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2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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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国栋和吕久湘回到花厅,大家正欢声笑语地在掣签行酒令儿。见他们两个回来,忙问是什么事情,林国栋拿生意上的话支吾过去。大家正在兴头中,也不追问,忙拉他们入席行令,倒把刚才的一场舌战忘了个一干二净。

    吕久湘是个久闯名利场的人物,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茶楼酒肆浪迹、花月丛中留连的风流子弟,吃喝玩乐的事情,诸如叠罗汉、盘杠子、耍龙灯、舞狮子、踢毽蹴球、猜谜行令儿之类,无不件件精通,样样熟手。加上牙郎这个行当,三十六行,天南海北的人全都交往,肚子里装的逸闻趣事,更是吐不完掏不尽地顺嘴而来。座上有了这个人物,场面立刻热闹,空气顿时活跃。喜酒喜酒,本来是以喜为主,以酒为辅,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一席酒吃了足有一个多更次。等到酒阑人醉玉山倒,已经是更深夜静参斗①横。贺客们打着饱嗝儿,纷纷离座,醉眼朦胧地簇拥着新郎新娘进入洞房而去。

    按照习俗,散席以后,大家把新夫妇送入洞房,肩并肩坐在床沿上,称为“坐富贵”,这才正式开始闹房。这时候,各种各样的笑话,新编的贺喜诗词,更主要的是各种各样现身说法的逗乐子表演,都要在新夫妇的床前呈献,不把新娘子逗笑了不能算完。

    林炳和瑞春进了洞房,喜娘代新娘卸去了凤冠,新郎也除去了戎装冠带,这才在床沿上并肩坐下。小伴娘们则张罗着果点茶水。客人众多,洞房虽然大,也站不下这许多人,因此只能前客让后客,一拨儿顶一拨儿。先是长辈们进来应个景儿。老塾师的身份,一是族中长辈,二是乾方媒人,三又是林炳的启蒙老师,当然不比一般。刚才在席上酒后任性,有失检点,说了些不三不四不中听的话,过后自己也颇感后悔。进得房来,为了挽回影响,赶忙又摆出一副年高有德的长者姿态来,一字一板地说:

    “林炳瑞春,新婚燕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日后夫妻恩爱,同心同德,百年偕老,子孙满堂,自不消说。但愿你们婚后更加奋发努力,克勤克俭,后生可畏,鹏程万里,前景广阔,无可限量,若能博个一官半职,报效朝廷,封妻荫子,荣耀乡里,也好叫你祖父含笑泉下。老夫不才,无以为赠,有《洞房即景》一首,为新人贺,并祈诸位贤淑教正。诗曰:

    佳人俯首倚妆台,佩剑檀郎①画眉来。

    咏絮名姝②推淑德,乘龙快婿负奇才。

    同心绣带今宵结,并蒂莲花此日开。

    妹是娇羞哥已醉,分明刘阮到天台③。村翁学雅,信口雌黄。见笑,见笑!“说罢拱一拱手。新郎新娘欠身答礼致谢。

    ……………………

    ①  檀郎──潘安是美男子的标准偶像,潘安小字“檀奴”,因此旧诗词中常用作妇女对情人的爱称。

    ②  咏絮名姝(shū书 )──《晋书·列女传》中的一个故事:谢道韫是个聪明而有文才的女子。有一次下大雪,叔父问“像什么”,一个堂房兄弟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因此后世以“咏絮名姝”指有文才的女子。

    ③  刘阮到天台(t āi 胎)──《西厢》名句。刘阮指刘晨、阮肇,汉代人。传说他们在浙江天台山采药,在溪边遇见两个仙女,留住山中半年,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七世。

    这种场合,本是吕久湘大显身手的地方,可是有自己的女儿在场,不便胡言乱语,不过既然已经进房来了,不说几句又不行。等老学究把赠诗念完了,这才一本正经地说:

    “老学究满腹诗书,出口成章。即景生情,赋诗一首相赠,洛阳纸贵,千金难买。我是个大老祖,不通文墨,只会做买卖,打算盘。讲起生意经来也许头头是道,要我赋诗填词,简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如今是撵着鸭子上架,逼到这个份儿上了:既然老学究在前边领的路,谁敢不跟着走?没办法,也只好胡诌四句相赠。怕只怕东施效颦,不登大雅之堂,贻笑方家倒是小事,要是笑掉了哪位的大牙,可别怪我。诗曰:

    大旱三年逢甘雨,温柔乡中遇故知;

    今宵洞房花烛夜,恰是金榜题名时。献丑,献丑!莫怪,莫怪!”说完,也拱了拱手,退到一边去了。

    吕久湘的四句歪诗,没韵没辙,比起老学究那韵脚整齐对仗工整的的七律来,只能算是顺口溜,不过却是明白易懂,雅俗共赏,不像律诗那样听不清道不明,还用了许多典故。穷乡僻壤,读书识字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懂诗做诗的,就更少了。多数人都像鸭子听天雷似的,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难解个中奥妙。倒是吕久湘的四句,人人明白,个个听懂,大家哄笑了一阵。那认识吕久湘的,都惦着听他讲个逗乐的笑话,引新娘子笑一笑,也叫大家乐一乐。如今见他敷衍了事,哪里肯依?大声叫着非要他讲个笑话把新娘子逗笑了不结。吕久湘一看不是路,连忙用胳膊肘捅捅吕慎之,悄悄儿地说:

    “孩子们要闹房,你我这些老骨头在这里倒碍事,不如到后院儿看牌去,让他们在这里闹吧。再要不走,一会儿准会连你也不放过哩!”说着,跟几个有辈份的使了个眼色,给大家道了失陪,一个个都撤了。大家拦了一阵儿,见拦不住,也只好作罢。

    长辈们走了以后,又进来几个小伙子和中年妇女。这种场合,大姑娘一般地总是露一露头就撤退,一听有人撒村,脸一红,就跑了。大家见长辈们退了位,新房里顿时活跃起来。刘耀先以有几分歪才出名,性子也急,见长胡子的都走了,第一个跳起来笑着说:

    “老学究开的头好得很!咱们每人给新夫妇赠一首诗词相贺,聊表寸心。我这里先赠一首《卜算子》,新官人新嫂嫂同请听:

    牵手入罗帷,被底看伊窘(此处音君上声j ǔn )。

    揉遍纤肌抱入怀,一夜千遍吻。

    辗转怕人知,敛眉含笑忍,

    春风初度玉门关,汗湿鸳鸯枕。我的砖头抛出来了,哪位怀有美玉,也请快快拿将出来献与新人,公诸同好!”

    林炳兄弟都是学武的生员,朋侪之中大都只是粗通文墨,能够即景赋诗填词的人并不多。刘耀先多少有点儿歪才,能诌几句,剩下的就只能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了。高良久刚学了几天对对子就弃文练武,离诗词之道相去还远,这会儿见刘耀先出了风头,也不觉技痒,跃跃欲试,可是咿唔多时,又凑不成句。想想还是对对子拿手,勉强凑成了一联儿,见没人答茬儿,赶紧嚷着说:

    “我也来凑个热闹!我肚子里墨水儿不多,勉强凑成了一联儿,送给新人作贺。请听上联儿是:

    二木一左一右,合成一个林字:

    左边的相搂要香香,右边的相偎递口口。

    下联儿是:

    两口一上一下,合成一个吕字:

    上面的口称俏妹妹,下面的口叫好哥哥。耀先兄抛的如果是砖头的话,那我这简直就是破瓦片了。还是那句话:哪位怀有美玉,快快献将出来,大家奇文共欣赏!”

    他们几个一咬文嚼字,弄得那些不喜欢舞文弄墨的俗子凡夫们兴趣索然。高良久念完对子,再也没人往下接,冷了半天场,早有那炮筒子大声地嚷起来了:

    “谁出的这个馊主意?闹房嘛,偏要念什么贺诗!咱们这些粗人,都是倒吊起来也吐不出半两墨水来的主儿,装什么文雅呀!快把这酸溜溜的劳什子蠲了吧!”

    大家也都觉着闹房闹得冷冷清清的,没什么意思,一致主张换换花样。两个中年妇女应声而出:一个是林村街上豆腐房的老板娘,三十多岁年纪,擦着一脸廉价的胭脂铅丹,年轻的时候是个出名风流的大美人儿,直到如今,“豆腐西施”的浑名儿还是叫得响噹噹的;另一个是老神童的儿媳妇──小巫婆灵姑姐,两条仙鹤腿特别长,走起路来像鹭鸶一样,也得了一个浑名儿,人称“高脚灯台”。大伙儿见是这两员女将杀出阵来,知道准有一场好戏在后头,都瞪圆了眼睛细看下文。“高脚灯台”让金银大嫂把新郎新娘刚才卸下来的衣帽凤冠取出来,自己戴上红缨暖帽装新郎官,让“豆腐西施”戴上凤冠装新娘子,当众表演新郎戏新娘。有话在先:新郎新娘要是笑了,就得当众喝一杯交杯酒,还得拿出花生果子来当彩头。

    这两位,一个是母夜叉转世,一位是罗刹女投胎,脸皮比城墙的拐角还厚,嘴巴比朝天的夜壶更敞,什么神态学不出来?什么言语讲不出来?端一张凳子,“豆腐西施”在屋当中一坐,“高脚灯台”先在左边一揖到地,唱了… 个肥喏,怪声怪气儿地叫了一声:“娘子!”满屋子的人全都乐了,林炳也笑个不住。瑞春死命咬住了下嘴唇,总算没有笑出声儿来。“豆腐西施”故意转过脸去,“高脚灯台”又走到右边去再施一礼,嘴里情绵绵意切切地叫了一声:“瑞春!好妹妹,我的俏心肝儿,想煞哥哥也!”这一声叫不打紧,… 屋子人笑了个涕泪交流。瑞春再也忍耐不住,“噗哧”一声也笑出声儿来,赶紧拿手绢儿按住嘴,已经来不及了,一屋子人全都鼓掌喝起彩来。

    接着两位演员又表演了一场“小两口儿逗趣儿”,连说带做,手脚不闲。瑞春憋了半天,一旦笑开了头儿,再也抑制不住,虽然拿手绢儿捂着,“格格”之声仍朗朗可闻。这场新奇的赌博,就这样以新娘的欢笑而宣布胜利告终。

    两员女将,一位斟满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先叫林炳喝一口,再叫瑞春喝一口;一位捏一块鸡蛋糕,也先叫新郎咬一口,再叫新娘咬一口。一屋子人笑着,叫着,沸腾了起来。一盏酒一递一口,来回交杯。林炳机灵,一口把剩酒喝干,罚酒才算喝完。喜娘拿出一笸箩花生来做彩头,把衣帽凤冠收了回去。

    一场好戏完了,大家正想另换题目再闹,林国栋、吕敬之、老学究、吕慎之等两造婚亲媒妁以及陈公公、陈姥姥、吕进财、吕长生、吕久湘和大先生等体面贵客鱼贯而入,新郎新娘起身迎接。林国栋拱手谢客,声称天色已交三鼓,大家辛苦了一天,应当休息了。贺客们都很知趣,知道这是主人下的逐客令,纷纷离座,一边说着吉利好彩的拜年话,一边拱手作揖,告辞而去。陈姥姥乘空为新夫妇铺好了被窝儿,撒上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这才放下罗帐,道了安宁,也和贵客们一起离开了洞房。新郎新娘送到门口,金银大嫂把新夫妇推进门去,拽上了房门。结婚大典,到此就算告一段落,另外还有许多节目,就要到第二天和第三天接着再表演了。

    瑞春等客人们都走了,这才回到梳妆台前坐下。自从送进洞房来以后,出了刚才的开怀一笑,她一直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这会儿没客人了,才抬起头来,看看新房的布置陈设。刚瞟了一眼,看了看床帐,心里就觉着老大的不乐意。暗想:“我爹妈破着上千的银子给我办了这一堂漂亮齐整的嫁妆,家具不是红木镶螺钿的,就是乌木雕细花儿的。一屋子木器,只有一张大红花床是你林家备下,一房间陈设铺盖,只有一顶蚊帐是你林家做就。怎么说,总也得相称相配呀!不说螺钿桌椅配象牙床吧,至少也要说得过去嘛。打一张红木细雕的本色花床,怎么的也比眼前这张松木粗雕的花床相称些;再说,挂着这顶夏布印花的蚊帐,跟铺着的那床绣有一百对鸳鸯的神丝绣被也太不相称啦!”心里想着,不觉有些不自在起来。想到今后像这样不如意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未故去,兄弟没分家,自己一个新媳妇,只有听人摆布没有发号施令的份儿,真不如在家里当闺女逍遥自在……。想着想着,眼睛里噙着的一包泪水,不由得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林炳见她刚才还是欢天喜地的,叫人逗得笑不成声,转眼间如痴如呆,低头垂泪,只当是头一夜的新媳妇儿,半带离愁半带羞,也是人之常情,再说自已这个表妹,起小儿就是一会儿猫脸一会儿狗脸的,变化无常,所以倒也不以为意。就叫过凤妹、喜妹来,替她卸去大妆。

    洞房外面,纸剪的大红龙凤呈祥窗花下面,人影幢幢,语声嘁嘁,那是几个调皮少年在听窗户根儿。他们都是还没有娶媳妇儿的小伙子,总想隔着窗户,偷听一下新婚夫妇的情话哝哝,笑声吃吃,领略一下闺房之乐和床笫(z ǐ子)之爱的奥秘。但是一直等到凤妹、喜妹替新娘卸去晚妆,离开洞房,拽上了里屋门,接着就无声无息,再也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了。洞房中画烛高烧,纸窗上灯影摇红,窗内窗外,两重天地,两个世界:房内是春到人间花弄色,软玉温香抱满怀,露滴牡丹开;窗外是深秋夜色凉似水,夜半寒露湿衣裳,耳贴茜纱窗。槛外人隔壁戏听不成,困劲儿倒上来了,呵欠连天,也就意兴索然,各自散去。

    林炳中了举人,又娶了壶镇一颗珠为妻,办了一场轰动一乡、传遍全县,十分体面,热闹非凡的婚礼,接着又当上了壶镇团防局的总办,从此名声大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居然就挤进了壶镇街上头面人物的行列中去。对于新过门的儿媳妇,老公公碍着情面,即便有什么不得体的言语行动,能忍则忍之,并不挑眼儿刁难。新娘子初来乍到,羽翼未全,即便有不大满意的地方,也不撒泼耍赖。因此两人婚后,倒也如鱼得水,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大有无酒也陶然之势。隔个三天五天,林炳到团防局去转一圈儿,应个卯,议个事儿;平常日子,另有帮办们支应着。在家里,忙时驱童仆田间操作,闲时练拳脚刺枪弄捧,一心一意,准备明春进京赶考,献艺紫光阁①,赐宴琼林苑②,富贵功名,予取予求,俨然未点的状元、无兵的将军,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

    ①  紫光阁──清代武举会试后,由兵部引见,在紫光阁前殿试。

    ②  琼林苑──园名,在开封府城西,宋乾德中建造。《宋史·选举志》载:“进士始分三日,自是锡宴:就琼林苑。”因此明清时代新进士赐宴,也称为琼林宴。

    林焕自从见了翠莲之后,丽容倩影,时刻浮现脑际,婉转歌喉,依然萦绕心中。在嫂嫂面前,言谈话语之间,不时流露,动辄道及,夸不绝口,推崇备至。瑞春何等样精细人?早已看出底蕴,三句话一点,林焕倒是不遮不掩,直言不讳,还求嫂嫂玉成其事。瑞春说与林炳,转告父亲。林国栋虽然心嫌吕久湘为人油滑,家资不丰,又非书香人家,却也爱翠莲伶牙俐齿,智慧过人。况且又是林焕自己看中的人,内中有些姻缘,也未可知。于是央媒前去说合,居然一谈即妥。少不了又得合婚择吉,行定纳聘,热闹一番,忙碌一阵。

    不出半月,林家连办三宗喜事,人人都说林府祖坟刚刚动工,就已经吉星高照,喜神临门,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不出三年,准是壶镇一方最生发、最兴旺、最有钱、最有福的人家啦!

    第十六回

    因失白银,陈焕文旅途招佳婿

    为寻黄牯,吴立志只身探虎穴

    林家办完了喜事,正是九九重阳,气候逐渐凉爽。浙南地区,每逢秋季,一直到阳春十月,只要白天出太阳,不刮西北风,天气依然温暖如春。金黄的丰收季节过去了,大地又换上了新装:稻茬儿豆已经结满了累累豆荚,麦田里的新苗绿油油的,鲜嫩茁壮。不错,若把深秋比初春,景色清新更宜人。秋天不像春天那样娇嫩,也不像夏天那样狂热,更不像冬天那样严酷。深秋季节,天高云淡,重阳风吹红了枫叶,绿荫深处一团一簇,两相掩映,更显出那枫红似火草如茵的江南美景来。秋风吹入丛林,松涛飒飒,与溪水潺潺(chán 蝉)相呼应;落叶片片,伴归鸦点点添晚景。真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乍寒还暖的深秋,朴素而典雅,既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团锦簇,也没有锋芒逼人的珠光宝气。大地回春,百花争艳,似乎是穿着奇装异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但是外表的华丽,遮盖不住内心的空虚;朝开暮谢的花朵,香气浓郁的的芬芳,其实是扭捏作态,招蜂引蝶,给人以无法实现捉摸不定的希望而已。相反,深秋季节,虽然是淡装素抹,白衣皂裙,却是丽质天生,别具一格,给人们留下的是能越过寒冬的果实和种子。面对如此美丽的黄金季节,谁说“秋光秋景不如春,秋风秋雨愁煞人”呢?

    春华秋实,春播秋收:春天插下了稻秧,经过汗水浇灌,秋天收获的是金灿灿的稻谷;今天播下了仇恨的种子,经过鲜血的浇灌,明天收获的是千年万代的冤仇。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家种仇谁家收。

    蛤蟆岭上,茅草已经枯黄,菊花坟上的白菊花正在盛开,坟边今年春天移栽的四棵小松树,也已经青葱挺拔,迎风矗立。菊花坟旁边,那块孩子们管它叫做“点将台”而风水先生却认定是“天官相印”的大方石头,经过一年来的营建,大青石板盖的阴宅已经完工,只剩下甬道上石板路面的收尾工程了。花坟是按照赛神仙的图样修造的:门户森严,瓦垄成行,四角飞檐高翘,房顶螭吻①远眺,严然官宦府第,富翁巨宅。正对阴宅的蛤蟆岭大路边,是一座白石砌就的牌坊,大书“林氏墓园”四个大字,是翰林院庶吉土马富禄的手笔。从牌坊到阴宅,是一条石板横铺的甬道,道儿两旁,翁仲②冠带牙笏,石马鞍蹬銮辔,石龟石羊,依次偃卧。墓前筑一平台,大青石板铺地,白石栏杆环绕,中间设有石供桌、石香炉,并有石级和甬道相连。这墓道工程,都是细活儿,又都是大件儿,小石桥竣工以后,吴石宕三十来个石匠,除插秧割稻大忙季节歇过几天工,四月十一“地破日”按例不开山动土之外,一年来,把力气都耗费在这宗营生上了。

    ……………………

    ①  螭(chī蚩)吻──传说中龙的九子之一,似龙而无角。有些古代建筑物的屋顶上用它做装饰。

    ②翁仲──翁仲姓阮,秦代南海人。传说他身高一丈三尺,勇猛异于常人。始皇派他带兵守临洮,御匈奴。阮翁仲死后,始皇以铜铸其像,放在咸阳宫司马门外,后来改为石像,同样的两尊,一左一右,放在帝王墓前,达官显贵群起模仿,从此形成习俗。翁仲是武将,但是浙南的石翁仲多为乌纱朝服手执牙笏的宋代文官形象。

    深秋季节,虽然霜风料峭,落叶飘零,山尖上高秆儿的茅草已经节节枯黄,可是山脚山坳,路边坡上,万根草和阔叶草之类,只不过草尖上刚刚有点儿发红,依然是耕牛最爱吃的草料。立本和立志,也种了几亩山地水田,两家合用一头黄估,农忙季节,耕田耙地;农闲期间,牛背上配一副木头架子,用它来驮运大件石料。

    九月二十六日这天,本忠赶着黄牯往陵园里运了多半天石板,太阳已经西斜。这时候甬道铺完,工程煞了尾,又赶上正是刘教师的周年,立志兄弟、本良兄弟、月娥跟乡亲们备了香烛果品到坟前祭奠了一番。反正林家的活儿已经完工,只等明天本主验收结账,就算完事大吉,大伙儿全都收了工,先先后后回村去了。本忠见山坡下面青草萋萋,黄牯牛频频回头,天色还早,也不忍离去,就放缓了脚步,让老牛沿着路边且吃且走,一边嘴里唱着山歌,慢慢儿地踱下蛤蟆岭来:

    黄牯迈步慢悠悠,

    我牵缰绳放老牛;

    老牛出力吃青草,

    我出力气汗长流。

    林家有钱势力大,

    山川田地全属他,

    还有佃户一千八,

    都替他家当牛马。

    林家的石宕林家的山,

    林家修个大坟园;

    林家死人住石屋,

    我替死人运石板。

    林家的地来林家的田,

    林家田地连成片;

    脚下踩的林家地,

    头上顶的林家天。

    本忠自小爱唱山歌,嗓子又特别响亮,有一年在蛤蟆岭上放牛,跟放牛娃们在“点将台”上串演《长坂坡》,本忠去的赵子龙,放开了嗓子一声吼,五里地之外的村子里都能听得见。他唱着走着,不觉来到本良遇见刘保安发病躺倒的那棵大樟树下面,一眼看见有一个扎包①放在石板上。四处一看,只见大樟树旁边有一泡刚拉的屎,附近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走过去,拿起来掂一掂,份量还真不轻。打开来一看,零的整的一共有十几封银子,约摸有百十两光景,还有一个蓝皮封套的大经折②和一些零星什物。看样子,失主是个收账客人,丢了银两账本儿,不知道会急成个什么样子呢!

    ……………………

    ①  扎包──一种缠在腰间的钱袋。

    ②  经折──一种折叠式袖珍账本儿,也叫“折子”。

    怎么办呢?对于银钱财物,本忠从小受到的父训是:爱惜自己的东西,不拿别人的东西。每次去壶镇赶集,除了吃的花的,哪怕只剩下了几文钱,回来以后,也要报清账目,交给父亲。百十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本忠心里明白得很。长这么大,本忠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

    本忠看了看四周,杳无人迹,就撩起上衣,把扎包系在腰上,依然不动声色地唱他的山歌,放他的老牛,等待着失主回来。

    晚风吹来天气凉,

    收账客人赶路忙,

    樟树下面拉泡屎,

    扎包落(l à腊)在大陆旁。

    这个腰包真不轻,

    里面装的是纹银,

    一封一封都封好,

    百把十两还有零。

    人人都说银钱好,

    万贯家财还嫌少,

    敲骨吸髓把油煎,

    骨头上刮肉刀连刀。

    我看钱财如粪土,

    青菜淡饭不嫌苦,

    不义之财我不爱,

    捡到银子归本主。

    本忠牵着大黄牯,从岭下走到岭上,又从岭上回到了岭下。过了约莫有两三顿饭的工夫,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这才远远看见有一个人解开上衣的扣子,胁下夹着一把雨伞,气急败坏地大步奔蛤蟆岭走来。走到大樟树下面,东寻西找,直转鹞子。本忠顺手把牛拴在一棵小树上,走上前去招呼他说:

    “那位表叔,您从哪儿来呀?在这儿找什么呀?”

    “我是个温州客人,今天从永康县过来。刚才我路过这里,在这棵大樟树后面拉了一泡屎,把身上系的一个扎包忘在这儿了。小兄弟,你看见有人捡到吗?”

    那人说的是一口温州腔的官话,非常难懂,不过意思倒是全都能够听明白的,就进一步盘问他:

    “扎包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呀?”

    那个人听本忠说话的口气,好像有点儿影子,赶紧说:

    “扎包里一共有一百两整封的银子,还有十几两散碎银子,一个蓝皮封套红签条的大经折,写的是‘陈焕文记’四个字。扎包是双层白布纳的,正面是蓝线锁的刘海儿钓金蟾,带子上拴一个万历大铜钱。”

    本忠一听,一点儿不错。撩起上衣解下那个扎包来,小脸儿一扬,微笑着递给那人说:

    “您看看这个扎包是不是您的?再点点少什么不少?”

    那人接过扎包来一看,东西原样未动,银子一封也不少。这份高兴劲儿,那还用说吗!一把拽住本忠的手,兴高采烈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小兄弟!你家在哪儿住?你知道我这扎包里装的是一百多两银子吗?”

    “我叫吴本忠,就在前面不远儿的吴石宕村子里住。扎包里有什么,我早就看过了。要是没那么些银子,我还不在这里等你这老半天儿呢!”

    那人十分激动,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突然他从扎包里取出几封银子来,塞到本忠手里,说:

    “小兄弟,这里一共是五十两银子,你拿回家去,叫你妈给你做几件衣裳穿吧!快拿着,别嫌少!”

    本忠嘻嘻一笑,把手一翻,五十两银子又回到了那个人的手里,认真地说:

    “我怎么能要您的银子呢?无缘无故地往家里拿五十两银子,我爹非打死我不结。那时候,我往哪里去找您来证明呢!如果我要这银子,早就把它全拿走了,干吗还要在这里等你这老半天儿啊!”

    这几句话,虽然出自一个十六七岁半大孩子之口,可说得多么入情入理呀!用不着说,有这样的儿子,一定有这样的老子。在这个世界上,多少人见钱开眼,见财起意,挖空心思变着法儿地弄钱,只怕偷不着抢不到的。想不到在这个小山村里,居然还有人连送上门来的钱都不要,这不是咄咄怪事么?想到这里,那人把银子塞进扎包里,撩起外衣系在腰上,一把抓住了本忠的手说:

    “走!你带我上你家,见见你父亲去!”

    说着,不由分说,一面连推带拉地叫本忠往家里走,一面盘问他多大了,家里都有什么人,干的是什么营生,读过书没有,走一路,问一路,问得本忠都来不及回答了。

    刚进家门儿,立志正在归置院子,本忠叫了一声“爹”,还来不及说话,那个人就抢上前一步,双手握住立志的手说:

    “老哥,您听我说:我叫陈焕文,家住温州南门外瑞溪镇,是个收药材的客人。今天从永康收账回来,没雇上轿子。好在这一带我还熟,就抄小道儿上了路。走过蛤蟆岭,在大樟树后面拉泡屎,不留神把扎包落在樟树底下的石板上了。多亏这位小兄弟捡到了还给我。扎包里一共有一百十几两银子,这倒是小事儿,要紧的是还有一个经折,我的账全都在上面,要是丢了,我凭什么去收账啊!我拿五十两银子谢这小兄弟,他死活不肯要。老哥请听我说一句话: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给小兄弟做两件衣裳穿,您老哥无论如何要收下。”说着,从扎包里又取出刚才的那几封银子来,直往立志的手里塞。

    吴立志哪里肯要?把客人让进屋里,叫本忠去沏了一壶茶来,大家坐下叙话。立志通了姓名,说了说吴家子弟不许赌钱不许贪得不义之财的家规。最后说:“您老弟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银子我实在不能领情。”说着,把桌上的几封银子往客人面前一推。

    陈焕文死说话说,立志执意不收,弄得这位温州客人也觉得事情难办了。沉吟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对立志拱拱手说:

    “老哥既然是拿定了主意不肯收,我也不敢勉强。今天晚上壶镇有人在等我,明天还得赶路下处州,不能在您这里多耽搁。兄弟我有一句不知轻重的话,不管该说不该说,先说给老哥您听听:我有个闺女,比您家本忠小一岁,不敢说相貌长得怎么好,倒也还算五官端正,性格温顺。我老伴儿总惦着给她找个殷实忠厚的人家。有过几个媒人上门来提亲,因为不知根底,总怕孩子受委屈,都谢绝了。今天我一见本忠,就十分喜欢,要是您老哥不嫌弃,咱们就一言为定,做个儿女亲家,不知道您老哥愿意不愿意?”

    立志一听,心里想:“他们做买卖的人,铜钱银子是看得最重的。今天丢了银子、账本儿,本忠捡到了还给他,一时天良发现,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表谢意,过后还指不定懊悔不懊悔呢。如今不收他谢仪,又要把姑娘给本忠,当时也许是真心,回到家里,想想我们家是穷打石头的,孩子又不认几个字,必定翻悔无疑,又何必多此一举?消息传了出去,都知道本忠定了亲,赶明儿怎么给孩子说媳妇儿?”这样一想,只得也站起来拱拱手说:

    “老哥这样错爱,我们本忠福浅,怎么担当得起?不瞒你老哥说,我这孩子,只读过两年《幼学琼林》,不识几个字,是个卖力气打石头的坯子。不是我尽说泄气话,你们的小姐,是千金之体,跟我们穷石匠家的孩子,怎么能相配呢?”

    陈焕文听立志的口气,只当他不相信自己的真心,就正色说:

    “古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看你家本忠,小小年纪,品德高尚,他日一定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人。兄弟是真心择婿,老哥哥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日后我有半点儿亏心,欺贫爱富,翻悔赖婚,”说着,从扎包里摸出一支玉簪来,“啪”地一声,在桌上磕成两截儿,“叫我就跟这支玉簪一样!”

    吴立志见这位温州客人说着说着,竟认起真来,也很为难,一时也摸不清他是真是假,而话又已经挤到了这一步了,看样子,不答应他这件事儿,还真不好收场,只得强按陈焕文坐下,说:

    “难得你老哥这样看得起我们本忠,再推辞反倒不近情理了。本忠,过来给你老丈人叩头。”

    木忠站在一边,听父亲和陈焕文一递一搭地说话,把几封银子推过来搡过去地一通让,自己是晚辈儿,不能插嘴,半天儿做声不得。这会儿听父亲吐了口,答应了亲事,还叫自己给老丈人叩头,不觉羞红了脸。可是父亲已经发了话,只得硬硬头皮,走过去双膝跪下,刚叩了一个头,陈焕文站起来一把扶住,回头在桌上拿起半截儿玉簪来,塞在本忠手里说:

    “这本是我给闺女买的玉簪,出门在外,没什么可以拿来做表记的,咱们爷儿俩一人收起半支来,日后你就拿它到我家来招亲吧。记住了,我家住在温州南门外瑞溪镇,你到了瑞溪打听陈焕文,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说着,又把桌上那几封银子推到立志面前:“亲家,这几两银子,是我送给我女婿做几件家常衣服用的,”接着又从扎包里取出剩下的那几封银子来,一并放在桌子上:“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是给本忠上学当束脩用的。孩子还小,趁年轻还是多读几年书吧。即便不想下考场求功名,往后不论是跟我学做买卖也好,在家乡经营石作坊也好,多认几个字,总不吃亏。我进山来收药材,这条路是常走的,还缺什么,下次见面再补齐吧。”

    立志无可奈何,只得收下银子,让本忠去把老伴儿、本良和月娥都叫来,大家见了见面。

    立志叫月娥赶紧去置酒备菜。月娥说,今天祭刘教师,宰了鸡鹅,换了豆腐①,买了肉,酒菜都是现成的,单等着本忠放牛回来散福②,现在人也齐了,大家先去喝起来,她再给煎个鸡蛋,很快就得。

    ……………………

    ①  换豆腐──当时当地,豆腐通常是用豆子换的,一斤豆子换三斤豆腐。豆腐房利润微薄,一般只赚些豆腐渣喂猪。

    ②  散福──分吃祭品。

    陈焕文却执意不肯,口称:“确实壶镇有人坐等,天不早了,耽搁不得,等银钱上的事情了结,改日再来叨领吧!”说着,站起身来,夹上雨伞就要走。

    一家人再三挽留,却又怎么留也留不住,只得一齐送出大门外面来。立志和本忠又送了一程,一直过了林村新桥,陈焕文坚请留步,这才依依不舍,分手而回。

    本忠领着陈焕文回家的那会儿,太阳已经快要下山,聊了半天天儿,又让银子又提亲事的,等到把客人送走的时候,太阳下山已经好一会儿了。深秋天气,太阳一掉下去,转眼间天就黑了下来。立志和本忠回到家里,早已经掌上了灯。刚才立本听到了消息,踅过来打听细节,正坐在房里跟本良聊着本忠的这门亲事,着实为本忠高兴,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喜事。看见本忠父子送客回来,问了问本忠当时捡到扎包的经过,又问了问陈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写下了庚帖没有。立本这一问,倒把立志也问乐了,拍着自己的脑门儿哈哈笑着说:

    “我也真忙糊涂了,连他家姑娘的名字都忘记问。你不知道刚才那个乱劲儿:只听见他一个人说话了,一口温州腔,说得又快,哪有我插嘴的份儿?说完了银子又提亲事;说定了亲事扭头就要走,只说他闺女比本忠小一岁,别的什么也没提起,哪儿还顾得到要庚帖?”

    立本皱了皱眉头,小声儿地说:

    “这事儿办得实在太匆忙了,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依我看,不如先把这银子封存起来,等他下次来了,问清原委,要来年庚,合过婚以后再作区处。这件事情,外头还没人知道,最好是先别张扬开去,免得万一婚事不妥,耽误本忠说亲。”

    立志觉得立本的话有道理,当时就打开榻柜把银子藏好了,又关照全家人别在外头提起此事。月娥来叫吃饭,立本起身回到自己家去,临走了忽然想起本忠放的那头午来,猛古丁回头问:

    “你把牛喂上了么?本忠?”

    本忠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刚才只顾跟陈焕文说话,让陈焕文一把拉回家来,竟连牛都忘了牵了。经立本一提醒,本忠也着了急:

    “糟糕,黄牯还在蛤蟆岭脚大樟树旁边的小树上拴着呢!刚才只顾说扎包的事儿,连推带搡地就把我拽回家来,我也就忘了牵牛了。”

    立志赶紧从墙上摘下灯笼,点着了,递给本忠说:

    “你快去看看,还在那儿不在。要是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本忠接过灯笼来,倒不着急,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说:

    “今天我的脑袋瓜儿怎么也不好使起来了?往常我还没忘过什么事情哩!别着急,牛是丢不了的。你想想:蛤蟆岭只有一条路,往南通林村,往北通银田村,这两个村子里的人,谁不认识咱们家的大黄牯?要是给生人牵走了,他就休想从这两个村子里走过去。”说着,顾不得吃晚饭,扭头就出了门。本良不放心,喊了一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走一遭儿!”后脚也跟上,一盏灯笼照着两个人,大踏步往蛤螟岭走去。

    兄弟俩大步奔到蛤蟆岭脚,大樟树落叶婆娑,小松树迎风瑟缩,提起灯笼来四处照了照,哪里有大黄牯的影子?哥儿俩在大樟树附近的沟沟坎坎里找了一圈儿,还是不见踪迹。月亮还没有上山,星光闪烁之下,五步之外看人就有点儿影影绰绰,蛤蟆岭上满山都是卧牛似的大石头,怎么个找法?本忠也有点儿急了:一年到头,大黄牯到处驮运石料;农忙季节,两家的耕田、耙地、播种、车水这许许多多重活儿,全指着大黄牯去干,真要是丢了,怎么得了哇!哥儿俩一商量,决定兵分两路:本忠往北去银田村,本良往南去林村,挨家挨户见人就问,看有人瞧见过大黄牯没有。

    本忠提着灯笼先回家,哭丧着脸说:“银田村我挨家挨户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瞧见过大黄估。”

    一家人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迷雾。立志想了一想,对立本说:

    “绳套要是松了,大黄牯认道儿,自己会回来。看起来,八成儿是让人给牵走了。要真是让人给牵走了,这山南山北两个村子里的人总会有人瞅见的。顺山脚往西走是咱们村,在东走是岭下朱。这岭下朱的人,十家中也有七八家认识咱们家的牛。先等一等,看本良回来怎么说。要是林村也没有人看见,那就得走一趟岭下朱了。”

    立本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本忠着急,二话不说,提起灯笼来就要奔岭下朱,让立志拦住了,接过灯笼来吹灭了蜡烛,顺手挂在墙上,示意叫本忠坐下,等本良回来再说。

    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在灯下坐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月娥说:饭菜都在锅里座着,叫本忠先去吃饭。本忠摇了摇头,没说话也没动身。这个时候,心里火燎燎的,肚子里好像塞了一块砖头,哪儿还吃得下东西去呀!半个时辰过去了,左等右等,总不见本良回来。俗话说:“等人心焦”,真是一点儿也不错,今天的时间,好像也比往常慢多了似的。

    又等了有两三袋烟的工夫,本良这才怒气冲冲地迈进门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儿。本忠着急了,赶着问:

    “林村有人见着咱家的牛没有?你倒是说话呀!”

    本良把上衣的扣子解开,鼻子里“哼”了一声,霍地站了起来,气虎虎地说:

    “真是欺人到家了。我一进林村,打西头问到东头,林国松家的银锁,二寡妇家的小香,都说天擦黑儿的时候,看见林国栋一手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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