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17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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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点儿不舒服,不想看了。你看你的吧!”说完,也不等高脚灯台答话,转身就往庙里走去。

    这时候,戏还没唱多久,庙里面已经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就连在大殿上席地求梦的香客,也都还在场上看戏,不到亥正,是不会进来的。当瑞春经过廊下转到后院儿去的时候,影影绰绰地好像看到月洞门前有一个穿白袍的汉子,瞧那模样儿,很像是马三公子。瑞春迟疑了一下,稍稍放慢了脚步,走到月洞门前,半明半暗中见对方似乎还向自己抱拳作了一个揖,瑞春脸一红,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低着头急急忙忙快步溜回了后院儿。摸摸胸口,心头似乎还有一只小鹿在撞,咚咚地跳个不住。

    后院儿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白天洞开着的后门,这时候已经关上了。瑞春离房的时候,本没有点灯,整个后院儿,只有厨房前面亮着一盏灯笼,一掩一映的,似乎快要熄灭了的样子。瑞春从门边纸媒筒里摸到了半截儿火纸媒子,就灯笼里点着了,这才取钥匙开开房门,迈步进了门槛儿,刚要回手带上房门,忽然身后有人往前一推,接着房门“呀”地一声关上,“卡嚓”一声,又插上了门闩。瑞春吓得头发根儿一奓,刚要叫,一回头,借着从窗户里映进来的一丝儿微光,影绰绰地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身穿白袍腰悬宝剑的马三公子。已经喊了出来的半个字猛地又咽了回去,两手一抬,一个点着了的火纸媒子掉到了地上。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栽倒。马三公子在身后急忙扶住,并在他耳边轻声地说:瑞春走到月洞门前,见有一个穿白袍的汉子,像是马三公子,似乎还向自己抱拳作了一个揖。

    “不要害怕,这会儿谁也不会到这里来的。青天白日的不好意思,这黑灯瞎火的,总不用害羞了吧?”

    说着,不管瑞春怎么挣扎,把她拦腰一把抱了起来,就抱到床上去了……。

    三公子是个有军务在身的人,不可能陪着瑞春睡到夜戏散场。这会儿是忙里愉闲,匆匆地春风一度,就披衣下床,扎结停当,赶在“讨添”之前,出门巡场弹压去了。临走之前,当然也曾经软语温存了一番,并订了明夜再度之约。

    这一夜,自从马三公子一走,瑞春只觉得四肢身体全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除了仰面朝天地躺着之外,连翻个身、挪动一下手脚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是愁、是乐是悲。她十分清楚:从今往后,自己就是个不干不净不守妇道的婆娘了。尽管这件事情办得十分秘密,除了织女娘娘之外,没有一个外人知道。但她总觉得明天再也无法见人了。特别是那个马三公子,简直连他的影子都不想再看到,更不用说重温今夜的旧梦了。她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管得子不得子,明天天一亮,马上叫小婶婶去雇轿子,趁早打道回府!

    第八十九回

    服满功成,畲山上众首领商议婚事

    赌赢酒醉,私窝里谢振国泄露军机

    白水山义军自从竖旗以来,与官军民团数次交锋,连战连捷,威名日噪,三乡四镇中不堪官绅鱼肉的贫苦百姓纷纷来投。还有那些已经拉起了山头的小股“杆子”,或迫于官军的追捕,或出于义军的威名,也一伙儿一伙儿地相率来归。山上有刘保义和正觉上人等首领策划安排,精壮的编入军中,以攻战防守练武为主,兼及农猎;老弱的妥善安置,以农桑狩猎畜牧为主,兼顾守寨。寨子里虽然丁口猛增了许多,却家家丰衣足食,人人安居乐业,要不是时有刀兵战事,这里真算得上是一个乱世的太平村,当代的桃花源了。

    七月初头,舒洪镇上赶市,派下山去探事的细作回来禀报说:七月七寨上娘娘庙庙会,马三公子将率领团勇前去坐镇弹压,兵力无多,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纷纷要求大帅出兵娘娘庙,活捉马小三儿。

    马三公子名义上是舒洪团防局的帮办,实际上是南乡民团的主帅,十几年前与吕慎之合力攻打太平军,就已经建立了功勋,赢得了声望。在南乡一带,只要一提起“马三公子”,连老太太小孩子都知道,名声甚至比县太爷还要显赫三分。两年前,三公子在落虎崖中了一箭,侥幸逃得了活命,发誓与白水山义军势不两立,从此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用在消灭义军上。只是白水山义军兵精将勇,又善于计谋,把一个小小的畲家山头,防守得有如铁桶相似,团防局不但无计可破,而且连连失刊。只好龟缩退守,与山寨处于对峙局面。

    舒洪镇离白水山相去不远,站在镇口,抬头就能看到山寨的炊烟。马三公子心知镇上必定藏有义军的细作,平时盘查甚严,遇有形迹可疑的人,当即拿下严刑逼讯。两年来,死在马三公子手里的义军细作和无辜义军亲属,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难怪侦事们恨之入骨,一旦探得马三公子将出戍在外,有可擒之机,都纷纷要求大帅出奇计活捉了。

    吴本良上山以后,虽然还没有面对面地跟马三公子交过锋,但是手下弟兄及其亲属连连被捕被杀,也不是不想除去这个就在眼睛鼻子底下的心腹之患,只是顾忌到娘娘庙庙会,来者多系村妇小贩,在那种场合动刀动枪,难免要惊吓乡民甚至伤及无辜,与刘保义及正觉上人等商议了许久,大家也都认为此虑甚是。一致同意暂且寄下马三儿的这颗脑袋,另寻适当时机,再作区处。

    议完了正事,话题先转到了娘娘庙织女娘娘送子的故事,再转到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相见上。说着说着,话题从天上转到了人间,最后转到了本良和二虎的婚事上来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两对儿未婚夫妻定亲已久,论年龄也都早该完婚了,只是一者吴立志惨遭杀害,不满三年未经除服不能婚娶;二者上山以后,大家都忙于设防攻战,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如今三年过去,按俗例丧服已满,山寨上的大小事务也渐次安排就绪,再加上几次交锋大获全胜,人心欢腾,又有马天祥送来的那么多财宝,山上银钱不缺,都想借此机会热闹一番。尽管吴本良以林炳未除大仇未报固辞,但经不住众人的竭力撺掇,又有刘保义和正觉上人等长辈出面作主,不便于驳回,只好半推半就,应承了下来。大家即席议定八月十五中秋团圆节给本良和二虎同时完婚。

    大虎和二虎上山以后成了头目,名声传了出去,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尽管银田村属于永康县地界,缙云县的官司似乎管不着,但是张家跟吴家在手足之情上,多了一层郎舅姻亲,难保林炳不会对银田村的张家寻衅报复,甚至说动金太爷行文到永康县去以“匪属”罪名逮捕金凤她娘儿仨的。为此,在救出本良以后不久,山寨上就悄悄儿地派人去把金凤一家全接到山上来,安置在族长老爷爷家里暂住。如今仓促之间要办喜事,除了缺少妆奁衾褥之外,倒是不用到银田村去抬新娘子了。

    喜讯传出,整个山寨一片欢腾,各家各户纷纷为金凤和月娥添凑妆奁。有几对儿在校场和战场上结下情谊的畲汉青年男女,见寨主成婚,也来凑趣添热闹,不用串通就全把佳期定在八月十五,以求天上人间,共庆团圆。到了那一天,整个雷家寨将要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盛况空前当在意料之中。

    本良想到:前年立本叔率众劫法场,多承雪峰山朱松林鼎力相助,两人结为生死兄弟;后来林炳兵围白水山,也多亏朱松林带领弟兄们在县城北门外设下疑兵,惊吓了金太爷,撤走了绿旗营,方才赢得了船埠头的伏击大捷。只可惜自从金塘一别,虽然不时有书信互通消息,但是两人再也没有机缘见面。这次张、吴两家在白水山客中成婚,大办喜庆筵席,何不派人去把朱松林请来,一者同饮喜酒,叙叙阔别之情,二者共商破敌大计,借此喜庆大吉再传一次捷报呢!

    本良把自己的意思禀过了母亲,再去跟刘保义和正觉上人等众首领商量,大家都说理当如此。本良娘还说:这次一儿一女同时婚配,虽然是在家被人亡的苦难之中,幸有畲家兄弟的鼎力襄助,竖旗以后,义军连战皆捷,如今已是声势颇大,寨里不论军民人等日子过得都还红火,因此时运虽蹇,婚事也不宜办得过于草草。新人穿的戴的,客人吃的喝的,力求从丰。趁此有人下山之机,顺便多带银钱,交与县前春山饭馆便宜采购,再慢慢儿运回山上。

    以前,每次往雪峰山送信儿,都是细作头目谢振国亲自去的。谢三儿对西乡一带的山路非常熟悉,虽然当地百姓对穿山甲的传说几乎尽人皆知,但是认识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而更主要的,还在于他擅长夜行,有一身叫人逮不住的惊人本事,不带兵器可以来去无阻。即使不慎被捕了,他也有妙计可以脱身。事实上,每次住返于白水山与雪峰山之间,都是夜去夜回,几十里山路一夜之间即能到达,连城门边儿都不沾,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一次送银下书的美差,仍然非他莫属。天一黑,谢三儿饱餐一顿,背上银子揣上书信,钻进林间小路摸下山去了。

    临行之前,雷大嫂半打哈哈半认真地嘱咐说:

    “三兄弟,这次你去下书送银,虽说不是军机要务,一路上可也得小心在意,千万不可贪杯误事。等到八月十五山上大办喜庆筵席的日子,不但老酒管够,只怕你不醉倒了还饶不了你呢!”

    谢三儿哈哈笑着,颇为自负地应声说:

    “大嫂也太不相信人了。自打我谢老三出兵以来,哪回误过事儿?你只管放一百二十条心,准错不了!”说着,一歪嘴做了个怪相,甩着胳膊大踏步走了。

    雷大嫂深知谢三儿的底细,只是碍于情面,不便于提起他的另两宗嗜好──赌和嫖罢了。

    天色断黑,谢三儿从林间小路转到了大路上,施展开夜行绝技,三十多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东门外。如果只为去雪峰山送信,应该过仙岩铺走近道,根本不用进城;这一次捎带着要往春山饭馆送银子,就不得不进东门出北门,来一个穿城而过了。这会儿虽然城门关着,而且还落下了千斤闸,各处小路口也都有人把守,不过那只是为了阻挡大队人马的。缙云县自古有城而无墙,对于熟悉地理的本地人,尤其是像谢三儿这样的人精子,根本无法阻挡,只消随便找个缝隙一钻,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城里了。

    夏天的夜晚,热得无法入睡。人们吃过了晚饭洗过了澡,全都坐在家门口纳凉。到了亥正前后,孩子们已经趴在竹榻上呼呼睡熟,大人们则手挥蒲扇,东拉西扯地仍在聊着闲天儿。

    谢三儿进城以后,放慢脚步,装作逛街的闲汉,腆着肚子敞着怀,晃晃悠悠地走着。走到离高升客栈不远的地方,只见路南临街放着一张方桌,对角点着两支大蜡烛,十来个老少爷们儿大半光着脊梁,却把褂子拧成麻花儿模样斜搭在肩头,围着那张桌子,顾不得擦一擦满脸的油汗,一个个瞪着两眼,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吆喝,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呼或是哄笑。谢三儿一看就明白:赌徒们禁不住室内的闷热,头家把场面摆到四面通风的门前来了。

    要论谢三儿的喜好,生平爱的是一酒二色三赌博,除此之外,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全吸引不了他。不过他这个人也有一种十分突出的长处,那就是特别讲义气,只要是出于义气,哪怕是美酒、佳人加上有万两黄金可赢,他也绝不动心。因此,今夜路过赌局,他并没有跻身于樗蒲①之戏的想法和欲望,只是出于“性之所近”的缘故,情不自禁地往牌桌那边走近了一点儿,眼睛和耳朵也多往那边注意了一点儿。正是由于这种“心之所之”,耳目也特别聪明起来,分明听见桌子那边传过来一阵呼喊哄笑声之后,接着响起了一个喑哑的嗓音:

    ……………………

    ①  樗(chū初)蒲──本是古代一种近似于掷骰子的博戏,后世用来泛指各种赌博。

    “来旺二爷今夜晚的手气跟我差不多,实在欠佳。不过才几副牌,这一底儿又输光了。不要紧,有在下钉着呢!再给你这一底儿。今天要不是来旺二爷看在同是东乡人的份儿上特别照应指引,大老远的在下从壶镇赶了来要面见太爷,又不是正经公事,只怕连门儿也进不去,直到这会儿还在转鹞子呢!”

    喑哑的壶镇腔刚落,另一条公鸭似的粗嗓门儿嘎嘎地笑着应声说:

    “陈老哥这话倒还算是有良心。老实告诉你说,今天要不是我指点你去找来旺二爷,求他带你去找同乡人林守备,替你先在太爷面前垫了话,就算你撞大运见上了太爷,太爷也不会那么痛快地就收下帖子,还满口里承应的吧?冲来旺二爷这一番好心,今夜晚你陈老哥就是再替他垫个三底儿两底儿的,也不算多呀!来,看骰子──好,七点,该天门抓牌啦!”

    一片抓牌、撸牌、翻牌声儿中,夹杂着庄家的惊呼声、输家的骂娘声和赢家的喜笑声,接着一条尖细的女人嗓子解嘲似地说:

    “要说来旺兄弟心眼儿好,理当赢钱才是;怎么倒一连输了三底儿,盘盘不开张?看起来,要想赢钱,单凭心眼儿好可不行,还得手气好,来旺兄弟这双手是摸了姑子屄了还是怎么着,今天的手气怎么这样坏呀?”

    下面答话的当然是来旺儿了:

    “桂香姐的话实在有道理,要想赢钱,首先就得把良心往后脊梁上推一推。你看你哥,今夜晚他做庄,快把我们三家的钱全赢过去了。可见桂亭哥的心眼儿是坏得流脓啦!”

    公鸭嗓子“嘎嘎嘎”地大笑一阵,接着话茬儿打哈哈说:

    “有道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旺二爷铜钱银子多多的,输个十吊八吊的不在乎,他要的是情场上的大获全胜呢!”

    听了这一番对话,谢三儿暗暗吃了一惊,不由得在桌子旁边停下来了。自从吴石宕人上山以后,他本能地对“壶镇”、“太爷”这些字眼儿特别敏感,对于“林炳”、“来旺儿”的名字特别扎耳。听上去,那个哑嗓子是为了什么事情专门从壶镇跑到县里来面见金太爷的。这里面,又牵扯上了林炳和来旺儿。会不会跟吴石宕人有关、跟山寨义军有关呢?这么一想,他干脆不往前走了,反正这是路边的赌场,谁都可以驻脚观战甚至参战,不像贡院的考场那样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喧哗的。

    对于赌博,谢三儿是个中老手,可以说是门门精通,样样来得。走到桌边探头一望,只见一个三十开外的中年汉子在做庄推小牌九,顺门、天门、倒门①各有两三个人在押注抓牌。庄家的左手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齐眉的前刘海儿,脑后垂一条过屁股蛋儿的长辫子,上下扎着两根红头绳儿,脸上擦着廉价的胭脂花粉,上身穿一件藕荷色半袖生丝大襟褂子,下身穿一条八寸半裤腿儿的翠绿绸裤,打扮得土气俗气之上又加几分妖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正经的假姑娘。在她面前,放着一个钱笸箩,每翻一次牌,就由赢家往她的钱笸箩里扔头钱,数目按赢钱的多寡不一而足。庄家的面前,堆着一大堆零的整的铜钱,还有几个一两头的银锞子和十几块墨西哥鹰洋。看样子,今天晚上庄家的手气不错,是赢家。

    ……………………

    ①  用三十二张牙牌赌饯,俗称“推牌九”;每门发两张牌比点数大小的叫“小牌九”,每门发四张牌两两相配以后再比大小的叫做“大牌九”。庄家右手的一门叫“顺门”,对面的叫“天门”,左手的叫“倒门”。

    谢三儿站在顺门看庄家推出了三副牌,从他们的来言去语中,不单弄清了做庄的大嗓门儿王桂亭和他身旁敛头钱的王桂香是兄妹两个,坐在倒门的干瘪老头儿就是壶镇来的哑嗓子陈某人,坐在顺门的就是来旺儿,而且看出了牌局上有鬼:顺门和倒门都是死门,只有天门才是活门,三副牌中,顺门和倒门几乎没有一副好牌,只有天门的牌跟庄家不相上下,互有输赢。再看那牌,是黑漆全竹的最劣品,每块牌的背面都划有粗细大小不等的条纹伤痕,老于此道的人用不多久就可以从反面把牌面认出来了。这种场面,如果是由牌主做庄,再跟任何一门串通,就可以稳吃两门,单赔一门。而好牌坏牌怎么分发,关键就在那两颗骰子上:牛骨头做的骰子,里面挖空,灌上水银,练习纯熟了,想掷成几点就可以掷出几点来。看牌桌上,庄家跟天门多半儿是串通了的;谢三儿如果为了赢钱,应该去押天门,但是为了跟这个从壶镇来的陈某人能套套近乎搭上茬儿,从中探听点儿消息,谢三儿转了半个圈子走到倒门,打腰包里摸出一两的一锭银子来,满不在乎地往桌上一抛,嘴里说:

    “借光,大热天儿的,闲着也是闲着,让我也来赢几个钱,回头买凉粉儿喝。”说着,冲姓陈的一点头,嘿嘿一乐。

    场上的人几乎同时全抬起头来,吃惊地打量这个不明来历却又出手大方的赌徒。做庄的见谢三儿上得场来直奔死门,而且一押就是一大注,不由得心里暗暗喜欢,笑嘻嘻地把牌理顺了,右手拣起骰子来,冲谢三儿打哈哈说:

    “这位大哥送上门儿来的见面重礼,却之不恭,兄弟只好照单全收啦!”说着,右手一扬,把骰子掷了出去。

    两颗骰子,一颗转了两转就停住了,是个三点;另一颗滴溜溜地直往谢三儿面前转来,分明是个六点,眼看就要停住的当口,谢三儿伸手一拨,那骰子又往牌桌中心滚去,碰到了牌上,停住了,是个五点。

    这种由押注者拨动庄家掷出的骰子从而改变点数的做法,行话叫做“炒”。或者在骰子旋转未停的当口大喊一声加几点或减几点,行话就叫“加”或“减”。这种举动,在赌场上是允许的,而且一般都出自输家。据说这样一“炒”,就可以改变牌风手气,转输为赢;而真正的原因和目的,则是防止庄家在骰子上做鬼。刚才谢三儿如果不伸手一“炒”,两骰相加共是九点,应该由庄家先抓牌;现在三五相加是八点,该着倒门先抓牌,换言之,也就是本来属于庄家和天门的牌,改属倒门和顺门了。

    按照赌场上的规矩,不管一门上押了有多少注钱,也不论先来还是后到,都得由下注最大的一家抓牌并翻牌。姓陈的干瘪老头儿见谢三儿一押就是一两银子,知道他是个不拿钱当钱的大老倌,又见骰子经他一“炒”之后找上了倒门。就笑着相让说:

    “我的手气不行,抓不到好牌,还是托您的福,替咱们抓副好牌吧!”

    谢三儿也不多客套,伸手把头两张牌抓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放在倒门前面的桌面上。然后依次由庄稼、顺门、天门接着抓牌。

    推小牌九,用不着配牌,每门只要把这两张牌翻过来跟庄家比大小,就可以决定胜负。按例应该由顺门先翻牌,庄家最后翻牌。来旺儿似乎是输怕了似的,哆嗦着手,把两张牌摞成一摞,先看底下那张牌,是个三丁拐幺二(∴);慢慢儿抽动三丁拐,只见下面露出两个红点子来,场上的人全都哗然了:牙牌三十二张,每张都由两个骰子数(一至六点)组成,而骰子数中,只有幺和四是红色,其余的都是黑色。现在露出了两个红点子,说明一头是四无疑,加上三丁拐,已经有七点了,如果另一头是个幺,可以凑成一副八点大牌;如果是个二,可以凑成一副“至尊宝”,那是牌九中最大的大牌,如果是个三,加起来是十点,在牌九中叫做“闭十”,是最小的牌,如果是四点、五点、六点,则凑成的点数是十一、十二、十三点,在牌九中都是小牌。因此,这副牌另一个骰子数是多少,至关重要。

    来旺儿一面接着慢慢儿往下抽牌,一面大喊一声:“给我来个两点!”下面那张牌,果然露出了两个并排的黑点。但是牌九牌中,两点、四点、五点、六点,都有并排的两个黑点,究竟是个什么数,仍难确定。来旺儿接着抽牌,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牌底,等到全部抽完,大家“咦”了一声,原来是个六点──加在一起,一共十三点,是一副相当小的小牌,基本上可以肯定必输无疑的了。

    下面该天门翻牌。押天门那主儿先拿起一张牌来,用指肚摸了摸点数,说了声“长衫”,翻过来看,果然是一张三点加三点的六点“长衫”。在牙牌中,三丁拐只有一张,已经在顺门出现了,因此配成九点已经不可能,但还可能再来一张“长衫”配成对子,因此那主儿满怀希望地喊了一声:“照原样儿再来一张!”把牌翻过来一看,四围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是一张两点加两点的“板凳儿”,两牌相加,正好是十点,也就是最小的“闭十”!

    该轮到谢三儿翻牌了。他是个痛快人,喜欢速战速决,也不多啰嗦,伸手就把两张牌轻轻地翻了过来。大家一看:一张两点加四点的“大至尊”,一张“长衫”,两牌相加,一共十二点,也是一副极小的牌。

    至此场上哗然了:桌面上最大的牌的三点,庄稼只要有三点以上的一副牌,就可以通吃三门──庄家的三点,可以吃押家的三点;换言之,这副牌庄家几乎赢定了。但是王桂亭却不露声色。大家都催着庄家快翻牌,王桂亭这才不慌不忙地把两张牌翻了过来。大家一看,“哈”地一声,全都乐了!原来是一张“板凳”加一张七点杂张,是一副只有一点的小牌,除了能吃天门的“闭十”之外,顺门和倒门的三点和两点,居然还赢钱!

    如果没有谢三儿的一“炒”,庄家是两点,除了赔给天门的三点之外,顺门的一点和倒门的闭十,可就全都是输家!

    这一炒,果然把“牌风”给炒回来了。

    庄家苦笑着赔了钱,这一副牌,他赔了二两多银子。

    第二次押注,谢三儿不单连本带利把二两银子全押上,还把天门的全部押注都移到倒门来──这种赌法,叫做“移注”,也就是说:移注的人不单跟庄家赌,同时也跟天门的押家赌,如果天门和倒门的牌都比庄家大,等于没移,依旧由庄家赔钱;如果天门输了,倒门赢了,庄家要按倒门的押注赔钱,收入全归倒门;如果天门赢了倒门输了,庄家把倒门的押注全部吃进,倒门还要按押注数目赔给天门钱。

    王桂亭心知今天遇到劲敌了,不得不抖擞精神,全神贯注。他把八张牌推到桌子中间,问了一声:“还有押注的没有?”见无人回答了,两手捧起骰子来摇了一摇,  为了避免谢三儿再一次“炒”骰子,他改用左手掷骰子,两颗骰子滴溜溜往顺门方向滚去。趁骰子还没停下,谢三儿不慌不忙地喊了一声:

    “加三点!”

    真是“能人背后有能人”,王桂亭挖空心思做下的一副大牌,加上苦练多年一向十分听话的两颗骰子,这一回全不中用了。一声“加三点”,本应该由庄家抓的那副牌,眼睁睁地让谢三儿给抓走了。用不着说,本应该是庄家最大、倒门最小的牌面,也变成了倒门最大,庄家最小了。

    这一回,谢三儿除了自己押的赌注之外又多赢了天门上原押的那两注本钱带赢头,面前的银锞子和洋钱一下子多了许多。他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块鹰洋来,放到唇边一次,又拿到耳旁一听,一阵嗡嗡的悦耳之声渐次微弱,一扬手,噹啷一声,扔进了头家的钱笸箩里,接着说:

    “桂香姑娘,大热天儿的,你这个头家怎么光知道敛钱,连凉茶也不准备一碗?喏,给你这一块洋钱,赏你老哥哥一杯茶吃吧!”

    桂香就站在庄家与倒门之间的桌角上,正挨着谢三儿。她虽然对这个赌徒破了哥哥的招儿,害得哥哥已经到手的银钱又倒流了出去,心中颇有愠意,但是自从丈夫亡故跟着哥哥到缙云县以设赌为业以来,赌场上的青皮光棍儿们也不知见识过多少了,却还没有遇见过出手如此大方的赌徒,因此愠怒之中又夹带着几分惊讶,不由得斜着眼睛瞟了谢三儿几眼,用讨好的口气娇媚地说:

    “多谢客官的重赏!还没有请教客官尊姓大名呢!客官要喝茶,阿奴这里倒是有一壶,只是又苦又涩,还带点儿腥气,供奉不得尊客。今天是阿奴我的头家,已经叫我嫂嫂备下几杯水酒在家里,客官要是耐得,就请过一会儿到家里喝吧!淡酒管够之外,阿奴再给上客沏一碗桔饼白糖好茶,就算是这一块大洋里的,怎么样?”

    “阿奴”是金华人的自称,“奴”字读“农(n ón ɡ)”音,相当于“我”,不分男女老少,并不等于戏曲唱本中年轻女性的自称“小阿奴奴”。听她那带有金华腔的缙云话,分明是从外地来此落脚不久,借重樗蒲芦雉混饭吃的江湖中人。谢三儿存心拿她开开心,打着哈哈回答说:

    “不敢当!免尊,贱姓老,单名一个功字,行大,你就叫我‘大老功’得了。要说渴,我这会儿实在是渴得难挨难耐了,有劳小妹妹辛苦一趟,哪怕弄碗凉水来浇一浇这嗓子眼儿里的火也是好的呢!”

    桂香虽然不是久闯江湖的人,但是流落风尘也有些年头了,完全懂得“老功”就是“老公”,也就是“丈夫”的意思。要是换一个山村里的农家姑娘或是城镇中的小家碧玉,遇上了这种村野男人打哈哈讨便宜,不外乎总是转过脸去不理不踩,或是低低地骂几声“下作坯”、“杀千刀”一走了之;但桂香是个阅人已多的烟花女子,专以打情骂悄、出卖色相为业,应付几句“皮科儿”是拿手好戏,绝不会脸红的。只见她先是用罗帕掩着嘴格儿格儿地浪笑了一阵,接着一摆腰枝一扭脖子,旗鼓相当地回敬说:

    “哟!客官的这个姓倒是稀罕,只是排行恐怕错了吧?您老别蒙我,那天赶集,阿奴就碰上过您老和您妹妹,明明听见别人叫您”老八“,叫您妹妹‘老姑’的,是不是?要是这样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阿奴就看在‘老姑’的面上,回家去替‘老八哥’沏壶好茶来吧!”说完,转身扭动着屁股“格儿格儿”连声地笑着跑了。

    桂香的一席话,逗得在场的赌徒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在缙云方言中,“老八”和“老姑”都是男人的那玩意儿。大家心里明白:男女之间逗情逗到了这个份儿,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入港,也明明已经接上火儿了。

    桂香还没有回来,场上的赌局又一次见了输赢:这一次是庄家抓了一副“闭十”,通赔三关,大叫晦气。从顺门开始到倒门,一注一注的押注刚刚赔清,桂香一手提着一把双股铜提梁大瓷茶壶,一手靠怀搂着五六个大瓷茶盅,正好回到场上来,一眼看见谢三儿又一次往钱笸箩里扔进一个半两头的银锞子去,连忙顺手斟了一杯茶,一边双手捧着献了上来,一边嘻嘻地笑着说了一声:“谢老八爷的赏!”逗得场上人人捧腹,个个大笑。

    由于谢三儿善观牌风,当赢则多押,当输则少押。一双犀利的眼睛,就像夜猫子一样,虽然满嘴里说着笑话,却仍然紧紧地盯着庄家那双理牙牌掷骰子的手,因此总是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庄家面前的那堆铜钱银子大洋钱,就逐渐跑到谢三儿的面前来了。那壶镇来的陈姓老头儿看出了谢三儿善于猜牌,也紧紧跟着,赌注大小一依谢三儿,没过多久就反输为赢。这期间,谢三儿一边紧盯着牌路子,一边与王桂香耍贫嘴调情逗色,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老头儿聊闲天儿。不用多大工夫,就把他来县里办的公干摸清楚了。

    原来,今年九月二十五日,是坑沿陈公公、陈姥姥的百岁大寿,已经请下一道圣谕来,在门前建成了两座百岁坊,到了寿辰,打算大事铺张一番,除了摆酒宴、品会场之外,还要征贺诗、印集子。就为此事,他受族中差遣,带了陈公公的亲笔简帖,到县里来恭请金太爷的墨宝以作首篇。昨天到了县里,奔走了一天,无法见到金太爷,只好在高升客栈里住下。晚间热闷难耐,出来走走,无意间见到王氏兄妹在此设赌,就坐下押几注解闷儿。闲话中,多承王桂亭指点,今天一早先找到了来旺儿,疏通了林炳,由林守备出面恭请太爷届时起驾赴宴,并请随意挥洒贺诗贺词。有林守备的面子,又是林守备家乡千载难逢的盛典,太爷居然没有驳回。如今公干完毕,明天就要返回坑沿,为感谢王桂亭和来旺儿的指点引见,陈老儿拿出两吊钱来,就烦王嫂整备几盘小菜、一壶老酒,聚会聚会。饭后无事可干,天又热闷,就在门口摆下场子随便玩玩儿。没想到来旺儿和陈老儿手气都不怎么好,连押连输。要不是谢三儿到场,只怕连身为来旺儿后盾的陈老儿,都要输一个两手空空呢!

    这时候,谢三儿冷眼看看来旺儿,虽没有完全翻梢,暂借陈老儿的十来吊钱,也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押天门的那主儿,原是跟王桂亭通同一气儿“抬轿子”的,是输是赢,反正全是假招儿,算不得数。这样算起来,这一场赌,赢得最多的是谢三儿,陈老儿小有得利,来旺儿借债未能清偿,赌本又未如数捞回,算是小输,其余在桌角上押小注的,输赢有限,成不了大气候,可以略去不计;因此场上真正的输家,倒是王桂亭了。他一个设局抽头以赌为业的赌棍儿,轻易是不会输的。今天遇上了谢三儿这个能耐更大、神通更广的樗蒲老祖,明赌暗博全然失败,黔驴技穷,无力回天,只得自认晦气。幸亏王桂香以头家的身份从赢家取回了十一之利,又以女人的特殊身份仅凭打情骂俏从谢三儿手中赚回不少无本之利,两者相加,数目也相当可观。这样算起来,场上的真正赢家,还当推她呢!

    王桂亭看看自己面前的铜钱、银子,所剩无几,再要输下去,就将无钱可赔了。老于此道的赌棍儿,不同于以赌为戏的纨绔子弟,他们不论是输是赢,全能进退自如。既然今夜有上将在座,自己处于必败的境地,还不作速退兵!顾不得把手上的一铺牌推完,就声言牌底已空,拱手让贤。座中人早已看出谢三儿道行不浅,谁还敢在太上老君面前愣充神仙?于是纷纷恭让不迭。赌场上的规矩:赢家是不兴赢足了钱拍拍屁股就走的,但输家告饶,却可以就比罢战。这会儿庄家下台,又没人敢于继位,尽管几个押小注的似乎还意有未尽,但也无可奈何。

    大家纷纷直起腰来,各自盘点银饯,收进腰包。王桂亭趁大伙儿不注意,用手肘捅了捅妹妹,悄悄儿递了个眼色。王桂香是干惯了这个的,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连忙嘻嘻地笑着,半娇半嗔地对谢三儿说:

    “老八哥,别忙走哇!承赏那么多头钱,咱们台盘上的规矩,这顿不成敬意的夜宵,总得赏脸吧?”

    按说,谢三儿已经弄清了这个陈某人到县里来通过林炳所办何事,在山上不能尽兴的赌瘾也已经得到满足,应该以公事为重,赶紧把书信银两送达为是;但是正如铜锤大嫂所担心的那样,谢三儿除了酷爱赌博之外,既贪杯,又好色,在酒色面前,总能够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的。

    世上的好色之徒,大体上可以分为这样两种:一种以色为重,爱的是美女,在不美的女人面前却无动于衷;一种以多取胜,只要是个女人,不论是美是丑,不论是臭鱼烂虾死螃蟹,全都喜欢,统统划拉,还说什么各有各的滋味儿,各有各的风趣。

    谢三儿正是这后一种人。自打他磕头拜师傅学采蘑菇以后,全盘继承师傅的衣钵,包括师傅的偷香窃玉之术、嫖妓宿娼之好,而且发扬光大,本事比师傅更高一筹。再说,他练的气功,能够不泄身子,就是天天泡在女人堆里,也不影响他练武的,因此更没有后顾之忧了。他技艺学成,出师独自替天行道以来,不论走到什么地方,酒没有断过,钱没有缺过,不论走到哪里,好的赖的也总有个女人陪着他睡觉。

    只是自从加入白水山义军并在吴大帅的帐下听调以来,在军纪的约束之下,在雷大嫂的规劝之下,他的这三宗嗜好确实收敛不少。几次奉命下山,不论是送信接人还是刺探军情,都是二小打醋──直去直回,除了在饭铺酒肆独酌小饮之外,既没有狂饮豪赌,也没有眠花宿柳,为此几次得到吴大帅的嘉奖。

    这次到雪峰山送信,到城里送银,本不是什么十万火急贻误不得的军机重任,谢三儿艺高人胆大,压根儿就没把这区区小事儿放在心上。刚才与王桂香打了几个皮科,眉来眼去地逗色,觉得这个小娘儿们虽然不是羞人答答的黄花闺女,不会佯嗔假愠扭捏作态,却也敢说敢道,泼辣大方,颇有一种豪爽痛快的情趣。情海泛舟,将次入港,怎忍返棹他去?想到自己身为细作头目,这城里是经常要来的,如果能把这王氏兄妹收买过来,笼络住了,往后进城,不单有了落脚存身之处,而且也许还能借他们的赌局以及与来旺儿等人的交往关系刺探到重大军情呢!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到王家去喝酒调情之举不但可以行得,而且是完全应该的了。自己给自己找到了贪杯的理由、渔色的依据以后,见王桂香盛情相邀,也就面露喜色顺水推舟地说:

    “既然是小妹妹赏酒宵夜,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这几吊铜钱,我正嫌背着累赘,不如就算是老公我的半个小东,有烦小妹妹再去添两个小菜打几斤老酒,咱们今夜来一个不醉不散,怎么样?”说着,把面前一大堆零的整的铜钱全数扔进头家的那个钱笸箩里,乐得王桂香频做媚眼,连声道谢,嘻开了嘴,半天也闭不上。

    谢三儿、来旺儿和陈大老官等人收起了银钱,披上了衣衫,跟着手端笸箩、步履轻盈的王桂香一起走了。

    王桂香的家,其实就在牌桌的南面,两间朝北的铺面房,放着六张陈旧的方桌和许多长凳,正中央靠里的一张,摆着许多缺嘴裂纹的粗瓷茶壶茶盅,木板隔墙上,供着一幅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画像。看得出来,这里白天是茶馆;逢市赶集,这里也是买卖人和经纪人看货色讲价钱的交易场所;到了晚上,茶馆就变成了赌场了。铺面与内室之间,有一扇挂着门帘儿的小门相通。尽管南面也有一扇后门通向溪岸,多少可以吹进一些过堂风来,但由于烧水做饭的炭火炉子也在这门帘儿后面,因此吹进来的风也是加了温的,这就无怪乎头家要把牌桌子挪到四面通凤的街面儿  上去,不仅可以广招赌客,还可以唱一出名副其实的《借东风》呢!

    一行人走进店堂,围着一张临街的方桌坐下。这时候店门大半已经上上,只留着几块板的空档通风,比起门外来闷热不少。王桂香放下钱笸箩,先把蜡烛点上,又抱来一大摞芭蕉扇,一人一把递到了大家手上。谢三儿眼尖,烛影摇曳中分明看见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儿在门帘后面站了一会儿,接着又转身回到了灶间,这才拿腔拿调地喊了一声:“桂香!提茶壶来!”听那口音似乎挺熟。桂香应了一声,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抱着钱笸箩,用胳膊肘儿掀开门帘儿,到灶间沏水去了。

    灶间里隐约传来姑嫂二人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一时委决不下的样子。半响,才见王桂香提了茶壶出来,一面张罗着斟茶,一面对王桂亭说:

    “哥哥,嫂子叫你去一下,有事儿跟你商量。”

    王桂亭收拾了桌子、条凳之类回家来,颇不高兴地掀帘子进里间去了。看样子,今儿晚上输了钱的一肚子气,多半儿要发在浑家身上。

    王桂香怕冷落了贵客,斟完了茶,又张罗着点烟,来旺儿年纪小,还没有学会抽烟。谢三儿虽然又嫖又赌又贪杯,却是严守师训,什么烟也不抽──这是因为干他们这一行的都在夜间活动,最忌讳的正是点火;至于大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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