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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这事儿是因为你才闹成这样的啊。你总不能……”看到那把菜刀,赵静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因为没有必要。你想想,我和你本来就八杆子打不着,所谓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信不信,你完全没有必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若是往你家里一跑,说不定越描越黑,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对不对?”张少宇这倒是心里话,本来嘛,自己的女儿和妹妹都不相信,这叫什么家啊。
眼见事情无望,赵静可不想再跟这流氓多待一会儿,连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就走。张少宇一见,立马从栏杆上跳了下来。
“喂,你等我把话说完,喂!”刚跑出几步,想着菜刀还在栏杆上放着,中午外婆还等着它切菜呢,于是回去拿上菜刀,又追了上去。
赵静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他居然提着菜刀追了上来,吓得她拼命逃跑。这样一来,事情就有趣了。一位漂亮的女青年在前面花容失色的逃跑,后面一二十来岁,大热的天儿穿着西装的小伙子,手提菜刀拼命追赶。如果你看到这副景象,你会怎么认为?没错,你一定认为,神经病在砍人。
张少宇绝想不到,就因为这把菜刀,不,应该说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的生活起了极大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影响了他的一生。
第六章
有的人注定一辈子会和另一个人纠缠不清,无论你怎么逃避,命运终将安排你们相遇。
从派出所出来,张少宇发誓,要是有一天再让他碰到赵静,他一定要让她好看。或许是流年不利的原因,张少宇提着菜刀没追几步,就被在街上巡逻的民警发现。
这一个月县公安局发了红头文件,鉴于近几个月刑事案件的发生率居高不下,全县公安系统决定开展一次严打行动,全力打击各种刑事犯罪。
而城南派出所的民警们最近正郁闷,半个月过去了,罪犯们好像收到什么风声,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连附近中学平日里最爱偷看女生上厕所的色狼们也安分下来。
看来,这次想要评先进单位,是没有希望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真让他们逮着一个人,此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提着菜刀在大街上追砍年青女性。摆明了与人民为敌,顶风作案,性质极为恶劣!
于是乎,神警的人民警察奋不顾身,冒着被罪犯砍伤的危险,迅速制服歹徒,制止了一起凶杀案。
审讯室里,张少宇被拷着双手,蹲在地上,头深深的埋下。并不是他想这样,他总认为,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下高贵的头,无论哪个头都不行。
可这是坐在他面前一张办公桌前的民警同志命令他这样,罪犯,就得向人民低头。这审讯室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最多就十个平方,什么摆放也没有,就一张办公桌,两根凳子,放在屋子中央。屋里是又黑又暗,一盏昏暗的吊灯悬在办公桌上面,整个屋子看起来阴森恐怖。张少宇的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姓名?年龄?住址?职业?”办案经验丰富的民警同志拿着笔敲了敲桌面,向地上正蹲在那儿东张西望的嫌疑犯问道。
张少宇抬起了头,满脸堆笑的叫道:“警察叔叔……”
“打住!这儿没你叔叔,我也没你这样丢脸的侄子。回答我的问题!”民警同志义正严辞的说道。
张少宇眼珠一转,又笑嘻嘻的叫道:“那警察大哥,您听我说……”他立马住了嘴,因为他看到那位威严的民警同志拿出一根警棍,重重的砸在办公桌上,震得旁边的茶杯颤个不停。
“张少宇,21岁,大学生,住在人民街干部宿舍三单元三楼一号。”张少宇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对于进派出所,他有丰富的经验,碰到警察,能跑就跑,如果没有跑掉,不幸进了派出所,那就得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千万不要和警察对着干,没你好果子吃。
别的不说,触你两电棍,或者把你拷在窗户的铁栏杆上,这些可够你受的。以前他一哥们进了派出所,让人给拷在窗户栏杆上,掉了整整一天,大小便全撒在裤子里,别提多丢人了。
“哼,还是大学生。”民警一边作着笔录,一边冷哼道。
这如今啊,年青人犯罪率呈上升趋势,是时候好好打压打压了。要不然,这些混小子们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可看眼前这小伙子,斯斯文文,既不像神经病,也不像黑社会啊。怎么提着菜刀在街人追砍行人呢?
“交待吧,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民警正想向犯人交待一下政策,可犯人已经抢先说道:“知道,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我一定老实交待,争取宽大处理,这一点请警察叔叔放心。”
民警点了点头,这小伙子认罪态度倒是不错,可以酌情给予宽大处理。当下指了指面前的小凳子,说道:“嗯,看你态度还不错,坐吧。”张少宇千恩万谢之后,方才坐在了凳子上。
民警正待继续询问,忽见张少宇神色黯然,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好像是哭了?这会儿才后悔,晚啦。唉,失足的年轻人啊。办了十几年的案,这种年轻人见得太多了,总是到了派出所之后才知道后悔,可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药卖?是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别哭了,坦白交待犯案经过,争取党和政府的宽大处理,就算判了刑,你就好好改造,出来之后,社会仍旧会接纳你的。”民警同志其实也心痛啊,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处在人生的黄金阶段,却因为法制观念的淡漠,触犯了法律,他的人生,可能都会为此被蒙上污点,影响一辈子啊,唉……
张少宇心里暗暗觉得好笑,我呸,乌鸦嘴,你才去好好改造呢。哥们大好的青春,正当享受人生的时候,你他妈别咒我行不行?
“警察叔叔……我,我后悔呀!”张少宇颤抖的声音响起,双手不停的抓扯着头发,像是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不要激动,说吧,怎么回事儿?”民警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犯人明显已经放弃了抵抗,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打算坦白交待了。这会儿不能再措词严厉,得慢慢来,引导他坦白交待。
张少宇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扬起头,怯生生的问道:“叔叔,能给我一根烟吗?”
虽然审讯程序上没有这一条,但是为了让犯人尽早交待犯案经过,民警还是掏出了自己包里的红梅烟放在了办公桌的边上,说道:“过来拿吧。”看这小子也挺可怜的,吓得脸得白了,手也抖个不停,民警也不想再吓唬他了。
张少宇使劲儿的点了点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旁边,瞧了一眼那只剩下半包的软红梅,吞吞吐吐的说道:“叔叔,这个,我不习惯抽红梅,劲儿太大,有娇子,中华什么的吗?”
“嘿!我说你小子还挑三拣四的?有红梅抽就不错啦!”话是这么说,但一切为了破案,民警还是极不情愿的掏出另一个包里的中华,这可是今天专门买的,就为了给所长说说宿舍分配的事儿,自己还没舍得抽一支呢。
张少宇打开包装,抽出一支点上,惬意的吸了一口,咂巴着嘴品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警察叔叔,你这烟味儿不对,好像是假的!”
“不会吧,我就在派出所门口的烟摊上买的,谁敢在派出所门口卖假烟?”民警吃了一惊,连忙拿过烟盒抽出一支,张少宇识相的拿起打火机替他点上。
那民警抽了两口,没觉得什么不对,疑惑的说道:“没有什么啊,这是真的吧?”
张少宇坚决的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警察叔叔,真不是我骗你,我经常抽中华,那烟不是这味儿,你这肯定是假的!我瞧你这烟动也没动过,想必是自己舍不得抽吧?哎哟,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哪,就是那种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好警察,买这包烟,一定是为了什么事儿吧?啧啧,看看,叔叔你今天年少说得奔四张了吧?还是基层民警,唉,我还是真为感到不值啊。”
张少宇说着说着,人就靠在了办公桌上,这蹲了半天,腿都酸了,得好好伸展伸展。
其实他这话也就是瞎蒙,可谁想到,正说到那民警心坎儿上了。这哥们干了十几年警察,因为不懂官场的规矩,至今还是个基层民警,就说这次单位分宿舍吧,还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份儿呢。在老婆的提点下,决定去跟所长说说情,一狠心,花了三十多块买了一包中华,谁想还是假烟,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第七章
“谁说不是呢,小伙子,你这么年青,不知道好好读书,你是不知道,生活是多么艰辛啊。社会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老老实实做人不好吗?”刚说到这儿,猛得瞧见张少宇抽完一根又拿了一根点上,慌得那民警赶忙抢回烟盒揣了起来。
“我说你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这烟我都没舍得抽,你倒还抽上瘾了!”
张少宇嘿嘿笑了笑,伸过头去小声说道:“叔叔,现在像你这样两袖清风的人可太少了。你是真正的人民警察,一心为人民啊。就你这样的人,现在至少也应该是个局级干部才对。唉,这社会啊,太黑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闭着双眼,不住的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像真为别人鸣不平的似的。其实这小子就想蹭别人烟抽,这可是正宗中华,平时哥几个在一起的时候,最奢侈也就买包红塔山,抽中华,还是头一遭。所以,他是想方设法跟这警察饶圈子,好多抽几根,总不能让自己白来派出所蹲一趟吧。
“恩?你什么时候趴到办公桌上来的?”民警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你小子可是犯人,居然趴在老子办公桌上聊起家常来了!当下虎着脸把张少宇给赶了回去,让他马上交待犯案经过。
抽完最后一口,张少宇把烟头给弹了出去,爽快的说道:“成,我交待。叔叔,你作好笔录啊,可别有什么遗漏啊。”民警让他给弄得哭笑不得,这种犯人还是头一回碰上,还提醒起我来了。
“事情啊,是这样的。”张少宇略一思索,开始“坦白交待”了。“那女的是我一朋友,我们今天约在堤坝上见面,那菜刀其实是我带着防身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上说,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可没说不准带菜刀吧?后来,她要回家,我让她等一会儿,她偏不,还跟我闹脾气,扭头就走,我就追了上去,谁想,就被你给抓住了。”
民警仔细的作了笔录,抬起头等待着张少宇的下文,可等了半天,那小子居然不说话了。
“怎么?没了?”民警瞪大眼睛问道。
张少宇的眼睛瞪得更大:“是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啊。”
“啪!”民警使劲儿的合上了笔录本,他总算明白了,这小子根本就没想过要交待犯案经过,跟他这儿绕圈子呢!看来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不给他点厉害尝尝,是不会老实的。
张少宇脸都青了,他看到民警拿起了桌面上的警棍。慌得他连忙伸出双手拼命摇道:“哎哎,叔叔,您别激动,您听我说,哎哎哎,叔叔!叔叔!”
民警拿着警棍走到张少宇跟前,在他面前晃了晃,冷笑道:“小子,你要是不老实交待,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少宇突然变了脸色,刚才还一脸的诚惶诚恐,这会儿已经波澜不惊,稳如泰山。这一招倒是把民警给唬住了,这小子脸色怎么说变就变了,刚才还怕得要死,一副马上就要招供的样子,这会儿跟一大爷似的,冷冷的盯着他。
“我说,警察同志,别怪我没提醒您,公安部三令五申,严禁刑讯逼供,您要是动我一下,那可就是违法呀。或许你会说,这是大爷的地盘,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我告诉你,我外公脾气不好,又特别疼我,你要是把我怎么着了,他老人家可跟你们所长很熟啊,这个,嘿嘿……”张少宇这话只是想吓吓那民警,他可不想让人打成猪头,于是胡编瞎编了这一番话,虽然不一定管用,倒至少能拖延些时间,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可那民警民心里不这么想啊,瞧这小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儿,说不定真认识所长。要是这样的话,打了他在所长那儿可不好交待啊。再说这两天正有事儿求所长,不行,这事儿得弄清楚。想到这里,他扔下警棍,回头对外面扯起嗓子喊了一声:“小刘,请所长来一趟。”
张少宇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心里“格登”一下,完了,本来以为所长指不定在哪儿腐败呢,怎么他偏偏就在所里啊。这下子慌言一揭穿,不得挨得更凶?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张少宇心里暗叹,赵静,你个小丫头片子,老子跟你没完。要再碰上你,老子把你强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叔叔。求您个事儿,等会儿动手,请你别打脸。”张少宇低着头,小声叫道。
不到两分钟,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年纪四十左右,头顶有些秃,略显富态的中年警察走了进来。张少宇暗叫完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候一轮暴风雨了,辣手摧花啊!
“老张,什么事儿?”所长进来之后,看了看脸色死灰的张少宇,向那民警问道。
民警赶忙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了所长,笑着叫道:“所长,您来了。有点事儿麻烦您。”
所长点了点头,指了指张少宇问道:“这小伙子犯了什么事儿?”
“哦,就是他,提着菜刀在大街上追砍女青年,幸好我及时制止,才没有酿成血案。我这儿正审讯他呢,可他说……”民警说到这里停住了,把头伸了过去,在所长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张少宇心里都提到嗓子眼了,所长大人啊,冤枉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所长听完话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张少宇走去,他每走一步,张少宇就觉得心里被揪了一把。所长来到张少宇面前,仔细打量起张少宇来。
张少宇把头低了下去,戴着手铐的双手有些颤抖。
“少宇?”所长试探着叫道。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晴天霹雳,劈得张少宇的头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奇迹?所长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难不成,他真认识我?可在我记忆里,没这么个人啊?
“你叫张少宇吧?”所长笑吟吟的问道。张少宇脑袋有些晕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嗯,我是张少宇。”所长听到这句话,没有再问下去,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喂,老革命啊,是我啊,小陈,对,哎,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吧?没别的事儿,就是少宇现在在派出所,您别着急,没什么大事儿,一点误会。好的,好的,我把他给您送回来。”
生平第一次坐警车,而且还是所长的专车,可张少宇心里没一点威风的感觉。不用说也知道,外公五几年就参加工作,最后在县委退了下来,现在县里的领导,除了外调来的,大多数都认识他,这所长搞不好当初还是外公手底下的小鬼。
从他刚才跟外公讲电话的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下可好,真给外公长脸,所长亲自送他回去。完了啊,这次事情闹大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因为生气而扭曲着,而外婆则站在一旁,担心的看着他。虽说这事儿是个误会,可外公会相信他么?还有,带着菜刀出门这事儿,给警察可以胡说,可对外公怎么说?
算了,算了,躲是躲不过了,回去结结实实挨一顿骂,明天收拾东西回校吧,免得外公看着生气。
最近我他妈是碰鬼还是怎么了?什么破事儿全往老子身上撞!跟女朋友分手,又遇上赵静这灾星,唉,我他妈看来得离开这伤心地了。
“少宇啊,怎么了?”一旁开车的陈所长见张少宇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张少宇猜得没错,早些年,张少宇的外公在县委工作的时候,这陈所长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多得老前辈的提携,一直感恩图报,今天一进去,他就认出张少宇来了。在老革命家里看过这小子照片呢。
张少宇低头不语,心情坏到了极点。
“小子,男人别怕犯错,改了就是了。回去跟你外公好好承认错误,别惹老人家生气,啊。”
第八章
八零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人,与上一代之间,总会存在着观念上的差异,大人们把这称之为“叛逆”,而年轻人们则认为这是“个性”,于是乎,漠视一切。
其实张少宇在派出所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家结结实实挨一顿批评,他也决定不会顶一句嘴,任凭外公怎么说,自己承认错误就是了。可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他想像中那样发展。
陈所长将他送到家里,外公与他叙了叙旧,两个人在客厅里高声的交谈着。张少宇一进屋就低着头站在一边,等候着发落。但奇怪的是,外公并没有说什么,任由他站在一旁。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陈所长起身告辞,张少宇很有礼貌的谢过了他,并送出了门外。
“暴风雨要来了。”张少宇在心里暗道。
外公又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过茶几上的摇控板打开了电视,看了起来,似乎没有看见旁边站着张少宇。他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偶尔还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外婆说几句电视剧的情节。张少宇心里开始有些难过了,骂他一顿,甚至打他一顿,也比这样对他要好啊。
二十一岁,一米七五的小伙子笔直的杵在那儿,是不怎么好看。张少宇神色平静的看着外公,看来,这一次得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了。深深吸上一口气,张少宇准备开口了。就在这个时候,外公突然拿起了花几上的电话。
张少宇感觉到自己心里突然收缩了一下,紧张起来,外公要给谁打电话?
伸长脖子看着外公拨着号码,张少宇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那是爸爸的手机!接下来的这段话,后来张少宇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那天外公的一番话,可以说是我二十一岁以来,最让我伤心难过的,因为那段话,我几乎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好像是爸爸,外公先问了他们的身体和工作情况,最后话锋一转,说出了一句让张少宇立马打了个寒颤的话:“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向你们道歉,对不起,我没能管教好张少宇。”
可以想像,电话那头的父亲听到这句话,反应会是何等的激烈,他大声的吼着,质问儿子又犯了什么错,连站在五步之外的张少宇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怒吼声。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落空的感觉,像是突然坠入了万丈深渊,掉进了寒冷刺骨的冰水里,那股寒意,是从心里升上来的。
正当张少宇手足无措的时候,外公拿着电话递向他,一句话也没有讲。
张少宇双手接过,又赶快退后两步,接了起来。
“爸……”还没叫出来,电话那头的父亲已经开始咆哮了。
“混帐东西!老子在外面做牛做马供你上大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真有出息啊,居然连派出所也进去了,在咱们张家,你还是头一号!丢人现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的混帐东西,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还要不要脸了?”
“爸,您听我解释……”张少宇感觉得到父亲的愤怒,他想解释一下。可父亲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仍旧愤怒的骂着,话是越来越难听。
一股怒火渐渐从心底升起,慢慢的向上爬,最终,冲上了头顶。作为父亲,你除了给我学费,生活费之外,还做过其他事儿么?我二十一岁了,在记忆里,只见过你三面!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个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愤怒归愤怒,可张少宇还算理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再不对,也不能顶嘴。于是,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紧紧咬着牙忍住就快要爆发的怒火,轻声问道:“爸,我想跟妈妈通话,可以吗?”
可那头的父亲正在气头上,哪儿会搭理他,他仍旧无情的谩骂着,用尽了一切可以用的恶毒字眼。张少宇起先还对自己说,没关系,爸爸没读过什么书,骂人难免有些精俗。可后来,父亲居然骂出了“你简直连畜生也不如”这句话。张少宇真的怒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头已经被气得有些发痛,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团什么东西,闷得难受。
“爸,骂够了吗?”张少宇突然提高音量问道。
电话那头的父亲也突然停了下来,他大概没有想到,儿子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两父子都突然沉默下来,可这沉默,只是爆发前的宁静,片刻之后,一句影响张少宇一生的话,从父亲口里讲了出来。
“好,你小子还成精了,行,你不是很能耐么?有能耐以后别靠老子,有本你……”
这一次,不等父亲说完,张少宇接口道:“没问题,就这样吧,爸妈保重。”说完,将电话重重扣了下去。那一刻,张少宇的心里满是愤怒和哀伤,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父亲?为什么他不听我解释?难道在他眼里,儿子天生就是个坏胚?
“少宇,你……”外婆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张少宇知道,那是外公不许她说话。虽然外婆总是护着他,可外婆却必须得听外公的。
张少宇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进房间里抢收起东西来。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受够了,与其在这里受人漠视的目光,还不如早些离开的好。东西并不多,也就是几件换洗衣服,装进行礼箱,提着就可以走。
可是,突然瞥见箱子中一样东西,张少宇愣了愣。那是一张相片,静静的躺在衣服上面。照片上的张少宇笑得那么灿烂,他的怀里,小鸟依人般靠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是张莉。
拿起照片,张少宇爱惜的擦了又擦,照片上的张莉那么的文静,典雅,几天以前,她还是自己的女友,可现在……哎呀,张少宇啊张少宇,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啊,什么破事儿全让你给碰上了。
自嘲的笑了笑,把照片放了回去,利索的提上箱子,张少宇往外走去。
外婆一见他提着箱子出来,脸色大变,连忙从沙发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宝贝外孙的手,失声道:“少宇,你这是要干什么?”
“放开他,让他走。”外公冷冰冰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像是一把剑,狠狠的插在张少宇的心脏上。他笑了笑,强忍住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对外婆说道:“外婆啊,孙儿要走了。您老人家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您一向身体不好,千万记得吃药,我会回来看您的。外婆,我……”
实在说不下去了,看着只齐到自己胸口,身形已经有些佝偻,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外婆浑浊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张少宇心如刀割一般。
“乖,少宇乖啊,不要跟你爸爸和外公呕气,他们也是为你好,咱不走啊,听话。”外婆老泪纵横,摸着自己最心疼的外孙的脸哄小孩子一般说道。
张少宇拉着外婆的手,拼命挤出一点笑容:“少宇知道,外婆,我走了。”说完,提起箱子,转身冷冷的对外公说了一句:“外公,保重。”语毕,毫不犹豫的向外面走去。身后,传来外婆带着哭腔和外公的争吵声,张少宇听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让他走,让他自生自灭!
哀莫大于心死,家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温情脉脉的所在,可张少宇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除了外婆,好像这个世上并没有在乎他的存在,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替他难过。
第九章
走在从小玩到大的街道上,张少宇第一次觉得这里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那街边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摆着身姿,发出沙沙的声响,上午还毒辣的太阳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躲在哪儿去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一大片乌云压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哦,要下雨了。”张少宇喃喃的念道。
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只能拖着行李箱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街上的行人们都匆匆的往家里赶,眼看就要下雨了,回家,才是唯一的去处。
可张少宇不能回去啊,他没有家了,他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再回去了。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张少宇笑了。对,是笑了,不是哭了。笑得那么的无奈,那么的凄凉。
一滴冰凉的雨水正好落在他的鼻尖上,张少宇伸出手去,轻轻抹掉。却无意间触在另一样东西,带着一点暖意,顺着脸庞滑落下来,最后流进嘴里,竟是那么的苦涩。张少宇有些慌乱,他告诉自己,我不能哭,急忙抹去眼泪,他加快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挂起了一道无边的水幕,大雨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从天上掉落,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耳边只有雨声,哦,对了,还有,心碎的声音。无意之中,他又走到的公园广场,几天以前,就是在这里,自己遇上赵静,没想到,因为她,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虽然没有走多远的路,可他已经感觉太累了,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瓢泼似的大雨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可他似乎根本没有感觉,把箱子往旁边一放,坐在了公园里的长椅上。往日热闹非凡的广场,这时除了几个慌乱收拾东西的小贩外,再没有其他人。
张少宇伸出双手使劲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大雨,仍旧无情的下着,视线渐渐模糊,张少宇已经有些麻木了,木然的看着远方。现在该怎么办呢?既然已经从家里出来,自然是不能再回去,只能去学校。
可是从县城去成都,要五十多块钱的车费,他从包里掏出皮夹子一看,里面只有两张十元,一张五元,还有几元零钱,加起来也没三十块,连车费都不够。这可怎么办才好?突然想起银行卡好像带在行李箱里,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钱。当下拖起箱子就走。
街边商店里的人们都奇怪的看着街上这个年轻人,面色冷漠,昂着头,全身都湿透了,拖着一个行李箱,快步的走着。这年头的小伙子,可真是喜欢标新立异。突然一辆银色的轿车风驰而过,人们心里一紧,那小伙子危险!
车子一闪而过,人们总算松了口气,小伙子没被撞着,可飞溅而起的泥水沾满了他一身。人们正想着,这年青人该破口大骂了吧。可他只是扭过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轿车,嘴角微微一扬,露出奇怪的笑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继续赶路。
来到一家工商银行,张少宇径直往里面走去,保安看他这个样子,习惯性的站了起来,但仔细一看,他虽然模样狼狈,但人还算斯文,不像是抢劫犯。
“小姐,麻烦你帮我查一下,里面还有多少余额。”张少宇站在服务台前小声的说道。银行小姐头也没有抬,波澜不惊的说道:“银行卡到外面提款机上查询。”
“我还要销户,小姐,麻烦你。”
服务小姐抬起头,吓了一跳,这年青人没毛病吧,全身湿透,头发上还滴着水,脸上满是污迹。轻轻嘀咕了一声神经病,伸手接过了银行卡。
“还有十元钱,要销户么?”服务小姐问道。张少宇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为了取出十元钱连卡都不要的人,平日里见得多了,服务小姐也没有多问,办好了手续,请张少宇签了字,拿出十元钱递给了他。
张少宇此举可谓破釜沉舟,银行卡是父母汇款学费和生活费给他的唯一途径,销了户,意味着父母以后再也没有办法汇款给他,一切,都得靠他自己了。可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十元钱边向外边走去,边一点点的把那十元钱撕得碎片,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喂,损坏人民币可是犯法的!”门口的保安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张少宇抬头看了看他,冷笑道:“那你抓我吧。”保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张少宇已经扬长而去。
出了银行,张少宇给李丹挂了一个电话:“李丹,我是少宇,给我送一百块钱到车站来,对,别问那么多,来了再说。”
因为下雨,车站里滞留了许多的旅客,人声鼎沸,张少宇拖着箱子来到车站,毫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车站,张少宇来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有家人相送,谆谆教导,不住叮咛,一句句温情的话,带着无尽的期望与嘱托。那时的张少宇只会觉得长辈们太罗嗦,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只身一人赶赴外地,前途未卜,明天会是怎么样,张少宇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李丹来了,他几次从张少宇身边经过,却都没有发现他,最后,还是张少宇开口叫他,他才认了出来。
“少宇,你……”李丹白皙俊美的脸上满是错愕的神情,他实在想不到,平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目空一切的少宇会弄成这个样子。他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少宇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钱拿来了么?”张少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轻声问道。李丹哦了一声,从衣兜里换出一百块钱递给张少宇。
“谢了兄弟,到成都还你。”张少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李丹试图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可他失败了。
“少宇,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李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张少宇没有回答,扭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电子显示牌,说道:“我要走了,以后再说吧。”说完,拖着箱子就向售票口走去。
李丹怔怔的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少宇这是怎么了?上午还是好好的,本来以为他跟那泼辣的丫头会有什么艳遇,本来还想下次见着他的时候,好好拷问拷问,可这才隔了几个小时,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离开校还有三天,他为什么急着赶到学校去?
待李丹回过神来,张少宇已经买好票,向外面的站台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张少宇淡淡的说了一句:“走了。”
看着张少宇的背影,李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忙追了上去。
“少宇,等等。”李丹拦住了张少宇,看着他,这个相处了快六年的兄弟。他的个性李丹了解,如果他不想说,你逼也没有用。看他这个样子,事情小不了。狠了狠心,从另一边衣兜里又拿出一百块钱。
“这钱本来打算今儿晚上开房用的,不过……拿去。”李丹笑得很勉强。
张少宇看着那张被揉着皱巴巴的老人头,心里总算升起丝丝暖意,还好有这群兄弟啊。
汽车开动了,一幕幕熟悉的景象飞快的向后奔去。张少宇隔着车窗,看着自己从小生长的城市,心中感慨万千。那泰和大酒店五楼的迪厅,红砖路的归来网吧,市场口的药膳米粉,还有公园广场,经过一个个寄托着年少回忆的地方,张少宇在心里默默的念道:“别了,家乡……”
第十章
任性是年轻的专利,可当你决定任性的时候,你就得准备着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往往让你终生难忘。
张少宇到成都的时候,是晚上八点。跳下车门的那一刹那,张少宇心情顿然为之开朗。
成都,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数千年蜀中文明的积淀,使成都充满了人文的气息,高速发展的经济,日新月异的市容,还是那闻名的全国的春熙路美女,成都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迷恋。都说成都人很懒散,他们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和他们待久了,你会觉得,原来日子可以这样过。
可张少宇却不敢懒散,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在来成都的车上,他已经考虑好了,当务之急,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钱。学费,生活费,都没有着落,学费还可以先欠着,可生活费怎么办?以父亲的脾气,是不可能给自己汇款了,况且自己了不会要,所以,得想办法挣钱。
想想包里剩得不多的RMB,他狠了狠心,走路赶到学校。以前可没遭过这个罪啊,西南信息工程大学是教育部直属高校,重点大学,按理说,这学校也不差了,可张少宇这小子自己不争气,只考上专科,而且还不在校本部,在金牛区那一块儿,挨着二环路北二段。
在荷花池车站下了车,沿着二环路直走,也就十来分钟吧,就望见了西南交通大学。说到这儿,还有件趣事儿。当初张少宇他们哥几个大一来报名那会儿,学校派车到车站接他们,也是顺着那二环路直走,这帮小子在车上打量着外边的高楼,还煞有架势的评头论足,后来车经过西南交通大学。一看那阵势,哥几个都乐了,瞧瞧那校门,还有那校门里面的大数,谁说咱们学校差了。
可就在这时候,司机一句话,把这哥几个给弄郁闷了:“这是人家西南交通大学。”后来到了他们学校,张少宇当时就有往回走的冲动。你说这叫什么破学校,连个正正经经的校门也没有,就一边一水泥柱子,右边那柱子上挂一白漆牌子,上书“西南信息工程大学城北校区”。再往里边一走,哎哟,寒碜,一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除些之外,几乎没什么主体建筑了。
可人已经来了,好歹也是个大学吧,凑和凑合吧。这一凑和,就是两年多。
当张少宇拖着箱子来到校门口时,保安给拦住了。
“干啥的?”保安手挎着皮带,站着斜八字,歪着脑袋问道。张少宇从第一天进校起,就觉得这孙子欠揍,老装个大爷样儿干啥呀。这会见他一问,根本不搭理,昂着头就往里走。保安一见,这还得了,伸手指着张少宇大声吼道:“嘿,叫你呢,拖箱子那个!”这一叫,见张少宇还是没反应,脸挂不住了,几个大步往上前去,一把拖住了张少宇。
“我说你他妈吃饱撑着了?看门你就好好看门,你管我干什么?”张少宇正在气头上,脸色自然不会好看。这下可算是捅了天了,你说这保安吧,平时哪个学生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男生还得递上一根烟。今天这种牛逼哄哄的家伙还是头一回碰到。
“你再给我说一遍!”保安左手拉着张少宇的箱子,右手指着他的鼻子,牙关紧咬的说道。换作以前,张少宇说不定还真有那兴致跟他逗一逗,可现在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保安,很认真的说道:“把手放开。”
“老子要是不放,你又怎么样?”保安冷笑着问道。张少宇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发怒的表情,仍旧静如止水,但一股怒火已经冲上头顶,他放开了拖着行李箱的手。就在他猛得扬起拳头要开扁保安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娇喝传来:“少宇!”
“好小子,你他妈敢打我!走,门卫室去!”保安也怒了,一把拧住张少宇的衣领就往门卫室拖,两个人抓扯顿时抓扯起来。
一个女孩子从校门里冲了出来,看她的样子,不过二十三四岁,留着一头长发,上穿淡绿色的短袖衬衣,下面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她的样子不属于惊艳那一类型,五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奇怪的是,很耐看,越看你越会觉得漂亮。
大概是因为穿着高跟凉鞋的原因,她跑得不是很稳,一步一颠在冲过来,一把拉住张少宇扬起的拳头。
“少宇,住手。”她使劲的拉着张少宇,焦急的喊道。张少宇正被那保安抓扯,满心想着的都是好好揍这孙子一顿,突然被人拉住,扭过头一看,他扬起的拳头放了下来。再冲的男人,一辈子里都会有几个很尊敬的女人,而眼前这个女人,张少宇至少不会逆她的意思,不是不敢,是不会。
“杨师姐。”张少宇强忍着怒火,轻轻叫了一声。这个女孩子叫杨婷瑶,张少宇大一来报名的时候,就是她接的车,从那时起就认识了,关系一直不错,这两年以来,她一直很照顾张少宇,所以,这小子才会对她如此尊敬。
“过来!还出息了你,刘哥你也敢打。”杨婷瑶阴沉着脸教训道。张少宇没有顶嘴,把头扭到了一边。他知道,杨婷瑶一出现,今天这事儿就算是结了。
“小杨,这小子是你朋友?”保安几乎是在同时放开了张少宇,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学生会副主席,在学校里可吃得开了。成天打交道的,不是校长,就是主任,如果是她的朋友,还真得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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