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1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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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脚下却并不挪动一步,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

    “大奶奶只管放心,小庙里的送子娘娘是最灵不过的,凡是到这里来求子的香客,只要心诚,十个里就有九个不出一年都得了大胖儿子。你只要问问来烧过香许过愿的大嫂们,没一个不知道的。不过得子不得子,可全都在‘心诚’这两个字上。比如说,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初一、十五的二十四炷头香,就是无上功德,也是善男信女心诚意坚的一点儿表示。当然啰,像林大奶奶这样的贵人,赶今天七月七的庙会,亲自上山来拈一炷香,就已经十分诚意的了;要是还非得让大奶奶一年中往这里跑二十四趟,不也太不近情理了吗?不过嘛,这一点点小事儿,也用不着有劳大奶奶玉趾亲自往返,只消把二十四份儿香烛供品留下,到了日子,由小尼替大奶奶代上代祷,也是一样的。不瞒大奶奶说,就这一份儿头香,三天前就有好几拨儿人来定过了,小尼都没敢答应她们,只等着像您林大奶奶这样有福份儿的施主呢!大奶奶今天在娘娘法驾前面许了愿,要是再加上这二十四份儿头香的功德,织女娘娘念您心诚,一定会赐您一双又白又胖的儿子的。像这样难得的功德,大奶奶要是不做,小尼可就要答应给别家啦!”

    经普慈这么一说,瑞春这才想起高脚灯台头几天说过的托庙里女尼代烧头香的事儿来。既然人都已经到寨上来了,这种捎带脚的功德,当然是不能错过的,于是就满口答应下来说:

    “多谢师父好意,只是又要劳动师父,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要是确实还没有答应别家,那么请师父打本月十五日开始就替我每月两次按时上香吧。这香资……”

    临动身之前,按照事先的约定,瑞春交给高脚灯台十两银子,就算是一切花销,全都包干了。所以这时候瑞春说到香资,就拿眼睛去看高脚灯台,意思是叫她付给。不料高脚灯台这会儿背过脸儿去只顾从暖壶里斟茶,好像根本就没听见的样子。那普慈费了好一番唇舌,听瑞春总算说到香资上来了,等不得高脚灯台搭茬儿,就赶紧回话说:

    “香烛供品,加上琉璃灯里点的香油,一次一共是二百文钱,一年的香资共合四吊八。老道婆的赏钱嘛,大奶奶瞧着给就是啦!”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掏钱也不行了。瑞春琢磨着四吊八大钱不过二两多银子,连赏钱在内一总给她三两,总差不多了。就打身边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来,取了一两一个的三个小银锞子递给普慈说:

    “这里是三两银子,师父切莫嫌少,请先收下,往后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头香,就全托付师父了。”

    誓慈一看见三个银锞子,黑眼珠登时亮了起来,急忙抓到手里,嘻着嘴千恩万谢,连连念佛。瑞春的香资刚一付过,高脚灯台的茶也就喝够了,转过身来帮着许愿说:

    “这几两是小意思。等大奶奶明年抱上了娃娃,除了唱戏还愿之外,还有大把的银子赏你呢!”

    普慈揣上了银子,目的已达,心思马上就转到了大殿的供品上去,又搭讪着道了谢告了罪,急急忙忙赶到前边去了。

    高脚灯台心知瑞春已经乏了,也很知趣地说是要到庙前转转去,等开锣唱戏了,再回来叫她,就拽上房门,走了出去。

    瑞春确实又累又乏,正巴不得她出去一会儿,自己好放平了身子歇上一觉,也不拦她。等她迈出了门去,随即和衣往床上一歪,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朦胧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门外舞台上闹台场的锣鼓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听见房门“呀”地一声推开,走进一个人来。瑞春只当是戏已经开场,高脚灯台回来叫她来了,只是困劲儿未过,懒得动弹,连眼也不睁,依旧半睡半醒地面朝里歪着,一动也不动。耳听得脚步声到了床前,接着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洪亮的嗓音:

    “师父好睡!庙里庙外哪里不找遍了?戏都快上场了,单等师父去殿上恭请娘娘法驾了,你怎么倒先进了槐安国了?”

    瑞春一听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困劲儿全消,“刷”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觉着两条腿微微颤抖,绵软无力,手扶着床沿半坐在床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在昏暗的油灯下看那进房来的人,只见他三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两眼有神,光着青亮的额头,拖一根油亮粗长的大辫子,辫梢儿上系着金八宝坠脚,穿一身闪闪发亮的纯白色圆领马蹄袖蒙古式丝绸战袍,脚登软底快靴,镶有珠玉的革制腰带上挂着三尺龙泉剑,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猛一看,真有点儿像是戏台上的白袍小将薛仁贵一般。那人一看坐起来的不是普慈,心知弄错了人,急忙闪在一旁连连唱喏躬身赔礼说:

    “不知是小娘子在此歇息,冒犯冲撞了,请小娘子恕罪!”

    瑞春见此人彬彬有礼,这才惊魂稍定,放下心来,勉强挣扎着起立还了半礼,却是满脸羞惭地责怪他说:

    “这里虽不是闺阁内宅,总也不是你们男子汉来得的地方,你是何人,怎么随随便便就闯进这里来了?”

    那人叉手在胸,又施一礼,自报家门说:

    “在下姓马,是舒洪团防局的帮办。只为一者这座娘娘庙是敝祖上捐资兴建的,不才身为庙董,每年庙会总要来这里张罗一番;二者这寨上是我南乡的地面,每年七夕唱戏酬神,为防闲杂人等趁机为非作歹,照例由我团防局派人带领团勇前来巡逻弹压。近年来白水山上的畲客又勾结不良匪徒谋反作乱,地方上颇不清静。值此庙会期间,为保地面安宁,不得不多带人马,亲自出来走走。如今台上即将开戏,正该恭请娘娘法驾了,却又偏偏四处寻找普慈师父不着,这才冒昧找到这后院儿里来。既是普慈师父不在此处,在下别处再去找找吧!吵扰了小娘子清梦,莫怪!莫怪!”说着,又深深一揖,这才转过身去,健步走出门外,随手又把房门儿带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他辫梢儿上的八宝金坠脚叮呤噹啷地响着,逐渐走远了。

    瑞春颇有些失悔刚才没把房门闩上,以致凭白无故地受了一场小小的惊吓,又暗暗埋怨高脚灯台这早晚了还不回来。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出了一会儿神,这才站起来把灯掭亮了,就桌上开开镜匣照了照,只见棠睡初醒,脸儿红红的,鬓角略微有些凌乱。顺手抽出镜匣上的小抽屉找拢子,一连抽了三个都没有找到,方才猛然想起这是在姑子的房里,不觉自己也哑然失笑了。当她正用手指头拢着头发的时候,房门又“呀”地一声推开。这一回,进来的正是高脚灯台。只见她迈动着两条鹭鸶腿,拍打着蒲扇,淌着一脸的油汗,兴冲冲地大声嚷着说:

    “大奶奶这一觉好睡!我琢磨着这会儿也该醒了。这一通台场,铿铿锵锵地闹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其实,凡是做天亮戏,都是这样的:开锣开得晚,台场闹得长,要不,看戏的受不了,做戏的更受不了。这下好了,娘娘的法驾已经请出庙门去了,好戏就要上场啦!快跟我看戏去!今年请的这新天喜班,有七个坤角儿,是个专演风流戏的有名班子,今天开锣头一天,准有好戏看啦!”正说着,庙门外三声炮响,告诉人们织女娘娘已经就座,“打八仙”已经上场了。高脚灯台心里一急,顾不得多说活,拉起瑞春就往门外跑。

    大殿上空落落的,只剩下几个迟到的远地香客,还在那里上香祭祷;庙门外面,却已经人山人海,黑鸦鸦地一片,满场上都是人。台上点着三盏雪亮的汽灯,正在打“花八仙”──七个仙女捧着一个王母娘娘,咿咿哑哑地唱着一些听不分明的喜庆词句。台下人声嘈杂,大多数人还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座位,正在场上前后乱钻。场子四周,每一个布篷下面,都亮着一盏或两盏小油灯,那是吃食摊和兼赶夜市的杂货摊。

    瑞春走出庙门,往场上看去,发现这里的“戏台前”,跟村镇里唱还愿戏有许多地方不一样:最明显之处,在于四周没有一处赌摊;其次,就是看客中间多一半儿是三十上下的中年妇女,二十上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个也没有。别处戏台前最多的拖鼻涕娃娃,这里却绝不会出现──如果家里有这样的娃娃,又何必到这里来求呢?男客中间,也是三十岁上下的居多,十五六岁以上、二十六七以下的小伙子,虽不是一个不见,也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的。比较起来,今天晚上的女客中间,就数瑞春最年轻、最漂亮、最稳重、最有身份了。

    庙前的广场,是北高南低的一漫斜坡,舞台搭在最低处。因此,看客们只消席地而坐,就可以看到台上的精湛表演。大多数女客都带着草席,松松地卷成一个筒子,横放在地上,再铺上蓝布夹被,坐在上面看戏,倒也不算太苦。高脚灯台早就在广场上逛够了,哪儿卖什么,已经一清二楚,就把瑞春带到一处草席摊面前,花几十文钱买了一条质地极劣的窄幅单人席子──这都是在别处卖剩下的剔庄货,特地拿到庙会上来卖给急需的香客,反正三天一过就扔的东西,人家也不会计较质地好坏──在远离舞台的空旷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时候台上的“花八仙”已经下场,正在唱的是吉庆的过场戏。

    按照惯例,这里的庙会,一不演武戏,二不唱苦戏,除了开场戏必须是《五子登科》、正戏必须是《天河配》之外,演的全是以男欢女爱为主的风情戏。这时候,台上的吉庆戏还没有下场,台下的观众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这戏只是演给织女娘娘看的,与自己毫无关系,因此并没有几个人专心在听戏,而只顾谈笑打闹,喧哗不已。台上唱戏的也知道这是不受欢迎的过场戏,一个个有气无力地唱着做着,好像三天没吃饭那个劲头。

    好不容易两出吉庆戏下场,接演的是折子戏《拾玉镯》。

    据熟知戏班子底细的人说,扮演傅朋的小生和扮演孙玉姣的小旦,本来就是两口子,因此在台上表演起来不但更加逼真,而且无所顾忌,别人做不出来的轻薄举动、讲不出口的风骚话语,到了他们的戏里就都成了家常便饭,不在话下了。

    这出戏,瑞春做姑娘的时候看过不止一次;出阁以后不到一个月,新娘变成了孝妇,三年居丧,接俗例两年零四个月满服,如今头一次点上胭脂、戴着红花儿出来看戏,越看越觉着这戏跟自己以前看过的很有些不一样。要说孙玉姣,虽是个小家碧玉,总也还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年事日长,情窦初开,见了风流男子、美貌少年,有几分动心倒是不足为怪的;等到真地跟陌生的小伙子面对面地逗起风情来,不免又会娇羞满面,不知道往哪里躲哪里藏是好了。以前的戏班子演这出戏,都是按这样的戏路子演的,倒还合情合理。可是看今天台上的这一对儿,男的是色中饿鬼,女的是淫贱荡妇,刚一见面,稍一挑逗,连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呢,就像两块牛皮糖似的粘在一起,勾肩搭背,贴脸靠腮,你拥我抱,难解难分,一副再也拆不开来的样子,叫人看了恶心。细想想,天下哪有这么不要脸面不知羞耻的大姑娘?

    但是这样的戏,台下的不少观众,包括高脚灯台在内,却都看得非常入神,似乎也很满足。很可能在她们看来,男女之间只有这种赤裸裸的情欲才算是真正的风流,只有这种色迷迷的调笑才算是真正的欢乐,除此之外,就无所谓男女之爱了吧?

    随着台上演的风情逐渐入港,台下的观众也逐渐如痴如呆起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也进入到自己曾经亲历过的往事中或仅仅是空想的幻觉中去了。

    瑞春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心头也突突地跳个不住,打衣襟上扽下一条罗帕来,托着香腮,不觉也陷入了沉思。恍惚迷离中,突然想起戏中的傅朋原是家里聘有妻室的,之所以会背着正妻在外面偷鸡摸狗,是不是因为当大奶奶的不解风情,不能像台上这个小旦那样长于卖弄风情、善于勾引男人呢?想着想着,台上的这个傅朋好像一下子变成林炳的模样了。不错,在自己的记忆中,林炳也是这么轻佻这么犯贱的一路男人。房帷之中的事儿不要说起,甚至就在那么大的两个丫头面前,不也是动手动脚,没遮没拦,什么话儿都说得出口,什么事儿都办得出来么?照这条路子联想起来,当初他跟城里的那个翠花儿,当然也是跟今天台上的这一对儿似的无所不为、无所不至的了!

    瑞春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儿,心里不由得一阵一阵往上翻酸水儿。再一想:林炳近来之所以不常回家,是不是嫌她不解风情,因此才有了外心和外遇了呢?一想到外遇,台上那个孙玉姣,好像就是迷住了林炳的狐狸精,那副淫荡的下贱相就更其不堪入目了。她想:一个正经女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奶奶,要是非得如此犯贱才能获得丈夫的欢心,她宁可不要男人,一个人孤身过一辈子。她负气地低下了头,一种要生个儿子的念头更加强烈地从她的心中呼喊而出了。

    一阵清脆的小堂锣声,把瑞春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看台上,风流戏的“精彩”部分已经结束,小丑扮演的刘媒婆上场了。台下的人声又开始鼎沸起来,终于把丑婆子那些插科打诨妙趣横生的话儿全都淹没了。瑞春偶一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高脚灯台的身边又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子,两个人正在挤鼻子弄眼地拉拉扯扯,分明也在演一出真正的《拾玉镯》。高脚灯台原本是和瑞春同坐在一张席子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坐到她自己带来的一条蓝布夹被上去了。从距离上说,现在已经是靠那个男人近,离瑞春远;再说,这两个调情的人正在将次入港的关键时刻,全部精力都用在对方身上,根本就没想到有人会不看台上的戏却来看台下他们演的戏,因此居然没有发觉瑞春在看他们。倒是瑞春错眼看到了人家的隐私,自己先红了脸,急忙侧过身来,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刚一转身,这才发现四周的情况与坐下来看戏之初已经大不一样了。开场的时候,男客大都紧挨在台前站立,女客大部稍靠后些席地而坐,台前的观众是前挤后松。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三变两变,有些男客逐渐往后面撤退,渐渐地挤进了娘子军的行列中来,而且居然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终于一对儿一对儿地越靠越紧,都在那里推推搡搡,搂搂抱抱,唧唧哝哝,抠抠摸摸,与台上同样地演开《拾玉镯》了。瑞春觉得左顾不行,右盼也不妥,只好两眼凝神,向前平视,全神贯注到台上的精湛表演中去。

    台上的《拾玉镯》已经下场,更加风流的《游龙戏凤》又登场了。据熟悉戏班子角色的人说:这扮演正德皇帝的老生和扮演一夜皇后凤姐儿的小旦也是两口子,因此台上的表演也与一般戏班子的《游龙戏凤》大不相同。在《抬玉镯》里,一个是拈花惹草的浪荡公子,有斥革功名之忧;一个是刚懂风情的闺中少女,有被人发觉之虑,两人全都“色大胆小”,演戏也只演到调情定情为止。《游龙戏凤》里,一个是游戏民间的皇上,无所顾忌;一个是捧酒侍客的胡姬,久经沧桑,两人全是“艺高色大”,因此,演起这场戏来,除了“百般调戏”、“半推半就”这些过场戏之外,到了最后就非演到床上去不可了。当台上的凤姐儿得悉眼前这位客官果然就是当今皇上的时候,立刻扭动着腰肢,跪地讨封,接着就心甘情愿地让皇上拦腰一把抱上床去,而且让罗帐在台上大抖特抖起来,台后的文场还特意打了一通镲钹作为烘托,引得台下的观众连声叫好,狂笑不止。

    眼看着台上这种淫邪的表演,瑞春心中暗暗骂了一声:“缺德!”同时忍不住又拿眼睛去瞟了一下身边的那位小婶婶。许是受到了台上如火热情的感染吧,高脚灯台难于抑制自己的一腔邪火,与身旁那个陌生男子越靠越近,整个上半身,几乎全倒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那个男人的手,那个男人也把她拦腰搂住了,两人正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在交换着彼此心头的爱欲。正当瑞春往她那边投去偷偷的一瞥的时候,高脚灯台正好也往瑞春这边警惕地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半路上碰了个正着。尽管高脚灯台乃是个中老手、此中宿将,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明目张胆地在小辈儿面前跟野男人调情,到底是件脸上挂不住的事儿。只见她蓦地正了正身子,就势把那个男人一推,嘴里轻轻地骂了一句:“你这个死男人,大热天儿的挨得我这么近,不怕长痱子么?”说着,又往瑞春这边凑了凑。

    瑞春一眼看见高脚灯台在跟那男人勾搭调情,本来已经很快地回过眼锋注视台上了,及至听见她借故发作,又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正好看见那男人用手扽了扽高脚灯台的衣角,憨笑着站起来,意在言外地说了一句:“你这里热,我找个清静凉快的地方去,还不行么?”就转身走了。

    等那男人走了以后,高脚灯台一半儿掩饰一半儿自我解嘲地对瑞春说:

    “这个地方,每年七月七庙会,来的都是求子的女香客,那一帮游手好闲的青皮光棍儿们,就像是苍蝇闻着了腥味儿似的,一拨儿一拨儿地尽往这里飞,总惦着在这里拣个洋落占点儿便宜。日子一长,名声都叫他们给搅和坏了。你瞧瞧: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家里管教严的,根本就不让上这里来。这个地方,就成了这一帮青皮们的天下了!”

    瑞春看了看前后左右,果然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成群结伙儿地在女人堆儿里钻进钻出。有几个搭上了茬儿的,正拥着他们的猎物在下功夫进行诱捕。也有那么几个家教不严或是不明就里的少年郎上山来看戏,衣服穿得鲜艳点儿的,人品长得端正点儿的,反而到处受到女人们的注目。甚至还有那寡廉鲜耻的下贱女人,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走过来,竟敢印判逼ち炒丈先ゴ钰ㄋ祷岸摹H鸫嚎丛谘壑校亲永锴崆岬睾吡艘簧担?br />

    “这也不能全怪男人。我看有些女人,自己就不正经。我这里规规矩矩地坐着看戏,有人敢挨近身来,不拿老大耳括子搧他,那才怪哩!”

    一句话把高脚灯台说红了脸,磨不丢丢地好一阵子说不出话儿来。瑞春也颇后悔不该说得过于露骨,一家伙扎着了小婶婶的肺管子。正想拿别的话岔开去,不料高脚灯台干脆圆乎脸儿一抹成了长乎脸儿,不以为意地压低了嗓子微微一笑说:

    “其实嘛,这里面倒是有些奥妙的,只是你不懂罢了。你不想想,这些老娘们儿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图的是什么?俗话说:母狗不摆尾儿,公狗不敢上前。她们不怕走几十里山路来赶这个庙会,说到底,不就为了要个儿子么?”

    瑞春一时间没有听明白话里面的话,不解地说:

    “要儿子,也不能不要脸哪!到这里来赶庙会,为的是烧香许愿求子,可不是来找野汉子的呀!”

    高脚灯台见瑞春在活生生的事实面前还不醒茬儿,干脆再压低一点儿嗓子,把话儿挑明了说:

    “说你不懂这里面的奥妙,你还不信不是?要知道,世上这不生儿子的,无非是两种原因:一种是祖先缺了大德,命中注定无子的;一种是阴阳不调,不能生育的。对前一种,还可以在神明面前祷告一番,用许愿祈攘的办法求上苍恩赐一个儿子;独有这后一种,毛病又是出在男人身上的,别说是织女娘娘无法可想,你就是把王母娘娘请下凡来,也还是没有办法的。这一路人要想生儿子,除了借个种子之外,别的高招儿就没有了。俗话说:甘蔗没有两头甜,要想生儿子,又想当贞节烈女,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再说,这借种的事情跟淫奔私通又不一样。这是在织女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有缘千里来相会,春风一度,不过只为一索得男,事后就各不相干了。这在七月七的庙会上,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是七月七在寨上求回去的孩子,依旧算是织女娘娘送的,谁也不会说什么闲话。要不然,你看那么多良家妇女,怎么一到了这里就全都盯着那年少貌美的?俗话说:没有好模子扣不出好砖坯来;就是借种,谁不想借个美点儿俊点儿的孩子回去呀!……”

    瑞春真没有想到在求子这件事情上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下情,她不知道高脚灯台这是无意中泄漏了天机呢,还是故意教给她求子的妙法真谛。话语这种东西,但凡与自己无关的,大都只当耳旁风,听过了也就完了;设若与自己略有牵连甚或密切相关呢,那句话从耳朵里钻进去,就会在心底里扎下深根,九条牛都拔不出来,一江水也冲刷不掉。瑞春今天既然是为求子而来,有关求子的种种当然是她最爱听也最肯于用心思去听的一件事情。因此,当她听完了高脚灯台的秘传真经以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上来:结缡三年,至今子息不动,究竟是属于祖先缺德呢,还是阴阳不调呢?要是阴阳不调,会不会是林炳身上的毛病呢?如果毛病确实出在林炳身上,那么自己要不要也去借种呢?一想到“借种”二字,立刻想到了要与一个陌生的野男人如此这般一番。这种事情,太可怕了,简直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出身名门望族,从小读过《女四书》,受过孔孟礼教的熏陶,怎么可以跟下贱的女人一样,去干那种苟且野合之事呢?要是自己真地干了这种事情,怎么还有脸去见人哪!

    一时间,她想得太多太多了,因此高脚灯台后来究竟还说了些什么,她竟连一句也没听见。

    这时候,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唿哨,接着一个男人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我找到清静凉快的地方了,快来呀!”

    这突兀的一声喊,在这人声鼎沸的戏台前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此并没有惊动多少人。瑞春只顾凝神沉思,根本没有理会这是叫谁。只有高脚灯台心里明白,知道是刚才那个男人找到了巫山阳台正在召唤神女。她见瑞春低头默默一言不发,只当她已经心领神会,有动于衷了,就扒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我上东司①去去就来!”不等瑞春答话,悄悄儿捡起垫坐用的蓝布夹被,就转身寻声而去了。

    ……………………

    ①  东司──缙云东乡方言,即厕所。“上厕所”则说“过东司”。

    第八十八回

    清香两炷,林大娘子三生有幸遇良种

    春风一度,马三公子半夜姻缘送娇娃

    瑞春听了高脚灯台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在暗暗琢磨:自己六月底月事刚净,一切正常,不像是有暗疾的样子;难道说,毛病真出在林炳身上?从林家有后无后着想,如果确实是自己有病,哪怕是做陪房丫头不着,收上一个来做二房,借她肚子生个儿子,凭自己平时的权令和威风,倒还能把她抓在手里;万一真要是林炳有病,那可是娶上十个小老婆,也生不出半个儿子来的呀!林家那么大的家财,林焕又不知所终,林炳要是生不出儿子来,势必要从林氏子侄辈儿中过继一个来继承香火产业。一想到林村族中那些拖鼻涕的子侄们,一个一个长得都跟白眼儿狼似的,哪有一个像模像样儿的?哪有一个是聪明伶俐的?再说,人人都知道“田要亲耕,儿要亲生”,别人身上的肉,怎么也贴不到自己身上来,过继的儿子,怎么说跟继母也是两条心的。往后过日子,指不定会变出些什么故事来呢!这么一想,她又觉得不管怎么着还是自己生一个最把牢。哪怕就是“借”一个,也比过继的要强万倍。再说,一者这是在送子娘娘的默许之下借的种子,跟不贞和失节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儿;二者只此一度,又不留下姓名、地址打算他日走亲戚,谅也无人知晓。对自己日后做人,谅也无妨吧?……

    这么一想,她觉得没有儿子的人,出于无奈,设法借种,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儿。因此,她们为了猎取一个好点儿的种子而向平头整脸的小伙子献媚,当然也是情有可原,并不算是什么放荡的行为。不过,这时候的她,对借种求子者还只是出于同情和原谅,如果要她也跟她们一样上赶着去向一个陌生的男子献媚取悦,却是万万办不到的。她有与她们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有比她们高贵得多的身份。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可心可意的小伙子拜倒在她的脚下,出于得子的愿望,她会在默许中不加抗拒,但若要她自己去找一个可心的人,那她又宁可不要儿子,先要自己这张脸皮了。

    瑞春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舞台上表演了一个什么令人发笑的噱头,引起了台下的一阵哄笑。随着这阵笑声,她觉着自己的膝头被什么东西一连碰了三下,急忙定神看时,这才发现一个陌生男子大模大样地在席子的另一端坐着了。这个人,三十多岁,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白竹布长衫,瘦削的脸上嵌着两只贼不溜滑的滚盘珠眼睛,一望而知这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市井光棍儿,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晚上进赌场,白天坐茶馆,不败完祖遗家产不算完”的那一路人物。瑞春一见是这么个人,心想:我林大奶奶即使要借种,也借不到你这号人的头上去呀!一气之下,竟转过身去跟那人论理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呀!这么大的场子,哪儿不能坐,怎么坐到人家的席子上来了?”

    那个人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憨笑着说:

    “你这位少奶奶是属猪八戒的怎么着?自己不讲理,反而倒打一耙,说起我不讲理来了。你要是不点头,我敢坐在你这里么?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嘛。你那里闲着也是闲着,给我个方便,我自然也会给你个方便的。这就叫‘好心必有好报,投桃报李,两小无猜’嘛!”

    瑞春见他语涉狎邪,更其光火,指着他的鼻子气愤愤地说:

    “你嘴上说话老实点儿!谁答应你坐在这里了?这是我小婶婶坐的地方,她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给我让开!”

    那男人是个臭皮囊,你越光火他越是嬉皮笑脸;你越是撵他他越是死气白赖地不肯走,还贼秃兮兮地耍开了贫嘴:

    “少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就座之前,先道了‘借光’,就座之后,又连连表示感谢,要不是得到少奶奶点头默许,怎么能在这里坐了这么许久?要说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位女客,她已经找到了又凉快又背静的地方舒坦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了。她要是回来,鄙人立即相让,如何?”

    瑞春让他不阴不阳地地噎了几句,不觉老羞成怒,登时放下脸来,刷地起立,气呼呼地说:

    “你不讲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你喜欢这个地方,就让你坐在这里好了,我走!”说着,一把将那人坐着的席子扽了过来,转身就走。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听得那人在背后又揶揄了一句:

    “你要是想找又凉快又背静的地方,我带你去,保管你心满意足……”

    瑞春没去理他,夹了席子,挤出人群,长长地透出了一口气儿,身上也觉得凉快多了。这时候,半弯新月斜挂在天边,已有亥牌时分。场上的观众逐渐把兴趣和注意力从台上转到台下,奇 …書∧ 網已经开始有成双成对的善男信女身背草席挤出人群越过吃食摊的闪烁灯火分散到广场外围的矮树丛下“清静凉快”去了。

    瑞春一心想找到高脚灯台,先到周围几个茅房去看了看,自己也方便了一下,没有找到。又转到吃食摊儿上一摊儿一摊儿挨着牌儿找,还是没找到。晚饭只喝了一碗粥,两个多时辰过去,肚子里觉着有点儿空了,吃食摊儿上飘过来的阵阵葱油香味儿,引动了馋虫,顿时食欲大开,就找了一摊儿人少些的馄饨担,吃了一碗鲜肉馄饨。付过钱刚站起来,一眼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个白衣黑裤手拿蒲扇个子挺高的女人,一转身钻进一丛矮树丛背人的一面去了。看那样子,十分像是高脚灯台。瑞春来不及细想,一面叫着“小婶婶”,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过去。淡淡的月光下,只见矮树丛背人的一面就地铺了一张崭新的草席,一个面目不甚分明的中年男人正搂着那个白衣黑裤的女人滚在席子上摸咂儿亲嘴儿。猛可里见有人来到了跟前,那女人忙不迭地掩上了胸襟,背过了脸去;那男人下死劲儿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

    “缺德的冒失鬼!瞎了眼啦?找坟地找到台基场上来了!不见这里有人了么?”

    瑞春一见是这般情景,急忙后退不迭,也没听清那男人还骂了些什么难听的话语,夹着草席低着头,只顾往娘娘庙门口匆匆走去。

    按照多少年来娘娘庙庙会自然形成的传统习惯,凡是带着草席看夜戏的女香客,无异于打出了一块“借种”的招牌:公开征偶。上山之前,高脚灯台没有告诉她这个底细;上山之后,瑞春也没有入境问俗,不知个中奥妙。当她看见高脚灯台买席子的时候,也曾问过她什么用处,她的答复是:“大奶奶已经有了地方过夜了,我还没有呢。买张席子,看戏的时候可以垫坐,困了,找个凉快的地方就可以眯一阵子。”瑞春正怕夜里要与她同床,见她如此“识事务”,也就不言语了。

    这时候,她夹着一领席子在人丛中横冲直撞,早已经引起了许许多多“有心人”的侧目,渐渐地尾随包围而上,还没有走到庙门口,就再也走不动挤不开了。开始的时候,大家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夹着席子征偶,有几个自命风流模样儿也比较端正的青皮光棍儿就上前搭讪,待到一个个全都遭到她的白眼之后,一种“我吃不上谁也别想吃”的报复心理,促使一大帮青皮光棍儿团团转把她给包围了起来,有冷言冷语挖苦的,有说难听的下流话海骂的,有从背后动手动脚抓头髻摸屁股的,还有人扽住了席子不松手的,堵得瑞春欲前不得欲退不能,连找个人缝儿钻出去都办不到,急得她无法可想,只好扯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每逢这种恶作剧的场合,被戏弄的人越是生气起急,那帮青皮光棍儿就越是感到满足,越发肆无忌惮地高声怪叫起来。

    正在难分难解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工夫,忽听得圈儿外面有人大喊一声,好像敲响了一口铜钟,嗡嗡之声,震得人耳根发麻;接着,一个腰悬宝剑的白袍小将大踏步闯了进来,吓得那帮青皮光棍儿们四散奔逃,腿脚慢的,早已经挨了几个脖拐,跌倒在地了。

    瑞春定睛一看,认得就是晚间闯进普慈房中来的那个舒洪镇团防局姓马的帮办,连忙上前万福致谢。马帮办示意身后的两名随从驱散了看热闹的闲人,这才回礼作答说:

    “这帮青皮,专爱欺负外乡来的单身女客,小娘子远道来寨上烧香,怎么不带个女伴儿一起来?”

    瑞春心里十分感激这个替自己排解了尴尬局面的英俊男子,就如实回答说:

    “我是跟我婶婶一起来的。一时走散,正四处找她不着,就叫这帮泼皮给围困在这里。要不是马帮办及时赶来驱散,就一定要受辱了。”

    马帮办听她说话斯文,不是小家气派,故意问她说:

    “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上角人。请问是哪个村的?尊夫贵姓?”

    瑞春心中一动,话到嘴边,赶紧又改口说:

    “我娘家姓赵,嫁在壶镇,拙夫姓吕,就住在大桥脚。马帮办有机会到壶镇去,请光临舍下拜茶!”

    马帮办看到她胁下夹着一顿草席,会心地笑了笑问:

    “如此说来,你来寨上烧香,也是为求子啰?”

    瑞春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忙着分辩说:

    “不,不是,我是陪着我小婶婶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话可说了,又不能就此走开。略一沉默,马帮办表示关切地问:

    “要不要我帮你去找一找你婶子?”

    瑞春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不用了。我已经转了一圈儿,场上这么多人,哪儿找她去?反正这戏我也不想看了,不如趁早回房歇着去,我婶儿她困了,自然会找我去的。”

    说着,又向马帮办深深福了一福,就告辞转身进了庙门儿。马帮办目送她进门以后,这才带了两名随从团丁,别处转悠去。

    瑞春进了娘娘庙,发觉大殿和两廊的空地上都已经铺满了席子,有许多女香客正盘腿坐在席子上用扇子使劲儿地搧着风。这些人,并不是为了睡觉才来到大殿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她们这是为了“求梦”──就是请求织女娘娘在梦中告诉她们:是否命中有子或应当如何办理才能有子之类。这些妇女大都属于还没有下定决心去借种的那一路人。因此虽然也买了草席,但却不是夹了去看戏,而是铺到了大殿上来,请娘娘的示下:要是娘娘指示“不妨借之”,那么她们的席子明天晚上就将铺到哪一丛灌木丛的后面去了。

    她们之所以那么早就到大殿上来,并不是不想看戏,而是按照当时人们共同的理解,织女娘娘只有在子时正庙外台上戏文停锣休息的时候,才抽身回庙里来给信女们托梦的。因此,她们必须在子时以前朦胧入睡。不过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者门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二者殿上殿下到处躺满了人,叽叽呱呱的说话声几乎片刻不停。而最最难于令人入睡的,还在于那难禁难熬的闷热:不要说是人挤人地面上毫无空隙了,单就神龛前面点着的几十支蜡烛和无数炷香,就给这小小的大殿增加了多少热度哇!

    瑞春从人缝儿中踮着脚尖儿走进了后院儿。院子里四廊挂着好几盏灯笼,倒是不黑,但是静悄悄儿的没有人声,所有的香客,都去看天亮戏去了。这时候还不到子时,谁肯回来?瑞春走到普慈的房前,推了推,推不开,仔细一看,才发现门上挂着锁,不由得心里起急,正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普慈,忽听得库房里有响声,急忙走到那窗户下从一个窗棂的破纸洞里往里一看,只见普慈一个人弯着腰正在那里整理一堆一堆的残烛和供品,墙边的两个架子上,放满了一尺来高的泥娃娃,加上放在地上的,总数不下二三百个之多。大约这是专门用来供应女香客们临走时“偷”的。瑞春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又叫了一声“师父”,普慈听见了,手端烛台开门出来,生怕让人发现秘密似的急忙拉上了房门,又拿灯照了照,认清来人是谁以后,这才露出一个强装的谄笑,慢吞吞地说:

    “林大奶奶这么早就回来了?进不了房门了,是吧?这都赖我,事先没把钥匙交给你。这地方,平常时候连个鬼都见不着;一年中,也只有这几天,山前山后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会撞进个什么人来,失落了小尼的东西倒不打紧,要是顺手掳走了大奶奶的东西,我们可是赔也赔不起的呀!”说着,放下烛台,从自己裤腰带上解下一个铜钥匙来,递给了瑞春。

    瑞春怕老尼跟进房来唠叨个没完,接过钥匙来,说了声:“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吧!”就转身走到房前打开门锁,进了房间。

    房内昏灯如豆,将次熄灭。掭了掭灯,插上房门,就轰蚊子、放帐子,上床和衣而卧。其实,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眼看着帐外的昏灯,耳听着庙外的锣声,心里却在想着这一天的经历。

    在她短短的一生中,这一天的经历,可以说是既有趣,又奇特,既陌生,又新鲜,确确实实是她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另一个世界。她说不清这一天的经历是可喜还是可悲。要说长了见识,又烧了香许了愿,有得子的希望,当然是好事;但是遇见那帮青皮光棍儿一吵一闹,可就实在太煞风景,不能不说是坏事了。

    一想到受了青皮们的气,立刻就迁怒于?(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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