩地说。
“赵导真是‘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啊！佩服，佩服！”刘成也称赞道。
“咳，他呀，就是这么一个人；我给你们泡茶。”苏姐说。
“那我们到书房去了。”杨峰和刘成一同进书房。
赵明听到他们的声音已经搁下笔，起身到书房门口：“是不是为晚上开会的事情？”
刘成说：“不是的。会议有您主持，我们还用得着操心？您看这个——”他将手里一叠稿纸递给赵明，“这是《长乐家园》首期稿件，我和杨峰修改编辑了一下。您是终审，没有问题过几天就可以签付了。”
“哈哈哈……”赵明接过稿件后不禁仰天大笑，“有你们这些人才，建设文明和谐的长乐花园大有希望！好，我等一下就看，明天中午给你们，怎么样？”
刘成睨视了杨峰一眼，也笑着说：“太好了！不瞒您说，我们原来打算给您两天时间；您比我们的效率还高哩。我和杨峰是花了两天编出来，比您整整多两倍时间。俗话说得好，姜是老的辣呀！”
赵明笑着说：“你这是拿老头子开心呀！我那篇文章你们有没有毫不客气地斧正一下呀？”
业主 第二十三章（3）
刘成回答说：“我们学习都来不及了呢，还敢斧正？”
赵明严肃地说：“刘成，这可是我们首期《长乐家园》呀，丝毫马虎不得，你们把我那篇东西拿回去重新编辑一遍，该删除的，一个字都不能保留，该改动的就按你们意思改动；千万不要客气。”
刘成也严肃起来，说：“我们可丝毫不客气；你问问杨峰，我和他至少各看了三遍。”
杨峰说：“真的，我们没有骗你的。”
苏姐端着两杯茶进来，说：“昨天老赵一位学生从武夷山拍外景回来，送了两斤特级武夷岩茶。来，你们品一品看如何？”
杨峰接过茶杯，说：“谢谢苏姐！其实武夷岩茶是非常好的茶叶；很健胃，助消化。”
苏姐说：“是呀。咦，你们刚才说什么客气不客气，骗不骗的？”
杨峰说：“赵导演写了一篇好文章，他非要我和刘副主任删改。”
苏姐问：“什么文章这么重要？”
杨峰抽出稿纸说：“喏，您看，题目是《民主、法治、道德、互爱是建设文明、和谐、美丽长乐花园大家庭的基石》。
苏姐笑着说：“题目起得倒是不错；我觉得管理好一个小区一点都不比管理一个城市容易。你们没有一点权力，所以更难呀！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诞生还不到一年吧？对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来说，这大半年来的风风雨雨，也太沉重、太残酷了！ ”
刘成说：“只有苏姐最理解我们。”
苏姐说：“也真难为你们了！你们谈，我不影响你们。”
“老太婆走了，你们坐，坐下来聊。”
杨峰评述武夷岩茶的话题勾起了赵明的兴趣：“也许你们对武夷岩茶的认识都没有我深刻。”
苏姐在书房门口回过头莞尔一笑，说：“老赵对武夷岩茶有点儿研究，他会很高兴跟你们谈这个的。”
杨峰不解地问：“难道赵导祖籍是福建武夷山，或者在武夷山工作过？”
“都不是。”赵明打开话匣子，“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我为了创作一部歌颂玉女和大王坚贞爱情的神话电视连续剧，曾经八上武夷山体验生活和采访，不但搜集到许多武夷山关于大王与玉女的爱情神话故事，还有开山鼻祖彭祖父子三人的传说，同时还了解一些武夷山茶叶方面的知识。武夷山方圆六十公里，有三十六峰、九十九名岩，岩岩有茶，茶以岩名，岩以茶显，故名岩茶。武夷产茶历史非常悠久，唐代就开始栽茶制茶了，宋代被列为皇家贡品，元代在武夷山九曲溪之四曲畔还设立御茶园，专门采制贡茶，明末清初创制了乌龙茶。”他突然转向妻子说：“喂，老婆子，你给他们一人一杯岩茶，怎么没给我一杯呀？你这不是偏心吗？”
苏姐说：“别急呀！主人让客三千里嘛。你的我也泡好了，这就给你送去。”
杨峰将茶杯转递给赵明，说：“赵导，您先喝。”
赵明又笑了，说：“我这是跟老太婆开个玩笑的；你们先喝吧；我刚刚喝了不少汤圆汤。哦，对了，老苏，给刘成和杨峰也来一碗汤圆，味道很不错的。”
刘成和杨峰连忙说：“哎呀，我们不饿。苏姐您别做。”
“已经做好了。”苏姐从厨房应答。
赵明说：“她想得比我周到，你们到我家还讲客气？我们不是提倡远亲不如近邻，长乐花园人一家亲吗？我继续给你们讲岩茶。武夷山栽种的茶树，有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四大名枞，此外还有以茶树生长环境命名的，如不见天、金锁匙等；以茶树形状命名的，如醉海棠、醉洞宾、钓金龟、凤尾草、玉麒麟、一枝香等；以茶树叶形命名的，如瓜子金、金钱、竹丝、金柳条、倒叶柳等；以茶树发芽早迟命名的，如迎春柳、不知春等；以成茶香型命名的，如肉桂、石乳香、白麝香等。大红袍名枞茶树，生长在武夷山九龙窠高岩峭壁上，岩壁上至今仍保留着1821年天心寺和尚所作的大红袍石刻，那里日照短，多反射光，昼夜温差大，岩顶终年有细泉浸润流滴。这种特殊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大红袍的特异品质，大红袍茶树现有六株，都是灌木茶丛，叶质较厚，芽头微微泛红，阳光照射茶树和岩石时，岩石反射，红灿灿十分显目。传说天心寺和尚用九龙窠岩壁上的茶树芽叶制成的茶叶治好了一位官的疾病，这位官将身上穿的红袍盖在茶树上以表感谢之情，红袍将茶树染红了，大红袍茶名由此而来。有联云：‘碧水煮红袍，细品神奇岩韵；丹山采肉桂，饱领仙境风情’。”
刘成感叹地说：“赵导可以成为武夷山岩茶专家了。”
苏姐端着两碗汤圆进来，说：“他呀，是杂家，什么都懂一点儿，但都是布鼓雷门，唬唬那些外行演员的。”
赵明说：“导演本身就是杂家嘛！掌握的知识能够应付剧本中的规定情景就够了，要是门门精通，那就当不了导演了。用诸葛亮咏茶的句子来结束我们谈茶吧：‘蕉雨梧风竹露，茶烟诗韵琴声；觑神佛如蝼蚁，寄厚味于淡薄。’来，你们快吃汤圆，边吃边研究晚上开会的内容。”
业主 第二十四章（1）
1
今天是星期六。
金海的秋老虎比盛夏更热得发狂。太阳一出来，地上就已经像着了火，空中只凝固着几片白色的薄云，一丝风都没有。
长乐花园经历过两次物业管理权接管失败之后，业主委员会中除接受开发商优惠价购买了架空层车位的汪名榛外，个个是心如刀割，怅然若失，这里的维权形势暂时跌入了低谷。
赵明回想着第一次接管物业管理权失败的前一天，幸遇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记者小周从北京来访。她说是从金海市的报纸上获悉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率领广大业主依法维权消息，特意前来采访，意外记录了赵明他们接管失败的全过程，而且第三天还参加了市房管局召开的政府、开发商和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三方协调会。这促使房管局的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整理出了那份协调会议《纪要》，并决定一周后在市、区房管局直接监督指导下进行第二次物业管理权移交，似乎形势开始转向对业主们有利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市房管局派来负责监督指导的曲飞副处长却暗中作梗，迫使第二次移交又以失败告终。国家最高权威媒体的伸张正义也于事无补，怎么办？他一时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正在此时，刘成来说从报纸上看到有关芙蓉花园业主委员会主任取得维权胜利的事迹报道。于是，他就约上几位委员和业主代表前往芙蓉花园拜访这位从未谋面的业主维权老战士张俊荣。
他们一行九人分乘赵明、刘成、萨丽娜三部车子出发。为了避免引起清远物业处的怀疑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约好上午八点在河滨公园后门集中上车。
芙蓉花园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位于城市中心区域的温泉地带，是金海市第一个由港商开发的高档商品房，也是当时有钱人延颈举踵的好居处。可是时隔十年，它与长乐花园相比，楼房的外立面显得陈旧许多，配套设施设备和绿化水平也略逊一些，但总体上看还不显得落伍，据说当时芙蓉花园的落成被媒体炒得热火朝天。
1998年，金海市人大出台《城市住宅小区物业管理办法》，那里诞生了第一个业主委员会。可是开发商欲先下手为强，夺得小区业主自治权，便通过自己办的物业管理公司操纵筹备权，私定业主委员会委员和主任人选，没有通过业主大会民主选举，就上报区房管局备案。难道金海市的第一个业主委员会，经开发商暗箱操作就这样算是成立啦？
当然不行。
虽说芙蓉花园里住的业主多是金海市周边两个发达县市的首批“万元户”和侨商、港澳台胞及其眷属，他们大多数忙于自己的生意，不会去关心什么业主委员会的事，然而，三四百户业主当中有一个叫张俊荣的人，当他得知开发商暗地里搞了一个业主委员会成员名单，就单枪匹马跳将出来反对。他连夜写了一封给全体业主的公开信，并跑到市房管局反映。市房管局马上电话询问区房管局，区里的物业管理科当然回答说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表态会马上去查。很明显，他们是在说假话，也许市房管局也是在张俊荣面前演演戏装装模样而已。对业主委员会这个新生事物本来就不认识不理解，谁会那么认真对待？如果没有这个姓张的汉子来投诉，成立也就成立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现在不行了，官场的游戏规则让你必须有个姿态，真干不真干那就另说。
更何况芙蓉花园的开发商是在1989年那个特殊年代回家乡投资的港商，省市领导都非常敬重和支持他，还指示各级政府部门为其开绿灯。也由于他的识时务而成了俊杰，从一个不起眼的香港几百万资产的房地产中介商，一夜之间成了全市全省知名的亿万富翁。所以区里对开发商报的那份成立业主委员会的报告及“主任、委员名单”，本来想睁一眼闭一眼，来个默认罢了，现在出了一个刺儿头业主，到市里告状了。既然告状了，区房管局就不能不管了。于是，区里就打电话告诉开发商说有人到市里告状，所以他们送来的报告和名单无效。这下开发商急了，赶紧找到张俊荣，说要给他一个业主委员会副主任职务。军人出身的张俊荣性格刚强，还有一股侠士气质，不买开发商的账，宣称坚决要依法民主选举业主委员会。此事最后弄到了市政府，迫于法律和群众压力，开发商只好收回报告和名单。接着，芙蓉花园业主委员会又在维权上，跟开发商及旗下物业公司“逐鹿中原”，最终取得全面胜利，也因此在金海市名振一时。
赵明一行今天就是向张俊荣取经求助来的。三辆车子停在芙蓉花园大门口，占去了胡同半个路面，保安赶忙跑出来阻拦。一听说是拜访张主任，态度马上温和了下来，但坚持要先禀报，获得同意方可放行。
“他们的保安真负责任呀！我们长乐花园是任何车辆通行无阻，闲杂人等出入自由。”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慧感慨地说。
“这就是民主自治的优越性！”杨峰在后座也发着感叹。
保安从岗亭里回到赵明车前，说：“张主任请你们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前开到老年活动中心，他马上下楼来。请！”接着立正敬礼目送赵明车队。
车子快到老年活动中心的时候，看到有一位壮汉喜眉笑眼的在门口向他们招手。
业主 第二十四章（2）
虽说彼此并不认识，而且还是不速之客，然而，当他们的手相握的时候，却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战友，彼此寒暄一番就进入正题。
赵明谦虚地道明来意，并请张俊荣介绍芙蓉花园业主维权的经历和经验。
张俊荣本来就是一个豪爽之人，绘声绘色、毫无保留地介绍了自己如何组织大家奋起维权，如何经受开发商的恐吓和方方面面来的压力，又如何识破和粉碎开发商种种计谋和破坏……
最后，他百感交集地说：“业主的维权行动难呀！实在太难了。因为业主们太脆弱、太善良了，而一些开发商太黑心、太强大了。我为了维权被人打伤过，被公安拘留过，所以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接受严峻和残酷的考验。”他笑了笑，接着说：“我是野战军出身，复员回到地方后，当过工人，当过车间主任，练就了一身不怕死的硬骨头。可您呢？赵主任，其实我在三十年多前就见过您，您肯定不记得了，我以前很喜欢看话剧，你们话剧院每年都要到前线慰问部队，因为我是师里战士业余文艺队的队员，所以每场必看。请探亲假回金海，只要你们剧院有演出，我都会买票去看的，你是不是在《迎春花》里演过儒春这个角色？”
赵明点了点头，说：“对了，哦，我记起来了，有一年你们排了一个小话剧，请我们话剧院几个人去看了还开座谈会，是的，你还对我说你也是金海人。哎呀，真是弹指一挥间，过了三十年。”
石小影喊了起来：“戏剧性，真有戏剧性。昔日革命文艺战线上的老战友，今朝维权道上的同路人，大家为老战友重逢和新征途上的并肩，鼓掌！”
大家都激动地鼓起掌。
张俊荣兴奋地说：“我今天非常高兴，非常激动！这位小姐说得好，‘昔日革命文艺战线上的老战友，今朝维权道上的同路人。’说得多好呀！赵主任，我刚才说过我是当兵出身，对开发商的卑劣手段的承受力，也许要比你们这些文弱书生强得多，所以，你们每一个人从现在起，就要做打大战、打恶战的思想准备。如果是真心真意要为正义而战，那么，就将自己的安危放到一边，坚持到底。上帝往往偏爱能够坚持到底为正义而战的勇士。如果有谁认为自己不能坚持到底，我劝他马上就退出，免得在战斗打到白热化的时候当逃兵，不但有损形象，更要命的是会影响军心。军心浮动，军心不稳，必定要彻底失败。与其彻底失败，不如现在撤出。实施战术性撤退并不可耻。”
大家一脸严肃。
张俊荣顿了顿说：“以前也有一两个小区来找过我，但一听我这么一说，回去以后就偃旗息鼓了。我认为他们的决定是明智的，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富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而且也有骨气，不怕苦，不怕压力。但是，你们两次物业权接管失败，恰恰说明你们过于书生气，过于相信一些官员。你的对手已经摸透了你们的致命弱点，他们不会停止侵权，更不会因良心发现而同情可怜你们，他们会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经历了两次失败以后还打算怎么办？”
杨峰和石小影不约而同地大声说：“坚持到底，准备第三次接管。”
张俊荣追问道：“怎么接管？再依靠房管局来监督？你们知道吗，那个带队去你们那里监督接管的曲飞，当年也是破坏我们芙蓉花园物业权接管的主要干将，他跟房地产交易中心主任萧建一样，都是和开发商穿一条裤子，已经被开发商收买了。我是通过老战友们了解到芙蓉的开发商出资让他到新马泰三国旅游的材料，于是我找了一个市房管局召开中层干部会议机会，闯进会场当众揭露了他的受贿事实，弄得他狼狈不堪；最后，市局只好不让他继续管我们芙蓉花园的事。只要他插手，业主的维权必败无疑。可怕的是，他是被开发商和萧建他们捧为物业管理专家，房管局每次都是派他出来充当‘消防队长’。如果你们的第三次接管，还幻想得到他们的支持，我劝你们就此罢了。”
刘成有点困惑地问：“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张俊荣诡谲一笑：“办法和决心都要由你们自己来定。不过，我向你们表态，只要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倾全力支援。”
整个拜访过程，赵明除了开场白，基本没有说话。当他听到张俊荣的结束语，认为那决不像有些人那样空洞和虚伪，此君很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江湖意气。他已经认定长乐花园若遇到无法自救的困境，芙蓉花园的业主委员会将是可靠、坚实的后盾。此时，他心里豁亮了许多。
2
夜深了。
省艺术研究所大院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四楼会议室的窗户透出明亮的灯光。
长方形大会议桌上，空矿泉水瓶东歪西倒在每个人的面前，看得出，这里已经开了很长时间的会了。空调机的制冷度和风速已经开到最大，石小影为几位男士抽烟特地打开了两扇窗门，还找来两台摇头风扇，但是房间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和呛鼻的烟味儿。
要是在以前的话，萨丽娜一定会用那温柔而又甜美的嗓音说，为了你们自己和他人的健康，请在座的烟民们，包括赵老师在内，尽量不吸或者少吸那些会夺取人的健康甚至生命的香烟。故尔，业主委员会每次开会，这几位烟民都会自觉地跑到门外去抽。可是今天是研究长乐花园维权的大事，大家神情凝重，除了发言或喝水，一个个如桩入地，没有走动。这样的气氛特别勾引出那几位烟民的烟瘾，于是有的就下意识地掏出香烟吸了起来。奇怪的是，今夜萨丽娜却视而不见，漠然处之，一声不吭地找了一张靠窗的椅子坐下。
业主 第二十四章（3）
会议的气氛虽然有点沉闷，然而发言却非常热烈。
杨峰今天的烟瘾突然增大，他续上一支烟，说：“我同意几位委员的意见。现在我们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生死关头，没有退路，也不应该后退，因为他们把我们的依法行事和忍让，当作软弱和胆怯，开发商是欲置业主委员会于死地而后快。现在不但架空层停车位已经售出百分之七十，他们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地把儿童乐园一大块绿化地，擅自划给几家关系户做私家花园……”
王海波插话说：“他们几家关系户昨天开始联手请工人来埋水泥桩，焊铁围栏，太不像话了。”
杨峰接着说：“赵主任昨天已经代表业委会责令物业处，通知那几户业主立即停工，恢复原样。那个新来的物业处主任哭丧着脸说，他完全同意赵主任的意见，但是那是开发商答应的，物业处无能为力。还有，我们的会所听说被开发商租给一个东北女人开美容香蕈馆，当时老汪提议我们委员集资几千元购买的大会议桌和十几张皮椅，也不知道被搬到哪里去了……”
郑贤明也说：“还有，听说七号楼一层的保安宿舍搬家了，那里也被开发商租给外面的人办托儿所。”
石小影有点不相信，说：“不会吧！小区里哪里还有可以供给十几个保安住的地方呀？”
郑贤明说：“千真万确，我老婆上午买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
石小影说：“上午我们去芙蓉花园取经，所以不知道。哎呀！赵主任，这可是新动向啊！”
赵明一直双眉颦蹙，静默不语。其实除保安搬家事外，其他情况他在这几天里已经不断听到邻居们反映，有的还亲眼看见，而且还亲自到现场观察，到物业处质问。预感到的事情提前发生了，而且情况要比想象的更糟糕，更令人忧心。应该马上制止事态发展，但在物业管理权夺回来之前，业主委员会却束手无策，甚至可以说在坐以待毙。张俊荣的话不断萦绕在他的耳旁，也许，他的经验和忠告，才是长乐花园业主夺得物业管理权的唯一可借鉴的利剑。当然，他深知这样天大的事，绝不能由他一人做主，一定要绝大多数委员和业主代表，乃至广大业主产生同样想法，取得共识，拧成一股绳，方可作为。当然，作为这艘船的船长，在大海风暴面前，应该准确地预测风向潮流，握准方向舵，绕过暗礁，冲破巨浪，开向胜利的彼岸。如果他预测失实，判断失误，操作失当，都将酿成倾覆海底的悲剧。他似乎意识到，眼下已经到了发起总攻的时机了，他同时观察出，在场的委员们的思路也开始逐渐向这个方向靠拢，所以提醒自己不要过早流露出这一最终想法，必须让每一个人充分发表自己的真实意见，这样他的最终想法才能真正成为每一个人自己的想法。
他看了一下石小影说：“是的，大家的眼光很敏锐，观察力很强，确实是一个新动向，大家分析一下，近日里频频发生的这些事件背后，有可能暗藏着什么阴谋？”
余诚信有所悟地说：“我揣摩着开发商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为突然撤出长乐花园做准备。你们忘了，那天曲飞不是说过开发商和开发商办的物业公司迟早都会撤走的，只是时间迟早问题，你们不要着急嘛。”
萨丽娜气鼓鼓地说：“唔，这就是说，开发商想在撤离之前，把我们的东西卖光、抢光、分光，搞三光战术呀。最后留一个烂摊子给业主，呸！太可恶了！”
江岩也发急了，说：“赵主任，我们应该马上出面制止呀！”
王海波有点气馁，说：“军权握在人家手中，把我们的口头制止当作葱噢！”
魏德全吸了一口香烟，说：“开发商之所以这么横，就因为他们手中有保安嘛。说起来其实也不难，正如芙蓉花园张主任所做的，他们不是成功了吗？当然，说难也确实难，尤其是我们是文人多武人少。古人不是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所以我们就难上加难。现在面临的难题是，要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难而进，我认为，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不妨上一次虎山当一次武松吧！”
杨峰激动起来了，说：“老魏说得有理，我们面对的是不讲诚信、不讲道德、不讲良心的强盗，如果对他们容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早就有《农夫与蛇》和《东郭先生》这样的故事，我们当然不能重蹈农夫和东郭先生之覆辙。我坚持绝不撤退，更不会当逃兵。”
叶红蕾脸涨得通红，说：“我首先表态，我也绝对不会撤退，我们这里确实文人多，但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大家不要担心，如果开发商胆敢动粗，我就叫当特警队队长的哥哥帮助。”
郑贤明兴奋起来了：“好啊！有特警哥哥当保护神，我们还怕那些地痞流氓吗？赵主任，我也向你表态：坚决跟着大家前进，不后退！”
接着，其他委员也都一一表示了坚决的态度。
赵明心里笑吟吟的，暖烘烘的，没有想到研究会变成了誓师会了。待会儿自己作会议总结的时候，可以亮出最终的想法了。他笑着继续静静地倾听大家的发言，不时点头或做些记录。
刘成更是情绪高涨，大声地说：“我敢说今天晚上能来参加这个会的，都不是软骨头，更不会当甫志高（叛徒）。我就听小孩子指着汪名榛的脊背叫‘甫志高’、‘汪志高’。卖他一个便宜车位，就投靠开发商了，太作践了。听工程专委严宏告诉我，开发商要汪名榛搬走业主委员会的会议桌，腾出会所让香蕈馆装修，于是汪名榛就背着大家把我们集资买的大会议桌和十几张皮椅卖给了开发商……”
业主 第二十四章（4）
杨峰愕然地说：“汪科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大家集资购买的财产，他居然敢擅作处理，咳！”
刘成接着说：“严宏还对我说，汪名榛要他代为还钱，大家过两天可以到他那里拿回集资的钱。为了业主委员会的纯洁和利于保密，我建议应该严肃处理汪名榛。”
余诚信说：“我赞成，但是怎么处理呢？没有把他清除出去，业主委员会就没有秘密可言，我们讨论任何维权事情，不出当天就会传到开发商耳朵。”
李慧说：“其实很好办。”
大家目光都聚集到李慧身上。
李慧继续说：“我们的《业主委员会章程》有一条规定，委员无故缺席全委会连续三次以上者，可以除名，亦可视作自动辞职。自从两个多月前，那次业主委员会研究解聘清远物业公司的会上，他极力反对解聘清远物业，还出手打了言辞比较激烈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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