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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缜听得累了,遂到旁寻了个园内随处可见的藤编矮座,倚着座旁松干,聆听这位多情男儿对亡妻的真心倾告。
她从容无波的仪止,却使范畴动怒,“听了这些,难道你心底就无半丝涟漪?你以为你端出如此置身事外的姿态,便可当真与我泾渭分明?”
第二十九章 心属吾君4
呃……
罗缜秀眉一动,不然,她该如何反应?难道有谁规定了听故事者还要溶情其中,动容动性?“范居士,您与尊夫人的夫妻之情的确感人至深,罗缜亦多谢阁下畅所欲言。只是,罗缜自谓不是您的知己,也谈不上一见如故,您大可不必将这腔信任付予罗缜。”
“你——”范畴要恼难恼,欲愠又抑。他是玄门中人,当然知道那碗孟婆汤的奇效,尤其,在通天镜里,他看到她喝得点滴不剩……“我从来没有向他人诉说心事的习惯,所以在第一次见你便向你说了一些前尘往事时曾大为困惑。若没有遇见月老,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明白那份陌生的熟悉从何而来。因为,你不但喝了忘却前尘的孟婆汤,还服了洗去仙骨的收仙草,使我无法感应到你气息所在,亦使我错过了你的人生……”
“……范居士,有一点您须明白,罗缜是凡体俗胎,所有玄奇之事,均超出罗缜的理解范围。所以,您最好能说得清楚浅白些,莫绕弯子。”
“清楚浅白是吗?”范畴终于失去了几千年岁月修持的冷静,愠道,“你是藏珍的转世!这样,可够清楚浅白了?”
罗缜眨眸,秀睫飞动中惑疑流溢,良久,未出一声。
“若不是你一时任性服了收仙草,我又怎可能找不到你?你纵算与我赌气,也不该做那等事!一碗孟婆汤,一根收仙草,让我们亘隔了五百年,你可满意了?”
“……等等。”罗缜轻扬素手,娉婷举步,未语先笑,“范居士。”
“嗯?”
“我可以体谅您思念过度,幻觉幻言,此处既然没有第三人,我可以当自己没有听过。只是,请您别在我家相公面前擅发此语,我将很感谢您。”
“你……”
“罗缜还有商事待理,恕不奉陪。”罗缜端雅辞礼,踅身便走。
“你站住!”盛愠布满范畴精致面相,“你明知我不是幻觉幻言,你明知我字字属实!若不然,良之心见了我,又怎会有那样的反应?你……”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他们说姐姐你往这边来了,珍珠找不到你!”石甬那端,跳来一个桃红宫衣的小人儿。见了罗缜,小人儿奔得更急,致使后面的宫女侍卫追得更是辛苦。
罗缜从未如此欢迎过这位小公主的粘缠,笑盈盈迎去,“珍珠,又想吃汤圆了吗?”
“汤圆哦……汤圆好甜,珍珠想吃,珍珠想吃!”珍珠笑靥似花绽放,忽而又一萎,“可是,之心……之心说,若他不在,姐姐单独给珍珠煮汤圆,他就会生气,他会对珍珠凶哦……”
绮儿总说之心经她失踪一事后蓦然长大了,在她看来,那呆子的确是长了不少见识,这威胁人的伎俩都学会了。“不必管他,珍珠可爱,姐姐疼你。”
“真的真的?姐姐快走,煮甜甜的汤圆,珍珠要吃,姐姐疼珍珠,珍珠不怕之心!”
罗缜牵着叽叽呱呱的小公主一迳离身。
珍儿,从我面前离开,你竟然会如此果决?范畴目间有恼有怨有苦有辛,更有森然坚定:我拼却全力,也要使你重归我怀中!
第二十九章 心属吾君5
怎么可能?……不可能!……对,绝不可能。
罗缜煮完汤圆,依宫规验了膳,珍珠吃得自是酣畅。罗缜支颐旁坐,看似在闲赏小公主娇憨吃相,实则心海掀澜,惊波难平。
前世?今生?前世为狐?转投为人?怎自己平淡的凡人人生自遇见一个不凡的相公后,便愈来愈诡异了……
“姐姐,珍珠吃完甜甜汤圆了,珍珠还要。”
罗缜嫣然,“我只煮了一碗,下一回再吃。”
珍珠噘小嘴以示娇怨,“姐姐。”
“甜食吃多了腻口,浅尝辄止才能食得个中美味喔。”罗缜屈指刮刮公主的圆润鼻头,“珍珠要做甜美乖巧的小公主……”
“姐姐又在骗小孩子。幼时,你就这样连哄带骗,吓唬绮儿和二姐。”罗绮笑吟吟踱进房,指控不良姐姐恶行。珍珠但见,当即跃进罗缜怀内,两只大眼刺刺盯紧了她。
罗绮抄起发梢扫了小公主那张圆乎乎小脸一记,“公主殿下,难道我还会同你争怀不成?姐姐我已经长大了,哪会同你一般见识。”
“哼!”珍珠撇开小脑袋,颇不以为然。
罗缜眸睨妹子面色,“你才回来?”
罗绮颔首,自斟茶饮过一口,细吁口气道:“这晁宁倒不是个绣花枕头。我把姐姐嫁妆里的绸缎样品给他看了,他没有一点马虎,桩桩件件问得甚是细致,且显然是个行家。我说了一上午的话,口干舌燥哦。”
“瞅你心情,似乎还不错?”
罗绮对着防备森严的小公主做个鬼脸,“尚可啊,若晁宁不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商场对手,绮儿怕是没有这份心情了。”
“既然如此欣赏,为何不给人家一个请喝一杯茶的机会呢?难不成是这位晁宁公子吝啬?”
“这场商谈便在云来居,自然有茶。但初时无暇理会,待敲定一切细节,正好午时,原准备共用午膳。这时姐夫和六王爷上了楼。他们三个男人把酒言欢,我在旁自是不妥,便识趣回府了。”罗绮向姐姐探探小舌,“你妹子真是善体人意,聪慧伶俐呢。”
哎,难得绮儿有这份好心情,她偏要不识趣了,“玉无树来了。”
罗绮俏靥一凝,“……在哪里?”
“在……”哎,二皇子,非罗缜不投桃报李,实在是,绮儿是我的妹妹,我不能让她领受委屈,“在敞轩。他进了府,丫头领她来见我,正好范颖在座……”剩下事,不言自明了罢?
罗绮乌眸浮上浓霾,红唇之畔的笑纹亦变得僵冷,“我知道了。”
罗缜牵起幼妹手儿,“绮儿,你和玉无树好好谈谈罢。不管你如何打算,话谈开了,才能不留遗憾啊。”
“好。”罗绮颔点螓首,娇俏粉脸上,透出凛寒意,“罗家女儿最不怕的就是与人谈判,谈开了,也好另找买家,免误货期,两厢失利。”
这……罗缜被这小丫头拧疼了心臆,“尽管受过伤,才会真正长大,但我多想你永远是俏丽可人、聪慧过人的绮儿,不必真正领受这份伤痛。”
第三十章 心唯吾君1
“这么说,开始与我们高谈阔论的那个人是真正的你,及至后来,委身晋王叔的,便是你的替身了?”
范颖端茶就口,丽颜上笑意浅浅,“知道坐在你面前的是个异类,二皇子就没有半丝惊诧吗?”
“有一些罢。”玉无树道,“不过,如此一来,你出类拔萃的容貌便合情合理了。”
“皮囊而已。相信长在皇家的二皇子,早已见惯世间绝色,最注重的早已不是这些了罢。二皇子喜欢罗三小姐,是因三小姐的容貌吗?”
“……绮儿?”玉无树眉际倏紧,俊脸神色复杂难辨,“哎,她孩子气了一些,若有对你失礼之处,我在此替她致歉。”
“二皇子替三小姐致歉,这说明在二皇子心中,仍把三小姐当成自己的人罢?”范颖粲然而笑,“希望二皇子能与三小姐早日缔结良缘……”
砰——
敞轩门口,一截枯萎了后被当成景致的树桩被人踢飞,直中门心,双扃亦因此咣当大开!“什么良缘?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竟敢与人谈什么良缘?!”
“你……”范颖豁然立起,“迂腐不化的臭男人,你在骂谁?”
“骂你!骂你这个放荡的臭女人,当着你男人的面,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无耻!”杭念雁醉得脸红颈粗,身量歪斜,骂人的声却直冲霄汉。
“臭男人,你有什么资格骂本姑娘?喝了酒向女人撒酒疯,无耻的是你!”
“若不是你成心气我,我为何去喝闷酒?你这个臭女人,没心没肺的臭女人!”
“六六,喝醉了酒骂女人很不好哦,之心喝醉了就不骂娘子。”有人勾上六王爷肩膀,酡颜醉颜,好心提醒。
“呿!”诗书为食礼仪为饮的六王爷竟是不屑,“你家娘子拿你当宝贝,你当然舍不得骂!这女人若像你家娘子一样对我,我也把她当成宝贝来疼!可是,你看你看,这女人瞅我的时候,眼睛都带着刺,难道不该骂?”
“不能骂哦。之心如果知道你要骂范颖,就不带你回来了。”
“哼!”杭念雁皱眉甩臂,脚下一个趔趄险就摔倒,“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不去想你家娘子看你时是什么样的目光,柔得能把冰给融了。你看那个女人,好像总想咬本王一口,难道不该骂?”
“不……”
另一个一直在身后护着两人的男子无奈开口:“之心兄,六王兄醉了,还是扶他到贵府的客房歇息去罢,省得他做下后悔的事……”
杭念雁人醉耳聪,听了这话自是很不高兴,“不后悔!本王做任何事都不后悔!本王这就做给你看!”言罢,突然甩了两人,疾步向十几步远的女人冲撞去。
范颖推开起身相助的玉无树,不退反进,悠闲等着。她倒要看看,这男子想做什么?打她?踢她?哼,看她不把他身上的筋一根根抽了编筐……唔唔唔?
“喔?”之心张大纯黑眸子,“原来六六你想亲亲的时候就会骂人哦。之心不会哦,之心想亲亲,娘子就让亲亲……”
“你——”范颖推开这个臭男人,呸了几口这个男人灌进来的酒气,“你要死不成?敢非礼本姑娘!”
六王爷理直气壮,“我的女人我当然要亲,你管我!”
“谁是你的女人?你这个臭男人做梦!”
杭念雁尚未回吼,之心已道:“六六,范颖很喜欢你亲哦,你再亲啦。”
范颖粉面立时灼红,“恩公,谁喜欢他亲啊,你……”
“你喜欢啦,不然你不会那样看六六。娘子每次这样看之心,就是喜欢之心来亲,之心就会亲亲……啊呀,疼啦……”某人耳朵陡然被揪,俊美五官皱兮兮,清脆声腔惨兮兮,“娘子,之心疼啦。”
“疼死你!”罗缜娇啐呆子,指下又加了三成力气,“又喝酒了是不是?满嘴胡言乱语,也不怕羞?”实则,她何尝不知这呆子就算不喝,也少不了这惊人之语,但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掩饰羞窘。
“嘿嘿,娘子你捏你捏,之心不疼喔。”之心不再管他的六六朋友是合是分,抱住自家娘子,“娘子,之心好困哦,回去好不好?”
“方才还吵得热闹,惊得娉儿向我报信,怎就困了?”罗缜不理呆子的撒娇起腻,“六王爷,您想做一些事,最好找一个背人的地方。不管是醉了还是醒着,有些事实在不适合光天化日之下做。”
“恩公娘子,您怎也随恩公胡闹起来!”范颖面赤如晚霞,蛮靴一顿,“臭男人,离本姑娘百尺之外!”拔足疾出轩外。
“……你要本王离你百尺之外,本王偏要离你一尺之内!”杭念雁以酒佯疯,随后便追。
“嘻,娘子,六六好好玩,是不是?”
罗缜拍拍他酡红的脸,“他好不好玩不干你的事,回头找你慢慢算账。”
“算账?之心会啦,娘子教过之心啦,嘻,之心好能干……”
不再同他鸡同鸭讲,罗缜向另一位淡色黄纹缎袍的男子微揖,“晁公子,欢迎光临寒舍。”
晁宁抱拳还礼,“良少夫人在万苑城里是芳名远播,今日得见,当真是好气度好做派,难怪罗三小姐小小年纪,便能有那等的真知灼见。”
罗缜掀唇莞尔,“绮儿的真知灼见与我没有关系。罗家的人注定是商人,在娘腹里便会拨算盘织绣缂,晁公子若想了解绮儿,还请先了解罗家呢。”
“多谢良少夫人指点……”
“宁宁你喜欢的是绮儿,你去找绮儿!你不要同我家娘子说太多话!”之心拿大掌蒙住娘子粉面,“宁宁快走啦。”
“相公,手拿开。”这呆子,如此草木皆兵,当真是被范畴吓坏了是不是?
“不要,之心不准别人看娘子!也不准娘子看别人!”
“之心兄,在下这就去拜会罗三小姐,请问罗三小姐现在何处?”
“娘子,绮儿在哪里啊?”
罗缜倚在相公盈满酒气的怀里,也不急着让他撤掌:若这样能让呆子安心,就随他。至于晁宁……
“绮儿在前院书房,正在核算晁公子所订货单的价目。”
晁宁称谢离去,罗缜耳边却响起质问之声:“姐姐,那个人是谁?他怎会认识绮儿?你们又为何助他?难道他不知道,绮儿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吗?”
第三十章 心唯吾君2
二皇子声声咄人,罗缜岂又能不给成全?
“那个人,是杭夏国国后的表弟,因他有意与罗家通商,才与绮儿相识。至于绮儿的婚约,据我所知,皇家并没有正式向罗家下聘,算不上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绮儿小姑独居,为人所欣赏进而有慕求之心有何不可?我们没有特意助晁公子,只是,晁公子人品家世俱佳,若能促成一段佳话,又何乐而不为?”
罗缜拉下相公大掌,语音轻巧,神色谦和,对二皇子的几处诘问一一作答。罗家大小姐一贯的从容淡定,使二皇子的沉稳风度险尽失去。
“姐姐,你明知我与绮儿已……”
“你与绮儿并没有婚约。”罗缜波澜不起的递话。
“我曾说过,非绮儿不娶!”
“说过的话在说时掷地有声,却抵不住过后风吹无形。非绮儿不娶,并非非绮儿不爱。绮儿要的,应该不只是一段婚姻。”
玉无树面色沉了下去,“我对绮儿的心,我自己最清楚。我能给绮儿的,绝对不止婚姻,尽管那婚姻是很多女子渴求却不得的!”
“罗家虽是商贾之家,但每个女儿都如公主般养大,罗家没给过的委屈别人更不能给,包括皇家。”罗缜傲岸一笑,“很多女子渴求却不得的婚姻,罗家从来都不稀罕。”
“……绮儿到底对你说过什么?”
“绮儿说过的,即是二皇子做过的。”
这罗家的女儿之所以在玉夏国盛名不辍,与这机敏口舌定然有关系罢?“我心底,爱的从来都是绮儿。不管罗大小姐你如何想本王,但是,请罗大小姐莫成为我与绮儿的阻力!”
“罗缜只会成人之好,不会坏人姻缘。”罗缜牵着一直在旁对着玉无树瞪眼运气的之心径自掀步,走出十几步远,又悠然撇下一语,“前提是,若是姻缘的话。”
第三十章 心唯吾君3
“娘子。”
“嗯。”
“珍儿。”
“嗯?”
“娘子。”
“……臭呆子,做什么?”
“之心喜欢娘子,之心喜欢珍儿!”
“你醉酒后的话,我不相信。”
“娘子相信啦,相信啦!”之心跳脚大嚷,“之心不是那些讨厌鬼,娘子相信之心啦!”
“讨厌鬼是谁?”还“那些”?
“范畴是大号的讨厌鬼,那棵树是二号的讨厌鬼!”
“玉无树怎招惹你了?”
“娘子以前和他气之心……他讨厌。还有,以前那个晋王也好讨厌!之心讨厌所有和之心抢娘子的人,哼!”
这呆子哦。罗缜抬指挠了挠他高扬的颈肤,“呆子,少管别人。你再喝得酒气薰天,我就把你扔去喂阿黑阿黄……”
某呆子响声咯笑,“娘子疼之心,娘子不会!”
“臭呆子!”罗缜笑叱,提了纤足,啄上相公溢满快乐的嘴角。
之心喉里呜噜有声,揽紧娘子纤腰,将四唇密密切切粘合……
“你看到了?”
范畴冷眸未抬,“那又如何?”
“人家小夫妻恩恩爱爱,她此世比上一世与你在一起时幸福万倍。你若真如你所说的深爱她,就不该破坏她眼前的快乐生活。”风神悠闲拈须,气定神闲道。
范畴眼睫覆下眼内冷厉,“风神,你乃风神,而非月老,莫多事涉人姻缘。”
“若是别人的,本尊自然是不会去理,但事关良之心,本尊便不得不理!”
“我若此时出手,你真能护得住她?”范畴音容皆触寒生冰,“你说你有祖孙三人,难道范某没有父子三人?”
风神亦不客气,“你父子三人当真能联手?范颖与罗缜情同姐妹,良之心对范程有活命之恩,你们狐族讲究的是有恩必报,不是恩将仇报罢?”
“若他们确知那是他们母亲的转世,又何尝不可?”
“啧。”风神摇首,嘬唇发嗤,“当年你妻子在阎王殿,阎王怜惜她千余载的修行不易,曾一再问她是否当真舍得。你妻子点头毫不犹豫。阎王还问,她生平最大的不幸是不是与你相识。你妻子答,她生平最大的不幸是爱上了你。她请求阎王,来世不要让她再与你相逢。”
范畴痛阖双眸,“……好狠的珍儿!”
风神失笑,“她狠?你不会忘记你是如何待她的罢?”
“与她成婚之前,我便已告诉她,我虽不会为她停留,但她永远是我至爱之人……”
“所以,她不恨你,只恨自己。所以,她认为自己的不幸不是认识你,而是爱上你。”风神丝毫不介意将话说得透彻明白,尽管那话肉麻得令他咋舌,“她既然喝了孟婆汤,还服了收仙草,便是想与上一世完全隔断,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而且,她救你女儿时,手里明明有避火珠,却弃之不用。你认为,这是为何?”
“什么?!”范畴俊眸倏然暴启,完美脸上,愕异,震痛,阴惊,慑冷,交相替过。
不,不!要他如何能信:她为了摆脱他,竟已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怕让她最疼宠的女儿伤心一世,亦在所不惜?可是,她说过,她爱他,无论天崩地裂,无论海枯山摧,都要陪他伴他的啊……
“你害了她前世,还想害她这世?尤其在她已得到幸福时?”风神悠悠吹完,攀上青松枝头,闭目憩去。
珍儿,你以玉石俱焚之法,就为离我而去?范畴始终无法相信这已既定之实。“风神,若我查出你骗了范某,范某不介意和你一起玉石俱焚!”
风神好心提供办法,“你与月老有交情,他的今古姻缘镜可照世间姻缘的过去未来。你们的族长也有法镜,你尽可一试。”
“不劳费心!”范畴高叱,白衣化云,顿逝不见。
风神晃着雪白脑袋,念念有语:“哎,想我老人家与日同辉,与月同寿,怎会受一个毛头小子半天的气?老人家受欺负啊……毛头丫头,你既然都听见了,还不出来?”
匿伏多时的白衣人儿显了纤形,惨白着一张丽靥,抖颤着一副娇嗓,泪飞作雨,泣不成声,“……告诉我,不是真的……”
第三十章 心唯吾君4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范家人怎都喜欢自欺欺人?但风神不是善神,不会勉强自己安慰人心。
“真的,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原来……”范颖掩面跪地,“我娘的魂魄从未归位……”
“没有归位,是因她不想归位。且如今她已再世为人,活得很是快活,你何必让自己背负罪愆?”真是的,要他老人家充当点化人的菩萨,累哦。
“再世为人?这样说,恩公娘子当真是……她是……”
“她是。”
上苍啊。范颖娇躯一震:如此事实,她该喜还是悲?
“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一家人。你们见惯了人世无常,早该看透生死。怎时到今日,还纠缠于一段几百年前的往事?”风神摇头又摇头,慨叹又慨叹,仰卧青松树梢,睡去。
范颖摇首:风神,你无情无欲,自可以轻描淡写。你可知,这世上多少生物不能如你这般潇洒……
“颖儿,你……跪在地上做什么?”
范颖举起泪眼婆娑,这男人是,是……是他!“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娘!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你这个从里到外从皮到骨都可恶到极点的臭男人!我恨你!”
“……”这女人又哪里不对?
“绮儿!”玉无树一手撩起袍角,拔腿登上假山之上的八角宽亭。亭内那个坐在佳人身畔的男子,碍极了他的眼。
“无树。”罗绮仰眸望他一眼,“你暂且等着,我与晁公子的事这便谈完了。”
等?“你……”
“三小姐。”晁宁道,“罗家的丝缎自是无可挑剔,但绸的光泽似是逊色一些。记得上一次三小姐拿给晁某的,尚有一种在夜光中可发金光白日便隐透霞色的霞光缎,此次为何没有拿来?”
“嗯,没有吗?”罗绮翻看那一叠绸缎小样,果然不见对方所指的样品,凝眉稍思,“许是我昨晚核算价目时忘在书房了。怎么,晁公子对霞光缎也有兴趣?”
“每逢年终,宫内嫔妃为了各式庆典,均会大肆制订礼服,均由晁氏衣坊裁制缝合。以往均多以隐霓缎为材,但那日偶见霞光缎,其色泽材质,均胜隐霓一筹,晁某想拿来一试。”
“若是裁制宫装,霞光缎只能算是中上选,罗家尚有一种烟罗缎,纵是用来裁做冬时的宫装,亦能飘逸灵美。普天之下,也只有罗家能织染,是我家二姐的独门绝技哦。若再加上姐姐独步天下的缂丝之术,那当真是美轮美奂,无可比拟。”
“当真?这烟罗缎可否让晁某一睹为快?”
“当年姐姐出嫁,二姐赶了两个日夜,织出缇、金、紫三色烟罗给姐姐做陪嫁。若晁公子想看,姐姐应该不会拒绝。”
洽商中的两人,神采飞扬,眼眸明亮,显然投契非常。
玉无树赫然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当真如同一棵树般被人无视。“绮儿,你的事何时能谈完?”
罗绮讶然,“无树你还在?这……”她以为,以他脾性,早就转身而去了,“……抱歉,私事可否稍后再谈?”
“好,‘我们’的私事稍后再谈。”玉无树将“我们”两字咬得分外清楚,漾柔一笑,“看你如此操累,我去为你订些可口的膳食补身。”言讫,掌心在罗绮俏颊上短短摩挲停留,抬步离身。
晁宁目注罗绮脸上那稍纵即逝的怔忡,心底恍悟:此人必然是佳人心底的一方巨石,自己若想打开佳人心门进驻佳人心房,这方石须搬开。不过,这方石,应该是颗顽石哦。
第三十章 心唯吾君5
日阳东升,稍暖了初冬时节甚是冷爽的温度。良家内院里,之心正呱呱有声。
“娘子,之心不吃肉!”
“娘子,之心不吃饭!”
“娘子,之心不吃菜!”
正俯首挑绣的罗缜秀脸一板,“你再跳来跳去,我把你切了喂阿黑!”
娘子娇嗔,某人自然乖乖,摸着两只元宝大耳,“娘子,之心乖之心乖,娘子疼啦。”
“快点用膳,用完了膳来试衣服。”
之心大喜,“娘子又给之心做衣服了?”
“是啊,不给你这只大狗做,给谁做?”
“嘻。”
范颖驻足院门,院内廊下情形尽皆入眼,这以往令她艳羡令她赞叹的恩爱缠绵,此时却不知如何定位心情。恩公娘子,是……娘?原来,千年玉棺维持的只是娘的躯体,而娘的魂魄已毫无眷恋地离去……
“范颖,你在那里做什么啊?”之心觉察到了外人的介入,抬起纯黑美眸脆声问。
罗缜秀靥轻仰,双目与范颖复杂的眼芒遭遇,犹自一笑,“范颖是被六王爷追得太紧了,还是受不了二皇子的欣赏,跑这边清静来了?”
这笑语嫣然,清雅秀美,虽不同娘的绝色倾城,但那份温存,自从她第一眼见着,便觉亲近。“……恩公……娘……娘……”
“娘子!”之心拿巾帕拭完嘴和手,“之心吃完了,试新衣服哦?”
“不行!”罗缜抬手在呆子伸来的手上拍了一下,“洗过脸再来!”
“疼呢!娘子坏!”之心噘了嘴儿,却妻命不敢违,跑到房内净面净手,好不乖巧。
罗缜目投范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爹有没有来找您?”
“找过了。”
“那么,您什么都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罗缜螓首轻摇,两手飞动,缝着相公袍襟上的扣袢,“我不过一介凡人,所见所想,都是红尘俗事。除却相夫教子,持家理事,其它都不应占扰我人生太多。莫说你父亲所说无从查实,纵算是事实,又如何?我与相公,犹如这纽与扣,谁离开谁都不会完整。其他的人和事,哪怕是再绚丽的花色,也只能是我们生命里的配饰。”
“……您当真什么也想不起了?为什么……”会弃避火珠不用,甘愿一死?难道您没有想过,那会令您的女儿负罪千世吗?
“没有为什么。”罗缜嫣然一笑,“我虽是凡人,但我想,既然上苍安排了轮回不辍,肯定是想使每个灵魂都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不管前生是如何的春风得意还是潦倒落魄,重生了,便是全新的一人。”
“可是,我爹……”
“你爹讨厌,你爹爹是最大号的讨厌鬼,他还要来抢娘子,之心讨厌他!”之心满脸水珠,急不可待跳出,“范颖你若要帮你的爹爹抢娘子,你也是之心最讨厌的人!”
之心的话,被正进院门的范程、纨素听在耳里。纨素不明就里,范程则上前道:“恩人,但我娘的躯体也在等待魂魄归位,我们举家等待那一刻已经五百年了。”
“范范!”之心握拳睁目,“难道你也想杀死之心的娘子,取走娘子的魂魄?”
第三十一章 非君莫属1
怎会如此热闹?罗缜揉了揉额,心内为自己的清静被扰摇头哀叹。
“范范,你说,你是不是想杀娘子?”
“我没说……”
“什么?”纨素蓦然转身,乌圆大眼怒瞪范程,“你想杀小姐?你敢杀小姐?”
范程浓眉深蹙,“……这里不关你的事!”
“怎不关我的事?小姐的事便是我的事!”
“你不了解……”
“我的确不了解,但不管什么原因,你若敢动害小姐的念头,你便是我的仇人!”
“……你终于承认,在你心中,你家小姐重过我是不是?”
半晌,见各方仍然吵个不休,扰耳且扰心,罗缜锁眉道:“你们慢慢吵,吵完了告诉我结果。相公,走了。”
“喔。”之心颠颠跟上娘子,未忘回首示警,“范范,你若敢伤娘子,之心会打你喔!”
范程黑着一张脸,闷声不响。
“娘子,去书房还是去铺子?”
“都不去,今天我带相公去鸳鸯祠玩。”
“啊!娘子好好!”
当事者携手走了,剩下人吵兴也失。范颖叹道:“程儿,不管如何,你都不能伤害恩公娘子,在她阳寿未尽前,万不可硬取人魂魄!”
“我怎有那等的本事!”
“有那个本事也不能!”
“那你想让娘等到她阳寿尽了才能回来?”
“……娘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
范颖泪落尘埃,“娘回不来了。我获得千年法力之后,曾为娘卜过卦,娘回不来了。但爹法力远高于我,他说娘的三魂七魄业已归位,只差护心灵珠便可复活,所以,我一直宁愿相信自己是法力低弱卜算错了。可是,如今得知恩公娘子便是……所以,娘回不来了。”
“你胡说!”
范程怎么也不能接受。在他尚是一只幼狐时,便失去了母亲,以致他几乎忘了被那双柔软臂弯拥进怀时的滋味。但范颖事发之前母亲抱着他所涌下的泪,却久久压积心上,挥之难去。他想要的,是重回那一时,为母亲拭去颊上泪,散尽心上愁……“我可以等恩人娘子阳寿终尽,但娘一定会回来!”
“你们在说……”纨素听了半晌,总算有些明白,“你们说小姐是你们的……”
范程冷哼,“我们家的事,你少来过问!”
“……呃?”
“你心里不是只有你们家小姐吗?离我远点!”
“你……”纨素的小脸被这黑野人的冷言狠语气成煞白,蛮靴一顿,“我的确要离你远点!但本姑娘将话撂这,若你这只黑野人胆敢害我家小姐,本姑娘先剥了你的皮做狗毛围领!”
“狗”毛围领?他是三界生物中最有灵气最有天分的狐耶……范程目眦欲裂,张嘴才要反讥,无奈人家不给机会,已甩身离他而去。
“原来,你对娘的渴望比我还要执着。”范颖幽幽道。
“我一定会让娘回来!”
“如果,是娘自己压根就不想回来呢?”
第三十一章 非君莫属2
前生,范畴,狐狸,狐妻,狐母……
那样荒唐的事怎可能落到自己头上?那只为爱受尽了千年折磨,为情哭尽了几世眼泪的痴情狐狸,怎可能是自己?纵算是投胎隔世,变了皮相失了记忆,灵魂的本质应该不会变罢?
丈夫一次次与妻子以外的女人欢合,妻子却不得不在一次次伤心后选择原谅,这份温和宽容的雅量,这份委曲求全的美德,她今生万不可能有,前世就有可能?更何况,如此宽怀的雅量,亦未使男人感动收心敛性,反有恃无恐了呢。
“姐姐!”珍珠宫衫玉冠,如一颗小小珍珠,光华耀目地扑进怀来。
罗缜注视小公主娇娇小脸,脑内思绪未停:可爱乖巧如小珍珠,她都不可能让她将相公分去毫厘,又怎能容忍属于自己的男人沾了别个女人不止一回?她即使爱极了那呆子,他但有一丝的不忠,也不会纵容……
“珍珠,你滚开!”之心见娘子的香香怀抱被人占据,本来已踏上车辕的脚豁然撤下,回身大喊。
小公主紧紧抱住罗缜,鼓颊道:“不要,姐姐香香,珍珠喜欢!”
“你讨厌,你滚开!”之心见娘子眸含警告,不敢举手拉扯,只得围着娘子转圈犯急,委屈不胜,“娘子,她来做什么啦?”
“公主自进了良府,未出良府一步,与宫里并无两样,我带她和我们一道去散散心……”
“不要不要,之心不要她,娘子也不要她啦。”
“乖。”罗缜揽了之心大头,啄了他下巴一记,“相公乖乖,你就把珍珠小公主当成妹妹来疼。”
“之心不要妹妹,只要娘子……”娘子给了甜吻,之心绷紧的俊脸稍缓,但狠盯小公主的眼芒仍是不善。
“快上车去,迟了便不带你去玩了。”
“不要不要啦,之心要和娘子去玩……哼,讨厌珍珠!”之心掀开长腿两步钻进车厢,“娘子快来!”
“我和公主坐后面那辆车。”
“娘子!”之心不愿,但不愿亦改不了娘子舍他就珍珠的事实。眼见着娘子牵着珍珠的手一起上了后面马车,他决定,要将那颗珠子讨厌到底!
罗缜揽着纯洁无辜的小公主,虽有愧意,却无悔感。对一个天真未凿的人儿耍心机,非她由衷,但她不能容人分享相公。她当着之心的面偏宠珍珠,便是为了引发呆子对珍珠的恶感。虽然,对小公主,她的确喜欢,亦愿付之疼爱,但事关相公,容她耍弄心机。
两辆车一前一后,自良家大门缓缓驶出。明里暗处,自少不了皇家侍卫随护。而某“人”,亦在凡人难见处浮影随来。与此同时,另一位亦齐头赶上。
“怎么?”言者摆弄着几根雪须,意态闲怡,“弄明白了,知道你妻子是怎么死的了?”
白衣翩然者对这剂牛皮膏药视若无睹,“与阁下无关。”
“是哦。”风神老神在在一笑,“委实与我无关。但你随她前去鸳鸯祠,该不是想借用月老的法力,使她忆起与你的前尘往事罢?”
“是又如何?你挡得住?”
“我挡不住,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或者,说是警告亦无不可。”
“范某已说过,与阁下无关。”
“她如今已完全记不起前生的事,对你淡然无动你或许还能诿责于孟婆那碗汤。但若她记起之后,仍然拒你于千里之外,你情何以堪?”
第三十一章 非君莫属3
情何以堪?是啊,情何以堪。
范畴凝视着远坐一角满面冷硬的女子,痛灼恨怒如一把火,在五内烈烈焚烧,俊美如雕的五官几近扭曲。
“别告诉我你还未想起!”怕吓坏了才复记忆的她,他耗尽周身的气力,才稳住自己没有上前摇她双肩,“我借了月老的今古姻缘境,又设了这个结界,你一旦走进来,便会想起前生的一切。”
“那又如何?”罗缜秀眉一扬,美眸稍举,“纵算我想起来了,你又打算怎样?”
“你……”打算怎样?他怎会知道?怎可能知道?!他以为,她一旦记起,想当然地便是那个唯他如天唯他如命唯他独爱的妻子,想当然地会拥他而泣,想当然地会哭诉别情,想当然地会痴眼相望……但她,自进来,除却那一双美眸有过几圈涡漩波澜,他一点也察觉不出她情绪上的起伏变化,相反,冷硬如冰,远避一隅……
不,他的珍儿不会如此对他,他的珍儿啊…… “珍儿,你告诉我,你记起我了吗?”
记起来了吗?他如此苦心安排,她怎么可能记不起来。罗缜藏在袖内的纤纤细指,已紧扣进自己掌心。
纵是范畴、范颖一再告诉她,她与那只负有世间最美姿色的狐狸拥有同一个灵魂,她都未以为意,就如她从来不为无从查证的事情多费心思……
可是,一踏进了这处,往事涌如潮水,填充了记忆每处。那个绝色女子所感受的失望,伤心,痛楚,绝望,经年累月,千秋百代,直至哀莫心死,枯井无澜……那种种,行经脉络,穿绕肺腑,直达她心际最深。,她不再是一个旁听旁观者,那痛那伤,是亲经亲受。,她甚至记得,最后一次目睹被人背叛时的心如死灰,临终为火所焚魂魄出窍前的撕肌裂肤……
“珍儿……”
“泪尽心作灰,爱却意为烬。相思与君绝,此去已无归。”樱唇开阖,是诀别字符。那时,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她曾将这字,刻在两人相识地的石上。不想一语成谶,她当真就差点在火内化为灰烬……
“珍儿你说什么?”范畴俯身探掌,欲捧女子脸颊,听清她的低语。
“别碰我。”启阖的朱唇,字字淬冰;仰起的美眸,幽深如井。男人的手窒在半空。“你让我记起前生之事,你以为我会怎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但凡记起,便会扑进你的怀抱?”
……他是这样想的……可是,这样想,又有何不对?他们经过几百年别离,经过生死相隔了啊。“珍儿,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隔了这么久,你的气难道还没有消?你还是怪我?”
女子摇首,“不,我不气你,亦不怪你。”
“珍儿……”男人面色一沉,他无法为这不气不怪欣喜。他无法为已经过去的且不可挽回的放浪开脱,他愿用今后的浓爱柔情化去她的怨她的恨。可是,她说她不怪不气……
“在新婚之夜,你告诉你的妻子,她将永远是你的最爱。你的妻子却为这话,泣泪成双。你当时以为她是喜极而泣罢?”美眸平冷无澜,“?(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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