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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多高展平的长廊来,放他过去。这就是‘龙耕岩’的来历,可真有这回事儿么?”
老和尚见他问到这个典故上来了,心知不是三句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干脆就在对面一张松木椅子上坐了下来,闭目静思了片刻,这才笑着回答说:
“有关风景胜迹的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无非有的以景托人,凭空杜撰;有的以人托景,牵强附会,本来就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茶余酒后,聊助谈兴,夏夜纳凉,哄哄孩子而已,岂能当真?就说这龙耕岩吧,我到这里来才几年,听到不同的说法就不下五六种之多。说得最多的,是汉光武刘秀逃难的时候,路过缙云,不单他爬过的悬崖峭壁全都凹了进去,变成了水平的走廊,还躲在一个叫李大的更夫家里,跟李大的女儿有过一段风流孽债。考证起来,历史上根本就没那么一回事儿。不过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倒是确实到过你们缙云地面,还到这里来喝过刚才你喝的山泉水呢!”
“刚才我看见山门上写着‘大明洪武五年壬子敕建’,那么说,朱元璋一定是洪武五年到这里来的啰?”
“不是的。洪武五年是奉敕重建黄龙寺的年月,不是朱元璋到这里来喝山泉水的日子。考证起来,朱元璋前后一共到这里来过两次:一次是元末至正二十七年丁未,也就是他登基做皇帝的前一年,他到温州去打方国珍①,到过这里。他到金华的时候,还设过一个什么‘招贤馆’,刘基、章溢、宋濂、叶琛这些浙东学派的大儒们就是这时候投靠了朱元璋的②。朱元璋见了他们,非常高兴,说过‘我以天下托四先生’这样的话。还有你们缙云人吴似雷,身高力大,一担能挑一千多斤,也就是这时候穿着一双一尺多长的草鞋去见朱元璋的。这些故事,大概你总听说过吧?”
……………………
① 方国珍──元末诸路起义军领袖之一,浙江海宁人(一说黄岩人),盐贩出身(一说贩私盐出身)。至正八年(1348),入海为盗。在元末人民蜂起反元的浪潮中,与其兄弟子侄共同起事,但反复不断地反元又降元,当过元朝的淮南行省和左丞相等大官,至正十三年(1353), 据有台州、温州、庆元三路地方,助元兵攻张士诚。在張士诚战败降元的当年(至正二十七年,1367)七月,朱元璋派朱亮祖、汤和率军攻打方国珍,陷温州、庆元,同年十二月,方国珍降。翌年正月,朱元璋登基称帝。
② 朱元璋到滁阳,里中“长者”李善长献“汉高起布衣……五年成帝业”的方略,大批引进著名的“贤达”,其中有浙东学派的大儒宋濂、叶琛、章溢、刘基等。刘基,字伯温,浙江青田县人,进士出身,曾任元朝浙江儒学副提举。
“吴似雷的故事我倒是小时候就听人家说起过。听说他一顿饭能吃十斤米,一个人能扛起一根一千斤重的水碓大轴来。他的坟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双龙村,坟旁边有一棵三百多年的大樟树,小时候我还去看过呢。”
“传说嘛,总不免越传越邪乎的。能吃,力大,也许倒是真事儿,不过不见得真能吃那么多,真有那么大的力气。就在那一年,朱元璋轻骑简从,经过这里,进寺来讨水喝。那时候,这寺叫‘清风寺’,还没有这么高的佛殿,也没有几个和尚,不过是一座荒山野庙而已。当家的法名叫妙明,见为首这位将官模样的人,长得魁梧奇伟,器宇不凡,衣着华丽,腰悬宝剑,从人众多,非比一般,不敢怠慢,赶紧亲自端来一碗山泉水献了上去。朱元璋见他端来的是一碗凉水,心中老大的不乐意。不过到了这深山小寺里来,现烧开水也来不及了,只好将就点儿喝几口。没想到才喝了两口,就品出这水的与众不同来,不觉一口气儿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接着就讨第二碗。妙明当即以‘山泉过凉,不宜多饮,只可一杯为度’的话为辞,不肯再去端来。朱元璋又是一个老大不乐意。那时候,他还没有身登大宝做皇帝,不过早就以天子自居,行动说话,说一不二惯了的,见连一杯水都讨不出来,登时沉下脸就要发作。妙明是个善观气色又长于应对的人,一看风头不对,赶紧趁风转舵,当即双手合十,上前低眉谢罪,善言解释,把建寺以来当家和尚口口相传的那四句偈语念了一遍,又殷勤动问尊长贵姓大名,来自何处。朱元璋似乎怒气稍解,也不答话,看见桌子上放着有现成的笔墨,就拿起笔来,在这东边墙上题诗一首,写完以后,掷笔于地,一挥手,全都一拥而出,上马去了。妙明心惊胆战,转回身来再看那墙上的诗,写的是:
曾杀江南百万兵,
腰间宝剑血犹腥;
山僧不识英雄汉,
还敢呶呶问姓名。
这才知道是朱元璋到了,不禁魂飞天外,大惊失色。赶紧追出山门,只听见马蹄得得,山路上黄尘滚滚,人已远去。那时候,还是元朝的天下,尽管诸路英雄纷纷起义,四方豪杰自立为王,各统大军,逐鹿中原,却不知究竟鹿死谁手。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你也称孤,我也道寡,成者王侯败者贼,不过都是草头天子,蒙古军一来,倒楣的还是老百姓。要是墙上留着朱元璋的笔迹,一旦官军到来,如何吃罪得起?妙明追赶朱元璋不着,回寺来对着这四行诗句愁眉不展,越琢磨越害怕。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一盆水来,连擦带刮地把墙上的诗句统统洗掉。不出三个月,朱元璋平定温州回来,又路过缙云,想起几个月之前清风寺题诗的旧事来,就随带卫士从人,身穿黄袍,又来到这里。妙明闻讯,出门跪接。朱元璋到这屋子里坐定,抬头一看自己题的诗没有了,脸上的眼睛鼻子也渐渐地挪了位置。妙明到底是个机灵人,灵机一动,就有词儿了。他不慌不忙,在一边躬身念了四句诗:
御笔题诗不敢留,
留后深恐鬼神愁;
故将法水轻轻洗,
犹有神光射斗牛。
朱元璋见他善于应付,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转嗔为喜,赐他座位,听他说因果、谈禅理。当时的天下大势,朱元璋已经用武力统一江南吴王①等诸路起义军,跟蒙古军形成了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北方红巾军全军覆没以后,扩郭铁木耳据太原,李恩齐据关中,彼此猜忌,结仇互攻,兵力分散,元顺帝号令不行,尾大不掉,已经无法维持残局。朱元璋在征方国珍的同时,就议定了先取山东,转取河南,堵塞潼关,北上取大都②,再取山西、陕西的战策,并以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兵将二十五万,猛攻山东,大都指日可下。只要稍有头脑略有眼光的人,谁看不出来天下就要改姓朱了?
……………………
① 江南吴王──指张士诚,元末泰州白驹场人,至正十三年(1353)起兵反元,占领江南,至正二十三年,自称吴王。
②大都──元朝的京城,即现在的北京。
妙明不痴不聋,一张嘴又能说会道,少不得故弄玄虚,大谈其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玄而又玄’的玄理。几句顺水人情,恭维得朱元璋心花怒放。妙明趁机进言,说是‘黄龙两度降福,寒寺蓬筚生辉,拟请将清风寺改名为黄龙寺,卑便光辉永照,龙威永存’云云。朱元璋点头认可,略坐一坐,又喝了一杯这里的山泉水,就起身去了。妙明也不跟外人提及此事,一直到朱元璋建都南京,坐了龙廷,天下逐渐平定下来了,这才在洪武五年进京去面见皇上,恳请亲赐御笔。朱元璋小时候也当过和尚,正所谓‘和尚不亲帽儿亲’,倒是不忘故旧,在便殿召见了他。不过朱元璋到底是个放牛娃出身,长于武学,短于文才,写几个字更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用不着说,刚才你看见的‘黄龙禅寺’四个大字,不是秉笔太监代书,就是翰林学士代笔。还有这间屋子,赐名为‘析玄堂’;屋后的山泉水,赐名为‘冰晶一抔’,当然也都是出自这位代庖者的手笔。妙明从南京回来,指着御笔题词广结善缘,借着奉敕重建四方募化,这才盖起今天这座高大的寺院来。几年以后,妙明又去南京,朱元璋留他当了白马寺的堂头和尚①,从此就没有再回来过。”
……………………
① 堂头和尚──主持、方丈的俗称。
本良抬头看看北面墙上,果然有一块黑底金字的盘龙横匾,却只写着“析玄”两个大字。那字体,显而易见跟门口的“黄龙禅寺”是一模一样的。本良点点头说:
“没想到这里有这样一所寺院,还有这样一个典故。石笋前是我姥姥家,这里的风景我从小就熟,只听说西乡新建那边的黄龙山黄龙寨上有一座大庙叫做黄龙寺,寺里有上千的和尚,风景美,地势险,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怎么这里的这座黄龙禅寺,我却连听也没有听见过呢?”
老和尚笑了笑说:
“这就叫隔山如隔世嘛。陶渊明说的世外桃源,绝不可能是山洞里面别有一重天日,看起来,只不过跟世人隔着一重山罢了。那么,为什么避秦时乱的老百姓在那里住了五百来年,一直到晉太原中才有这么个捕鱼为业的武陵人撞了进去,居民还未改秦时服色呢?无非因为那个地方偏僻,不为世人所知罢了。正因为读书洞就在大路旁边,四处还有那么多的风景可以赏玩,足够游客们整天奔波流连忘返的了,谁还会顾及荒山深谷里的这座破庙呢?所以这里香火冷落,连佛像都快要倒光了。正因为这里偏僻,太平军过境的时候,才没有把它烧掉。不管它怎么破,总还有我一个安身的所在。这就叫凡物皆有不足,有一利必有一弊的意思。至于说到朱元璋驾临清风寺的这段故事,在洪武年间,那也是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的,不过相隔了五百多年,事过境迁,昔日的繁华兴旺,变成了今天的门庭冷落;往日的暮鼓晨钟,变成了今天的佛倒殿坍;这也是凡事有头必有尾,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灭,有聚必有散的意思。”
本良听老和尚说的这一番话,十分入情合理,心里更加相信他有些来历。不过也觉得纳闷儿:他是个佛门弟子,是个修道礼佛求正果的人,怎么开口闭口总说没神没佛呢?不过初次相见,不便于开口动问,于是一时没有说话。忽然想起自己跑到这里来,原是为解开老和尚怎么会未卜先知这个谜的,进寺来好半天了,从喝水说到朱元璋,又从朱元璋说到不生不灭的玄理,这一个圈子,也绕得实在太大了。抬头看看门外,日影已经越来越短,天色已近巳末,要是再聊下去,赶到姥姥家去吃午饭可就来不及了。这样一想,就在座上拱拱手,把话题拉回来说:
“老师父刚才的一席话,含意深广,教弟子又明白了许多道理。今天有缘得见师父,真是三生有幸,恨不得把平素一些想不通的事儿统统拿出来请教一番才好呢!只是今天下考回家路过宝寺,时间仓促,还要到石笋前去看望外祖母,只好等往后有机会的时候再来请教了。不过刚才在问渔亭前跟师父初次见面,师父怎么就知道我姓什么、哪儿人,连我没考上武秀才的事儿都知道了呢?这个扣儿,恳请师父一定要给我指点解开才好。”
老和尚也明知道本良是为这件事情追进山里来的,听他点到本题儿上来了,微微一笑说:
“我看小檀越挺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个清楚明白的扣儿都解不开呢?古往今来,你见过谁是未卜先知的?诸葛亮未出茅庐就预知天下三分,那也不是他能掐会算算出来,或是善观天象看出来的。要是真有这么一桩事情,我看也是根据前因推出来的后果,根据当时的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势力的强弱演变,大胆作出天下三分的估计而已。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和尚,读过的佛经,没有一万卷,也有几千卷了,不过我佛的妙法真经能叫顽石点头①,却不能叫我这花岗岩脑袋瓜儿开窍,直到如今,头发都白了,修行一世,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修到,还谈什么未卜先知,为他人指迷?刚才在问渔亭前,我不过也是根据你自己告诉我的前因,姑妄推之,赶巧又都叫我猜对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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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顽石点头──这是一个佛教故事,比喻高深的道理感人之深。《莲社高僧传》中说:“竺道生入虎丘山,聚石为徒,讲《涅槃经》,群石皆为点头。”
本良很佩服老和尚说的这一篇道理,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根据前因推出后果,却还是摸不着头脑,只得又拱拱手,接着再问:
“照师父这样说来,未卜先知是没有的,有的只不过是推理。这种说法弟子很心服。不过到底是怎么个推法,弟子愚鲁,一时还悟不过来,敢请师父现身说法,叫弟子也明白明白推理的奥妙。”
老和尚收敛起笑容,正色地说:
“其实,推理的本事人人都会,只不过你自己平时不注意就是了。推理有推对了的时候,也有推错了的时候。前因考虑得越周密,推出来的理也就越接近事实;一点儿根据也没有,那就是瞎猜,不是推理了。比如说吧,我虽说不是本地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上角腔、南乡腔、西乡腔,还是听得出来的。你开口头一句话,就把‘钓鱼钩’的‘钩’说成了与‘抓阄’的‘阄’同音,你要不是上角人,怎么会这样说话呢?”
“您说我是上角人,我猜也是从我说话的口音里听出来的,这不奇怪。那末,我姓什么,您是怎样推出来的呢?”
“推理的前因,有的简单,有的复杂。听口音知道你是上角人,这是简单的前因,只要是本地人,或是在这里住长了的人,大概都有这宗本领。说到你姓吴,这就复杂些了。我先问你,你的名字叫本良,对不对?”
“对呀!”本良更加惊讶了,睁大了眼睛,急催着老和尚快快解释。
“这就对了嘛!”老和尚依旧慢条斯理儿地说。“知道你姓吴叫本良,是你这一身打扮穿着告诉我的。你想想,眼下正是县里开考的日子,你要不是赴考的武童生,谁穿这种薄底儿靸鞋、紧身箭袖,还系着英雄巾,背着柳叶刀?这里离城不过二十来里地,城里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读书洞前面的茶摊馄饨担上就会听到一点儿风声。我常在问渔亭上钓鱼,这风哪儿能不吹到我的耳朵里来?大前天有人从城里赶集回来,就说起考场上有个上角来的武童生叫吴本良的,一对儿柳叶双刀怎样的了得。还说今年的头名武秀才,十拿九稳是这个吴本良的了。今天见你这身打扮,说话又是上角口音,背的又是柳叶双刀,这年头,去考武秀才的人本来就不多,练双刀的人那就更少啦!有这样三条根据,推知你就是吴本良,还能错到哪里去?”
“那么,您是怎么知道我没有考上的呢?”
“这事儿猛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玄,只要再仔细想想,其实也是清楚不过的。刚才说过,如今这年头,去考武秀才的人本来就不多;考取了,也不像文秀才那样,有希望补个廪生什么的,可以向官里领一份儿钱粮米谷,不过只是取一张文凭,好进省城去考武举人罢了,所以也用不着像考文秀才那样,要经过县考、府考、道考、院考,过五关似的,费许多周折时日。通常不过由兵部责成各处兵政委派当地守备、都司代行主考的职责,三场就定胜负。赴考的童生,下场以后,除了当场斥退或是十分没有把握的,大都在县里住着等喜讯儿。如今发榜在即,你考得又不坏,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背起包袱回家去,还踱到问渔亭里来看我钓鱼,不像家里有什么急事忙着赶路的样子,要不是因故没有了指望,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本良听到老和尚剖析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刚才拿他当神魔鬼怪,只以为他能掐会算,有些邪门儿歪道;听完他这一番解释之后,才知道这个老和尚不是道行高深,而是有一肚子见解独特的真学问。用不着说,这个人一定是有一番来历的。自己有刘浪这样武艺高强的教师指点拳脚,要是再有这样学问高深的老师来指点自己做人走路,那该有多好哇!只可惜黄龙寺离家太远了,不能朝夕过来请教,确实是一件憾事。
老和尚见本良低头不语,就又问起他考场的情形、谁的主考,以及落第的原因等等,本良全都一五一十细细地说了一遍。老和尚听完以后,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半天,这才收敛起凄然的脸色,另找话题,向本良要借双刀看看。本良连忙从背上解了下来,连木鞘递了过去。老和尚刚把刀抽出来,还没有细看,就直着眼睛愣住了,嘴里轻轻地叫出了三个字:“云中雪?”接着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苍天,声音虽小,却吐字清晰地说:“十几年了,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你!”说完这一句,又低下头翻来覆去地看那两把刀,用手试试它的锋芒,还把刀子弯成月牙儿看它的柔性和刚性,好像他对这两把刀十分熟悉,一时间又爱不释手的样子。
本良听老和尚居然能叫出这双刀的名字来,心里不禁暗暗纳罕:这两把刀,配的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白木鞘,既没有珠宝镶嵌,也没有耀眼的铜活儿,不论是刀上鞘上,都没有錾文凿字,只是刘教师到林家去的那一天,把刀留给自己的时候,悄悄儿地说过这两把刀的名字和好处,怎么这个老和尚竟能够一眼就认出它来呢?看他那入神的样子,好像这两把刀身上,还有许多不平凡的故事似的。本良觉得奇怪,忍不住问:
“师父,您见过这对双刀吗?”
老和尚正沉浸在往事之中,被本良一句话惊醒了,慢慢儿地抬起眼睛来,摇摇头说:
“没见过。以前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这样一对双刀,跟你的这一对很相似,不过要比你的漂亮得多:刀鞘是鲨鱼皮的,镶着银活儿,刀把儿是象牙的,每边儿还都镶着一颗十分名贵的祖母绿①。你这一对儿,外观不怎么起眼,钢锋却不在他那一对儿以下,也算得上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好刀。看起来,这刀比你的年纪要大得多,一定是你祖遗的传家之宝吧?”
……………………
① 祖母绿──是一种极名贵的宝石。又名助木绿、助木剌、子母绿。明代张应文《清秘藏》中说:“我朝巨珰刘谨有祖母绿涤环一事,重斤许,用黄金一千二百五十斤得之。朱宁有祖母绿佛一尊,亦用价至黄金千余斤。”
自打本良在蛤蟆岭下一眼看见这对木鞘双刀的那会儿,一直到刘教师把它交到他手上,这两把双刀的刀柄上就裹着一块薄薄的红绸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解开来看看刀柄的本来面目。因此,对于老和尚说的有鲨皮鞘、象牙柄的刀,自然也就不会跟自己的刀联系起来。等到老和尚问起这对双刀的来历,本良是个实心人,不会说谎,连忙说:
“我们家世世代代打石头,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只有铁锤和钢錾,哪有这个?这是我师傅临离开我们家的时候,留给我的念心物儿。”
“你师傅离开你们家以后,又上哪儿去了呢?”
“就上我刚才说的告我冒籍的那个林柄家里去了。他们林村离我们吴石宕不过三里多路。”
“哦,这么说来,那个林柄还是你师弟啰。你师傅如今在哪里?”
“他跟林柄一起进城去赴考,还在城里等着发榜呢!”
“你师傅他尊姓?”
“姓刘。”为着缙云方言“刘”和“楼”同音,赶紧又补充一句说:“卯金刀刘。”
老和尚的眼睛似乎猛地睁大了许多,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神情来,紧着追问:
“大名是?”
“单讳一个‘浪’字,是‘波浪’的‘浪’。师父,您认识他?”
老和尚紧绷着的脸色,渐渐松弛下来,微微地摆了摆脑袋,似乎很失望的样子说:
“不认识,不认识。”又过了片刻,这才恢复了原先的平静,接着说:“有其师方有其徒。在考场上,人人都夸小檀越的武艺十分了得,用不着说,尊师必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改日有工夫了,倒要到林村去会一会尊师,只是不知道有这缘份没有呢?”
本良巴不得刘教师也能认识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和尚,赶紧说:
“过不了几天,等发了榜,我师傅就要回林村去的,那时候也得打读书洞跟前经过。师父常在问渔亭上钓鱼,说不定还能碰见他呢!”
老和尚点点头,一面摩挲着双刀,把它装进刀鞘里,递还给本良,一面无限深情地说:
“但愿天从人愿,早日见到刘师傅,免我朝夕渴念吧。今天既是小檀越还要赶路,又要到令亲处盘恒一些时候,老僧也就不留你在寒寺用斋了。刚才咱们打山门进来,大殿和两廊的情景你都已经见到了,这会儿咱们打后门出去,看看那‘冰晶一抔’是怎么打山石中流出来的吧。”说着,就站起身来,在前面带路。
本良怕耽误工夫,本不想去看什么冰晶不冰晶的。不过一者主人邀请,盛情难却;二者稍弯几步路,去看看寺院的后身,也是好的,就背上双刀,跟脚走出析玄堂来。
堂后是一个小小的跨院,东西两间屋子,一间是厨房,一间堆放什物,中间是一个穿堂。走出穿堂门,紧挨着门口儿是一架葡萄,一串串的葡萄珠儿有的深红、有的翠绿、有的已经红得发紫,一颗颗都有猫眼儿大小。门外是一个很大的园子,随着山坡起伏筑着围墙,围着有两三亩地。中间有一条甬道,直通北墙脚。甬道两旁,种满了蔬菜花果:这半边是大白菜、向日葵、豆角、萝卜、南瓜;那半边是芍药、白术、柴胡、半夏;水沟两边长着金针、韮菜;北边斜坡地上,有几棵桃树、梨树、枇杷、樱桃;穿堂门的两边儿,还放着一溜儿大小几十盆各种颜色的秋菊,正开着铜钱大、银元大、直至碗口大的鲜花。乍一进园来,仓促间简直难于分清这里究竟是花园,是菜园,是果园,还是药材种植园。老和尚摘下一嘟噜熟透了的紫葡萄来,递给本良,招呼他往北墙那边走。本良吃着葡萄,心里在想:有这么大一个园子,又不用交租纳税,安排好了茬口,一年的收成尽够他吃穿不尽的了。只是一个人管这几亩园子地,也难为他侍弄的。不禁半开玩笑地说:
“没有想到师父屋后还有这么一个花果山、百果园,菜果药材,应有尽有,看起来一年也有不少出息。只是您一个人侍弄这么大一个园子,也够您忙活的呢!”
老和尚也笑着半打哈哈地笑着回过头来说:
“这里不单有花果山,还有水帘洞呢。可惜我是五百年前又五百年的孙悟空,不住在水帘洞里却住在水帘洞外。要不然,带着几百个小猕猴,独坐山岗,自立为王,洞前有四季常开之花,洞里藏经年不败之果,与日月同生,共天地并老,我不也就成了齐天大圣了吗?”
本良没想到老和尚还这样诙谐隽永,眼前事物,信手抓来,皆成笑料,不觉忘了与他还是初次见面,也凑趣儿说:
“您什么时候竖起齐天大圣的杏黄旗来,可别忘了招呼我一声,我一定来当您帐前听唤的小猕猴。”
“不敢当,不敢当。”老和尚连声呵呵笑着说。“我这里山低洞小,留不住你这么大的通臂猿。这个园子,本来就是两个人的谱儿。头年了缘禅师的尘缘了结,圆寂①去了,只好由我一个人来经管。要是有两个小猴子,帮我锄锄草松松土什么的,我就松活多啦!”
……………………
① 圆寂──佛教用语,指尼僧死亡。
说着,已经到了北坡下面。这里地势比较高,围墙从山坡上砌过去,把坡脚围进了园内。将坡脚整成了高台地,种着果木。正中央却从墙外伸进一块乌黑的山岩来,已经经过雕凿,錾成一个没有角的龙头样子,就从龙口里吐出一股不大的水流来,倾泻在下面一个半圆形的水池里,那水珠儿并不马上就和池水汇成一体,却是在水面上滴溜溜乱转,像旭日初升阳光斜照下荷叶上的朝露,滚瓜溜圆,晶莹剔透,光芒四射,不由人会联想起“万粒银珠滚玉盘”这样的诗句来。在龙头上方的岩石上,刻着御题的“冰晶一抔”四个行草大字,字体娟秀纤美,却又遒劲苍老,一望而知是从王羲之草书帖变化而来。本良站在池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对照“冰晶”两字倒还贴切;只是那个“一抔”的“抔”字,却怎么也不如换成“盘”字更符合实际,就把自己的这番意思说了出来。老和尚见本良一个山村石匠,居然敢于指摘御笔题铭,不觉也很佩服他的大胆,笑了笑说:
“要照今天你看见的这股山泉来说,我也觉得”冰晶一抔“不如”冰晶一盘“更贴切;不过你没想到朱元璋到这里来的那天,这个水池子根本就没有,冰晶寒玉,双手可掬,又上哪儿去装满一盘呢?这股泉水味甘质醇,别说水珠儿一时沉不下去,就连薄一点儿的铜钱,还能在水面上飘好长一会儿呢!”说着,打怀里摸出一把制钱来,挑出几个沙板儿,一枚一枚轻轻地放在水面上,果然都像树叶似的在水面上飘着,一直到溅上水花儿了才沉没。
本良没有想到比水重的铜钱,居然能够在水面上浮着,不由得啧啧称奇,呆呆地望着那玉珠似的泉水出了好一会儿神。偶然一回头,看见水池东边的桃李丛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大书“退锋郎之冢”五个变隶,笔法雄健有力,又带几分古朴淡雅,大有超然出世之感。本良不知道“退锋郎”是什么官职,又奇怪这佛寺的后园怎么会埋进外人的坟来,就走过去看个究竟。只见那石碑的背后还有四句偈语,写的是:
殿前退锋郎,功成鬓发伤;
御笔今髡①秃,厝②之冰晶旁。
……………………
① 髡(k ūn 昆)──古代剃去头发的刑罚,这里转指毛笔脱毛。
② 厝(cuò错)──放置。
此外,既没有死者的生年卒月,也没有姓氏籍贯,石碑的后面,又只有一个不到一尺高的小坟包,还以为埋的是石匣③呢,正要动问,老和尚见本良围着石碑转圈子,知道他又在纳闷儿了,就走过来给他解释说:
……………………
③ 石匣──缙云风俗:人死之后,入棺埋葬,几年之后捡出骨头来,用小石棺重新埋葬。这种小石棺,叫做“石匣”。
“这里面埋的是一支笔。洪武皇帝在这里御笔题诗,诗句墨迹叫妙明给洗下去了;朱元璋当时扔在地上的那支笔,事后妙明珍藏了起来,还一代一代地往下传,成了黄龙寺的镇山法宝了。了缘禅师涅槃以后,这支笔传到了我的手上。我是个游方和尚,平生又从来没有收过门徒,这支笔往后传给谁呢?细想起来,它的风头已经出足,锋芒也已经退去,何不就此藏之名山,了却它的这一段尘缘呢?我替他打了一具石匣,还替他竖了一块石碑,总算也对得起他了吧?”说着,自己先爽朗地大笑起来。
本良没想到这座“退锋冢”里面埋着的竟是一支秃笔,真是怪人办出来的怪事儿。又见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了,反倒不好意思过份露于形迹,只好微微点头,淡淡一笑,表示心领神会而已。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儿,日影已经直立,早已交了午时。本良道了谢,告辞要走,老和尚也不强留,开开院墙东面的角门,两人一起走出园外来。老和尚指着来时的山路说:
“沿着这条路走回去,出口就是问渔亭,想来总不至于迷了路吧?什么时候路过这里,只管进山来玩儿。有什么疑难的事儿,用得着老僧,也只管来找我,不要见外。回家去见到你家大人,就说有个不知名的游方和尚问讯他们,祝他们万事如意吧!”
听他自称为不知名的游方和尚,本良这才想起:攀谈了这半天儿,还没有请教他叫什么法名呢。如今要走了,才提出这个问题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不问清楚了,回家去怎么跟人说,往后见了面,又怎么称呼呢?没奈何,只得硬硬头皮说:
“回去的路我认识,师父放心,准丢不了。只是刚才匆忙,还没有请教师父的法号是哪两个字,怎么称呼呢!”
老和尚见本良临走之前才问他法号,不觉双手捧腹哈哈大笑说:
“哈哈!有趣有趣!天生万物,原本有形无名,愿意叫什么,全凭人的喜欢,只要对上号,不至于驴唇安到了马嘴上去,就可以了。我这里就我一个人,你叫我黄龙寺的老和尚,不是就挺合适吗?”说着,又是一阵大笑,挥挥手说:“快走吧,晚了,赶不上饭,可别怪我!”说完,头也不回地一路笑着进园去了。
本良还想追进去问个究竟,见园门已关,只得呆呆地站在门外发愣。想起自己刚见他的时候不问个明白,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法号,他不肯说,再问也是枉然。不过他在这里一住好几年了,不见得姥姥家舅舅他们就会不知道;到了石笋前,细一打听,还能问不出他的法号来吗?这样一想,就又回过身来,大踏步绕过山嘴,走出山去。
第八回
张灯结彩,土财主祭祖开酒宴
偷天换日,武秀才敬酒藏奸心
吴本良回家以后第二天,县里就发出榜来, 当然是林炳抢了魁首,中了第一名武秀才。喜报报到了客栈,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林炳穿上新衣服,忙着开销赏钱,接受大家的拜贺。接着是领文凭,认老师,拜同年,吃贺酒,足足忙了五天,才把事情安顿就绪。
早在发榜的当天,林炳就打发来旺儿赶紧回家去报信儿,告诉他爹一定要摆开排场好好庆贺庆贺。等这边诸事完了,又特地去辞谢了李联升父子二人,这才雇了两乘白布篷竹轿,兴高彩烈地回林村来。
发榜的前一天,门上的二爷们就已经把各位新科秀才的乡贯地址抄了出来,填上了预先用扁体大字木版水印的朱红喜报。榜还没有贴出,门子就已经把报喜的人分头派出去了。这种喜报,也叫“号房报”,原是门房的一项固定出息:别看这一张泥金红纸,值不了几个铜钱,赶在发榜的当口儿给新科秀才府上送去,可就值两三吊大钱。头二三名的,当然不止此数。赶上新科秀才的老太爷手面阔绰,赏个三两五两银子也不一定呢。
林国栋自从儿子进城去赶考,心里就计算着哪天下场,哪天发榜。算到快发榜的头两天,忽然听说吴本良单独回来了;又听说他本来是有希望得中头名武秀才的,因被参冒籍报考,遭到了黜革,头名十拿九稳落到了林炳身上。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赶紧着人到壶镇街上去置备果品三牲、香烛纸马、荤素菜肴、绍酒白干,还商定了一班子戏班儿,请好了几位厨师,准备谢天祭祖,招待宾客。私下又请老塾师写好了几副大红对联儿,准备下几对朱纱宫灯,早就称了又称、戥①了又戥地封好了红包儿,眼巴巴地单等那报子送喜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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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戥(d ěn ɡ等)──用戥子称东西。戥子是一种很小的秤,是测定贵重物品或药物重量的器具,最大单位是两,小到分或厘。
算到发榜那一天,林国栋一夜没睡着,好容易盼到天亮,听见喜鹊在门前喳喳地叫个不停,连说:“好兆头,好兆头!”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梳洗,亲自动手翻箱倒柜,捧出那套八辈子才穿一回的七品文官补服②和红缨帽来。穿上以后,在穿衣镜面前照了又照,气派倒是有了,自己想想,又觉着不大合适:喜报还没到呢,怎么就把朝服都穿上了?忙又脱下来,翻出一套崭新的长袍马褂来穿上,再戴上只有新年拜客才戴一两回的朱红结子玄色瓜皮小帽,又在镜子面前横照照竖照照,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一位老太爷了,这才把红包揣在怀里,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上,呼噜呼噜地抽水烟,专等着接喜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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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补服──也叫补褂或补子,是明清两代官员的朝服,但服色和图案并不相同。清代的补服用青色贡缎制成,前后开叉,胸部和背部各有一块用金丝和彩线绣成的方形图案,是品级的标志,文官绣鸟: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大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x ī…ch ì西斥,俗名紫鸳鸯),八品鹌鹑,九品练雀;武官绣兽:一品麒麟,二品狮子,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六品彪,七品八品犀牛,九品海马;此外都御史、按察使等均绣獬豸。
可也怪,等得心里越着急,这日子却好像越发过得慢,到了中午时分,还没有听到门外有一点儿动静。林国栋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像屁股上扎着针儿,脚底下踩着刺儿,倒比他儿子等候发榜更要焦急万分,连中午饭都吃不香了。
看看到了申牌时分,林国栋的急劲儿刚熬过去一点儿,正坐在花厅里的太师椅上打磕睡,忽听得门外不远处响起一片唢呐声,一个叫来喜儿的放牛小童,奔进大门来直着脖子喊:“喜报来了!喜报来了!”林国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这一片声的喊,反倒吃了一惊,睁开眼睛揉了揉,只当是喜报已经进门了,慌得连鞋都忘了提上,踢里鞜啦地就朝大门口跑去。眼睛只顾往大门外瞅,却忘了脚底下那条迈过几千几万次的石门槛儿,咣噹一声,头朝外摔了个嘴啃泥。瓜皮帽滚出去有一丈多远,不偏不斜,正好落在一滩鸡屎上;两只鞋也离脚了,一只在门里,一只在门外。林国栋摸摸脑门儿,磕出鸡蛋那么大的一个疙瘩,嘴唇也磕出血来了,心里窝囊,可不便唤疼。村子里的孩子们被他逗得哈哈大乐,有个孩子大声喊叫:“喜报还没进门呢,老太爷就磕头谢恩啦!”
等到家里人看见,急忙过来捡起帽盔,擦干净鸡屎,替老太爷戴上,又帮他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土。林国栋抬头看时,却见那报喜的哔哩叭啦地吹着唢呐,一径往西去了。
原来,林村的南面有一条小河,名叫横沟。虽然只有一两丈宽,却是淙淙急流,清澈见底,游鱼历历可数。就在村子的西头,拦河筑起一道石坝,提高了水位,坝上建一条三四尺宽的石板小桥,桥头是一个不大的水轮碓,供村民舂米磨面之用。二百多户人家的南北交通,也全凭着这座小石桥。林家的房子建在村子的最东头,因此,县里来的喜报,也只能先绕到村西,过了石桥以后,再向东往林家来。
这时候,林家门口已经黑鸦鸦地挤满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喜报离门还有两三丈远,林家大门口就升起了三个半尺多长铜元粗细的双响彩绘大爆竹,接着带麻雷子的万响鞭炮用一根长竹竿儿挑着,也噼哩啪啦地响了起来。两个吹唢呐的鼓着腮帮子咿哩哇啦地猛一通吹。报子头戴红缨帽,身披大红彩缎,挎着黄布招文袋,双手捧着一张四尺多长二尺五宽的朱红喜报,径直昂首走进客厅,打招文袋里取出一个煮熟了的芋艿,在客厅东边板墙上一通涂抹,大家又七手八脚地帮着把喜报贴到墙上,这才停音止乐,开始行礼。
报子把老太爷请到中间太师椅上坐定,和吹唢呐的一起跪下磕头,道喜请赏。林国栋乐得合不上嘴,一面双手扶起报子,一面打怀里取出一个红封来。别看他平时抠抠唆唆①的,抽水烟的火纸媒子烧着手指头了还舍不得扔掉;这一回却是破天荒地大方,居然把一个五两银子的红封赏给了报子,还留他们坐下喝茶。又怕别人不知道赏多少,事先特意叮嘱来喜儿,叫他一见取出红封来,就在旁边大声嚷:“老太爷赏银五两!”这一声喊,看热闹的人全都吃了一惊。报子又叩了一个头谢了赏,辞了茶,就又吹起唢呐,出门另投他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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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抠抠唆唆这是一条江南通用的地方词语,原意是“拉屎不用手纸,抠屁眼儿唆手指头”,指人吝啬之极。
这边林国栋接到了喜报,算是有了正式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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