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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门
序
在此之前,细读过西门的两部长篇小说《你说你哪儿都敏感》和《谁的莲衣》。无论前者对现实张扬、
躁气的讲述,还是后者对历史香艳、凄婉的描摹,都让人觉得这位作家是个煽情高手。尽管两者有着截然不
同的文风,但当我看过《北京青年周刊》对他的专访,除了对他的关注与好奇,又多了一份担忧。
那篇文章说西门一直尝试用不同的语言风格写作,理由是每个故事所需要的讲述状态迥异。我疑惑一个
作家对这样的〃尝试〃不会持续多久,变化程度也不会天翻地覆,直到有一天看到《骚戏》的书稿,那份疑
惑才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震撼和激动。
的确,如果《你说你哪儿都敏感》是〃网络〃和〃传统〃文学的互补,《谁的莲衣》是戏剧和散文诗的交融,
那么《骚戏》则已完全沉浸或脱胎于〃传统文学〃的凝重,深沉、大器又与众不同,堪称近年来少见的精锐、
扛鼎之作。
考虑到本作品的价值,及其中性、暴力等描写所可能引起的争议,编者特邀请从事当代文学评论与研
究的学者、青年评论家叶立文博士、石耿立副教授就本作品与作者西门进行了一次对话。
立文:《骚戏》是一部关于传统文化的严肃作品,总体展现的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民间艺人
之间的情感、矛盾以及和整个社会的冲突,他们的生存状态彰显着一群挚爱艺术的人的执著
与艰辛,书中的故事给我的震撼在于了解和探知了一种艺术流传下来的那个血腥和扭曲的过
程,从而给〃热爱〃这种行为背负上更沉重的内容。但《骚戏》局部的情节时时与〃性〃有
关,或者说赤裸、大胆地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甚至把〃性〃作为联结人物关系的〃纽扣〃。
这种观念用在写作当中是你的初衷还是出于别的考虑?
西门:〃性〃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但它的敏感从某种角度说,是因为我们的坦率程度和它在
某时某地的出现或存在不合适宜。
当然,我并不是说《骚戏》中必须要有〃性〃的内容,也不敢自夸这部分内容在书中的合乎
情理。事实上,〃性〃与〃民间艺术〃隔海相望,但那些民间艺人………传统文化的传承人和
携带者,在书中描写的那个时代或者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就活在〃性〃的囹圄之中,没有人
能够逃离。他们刚刚脱离土地与劳作,这种专业化的半职业化身份,具有和普通农民不同的
心态,他们的行为也具有特殊性。我之所以用〃囹圄〃这个词,旨在说明民间艺人生活中对
〃性〃的使用,远比普通农民复杂得多,而且又总能在〃性〃上找到契合点和支撑。
我这种说法很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歧义,误认为这群人属于淫乱和下流之徒。实际上,我在研
究他们的生存状态时发现,影响他们行为、思想和命运的,除了赖以生存的戏剧,更重要的
是他们自身肉体对〃性〃的掠夺、纠缠和病态的给予,并由此形成了书中若干对畸形的人物
关系。作为一部剖析他们生存状态的文学作品,〃性〃的内容也就不可避免。
一代名伶花五魁受人敬仰,他偶尔对翠蛾的〃侵略〃只为冲淡、销毁杀人后的恐惧,而翠蛾
对他的接受却屈辱又无悔地圆着少女时代的梦;父母早丧的白玉莲哭着把身体交给师弟芒种,
除了解脱丈夫王秉汉的折磨带来的痛苦,更重要的是期望通过性事和师弟建立一种比亲姐弟
还深厚的血缘关系,从中得到慰藉。而同样孤儿出身的芒种在她身上找到亲人的温暖之后,
顺便弥补了妻子花瓣儿不能与之交合的失落;李红儿在得到〃性〃后,被〃性〃所累,用仇
恨延续着残生;王秉汉在白玉莲的注视之下和买来的一位少女苟合,除了证明自己的性能力,
更注重惩罚和报复她的背叛,但他绝想不到这个行为恰好替那位贫穷的少女找到了〃归宿〃,
也帮助白玉莲消除了心中对他的某些愧疚。
这些由〃性〃引发的特殊关系的存在,矛盾双方都能得到极为妥帖的平衡。而花瓣儿作为书
中的女主人公,由于〃石女〃的身体缺陷,尽管在无知和热情下一次次奉献身体,却始终得
不到丈夫的回应,这是书中惟一失衡的矛盾,所以她的命运也越发惨烈,像一支没有被阻截
的箭,冲刺到了小说的最后。
耿立:《骚戏》坦率地描写了你的故乡,我觉得这是一种还原,那种虚化的对故乡廉价的文字
消失了,从而成为一种草根社会特有的,没有文人趣味扭曲的朴野纯正的东西。实际上也只
有写出草根社会的驳杂、轻重、生死、善恶,酒徒与放荡,狡诈和斗恨轻死,剥去以前对故
乡贴上的标签,把那些在性的奴役下的扭曲与放纵,对不可知命运的惊愕与坦然,和暴力的
血泪中一个个活的灵魂镌刻出来,才能用文字为一段过往的时空雕塑。比如书中写出的是大
家心里荒芜中的性,这一点是独到和有眼光的。那里的男男女女不是把情感作为心灵的温慰。
在草根社会里,那样可能太奢侈,大家心灵荒芜得已经没有头脑和心灵的东西,只是在彼此
身体的相悦与肉体的碰撞中求得瞬间的、高峰的、美妙的、死一样的快感。
西门:不错。探寻一个民间艺术的发展,必须探知这些艺人的真实生活,这种生活无论多么
悲壮、多么充满不和谐的成分,却丝毫不影响我们后人对他们创造的艺术的敬重。只说他们
对艺术的热爱,只说我们对他们的热爱远远不够。
《骚戏》无意去写一个民间艺术种类的兴衰,更不侧重于被那个社会压榨的血泪历史,而是
揭示他们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传承和发展艺术时的情感、生活的真实境遇,他们被后人称赞
为〃热爱艺术〃和〃追求〃的实质,从某种角度看是赖以活下去的动力和生计。他们因为有
了戏剧,有了更宽阔的生活空间,从而使生活、情感更加难以自持和驾驭。这不是职业的悲
剧,是他们在自身的尊严、行为、罪恶、压力面前的反抗和颠覆,也正由于〃草根社会〃的
草根性,他们在那个无序的法律、道德混乱年代,变得更肆虐和更自觉一些。
立文:花瓣儿因为美貌,一次次被人掠取,从地痞到官场、到师兄到土匪,但被世人嘲弄的
她偏偏是一个石女。女主人是个〃石女〃,这在以前的文学作品中根本看不到,为什么把她写
成缺残状态?
西门:作家往往在写作时寻找一个视角并通过它展现故事,当我有一天突然想到〃石女〃这
个词,居然惊叹出一身冷汗。我并不担心有读者会责骂我污辱妇女形象,而是她的残缺状态、
无知与我对要写的那群人关于身体、〃性〃的探寻、好奇如出一辙。她在故事中的行为和我的
写作行为相同,都在探究未知的秘密。曾有一度,我将花瓣儿视为创作的同谋,让她寻找〃真
女人〃尊严的过程,恰好和我书中寻找、展开他们生活真相的速度、节奏同步。这种合谋不
仅解放了写作时的孤单,也在冷静描写惨烈与肆虐的场景时,作品内外多了一种柔软和呻吟。
耿立:草根社会生存状况最真实的场景;就是无边的暴力,而暴力的一种所谓公开方式是酷刑。
在当代文学上,莫言和余华的文字与暴力往往同构,余华的《一九八六》曾写一个疯子用锯
子锯掉鼻子,而莫言的《檀香刑》描写了国家的暴力,通过凌迟、腰斩、檀香刑威吓治下的
草民,印象深的是里面有一段对妓女的行刑的叙述。《骚戏》对行刑的描写也是书中最出彩之
处。花五魁唱了一辈子秧歌,最后唱到刑场上。他演戏别人是看客,他被处死别人也是看客,
他被处死的时候还演戏,人们焉得不看?虽然现代的枪毙人少了许多的观赏性,但人们还是
把它当成一种过节似的盛典。单从暴力而言,你认为《骚戏》在意境上可以和《檀香刑》对
读吗?
西门:2000年我写过一个短篇《对岸》,可以看做《骚戏》的雏形,在《对岸》中关于纯粹
暴力的描述更直接和严重,本书中对暴力已有了另一种认识和诠释。
我不便评价他人的作品,但《骚戏》中关于暴力的描述,和以往文学作品中阶级之间的压迫、
专政、个体生命与个体生命之间的斩杀与残暴,或者尽情展示被斩杀的过程有所区别。我宁
愿把《骚戏》中的暴力分为两种层面,首先是现实社会给予各个人物的肉体和精神压迫的〃大
暴力〃,其次是人物之间的冷漠、疏远、仇杀、歼灭、陷害。它表现在对〃性〃的掠夺,对尊
严的捉弄,对一个生命自信心的毁灭。
〃大暴力〃和〃小暴力〃的双重威胁,造成了每个人物的行为失控,反映在心理上自然是畸
形的。男人们或是用性暂时冲淡杀人的恐慌,或是用性洗刷自己的耻辱,或是用性验证自己
对女人肉体的感知。这些有着掠夺意味的举止,主动性的大小和悲哀成正比,是在〃大暴力〃
逼迫下的、变态的〃发泄〃、〃释放〃和〃反抗〃。
与男人相比,书中的女人则以〃偷情〃的形式承受并和他们对应着关系,从而寻找〃身体的
幸福〃。秀池、翠蛾、白玉莲都有偷情的经历,但又各自不同:秀池的滑稽而畅快淋漓,白玉
莲的真诚而悲壮,翠蛾的屈辱而无怨无悔。花瓣儿显然没有〃偷情〃的勇气,但却经历了一
次残酷命运下的选择和诱惑。她虽没有用〃偷情〃寻找〃身体的幸福〃,但却用〃性的承诺〃
力图摆脱灾难。
人们把性作为一种在生存中改变命运和得到平衡的手段,所以几乎每一对人物关系都是畸形
和错位的。但它们有着自己生存的道理和彼此相互依赖的默契。
实际上,作品也没有将视点最终放在〃小暴力〃的过程描述中,而是循着这些过程找到了它
们的终点和成因。所谓终点是某个人物在书中的消失方式,而成因则是他命运轨道的必由之
路。
立文:《骚戏》的特点是由若干大小不同的偶然事件,发展和相互牵制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而你在创作长篇小说时从来不提前准备故事大纲,这种即兴式的写作会不会决定作品情节和
人物命运的〃偶然〃性?具体写作中如何处理这些偶然事件?
西门:有没有故事大纲只是写作方式和思考问题的习惯不同,即兴式的写作或许更有助于灵
感的诞生,实际上进入职业写作的状态以后,灵感有时会显得并不重要。
现实生活是什么样子?正在经历着的时间之后任何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都不可知。只是等某
些事件有了结果,人们才从中理顺出一些偶然、必然和推波助澜的因素。我之所以不先写故
事大纲,目的是想尝试把文学作品引入原生态的模式。我不习惯先找到某件事的结果和原因,
然后再给它发展下去的情节和动力,从而使作品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皮球。这是电视剧的创
作作风。
说到人物命运,尽管我们分开谈了〃草根性〃和〃暴力〃,实际上命运和它们密不可分,甚至
分不出前后左右,是一个三位一体的混沌。
特殊的〃草根性〃决定着他们施展〃暴力〃的心态与方式,而这个过程正是交付给命运去发
展的轨迹。他们的命运实质上是对相互之间〃暴力〃的授予、认领和归属,这都不是他们最
初想要的,但不得不做,所以有了大小不同的悲剧。
说到偶然,我宁肯把它视作小说中某些事件的突然出现,但它绝对有着与后面的故事产生影
响的必然。
翠蛾的前夫半夜突然送来一袋洋钱,这个情节当初只是为了加重她和花五魁第一次整夜同眠
的紧张、慌乱氛围。因为灵机一动的写作,这件事很可能被忘记,事实上这袋洋钱在以后的
故事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甚至危及到花五魁的生命和名声。翠蛾用洋钱买来好茶叶,身
患疟疾的花五魁喝到通身大汗后中风迷失了心性。花五魁临死前嘱咐女儿重振秧歌班,翠蛾
情急中呼喊自己有钱,本意是让花五魁放心,无意间却暴露了两人隐秘的私情,一代名伶的
声誉毁于一旦。也正由于那声喊叫,钱又被人从家中偷走。
立文:《骚戏》的发生地在你的故乡定州,这是不是说那块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具有地域文化的
特殊性?另外,这部作品的最终目的是诠释一种民间文化和一批民间艺人的命运,你怎么理
解他们骨子里对秧歌的热爱,或者两者之间的关系?
西门:这个问题简单却很难回答。当初构思的时候有若干个不同的想法,其一就是最好把它
写到除了秧歌艺人能发生这些故事,其他人绝不会有。我甚至试图从戏文中寻找对他们行为
和思想的影响以达到目的。毕竟定州是个历史文化名城,毕竟热爱她才去写作。最后我没有
这样做,这不是文字水平的原因,而是从作品本身所具备的宽泛共性考虑,最重要的原因还
是探究艺人和民间艺术关系时,对于那份〃热爱〃的考证,让我背离了当初的一些初衷。但
我依然最大努力地在书中描述着故乡和秧歌,旨在让读者熟悉某个时代的历史特征,因为那
是主人公在书中活动的舞台。
我觉得作家应该比别人更热爱故乡,也比别人更清醒。
《骚戏》中许多艺人唱秧歌只是谋生,只有花五魁和花瓣儿这对父女对秧歌有着奇特的感情。
作为班主,花五魁的〃热爱〃体现着一种责任,所以临死前能够忘记愤恨,央求行刑官暂缓
下令,以便把刚整理好的一出戏传给芒种。花瓣儿出生于戏剧之家,她毫无疑问地认为唱秧
歌就是本色的生活,但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不得不痛苦地选择京戏和离开故地。父亲的死亡
和振兴秧歌班的愿望,使她能够放弃对女人尊严的寻找,能够将〃石女〃的缺陷置之不顾,
超脱地学完了圣戏《安儿送米》,从而也把生命放逐到了忘我的境界。
立文:《骚戏》的语言给人以新奇的欣喜,它往往在典雅与直白、忧郁与火爆、柔软与野性的
冲撞中滑行,而其中大量俗语动词的运用,又加快了事件和情节的张力与紧迫性。面对这样
的文风和它所描述的时代特征,有时不得不让人猜测作者的阅历和年龄。如果让你现在评价
《骚戏》,人物和语言哪一个更满意?
西门:对语言的评价不是作者本人的事。我只是庆幸在即兴写作的过程中,仍能比较沉稳地
把握每一个人物的命运走向。芒种从抛弃花瓣儿到为救她而死亡;花五魁因酒后乱性到被亲
生的痴呆儿子杀死;花瓣儿因美貌被土匪抢走,在生命和贞操受到最大威胁的时候,却依靠
一把要杀死她的匕首使〃石女〃的缺陷化为乌有。书中很多人物的分量并不重,我只是强调
了他们的精彩程度。
说到满意,我并不指《骚戏》想拥有一些文学品位,只是它根据我的创作初衷来看,表达了
我想要表达的思想甚至更多。而不满意的地方,除了应该更广阔地展现时代背景外,有些人
物的处理也偏于残酷,我也一直在自责。比如花瓣儿。有一次我对朋友说,作家在纸上用文
字杀人的罪孽太多,而我仅为了一部小说的创作,非常不道德地糟蹋了一个女子无辜的青春。
第一章
哪里凭空窜出这么多的蚊子?难道两千年前的〃聚蚊成雷〃是个咒语?
芒种不信邪,但觉得这座城池有麻烦。
想想花瓣儿好看的脸蛋儿,想想她身上喷喷的香味,想想她葱儿一样样细白的手指和
胸前那两坨还没让他摸过的酒酒,芒种腔子里不由迸出一股怒气,小肚子一用力,一曲悲凉
又荤黄的秧歌腔脱口而出。
1
天刚擦黑的辰景,花五魁悄悄去了翠蛾家。
若在以往,刚进草场胡同,他就会用藏在裤兜里的右手把裆里的家什弄硬,前脚一跨门槛,
后手倒插门闩,不管翠蛾忙啥事体,伸胳膊把她腰里的红布条条抽出来,猫腰顺势捋下两条
裤腿,挺身攥住两只细细的脚脖子,把她平仰在炕沿上便是没头没脑地一通狂日。
翠蛾今年二十九,比花五魁小十好几岁。
翠蛾喜欢花五魁这股子冲劲,裆里多疼也不嚷叫。
而花五魁乐意在她身上攮扎,一来她是只开花不结果的〃漂子〃,用不着担心大肚子出
事;二是她没有生养过的身子像棵不结果的葫芦秧,身上每一处都丰满地疯长,裆里的物什
更是紧得跟大闺女一样样。再有一个要命的原因,就是深埋在两个人心里的同一个秘密,旁
人无法知晓。
在定州,花五魁也算有身份的人,因为他是最有名的秧歌班………花家班的班主。他贪恋从
她裆里尝到的紧巴巴的享受,每次心里一慌,准从南城门往城东的草场胡同奔,但是和她话
却不多,每次日完就走。
翠蛾自从不养孩子被男人福根休了以后,花五魁从未给过钱,她也不开口。在她看来,花五
魁不给钱就是没把她当成接钱给肉的婊子,她很高兴,有时还觉得他们这种关系多少带点施
舍和恩情。
今晚例外,花五魁只是想去她那儿吃酒。
这阵子,花五魁心里格外乱糟。六十多天的大旱搅得人心里没有多少活气儿,哪还有心思请
花家班唱戏?驻扎在城里的张作霖的奉军,时常把百姓抢个鸡飞狗跳,听说近期还要择日和
阎锡山决一死战,到时还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四川一位博士晏阳初(注:1890年生,原籍四川巴中县人。中华平民教育促进总会总干事。
民国32年,在美国150名著名学者组织的评选会上,被选为〃世界上为社会贡献最大,影响
最大的十大名人之一〃 )带着他的外国媳妇到定州搞平民教育,几次托人请他商谈印一本《定
州秧歌选》,本来没啥好推辞的,可偏偏动员他将秧歌班改成新话剧团,演些从外国学来的洋
玩艺儿。花家的秧歌班到他这儿整整一百五十年,猛不丁改行,咋对得起列祖列宗?
花家班没有应下的事体,别的歪把子小班倒上了心,主动找到平教会要把三十出戏文献出来。
花家班自认是秧歌的正根儿,歪歪踹踹的戏文要是传下来,还不把大秧歌的名声瞎喽?
最头疼的还是今天这个让他想起来就心跳的日子………媳妇兰芝的忌日。而偏偏白天一个路
过的算命先生,看了他满脸的晦气,一口选定后天让他的女儿花瓣儿完婚,不然会有意想不
到的祸害降临。
自从奉军一年前驻扎在定州,自从刀枪街的房家老三儿子成亲,城里再也没人家敢明打明地
娶妻嫁女。
去年腊月十二,房家成亲的当晚,来了五个喝过酒的兵闹洞房。家里人说了几句不高兴的话,
反被他们臭揍一顿,不但把家里人赶出屋子,还吹了灯将新媳妇扒个精光乱抠乱摸。起初,
当兵的只觉手上粘粘的,还以为是她裆里流的水水,手劲越来越重,直到她躺在炕上浑身抽
搐才住手。
家里人开始听着新媳妇还在里屋惊叫,后来没了声响,砸开门拿了油灯进屋观看,只见五个
当兵的每人耷拉着两只血葫芦样样的手,新媳妇身上更像活剥了一层皮,鲜血淋漓。房家老
三一时火撞天门,拎了菜刀砍翻两人,其余三个被激怒,齐手把他砍成五段,然后一走了之。
谁不怕学了房家的孬事体?
谁不怕新媳妇让当兵的先过了手?
整整一个时辰,花五魁不说话,只在翠蛾软软的眼神里闷头咽着松醪酒。
平常,花五魁没有多少喜好,就是待见松醪那股子松枝味儿,一旦上了口就没命。当然,他
爱喝的另一个原由,还因为它是秧歌戏的祖师爷苏东坡在定州当知州的辰景,亲手酿创而成
的。
花五魁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的辰景,晃悠着站起身,往迎门桌上撂下五块大洋。
翠蛾瞄了那些闪亮的物什,脸上没有喜气,反倒低了头说:〃姐夫,前天你日得忒狠,妹子那
儿还没好利落哩!〃
花五魁不知说啥,看着没插的门闩道:〃一大阵子没人请戏,昨天三十里铺捎信来咧,偷着办
完瓣儿的喜事就走,三集(注:一般一集为五天。大集五天,小集三天)才能回来。〃
翠蛾也不起身相送,依旧低头说:〃姐夫,下回你来……就留一宿吧,咱们不慌不忙、宽宽敞
敞地日,平时俺都替你着急哩!〃
花五魁红着脸,打岔说:〃这钱不是日钱,你别歪想喽。〃
翠蛾呆了半晌说:〃姐夫,你日的是自家妹子,要啥钱哩?这俺也替你攒存着。〃
花五魁没说话,摇晃着起身往外走。
翠蛾本想扶他,却忽然扶住了门框,悄声道:〃姐夫,俺表哥回……回来咧。〃
花五魁身形陡地定住,结巴着说:〃李锅沿?啥辰景?来……干啥?〃
翠蛾阴了脸道:〃俺还没见。十几年没露面,拣这个日子来,准是为那档子事体,你……掂量
着点哩!〃
花五魁愣愣怔怔地说:〃真要是祸,上哪儿躲去?〃
翠蛾哭了:〃姐夫,妹子……好怕哩!〃
2
花五魁趟着深深浅浅的脚步出来,猛抬头瞅见西边山上一摞摞的〃褡裢〃云朝自己疯跑,猜
到攒了六十多天的旱劲儿快蔫了,护城河里的水说不定也要平槽。
李锅沿的突然现身,让他脑子里闪回了十四年前那个凄惨的景致。
那天花五魁进院,偏偏在门口碰到那个最怕见到的女子。她慌慌张张的,浑身是血,两人擦
肩而过。他心里打了个闪,等进屋一看,媳妇兰芝在炕上死得跟睡着一样样,除了嘴里流出
的红汤汤,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刚满三岁的花瓣儿不声不响,正吃兰芝手里的蜜果子。
他本以为那女子四年前的毒誓早忘干净,没想到还是趁他不在下了手。他没有流泪,趁天黑
去了她的家。他去时只掖了一把菜刀,出来却背上五条人命,那女子从此不知去向,躲过一
劫。这些年来,花五魁随时都等着她到衙门里报官,把他送上断头台,兴许她怕自己也难逃
死罪,一直让花五魁在飞天不落地里活得不像人。
当年,花五魁一表人才,不知在多少女子的梦里失了童真。那女子本是他的师姐,也是李锅
沿的表姐,她一心一意欢喜着以身相许,可他单看上了在县女子师范念书的兰芝。兰芝为他
背着父母弃学,一路走南闯北地唱戏,没有喊过一声屈。花五魁唱三花脸,台上和床上的功
夫都厉害。成亲后一月,平素腼腆、羞涩的兰芝硬是被他日得呼天喊地。就为这,花五魁用
十五块大洋在护城河边买了二亩半地,盖了一套四合院,还在房后种了薄荷,后来城里人管
房后那条小街叫做薄荷巷。
花、李两家原是走得近乎的邻居,老花家班里有一半人姓李。
花五魁和李锅沿小的辰景,一直手心手背地相好,后来事体出在兰芝身上。兰芝本是李锅沿
欢喜着带进家门的,哪知一见花五魁就中了邪,花五魁也开始疏远自己的师姐。两人成亲那
天,李锅沿一气之下跑到清苑县,听说娶了一个唱西河大鼓的女子,后来再也没有音讯,就
连家里人被杀也没露面。
今天是兰芝的忌日,自然也是那五条人命的忌日。
李锅沿选这个日子回来,除了查杀人凶手,还会有啥事体?
花五魁不晓得李锅沿这些年在外面做啥,一路上犯着嘀咕,等蹑手蹑脚回到家,心里更是一
阵没轻没重地忽悠,随手从炕头的烟匣里摸出一根草条(注:旧时秧歌艺人对香烟的叫法),
拿捏着摁了手劲擦着火镰。
那草条是他去西边山里唱戏时,在街上买的有名的阜平小叶。烟主说叶子让熏了多年的炕坯
焦子煨过,劲大味冲。他不喜欢那股土炝炝的焦油味道,在烟丝里面挼了几片薄荷叶。
3
屋里顿时有股怪怪的味道。
烟草和薄荷一热一凉地夹杂在花五魁嘴里,嗓子有些痒痒,活像两只水火不容的虫虫在里面
惹事。他想咳嗽,又怕惊动睡在西屋的女儿花瓣儿,强忍着拢了手指捏捏喉疙瘩,哪知手劲
大些,眼睛一热,直想往外流酸水水。
〃刷………〃
刚到半夜,院里一阵响动,铜钱大的雨点子筛着脆声乱拍了一通窗纸。可惜辰景不长,打俩
呵欠的功夫,雨像没事人样样的,黑白不说转悠到了别处。
花五魁心里憋胀,想凭空有个营生把腔子里的不痛快冲散。可是,雨停了,耳朵底子里猛地
清净下来,活像自己操办了一桩没有完全撒欢尽兴的事体,愈加烦躁。
〃唉………〃
不知咋地,他就那么一下子悲从中来,觉着自己活得没劲,无可奈何地打了一个咳声。
〃啪嗒………〃
门帘掀开,半片暖烘烘的灯光扑进屋里。
花瓣儿手里拿着一盏棉籽油灯,轻轻挂到垂在椽子下边的高粱秸上,隔着亮闪闪的灯芯,又
把一双嫩白的葱指掸上花五魁流泪的脸。
〃爹呀,又想啥不如意的事体哩?〃
〃你娘走咧十四个年头咧!〃
〃想就去看哩,俺陪你。〃
〃瞎说,河南想去就去?不到鬼节,活人要倒霉哩!〃
〃俺不信,那是你不想。〃
〃死人咋让活人想才是想哩?想也是白想,总不能破喽祖宗规矩,让人砸断腿。〃
〃爹呀,都说俺长得像娘,哪儿像哩?〃
〃都像,连语声都像。〃
〃那就把闺女当娘看哩!〃
〃去,说的啥话嘛,没个正形。〃
〃还不是想让爹欢喜?〃
花瓣儿跳下炕沿,笑嘻嘻地等着爹看。
花五魁好像真没仔细看过闺女,恍惚中,觉得她一夜之间长到了自己下巴底下。正因为她们
娘俩长得一样样,在他心中好像两人合成了一个人,谁也不是谁,谁又是谁的影子。
忽闪闪的灯芯照映下,花瓣儿裸光着白生生的胳膊腿儿,浑身散着热气,硬挺挺的两只酒酒
(注:方言,乳房)从胸脯上横扎出来,瘦小的红布兜兜下半截子悬得空空落落。
花五魁不敢再看,更让他不敢看的还有花瓣儿那双满含了怜爱的眼神。那种眼神只有媳妇看
男人,娘看儿子的辰景才会有,它柔柔软软地满含了期望、幸福、满足和平静。
花五魁在李锅沿身边第一次见到兰芝,她正是花瓣儿这个年龄,也是这种眼神,只不过兰芝
腼腆,花瓣儿率直、天真。
花五魁心里一翻,觉得女儿可怜。
他知道女儿只有和他相依为命的念头,只有变着法子让他欢喜的心思。可是女儿确实长大了,
后天还要做人家的媳妇,这样一个人大心不大的女儿,他怎么放心让她嫁出去?尽管娶她的
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徒弟,可毕竟……
花五魁忍住心疼,半晌没事样样地轻声嗔道:〃回屋加件衣裳。〃
花瓣儿拧着身子撒娇说:〃不,热哩。〃
花五魁脱下汗衫披在女儿肩上,佯黑着脸说:〃后天要做人家媳妇咧,人前要有样,免得让人
点。〃
花瓣儿重又坐下,笑嘻嘻地说:〃光戏文里的事体俺就够用咧,不会让人笑话爹的!〃
花五魁说:〃你知道敢情好,这才不辱没了七岁红的名头。〃
花瓣儿努起粉嘟嘟的嘴说:〃俺叫啥七岁红?爹才是正儿八经的七岁红,俺这七岁红前边还有
个'小'字哩。你七岁唱红圣戏《安儿送米》,俺七岁唱的是《李香莲卖画》。爹,为啥不让
俺学《安儿送米》?〃
花五魁打岔说:〃这就不错咧,没有好脾气性情,谁能唱好你这鸡花旦(注:鸡花旦是定州秧
歌戏里的旦角,天真活泼、性格爽朗的花旦和风趣幽默的彩旦的统称。鸡花旦是其它任何一
个剧种里都没有的,是秧歌化装上的创新。特点是嘴边点个痦子,集中颜色用大白和粉红在
脸上画只鸡。角色性格不同,鸡的姿势、画法也不同)哩?〃
花瓣儿撅着嘴说:〃谁稀罕天天在脸上画个小草鸡,脏死咧。俺要学《安儿送米》!〃
花五魁摇摇头没有说话。
花瓣儿追问道:〃为啥?俺想。〃
花五魁说:〃咱秧歌班有规矩,圣戏除喽师徒相传就连父子母女都不传,因为它是祖师爷苏东
坡照着真人真事亲手写的。再说……再说这出戏虽是宝戏却不吉利,祖上为争它死过人,你
娘……你娘……〃
话没说完,花五魁突然闭了口。
花瓣儿惊讶地问:〃俺娘不唱戏,她和谁争?是不是爹那个师姐李红儿?〃
〃不许你提她!〃
花五魁突然黑了脸。
花瓣儿晓得说走了嘴,不再言语。
花瓣儿早想知道娘的死因,这还是头一回听爹主动说起她。娘和谁争?娘不唱戏,莫非动过
唱戏的念头?
花瓣儿看了爹一眼,知道戳到爹的疼处,没有说话,悻悻地掂了油灯撩帘出去。
〃瓣儿,爹要是有一天……死喽,你……你可要好好活哩!〃 花五魁突然想哭。
〃爹,你……说啥话?吓死人哩!不待见闺女跟你亲咧?〃花瓣儿怕把油灯吹灭,小声小气
地说。
〃瓣儿,等后天你跟芒种成喽亲,千万要好好过哩!〃 花五魁又悲着腔儿说。
花瓣儿以为爹心里难过才说这些话,没有多在意,慢慢往屋里走。哪知,还没蹭到堂屋正中,
身形陡然怔住,油灯〃啪〃地摔到地上……
4
屋里一片漆黑。
灯芯熄灭的辰景,一股难闻的油烟直钻鼻孔。在黑下来的瞬间,那股气味好像一具曝晒了千
万年的腐尸,突然燃烧蒸腾出的恶臭。
花瓣儿心里滚过一阵惊惧。
她听到一阵怪异而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开始并不脆响,只是闷闷地围着耳朵绕来绕去。哪知一眨眼的功夫,它竟以惊马的力
道劈头盖脸扑来,一蹄蹄跺得耳朵底子生疼。
花瓣儿在黑暗中喘不过气来,身上抖得溜圆,抖着抖着,只觉腿间一热,一泡尿顺流而下。
花五魁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护城河水平槽暴涨的动静,但是凭着多年在河边居住的经验,立马觉得不像。
地动?刮风?他还没来得及回想以前经历过的两次地动有没有怪声,绵软的窗纸已被那声音
轰得〃猎猎〃发抖。
花五魁被一前一后两种声音夹击着,腹内一热,想哕。
花五魁自幼唱戏耳音奇好,他从未听到过这种活像云彩落在人后脖梗子上打雷的、挟裹着恐
惧和杀伤力的声音,心里不由一阵慌乱,起身向堂屋窜去。
〃扑通………〃
花瓣儿呆立着被他撞翻在地。
花五魁顾不上女儿,想拉开门到屋外探个究竟。
〃嗡………〃
房门被那声音顶得〃刷〃地大开。
没开门的辰景,花五魁辨认出那声音还是一片片、一层层地压着摞摞打旋。可是,门打开之
后,那声音陡地粗壮起来,像无数细线活生生拧成一根檩条,迎面向他顶撞而来。
花五魁一声哀叫,仰面倒地。
父女俩无助地泡在黑暗中,任由怪异的声音登堂入室并由着性子胡挤乱撞。
那声音好像劈头扬来的尘土愈积愈厚,要将两人活埋。
〃嗡………〃
〃嗡………〃
花五魁觉得快要在这种声音里死去,疯了样样地翻身在地上踅摸女儿。
〃爹呀………〃
〃爹呀………〃
花瓣儿的胳膊软塌塌铺展在地上,嘴里一声声惊叫,更让恐惧加重了十分。
花五魁先是摸到一摊水湿,后来,顺藤摸瓜将她盖在身下,光着的脊背感到被一阵风刮得又
凉又痛。
声音咋能挟裹着风?花五魁心里的绝望和疑惑一节节长高,但仍没忘记估摸这声音的确切来
路。
十四年前,他的耳朵底子也轰响过。他从那个女人家出来,身上稠稠的乌血粘在衣裤上几乎
扯不开脚步。他并没看到五颗沉甸甸的人头掉在地上的景致,只是听到它们硬邦邦落到地上
的响动。从那个辰景开始,他的耳朵底子时常轰鸣一片,像里面宿着两个马蜂窝,又像被罩
扣在一只轰响的铜钟里。
十四年了,花五魁早疏忘了第一次轰响带给他的震撼,取而代之的是整日整夜、随时随地都
会袭上心头的惊惧和恐慌。他恨自己没有出息,总觉得任何辰景都可能有衙门的捕差迎面向
自己走来,甚至在幻觉中听到了自己脚脖子上沉重镣铐拖拉的声响,体会出闪着幽光的鬼头
大刀,刚刚抡砍入肉皮儿的那丝痛快和冰凉。
十四年了,他心里深埋着杀妻的仇恨和杀人的恐惧。他想让仇恨在心里支撑自己活着,可偏
偏仇恨在恐惧面前有气无力。他恨自己惶惶不可终日,恨自己就连和翠蛾干男女之事也显得
蚂螂蘸水、气极败坏。
莫不是苦等了十四年的报应来了?
想到这里,花五魁反倒觉得自己的性命总算有了去处,飘着的心竟缓缓下沉。
花瓣儿第一次听到这动静,早吓得瘫软如泥。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花五魁的肩膀肉里,都没了
要拔出来的力气。良久,等那声音在屋里玩耍够了飞出门外,她才敢把牙齿磕得山响,从嗓
子眼儿里怯怯地挤出一声哀嚎:
〃爹呀,老天爷要灭人哩………〃
5
全城都有那奇怪的声音。
所有人家的窗纸都被震得〃猎猎〃作响。
刹那间,媳妇、娃娃的哭声连天。
花五魁的徒弟芒种被惊醒之后,在身边还听到了更为可怕的响声。那些放置在木箱里的铜锣、
铜钹居然也相跟了,活像牲口咽气样样地哼叽着哀鸣,和屋外的声音一唱一和。
芒种是孤儿,也是花五魁在西山唱戏的辰景收下的惟一爱徒。他平素在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
里住,守着六个装满行头、道具和乐器的大木箱。
芒种不知出了啥事体,起身燃着一只以前用过的松明,走到木箱边听了听声音,弯腰拖出一
道红色大幕便堆在上面。大幕被他堆了个滑稽样样,活像里面真的埋着一头快死的驴。
芒种惦记师傅和花瓣儿。尤其是花瓣儿,这个生性胆小的女子,再过一天就成了他的媳妇,
他想去看他们。他转到厨房,将那把粘着几片韭叶的菜刀掂在手里,活像这座城池的救世主,
一脸肃穆地把房门打开。
〃呼………〃
一团黑雾夹着软软的风声迎面而过。
黑雾中有些尘粒样样的东西被松明燃着,发出〃啪啪〃的脆响和腥臭味道。
芒种抬头看天,天上漆黑一团。不过,影影绰绰还是能看出一团团黑雾带着怪异的轰鸣,乱
云飞渡样样地在县城上空打旋。他又蹲下身子看看被松明烧了的东西,险些喊叫出声。
芒种看到一层黑黑的焦粒粒,焦粒粒中有些是没被烧坏的囫囵尸首。
蚊子!奇大无比的蚊子!
芒种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蚊子,心里虽然惊异却也放下胆来。他返身退回屋里,把菜
刀扔到桌上,用蓝色二道幕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举着松明再次走出屋
子。
这太奇怪了。
哪里凭空窜出这么多的蚊子?
正是这铺天盖地的蚊子合伙发出的声响,差点让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真流了汤汤。
芒种理不出原因,陡然想起师傅跟他讲过的一出戏。那出戏说汉建元三年中山靖王刘
胜进京朝见汉武帝刘彻,刘胜在宴会上听到悦耳的朝乐之后突然泪流满面。刘彻吃惊地问他
为何哭泣,刘胜趁机诉说了在中山国为王的艰辛,并说〃众煦漂山,聚蚊成雷〃,担心众人说
自己的坏话,希望刘彻相信他。
难道两千年前的〃聚蚊成雷〃是个咒语?
难道两千年前的一个比喻,现如今得了应验?
咋会这个样子?
芒种不信邪,但觉得这座城池有麻烦。虽然蚊子不是厉害的猛兽,可是,多到不能斩尽杀绝
的地步,人们啥事体也办不了。人们不敢出门做事,秧歌班不能到三十里铺唱戏,最要紧的
还是自己娶花瓣儿的事体,说不定也会被蚊子拖黄。
想想花瓣儿好看的脸蛋儿,想想她身上喷喷的香味,想想她葱儿一样样细白的手指和胸前那
两坨还没让他摸过的酒酒,芒种腔子里不由迸出一股怒气。
他大步走在通往南城门的街上,路过积善里的辰景,弯腰将临街场院的麦秸垛点着。
火势好大,通红的焰苗苗蹿成了钻天猴猴,腾起的热浪竟把天上打旋的蚊群漫卷过来,烧得
〃啪啦啦〃山响。
芒种看了这稀罕的景致好开心,?(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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