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7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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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悲痛,直哭得死去活来,兀自不肯歇声。哭烦了吕久湘,不顾自己大病初愈,跳着脚把她大骂了一顿,说她不识时务,不知好歹,把她轰到楼上去,着两个老婆子看着她,再也不许她下楼来了。

    当时当地,城隍老爷在乡民中的声望,不知道比县太爷要高多少倍。在他们看来,县衙门是向来不替老百姓办好事的,只有城隍庙才是老百姓祈福的地方。善男信女们家里有了什么事情,不论大小,都要去问城隍,求城隍:小孩子病了,到城隍庙去包一包香灰,求城隍老爷保佑孩子快好;大人出门去做哪路生意,或是夫妻反目不知如何和解,可以到城隍庙去求梦,请城隍老爷梦中明示;甚至家里走失了一头猪,也可以到城隍庙去求根签,问问失落在何方,能不能找到。城隍老爷是有求必应的,城隍庙的门槛儿虽然也很高,却是谁都可以迈进去的。它跟县衙门的阴森可怕、无钱莫进适成对比。这就难怪老百姓都愿意接近城隍庙而躲开县衙门了。

    县衙门里,除了有一大帮官幕吏役之外,在各乡各镇各村各店,还有许许多多乡约地保之类的人物专为衙门跑腿效劳;城隍庙里,除了少数几个不住庙的庙董和一个两个住庙的庙祝老尼之外,各乡各村也有他们的代理人,那就是巫师巫婆之类。他们平时都是靠城隍和鬼神吃饭的,因此城隍庙里有什么大的举动,只要通知他们一声,就全能办得既熨贴又周到。别看他们手里没有牌票、链条、刀枪之类,可办起事情来,却比衙役要麻利能干得多。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官府的令儿是可以反抗的,神佛的令儿则是无法反抗的。今天,全县众神之首的城隍老爷要娶夫人了,这么大的喜庆事儿,全县的老百姓谁放不捐资输银?尽管是连遭灾疠,民穷财尽,善良的赤子们宁可自己饿肚子、吃野菜,也要把水旱疫疠重重灾难之后所仅余的些许财物,一点儿一点儿地敛聚起来,敬献到庙董庙祝们的手中。

    水米不沾牙的结果,翠莲奄奄一息地拖了六天,到了第七天早上,香消玉殒,紫玉成烟,呜呼“乐”哉,一缕芳魂,直奔城隍山而去了。

    由于天气太热,不能停尸;更主要的,还是城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能久等了。好在一切现成,当天巳正,在张铁山的分拨号令之下,按照新娘子上轿的仪式,吹吹打打,鼓乐喧天,在鞭炮齐鸣声中盛装入殓,装进一具专门定制的大红色的棺木里,另外专门扎了一个彩亭,罩在棺材上,权代花轿的意思。午时三刻,花炮三声,“彩轿”起杠了:乐班前行开路,“显佑伯”、“永宁侯”的全副仪仗执事引导着棺木随后;接着是一溜儿小轿,抬着神亲鬼戚、经办大员,后面是新娘子的嫁妆,哩哩啦啦的,抬了足有七八里地长。只有这个时候,翠莲娘才被允许放下楼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递一声地嚎啕大哭,从“花轿”起杠哭起,一直哭到末一抬嫁妆出门,哭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终因伤感过甚,失泪过多,眼前一黑,踣然倒地,晕死过去了。

    每逢“花桥”经村过店,进村头出村尾,一律按照新娘子过境的礼节燃放鞭炮爆竹迎送,村子里的大户人家,还多少有点儿“添箱”的“薄礼菲仪”敬献给城隍奶奶,以图分沾福祚。吕久湘每次受礼答谢之后,面上就增添了一分喜色,大六月天里,直奉承得城隍的丈人满头油汗,喜气洋洋,张大了嘴巴,逢人就作揖,一向以诙谐善谑的老牙郎,居然一乐一陶然,像一个傻子似的,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顶特殊的“彩轿”抬到城隍庙,先停放三天。三天以后,再送进城隍庙西边赶砌出来的砖库①里去。后殿和寝殿里,经两位高手匠人的日夜赶工,一双新人的大小塑像,都已经塑造完毕。那新娘子的姿容神色,果然与翠莲一般无二,栩栩如生,十分逼真。新房里,除了城隍奶奶带来的嫁妆之外,还有合县绅董们送来的各种礼品,五光十色,琳琅满目,满满堂堂地塞了一房间。其中单是龙袍霞帔,就不下十七八件之多。

    ……………………

    ①  砖库──用砖砌成的屋形浮厝。

    婚娶仪式,是以塑像开光替代的。这一天,金太爷果然没有爽约,亲自来替塑像开了光,还跟城隍的新丈人并排坐下来一递一杯地喝酒,乐得吕久湘屁颠儿屁颠儿的,从心里感到自己的身价比以前确实大不相同了。

    婚礼办得十分体面,酒席更是十分丰盛。这一场城隍娶妻的旷古盛典到底收入多少,花掉了多少,则只有少数几个庙董和庙祝心里明白。捐资输财的功德名单,事后当然是要张贴公布的,不过一者支出多少是篇糊涂账,没人会去查发票、问价格;二者做好事的人都不愿留下姓名,名单中单是“无名氏”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凡是有两笔“无名氏”捐款数目相同的,只要公布一笔就可以了。因此,收入多少也是一笔糊涂账。就这样糊涂进糊涂出的,谁又算得清楚庙董庙祝们究竟一共中饱肥私了多少银子呢?

    婚事办完,皆大欢喜。只有一个人,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这个人,就是翠莲的未婚夫林焕。他在病中,听说城隍老爷希里糊涂地把他的老婆给抢走了,气得直咬牙,只是挣扎不起来,没有办法。事隔半月之后,身体才渐渐复原。有一天,他挎了一口腰刀,戴了个草帽,独自一人出去散心,从此就一去不回头。几天之后,有人从城里带回一个消息来说:城隍庙后殿新落成的城隍老爷和城隍奶奶塑像,叫一个年轻人三拳两脚全给踢倒了,还左右开弓,给了城隍老爷好几个耳刮子。等到庙祝闻讯赶去,塑像已经倒在地上,人已经不见了。大伙儿猜测,那个打城隍的人,九成儿半就是林焕。可是他究竟到哪儿去了呢?林炳为此派了好多人四出打听寻找,结果是泥牛入海──毫无消息。兄弟失踪,似乎是一件“坏事”,但是少了一个与他平分家产的人,这对林炳来说,本就是一件巴不得的“大好”事情,时间一长,别人忘记了,他也就更不提起了。

    直到辛亥革命成功,建立了中华民国,才知道林焕那年打了城隍,离开缙云以后,逃亡到了上海,结识了一些青年朋友,一起去了日本,参加了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先生先后在广东、湖北一带积极发动国民革命。他回到缙云的时候,已经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后来又出任外交部次长,在林氏宗祠里挂了一块十分巨大的写有“次长”二字的竖匾,显赫一时。

    那时候,林炳已经故去多时,留下两个遗腹子,都不善经营,家道中落已久,是林焕回来带领子侄们重整家业,终于成了缙云县一霸,继续与吴石宕人为敌,把吴石宕人第二次逼上梁山,再次到南乡山区去打游击。林焕晚年退归林下以后,还当了一任国大代表,在缙云县前后显赫了四十多年。

    但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建立以后,吴石宕人从山上下来,成了有实权的地方干部,年已耄耋的的林焕,仍不免遭受极刑镇压,他的子侄孙辈,除一个去了台湾之外,有的成了反革命,有的成了右派,都在劳改农场度过了大半生。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去台湾的子孙返回大陆经商,被劳改的子孙也先后落实政策,又成了当地的实力派,再一次重振家业,并与吴石宕人握手言和,结束了近一百年的冤仇纠葛。──这是后话,也是本书原打算写第二部的主题和内容。如今先在这里提一笔。

    第五十九回

    粮光财尽,黎民百姓做平等强盗

    痛心疾首,在籍侍郎赋招祸古风

    在水旱疫疠的恣意蹂躏之后,再加上城隍娶妻的大肆囊刮,缙云县的黎民百姓,粮光财尽,两手空空,苦不堪言。

    由于春旱严重,夏粮几乎颗粒无收。先旱后涝的结果,大秋能收回三五成来,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在这青黄不接的要命时刻,粮食成了奇货可居的宝中之宝,粮价好像驾了筋斗云,翻了几个个儿之后,接着就扶摇直上,一下子折到半空中去了。饶是这么高的价码儿,手里拿着现钱,还没地儿买米去。粮店里偶尔摆出来的一点点粮食,尽管都是经过洪水浸泡的霉米发面,转眼间也会被抢购一空。全县的百姓,除了家有囤粮的大户之外,全都陷入了饥荒之中。

    饥荒,无法解救的饥荒,杀人不见血的饥荒,这是继天灾人祸神害之后的又一场灾难,又一场浩劫呀!

    没有经历过饥荒折磨的人,万难想象到挨饿是个什么滋味儿。塞饱了肚子的人,“饱汉子不知饿汉饥”,看见一个瘦小干枯的饥民一顿能吃下一大铁锅野莱去,就说这是“荒年出饿鬼”,“你看,这么大的肚子呀,吃也吃穷了”。肚子里装满了嫩鸡肥鸭鲜鱼美酒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理解到吃树皮草根野菜观音土①的人是怎样“饥火如焚”的。吃下观音土,肚子胀得硬梆榔的,却拉不出屎来,不得不用手指头去掏。人,则慢慢地瘦下去,瘦下去,最后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远远看去,活像一具会走动的骷髅。

    ……………………

    ①  观音土──是一种白色的细土。民间传说是荒年中观音大士赐给饥民的神粮。其实根本就不能吃。

    一顿两顿饭没吃,消化功能处于极度亢进状态,饿得两眼发黑,金星乱迸,一旦得到了食物,狼吞虎咽一阵,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醒来,饥饿的各种征象也就随之消失,依旧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这叫饥饿,不叫饥荒。

    三天五天水米不沾牙,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三天一过,肚子一空,消化功能停止运转,就再也不觉得饿了。拖够了七天八天,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呜呼哀哉,也就完了。因此绝粒而死的人,不过开头几天难受,后几天躺着等死,就好像耗灯油一样,灯盏里的油耗干了,灯也就灭了。──尽管人都饿死了,但是这叫饿肚子或饿死人,仍不叫饥荒。

    所谓饥荒,指的是一种普遍性的灾难,是许多人长期吃不饱肚子,至少是几十天、几个月地处于半饱状态;或者肚子倒是揎起来了,好像吃得很饱了,但是吃下去的东西,全不是人吃的东西,甚至根本就不是吃的东西,而消化功能却正常运转,于是长时间处于饥火中烧的状态。这才叫饥荒:饥指的是肚子饿;荒指的是什么也没有。这两者合在一起,才成为灾难,不是一家一户一人的饿肚子。

    由于粮食的亏空匮乏,一家之主的当家人,不得不把手头仅余的一点点粮食控制起来,细水长流,每天擓出几两来,掺上糠菜,拿它去填一家老小的肚子。

    饥荒的年代,想手端破瓢去沿门乞讨是不可能的。一者是没饭吃的人太多,二者是谁家也不打发叫花子:有粮食的不布施,没粮食的又布施不起。于是乎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奔各的路子。平常的年头,在浙南地区,能吃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山上有飞禽走兽、野菜野果;溪里有大鱼小虾、河蚌螃蟹,只要不偷懒,大人孩子都有办法把吃的东西弄回家来。但是在大旱之后,溪水干涸了,鱼虾之类几乎断了种;飞禽走兽也越来越少。剩下最后一条路,那就是吃野菜。架不住吃野菜的人太多,渐渐地,野菜也减少了,难找了,于是饥荒又加深了一步,灾难又加重了一分。

    越是长时期的肚子里亏食,肚子的消化力反而越加强盛。那些揪下来洗巴洗巴煮煮就吃的野菜,尽管越吃越多,当时似乎也很饱了,但是并不消化,吃下去的是什么样子,拉出来的还是什么样子。人到底不是牛羊,并不适应于吃草。有的人是越来越瘦,瘦得皮包骨头;有的人头脸手脚似乎都很胖,但是一摁一个坑,半天也凸不起来──那不是胖,而是膀(p ān ɡ乓),也就是浮肿。嘴里老有一股甜滋滋的感觉,就是喝凉水,也好像放得有糖似的。小便的次数却一天比一天多起来,有时候,一夜要起七八次,每次又只有一丁点儿,不尿吧,又憋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尿在裤子里了。接着,两条腿逐渐沉重起来,每往前迈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最后连二尺多高的床铺也爬不上去,不得不在床前放一张小板凳,先登上小凳子,再爬上床去。或者先坐在床沿上,用两手帮着把脚搬到床上,再躺倒身子,往床里面一滚,才能完成“上床”这样的艰巨任务。──饥饿到了这步田地,就要开始死人了。

    不要以为先饿死的一定是老弱妇孺,不是的。任何一个村子,头一批倒下来的,必然是身坯最强壮的小伙子。正因为他们身体强壮,平时吃得也多,到了饥荒的年月,亏得也就比谁都多。他们往往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个栽歪,跌到在路旁,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二批倒下来的,才是那身体最差的老弱残。他们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很薄,营养一跟不上去,什么老根儿老病一起发作,百病丛生,再加上无药医治,硬挺硬拖了一阵子,也就一个跟着一个“弯”回去了。

    在饥荒年月最能拖的,倒是那些体质中不溜儿,不强也不弱的人。几次三番,似乎就要栽倒了,但是再挺一下,硬挺一下,居然又直起腰来,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出于生存的本能,为了活下去,饥饿的人群总是不大遵守“非礼勿取”的古训而主张“予取予求”①的。这也许就是荀子所说“人之初,性本恶”的依据吧。对于他们的“取”和“求”,官府豪绅称之为“偷”和“抢”,而他们自己则称之为“公平”或“平等”,并称自己为“公平大王”或“平等大王”。他们或单身翦径,躲在路边伺机打闷棍儿;或聚啸山林,结伙儿四出吃大户:杀猪出谷,赈济饥民,替天行道,实行平等。这在饥荒的年月,民间也有一句口头禅,就叫做“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

    ……………………

    ①  予取予求──语出《左传》,本来是“随意向我求取”的意思,这里故意曲解成“我随意向人求取”。

    也许是雷家寨人竖旗在先,早已名声远扬四方震慑的原故吧,不论是东乡还是西乡,也不论是单身还是结伙儿,哪怕是远离白水山几十里的地方,每逢“公平”的当时或“平等”过之后,“大王”们往往都自称是“雷家寨的弟兄全伙儿在此”。地方上报案的禀帖传进县衙门里,连金太爷都感到纳闷儿:小小一个雷家寨,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遍布东南西三个乡?难的是:捕快、小队子和各镇团防局虽然常常逮到一些抢匪、票匪送到县里来,严刑审讯的结果,却又连一个真正与雷家寨有关联的人也没有。

    开初,抢劫绑票等等情事还只在乡间至少是在城外发生,渐渐地这股风也刮到城里来了。半夜里,拂晓前,月黑风高,公平大王们一哄而来,扛上钱财粮食,又一哄而去。等到官兵捕快们闻讯赶到,早已经远走高飞,无影无踪了。本主儿遭抢之后,还不得不准出一注钱财来,才能把另一伙儿比强盗还强盗的非强盗请走。弄到后来,连失主都不敢去报案,以免惹起这种排解不开的麻烦。

    七月初的一个夜晚,与老隐吏邻近的两家殷实人家遭抢。据长孙烂板在楼上隔窗注视,明明看见那匪首举着火把儿在门口跟老隐吏说了好久一阵子话,却居然没有光顾他的家,为此引起了烂板的疑窦。第二天一早,小条儿就飞进衙门里去了。

    李隐吏家里,除了有一屋子书之外,并无长物。因此,门前只有竹篱一道、柴扉一扇,并不设防,盗匪不去光顾他家,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怪的是如此孤僻不群的老头儿,怎么居然会跟匪首攀谈起来?要不是早就熟识甚或通同一气,又作何解释呢?

    金太爷很赏识烂板的洞察力,赏了几两烟膏,指令他在几天之内一定要把这件事情访个水落石出,来去分明,侦破之日,另有重赏。果然,钱能通神,也能役鬼。三天之后,另一张条子又飞来了,上面写的是,老隐吏与匪首确不相识,半夜交谈,只为盘诘。

    随着条子送来的,还有老隐吏事后因感慨而作的五言古风《诘盗》一首,以为旁证。诗曰:

    初秋犹酷热,暮雨风凄凄。

    夜聚谁家子,悄声傍我篱。

    火炬乍明灭,邻墙架长梯。

    贼子七八个,入室抢东西。

    惊起呼比邻,四顾唯鹑衣①。

    急召彼来前,诘渠胡若斯②:

    “尔胡不力稼?釜内有余糜。

    尔胡不自织?桁上有青缁(zī资)。

    尔胡不自强?聚众发人私。

    尔胡学胠箧①?以为饔飧②资。

    一旦罹(lí离)官法,面目将安施?

    夏楚③纷然下,谁能为尔辞?

    孰非父母身,忍令无完肌!”

    盗言:“君知一,其二未得知。

    今春以至夏,水旱失其时。

    瘴疠加瘟疫,夺我子与妻。

    高堂两老病,襁褓孤儿啼。

    我死无足惜,难解老弱饥。

    家徒空四壁,租税频仍催。

    衣食尚不足,何物本息归?

    舍命为盗匪,劫掠却心悲。

    不见公堂上,攘臂任恣睢④!

    鞭扑伤肢体,吮吸竭膏脂。

    旦夕苦力役,征召无常期。

    更有爪牙吏,虎狼不及之。

    举手或上下⑤,公帑(tǎnɡ倘)成漏卮⑥。

    民已不堪苦,官犹发征师。

    城镇有戍鼓,村落无鸣鸡。

    我辈失业久,槁项安能支?

    尔曹咸面从①,曷以救阽危②。

    更有市井客,网利多投机。

    官吏相表里,谈论或是非。

    偏袒若左右,能令曲直移。

    路人早侧目,长官则讳之。

    此汝皆不诘,岂乃真不知?

    泾清渭自浊,陵高谷已卑。

    造物多变化,取舍固不齐。

    良民填沟壑,奸莠却轻肥③。

    我今分其馀,庶以疗予饥。

    替天行平等,人我两不欺。

    何须空喋喋,何必假蚩蚩!”

    反复斯人言,喟然心惨悲。

    其行虽失足,其言理不违。

    愧无济世术,幽居独掩扉。

    ……………………

    ①  鹑衣──本指破旧的衣服,语出《荀子》:“子夏贫,衣若悬鹑。”这里是拟人化用法,转指穿着破旧衣服的人,即饥民。

    ②  诘渠胡若斯──诘:问。渠:他。胡:为什么。若:像。斯:这样。全句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①  胠(q ù去)箧──胠:打开。箧:箱笼之类。胠箧,打开箱笼,指盗窃。

    ②  饔飧(y ōn ɡ sūn 拥孙)──饔:早饭。飧:晚饭。

    ③  夏(jiǎ假)楚──夏,通槚,楸树的别名。楚:即牡荆。古时候用楸木棍和荆树条做打人的刑具。这里泛指刑具。

    ④  恣睢(z ì su ī自虽)──暴戾任性。

    ⑤  上下──“上下其手”的省略。这里指官府舞文玩法,偏袒轻重。

    ⑥  漏卮(zhī支)──卮,是古时候一种圆底的酒杯。漏卮,比喻国家的收入有漏洞,利益落入私人手中。

    ①  尔曹:你们。咸:皆。面从:面相从而心不从。

    ②  曷:通“何”。阽(diàn 店)危:指临近边缘,有跌落的危险。

    ③  轻肥──“肥马轻裘”的简略。

    金太爷得到了这篇长歌,一则以怒,一则以喜。怒的是老隐吏几次三番把民不聊生盗贼蜂起的根源追究到官府身上,十分可恶;喜的是有了这篇不打自招的供状,送到京师去,纵然不能把他的脑袋搬家,但是打他一个“勾结匪类,图谋不轨”的罪名,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他拿起笔来,先把诗句中言词不大明显不太激烈的地方改动了几处,重抄了一遍,接着又给他老子写了一封密书,危言耸听地把老隐吏与匪徒的交往尽情夸大了一番,亟言此老不除,地无宁日,国无宁日,终成朝廷心腹大患。书信写成,连同老隐吏的“反诗”一起装进了马封,当天就以特急件发到军机处去了。

    果然,金达拉密一连收到儿子寄来的几封密书之后,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也为儿子的处境危险而十分担忧。一方面,县里有那么多的灾情匪患,叫人坐卧不安;另一方面,顶头上司又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纰漏,弹劾劣迹的表章就接二连三地飞往京师。这种两头受压的夹板气,确实不好受。儿子此去,本来就为监视李侍郎的动静,如今端倪已现,证据已获,这场戏也应该收场了。

    县里的事情,杀一个犯人,好办;委一个守备,也不难。即便囿于成例,本地人不能在本地当官儿,变通一下,因武官缺员,一时无人接替,由兵部出个札子,暂由团总署理,也无不可。难的是处州府知府白多明一向官声甚好,新近又有慈禧的宠臣做了他的戳杆儿,要想白捏一个罪名参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掂掇再三,干脆送一个顺水人情,正好云南边地有个道员开缺,就上专折明保,让自多明去接任。实际上,这是明升暗降,谪戍边疆。一路上的委顿劳累,比起那判处流三千里发配到极边烟瘴之地的“配军”来,只怕也不相上下了。与此同时,趁虚而入,来一个托梁换柱偷天换日,另委了一个自己人去接替白太尊,真是一举而两得。

    藩台衙门①刚刚挂出牌子,一明一暗两道谕旨也到了县里:一,对李侍郎,即日起实行软禁,划地为牢,不得越出雷池一步,一切与其明来暗往的可疑人物,如有发现,立即拘捕;二,吴本良等一众叛匪,验明正身,秋后处决;三,梅得标准其告老,所缺守备一职,即着壶镇团防局总办林炳署理。

    ……………………

    ①  藩台衙门──布政司的俗称。

    开台锣鼓一响,一场凤起云涌、有声有色的好戏,又将开始了。

    收到父亲密札的当天上午,金太爷就写了一封书信,差专人到壶镇去报与林炳知晓,要他收拾收拾,交代交代,准备三五天内急速到县赴任,共商大计。午后,点齐了三班衙役,带着刑房书吏,打着全副仪仗,坐着八抬大轿,浩浩荡荡,耀武扬威,直奔雪洞前的吏隐草堂而来。──当年金太爷“被贬”出京,为的就是这个老头儿,如今大功告成,有了结果了,他怎能不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地炫耀一番自己的功绩呢!

    开道的锣声传进吏隐草堂的时候,李老儿正跟他儿子李继文和正觉三个坐在书房里,替耶稣堂传教士卢益世校订缙云话罗马字圣经。

    近年来,卢益世趁水旱灾荒时节粮价高地价贱的机会,低价买进了大量田地,按照庙产可以不交赋税的先例,悉数报了教产。然后又以减收二成租谷为饵,招人租种。唯一条件,就是只租会友,不租外人。佃户中有贪图他租谷轻的,不管他上帝下帝,只要有地种,就去入了会。后来瘴疠盛行,耶稣堂里又施医舍药,救活了不少人。就医者,当然也只以会友为限。因此,又有许多病急乱投医的人半信半疑地走进了教堂。药到病除的结果,这一批人也就相信这是上帝的福音,虔诚地拜倒在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前了。当饥饿的烈火席卷全县的时候,卢益世又拿出粮食来开粥厂施赈。就食者,当然也以会友为限。于是又有更大一批人成了耶稣堂的座上客。风气之所及,连少数士绅中也有人在胸前挂起了十字架,把家里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换成了耶稣蒙难像,接受洋大人的庇护。

    这样一来,耶稣堂的会友大大地扩展了。壶镇地面,在林国梁的奔走张罗之下,一个规模稍小的教堂也已经开张。安息日到教堂来听洋和尚讲经的人,也与日俱增。早先匆匆印成的薄薄一本福音书,早已经不敷应用。这时候,李继文已经辞去了学馆,受聘为教堂的西宾,跟他父亲分居另过了。以他为名以老隐吏和老和尚为实所拟制的《缙云话罗马字拼音方案》也已经产生。经过争论和试验,确定了“按词书写、非必要不标声调”两大原则。最后得到了卢益世的认可,决定就用这种新字分册译印圣经,翻译工作由卢益世和李继文合作进行提出初稿,而由老隐吏和老和尚校勘定稿。

    对这两位老人来说,圣经上的那些谎言,当然是不能吸引他们的。不过他们知道,文字只是一种工具,只要学会了文字,就可以写所欲写。而推广这种拼音文字,目前又不得不借助于教会的力量,暂且拿圣经当课本,来实验和推行这种易写易学的新字。

    今天,老隐吏父子二人与老和尚一起推敲修订的,正是圣经第一本《创世纪》的译稿。尽管锣声和喝道声已经到了门口,三人却全不在意。没有想到锣声和喝道声到了草堂柴扉前面,就一齐停住了。紧接着老苍头跌跌撞撞地奔进来,说是金太爷专程来拜,可又没有手本拜帖之类。老隐吏无可奈何地皱了皱眉头,说了声“出接,备茶”,又叫老和尚和儿子到厢房去回避一下,自己戴上个帽子,匆匆迎了出来。

    刚迈出房门,走到滴水檐前,不速之客已经不肃而入,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闯进了柴扉,迎着老隐吏走过来了。

    老隐吏心中虽然极为不快,却又不能有失官场体统,只好站在道左拱手相迎,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山野老朽,两耳昏聩,不知老父台驾到,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金太爷大剌剌地走上前来,在滴水檐前站定,这才绷着脸略拢了拢手,盛气凌人地说:

    “老先生不必过谦,学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向少候,望勿见怪!只为今有上谕驿传而至,却与老先生有些关联,学生不敢耽搁,特地送来与老先生过目,并请老先生的示下,是否可以遵旨照办。”说着,向身后的小跟班儿以目示意。

    小跟班儿的抢上一步,毕恭毕敬地把一件公文连马封一起双手呈到了老隐吏面前。

    老隐吏吃了一惊,脸上却不露声色,双手接过马封,取出瓤子来就着阳光眯眼一看:是军机处抄转着缙云县知县立即照办的一道“上谕”,清清楚楚地写着:

    ……查该员自退归林下以来,不知体恤圣眷,感戴皇恩,自恃三朝遗老,一意悖谬孤行,发废除国字之奇想,制切音土字以惑众,行为乖张,甚失朕望,虽经多次劝喻,奈已积重难返,不知悔改。迩来闻又勾结匪类,书写反诗,乱我纲纪,图谋不轨,情同反叛,罪在不赦。姑念其为先祖宣成皇帝①之遗臣,年迈昏聩,受人愚弄,实非出其本性,特加恩前事不予追究。一应怪诞文字、荒唐书稿,着该县知县抄查存库可也。嗣后只许深居简出,闭门思过,不得招朋引类,妄议朝政。如有违拗,两罪并发。钦此。

    ……………………

    ①  宣成皇帝──即道光皇帝清宣宗旻宁。

    老隐吏明明知道这是军机处以皇帝名义草拟的“上谕”,垂帘听政的太后们可能过过目,也可能连看都没有看过。正因为如此,金太爷进得门来,并没有大呼:“圣旨下。跪听宣读!”而只是把转发来的原件叫他自己去过目。但是出于他的忠心,捧读一过之后,还是颤颤巍巍艰难地跪倒在地,三呼万岁,望北叩头谢过恩,这才爬了起来,把文书双手捧还给那个小跟班儿的。金太爷一见老头子那副迂腐的模样,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冷笑一声,又尖酸地加了一句。

    “老先生,还有什么要分说的么?”

    老隐吏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连摇头说:

    “英主圣明,老臣不敢有辩,不敢有辩!”

    金太爷见他事已至此,还自称“老臣”,心里很不受用。自打满请进关,入主中华以后,规定只有汉籍官员才能在皇帝面前称臣,而满籍官员,不论品级多高,都只能自称为“奴婢”。照汉人看起来,似乎“臣”比“奴婢”要高得多;而按满人的说法,则“臣”比“奴婢”不知道要低多少等。因此,金太爷眉毛一扬,老实不客气地发了话:

    “老先生既然无话可说,那咱们就公事公办,恕学生无礼,我这里可要动手啦!”

    说完,一歪脑袋,门外几十名衙役一哄而入,垂手站成一排,静听吩咐。

    金太爷下令把屋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一齐轰到竹篱的一角去站着,自己在当院儿一坐,吩咐刑房书吏和衙役们逐房逐室仔细搜来。

    抄家,或称之为查抄,对衙役们说来,本是一件难得的美差。不论是抄人还是查物,当然都要翻箱倒柜儿,开笼启箧,搜检一番。于是那些值钱的金银细软、珠宝玉器之类,也就希里糊涂地跑到衙役们的身上去了。

    遗憾的是,这位在籍侍郎打京里告老还乡的时候,就是个两手空空的穷光蛋,全靠亲友们周济;定居在雪洞前之后,也是自操井臼,耕作而食,纺织而衣,除了书房里有几架书,卧室里有几床被,厨下有几口锅之外,实在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细软之物来。有关禁违的物品,更是一件也没有。衙役们啐了几口唾沫,骂了几声“晦气”,最后只好从书房里把那二十大厚本《吏隐草堂笔记》和一大堆用缙云话切音土字写成的课本教材悉数抱了出来。

    有个书办在桌上发现一本“天书”,那字体曲里拐弯儿的,既非国字,也非李氏所创的切音字,那封面上写的是①:

    ……………………

    ①  方框内的三行缙云话罗马字,分别是:创世纪、缙云话罗马字圣经、第一本。

    书办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拿出来交金太爷过目。金太爷连看也不看,扬着脖子不耐烦地问:

    “这会儿没工夫细看这个,统统带回去再说!还有别的禁违品没有?”

    “回大人的话,里里外外都搜查过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违禁物品。”

    “有闲杂人等没有?”

    “有一个老和尚,说是李府上的客人。”说着,把正觉带了上来。

    “既是方外之人,为何不在庙里诵经礼佛,却在老先生府上做客?分明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无疑。这里不便细问,暂且押过一边,带回衙去发落!”

    李家的厢房里拢共有几个人,金太爷早已得到禀报。他之所以要故意这么说,无非是因为这个老和尚,上一次好不容易抓来了,却又叫白太尊给硬保了去。今天既然是冤家路窄,又在这里撞个正着,就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打算希里糊涂地带了回去就算完事。老隐吏一听要把正觉带麦,倔劲儿又上来了,一闪身把正觉藏在背后,就冲金太爷嚷了起来:

    “且慢!这是我李家的客人,一不作奸犯科,二不为非作歹,请问所据何条,横加拘捕?奉劝老父台,不要欺人太甚了吧!”

    金太爷一阵奸笑,慢声细语故作镇静地说:

    “老先生不要动气,不要肝火太旺嘛!学生此来,只知遵旨办事,不知枉法徇私。圣上的硃谕,方才老先生已是过目了的。末后两句,‘只许深居简出’,‘不得招朋引类’,想必还不曾忘记吧?请恕学生实说:不单府上这位贵客今天非带走不可,嗣后一经发觉府上留有外人,还将立即拘捕,绝不徇情。以学生看来,老先生年高德厚,声望卓著,还是自重一些的好!”说到这里,也不容老隐吏答话,就吩咐下去:

    “把这个和尚拿下,备轿回衙!”

    衙役们答应一声,一哄而上,把老隐吏推倒在地,七手八脚地都来抓正觉。

    要论武艺,这一帮酒囊饭袋就是再加上三五十人也不是老和尚的对手,不过为了避免给老隐吏增添罪名,他没有恃勇拒捕,而是乖乖儿地让人家一根铁链儿给锁走了。衙役们答应一声,一哄而上,把老隐吏推倒在地,七手八脚地都来抓正觉上人。

    老隐吏眼睁睁看着金太爷把老和尚锁上扬长而去,直气得瞪眼跺脚,说不出话来。

    等到进屋一看,只见盆儿翻,罐儿倒,柜儿启,箱儿开,几件稍为整齐点儿的衣服,也已经不翼而飞,用自己半生心血写成的诗稿文集,又统统“奉旨”查抄入库封存起来了。连替卢益世校订的《创世纪》,也给抄了去。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又倔又拗的老头子,有一颗忠于皇上的耿耿忠心,还有一片为国为民的诚意,但是多年来他的忠心和诚意都得不到朝廷的信任和理解。好心得不到好报,加到他头上来的,总是疑忌,打击,疑忌,打击,循环更替,周而复始。通过今天的这件事情,他感到委屈,感到了一个“孤臣”的委屈。从不因伤心和失望而流泪的老头子,一个人失神似地坐在凌乱的书斋里,流下了伤心和失望的眼泪。

    李继文抚慰了父亲几句,扔下家里的事情先不管,却忙着去找他的东家卢益世,跟他诉说《创世纪》被抄的经过,要他出面去把文稿取回来。而更主要的,还是要他去保老和尚。

    卢益世虽然知道老和尚也是缙云话罗马字的创制人之一,而且还参与了圣经的校订,但是听说要他去保一个土和尚,心里先就八分的不乐意。到了县衙门,除了说他有一个稿本在西宾李继文手中校读,被金太爷误抄,请赏脸发还之外,有关正觉的事儿,连一句也没提起。待到他袖了书稿回到耶稣堂,却又说是太爷不肯赏脸,没有保出人来,两头一打岔,就把这件事情支吾过去了。

    李继文匆匆赶回家来跟父亲商量,是不是可以到处州府去走一趟,再借重一下白太尊的鼎力,先把正觉保出来再说。正商谈间,恰好白太尊“奉调云南,克期启程,不及面辞”的辞行帖子送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有如屋漏又遭连夜雨,父子二人虽有满腹的经纶、通天的本事,也只能绕室彷徨,束手无策了。

    第六十回

    趾高气扬,一方土地半顶乌纱署守备

    救死超生,两路人马十字街头劫死囚

    林炳收到了金太爷专差送到团防局的书信,美不滋滋地回到家里报喜,不料却因此跟瑞春吵开了包子。

    在林炳看来,有了金太爷的鼎力襄助,一旦驻进了守备衙门,不管它是署理也好实补也罢,反正一个县的兵力,一下子就抓到了手里,全县的民团也都要受自己的节制,如果在剿匪上能立下寸功,赶明儿来一个先署后补,也就算是走上了仕途正路,大小是个官儿了。因此一得喜讯,满心高兴,回家来打点打点,准备进城去上任。

    瑞春的想法却与他不同。自从林炳当上了这个不入流品非官非差的团防局总办之后,在家的工夫少,出门儿的工夫多,除了八月收租的时候在家里亲自掌过几天秤之外,平常日子,家里的事情,不论大小全都推给了瑞春去分拨掌管。瑞春知书懂礼,识文断字,能说会道,善写精算,内有心什,外有脸面,本是个既能干又要强的女人。公婆死了,小叔子跑了,男人的心又野,只知道在外面混,不知道在田地山塘上下工夫。管家的账本子钥匙落到了她手里,倒也是在所必然的。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个买卖人的女儿,从小听惯了的是下多少本儿赚多少利,像林炳这样一天到晚无事忙瞎折腾,不单没有什么厚利可图,反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照顾不过来,这岂不是赔本儿的买卖?自打跟林炳定亲的那一天起,她就幻想过一品夫人的诰封,要是照林炳眼下的路子闹下去,这道封赠看起来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她希望林炳趁这三年丧服在家守孝的日子,好好儿再练一练武艺,等一旦除服之后上京去赶会考、应殿试,图一个武两榜出身才是正经的仕途之路。因此,她把到县里去署理守备衙门这样的好事也不看在眼里,认为那都是邪门歪道,却一心只盼着林炳往高处飞;从而可以来一个“妻以夫贵”,带着她青云直上,飞上天去。

    此外,林炳上次进城回来得的夹阴伤寒,也使她直到今天仍有些耿耿于怀,不能忘却:“他要是进城去权代守备,我跟去不跟去呢?不去吧,怕他又会去寻花问柳,实在有些不太放心;跟他去吧,喏大一份儿家当,丢给谁去管?”

    两口子在床上扯筋扯皮地扳了一整夜杠,一个是想方设法制造借口和理由不叫他去,一个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说下大天儿来还是非去不可。林炳反正是个厚皮脸,在老婆面前什么赖都耍得出来: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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