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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她放开?姚依依不粉靥仰起,泪眼蒙眬,“之心哥哥,你不喜欢依依……你讨厌依依了?呜呜……你只要娘子不要依依……你同姐姐们一样,都讨厌依依……”
“之心没有,你冤枉之心!风哥……”之心脸儿急红,举目正见两人前后而来,“范范,纨纨,你们和依依玩,之心去找娘子!”
范程睇一眼地上女子,“恩人,这边交给我……”
“不要……好可怕……之心哥哥,这个人好可怕,依依怕……”
范程一双眼角高挑的黑眸,微微眯起。
“依依,范范是之心的朋友,他不可怕,他很可爱!不准你这样说范范!”某人大喝,拔了脚,气冲冲离去。
可爱?范程额上的筋抽了几抽,显然,对这个褒奖并不领情。
纨素似笑非笑:正因姑爷纯真,才不喜任何人说“朋友”的坏话,聪明一世的姚美人糊涂一时,弄巧成拙了。
第十四章 气惹君妒7
“娘子,之心来啦!”在院里走了一遭又一遭,最后还是阿黄阿黑告诉他,娘子在刚规置停当的绣房里。
罗缜扫他背后一眼:竟然没有那条美女蛇如影随形?
某人不善地盯着另一个某人,“娘子,不陪他啦,陪之心!”
“我在教玉公子缂丝,无暇陪你。”
“那之心陪娘子!”
“你陪着作甚,你也要学缂丝?”
“……嗯,之心也要学!”
呃?罗缜抬眸,笑波潋滟,“好,你要学,我便教。”看你这呆子如何学?
“所谓缂丝,以细丝为经,以彩丝为纬,与织不同的是,缂丝的纬线仅于图案花纹需要处与经丝交织,是以所出图案皆如刻的一般,又名‘刻丝’。”罗缜瞥瞥满面肃然的呆子,又是气又是爱,“我先来演示一遍,玉公子看着。”
某人不甘被忽略,“娘子,还有之心啦。”
罗缜秋波横他一眼,坐上装了经线的缂丝机,经线下已置了一幅飞蝶扑花的扇面。持了旁边几上备好的笔,她将扇中图描绘在经丝面上,持起舟形小梭,穿织所绘图案,边缂边道:“与织不同的是,同一种色彩的纬线不必穿过整个幅面,只需根据纹样的轮廓或画面色彩的变化换梭。这是一幅小图,只有五六种色彩,是以不需太多梭。但若欲织繁物,如屏风、宫内贡品,有时需换数以万计的梭子也说不定,而罗家的独门缂丝术,更需精益求精。所以,怕麻烦的缎儿和耐心尚不足的绮儿,只学了八成。”
老天爷!玉无树拍额自问:你确定你当真想学缂术?
“缂丝,讲究本色经细,彩色纬粗,以纬缂经,只显彩纬而不露经线。由于彩纬充分覆盖于织品上部,织后不会因纬线的收缩而影响了画面效果,较织、绣来讲,更能保留永久。所以,出得起价钱的大户,偏爱缂品。”
梭在罗缜素手内灵巧飞扬,不一时,手下一只艳色飞蝶跃然浮出。之心大瞪了眸,张了嘴,望着灵韵如仙的娘子,一种酥醉之流行经七经八络,触达心中最深处,形成一张巨网,将整颗心儿牢牢套住。
“看了罢?”罗缜扶腰下机,“玉公子,你来试试?”
“这个……”玉无树生平头一遭,明白何谓畏缩不前。
罗缜含笑,料准他会如此,“不管你学不学,拜师费还是要交哦,宫里的丝线,我收定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而且小弟不是不敢,小弟只是认为,以小弟资质,还请姐姐多演示几遭……”
“咝……”掩口失笑的,是不知何时到来在旁观望良久的罗绮。
心上人面前,岂能示弱?皇子殿下当即气冲霄汉,“试就试,在下初学者,不通亦不足为怪……”
“之心先来试!”某人抢坐上前,持梭在手。
罗缜坐到软椅上,品一口参茶:臭呆子,看你如何试?
而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罗大小姐,连带一干围众,均呆呆怔住。
“姐姐,你确定你不曾提前私授,然后特意请出来让小弟汗颜?”
精明的罗大小姐傻傻颔首,又缓缓摇首,盯着自相公梭下穿织出来的牡丹花蕊,再看他修长指掌在各色梭线间有条不紊地调换周转。诚然,初学的他速度尚不及自己,但那一丝一线所织绘出的……她记得,当初自己学缂,用了半日工夫才得初步的要领,博得了爹和娘的齐相称赞……
第十四章 气惹君妒8
玉无树犹不甘心,“姐姐,你确定你当真没有向姐夫私授?”
“我姐姐哪会那般无聊!”罗绮向心上人娇嗔,掉头又道,“姐姐,你确定你之前从来没有传授过姐夫?”
“这台缂丝机是上一趟回门才拿回来的,今儿个是第一次用,你说我有没有呢?”
“……我要去死!”罗绮“心如死灰”,冲到墙角,抬脚便踢中一根木几的矮柱,疼得抱足原地转起圈圈。
玉无树心疼不已,赶了过去,摸摸小人儿的头,吹吹小人儿的手,“绮儿,不要怕,不要怕喔。”
“谁说我在怕!”
“哦,不要嫉妒不要嫉妒……”
“我也没有嫉妒!”
“可是,我在嫉妒。”玉无树委委屈屈憋了唇,“绮儿,我好嫉妒喔。”
“你……”他这委屈的模样学了谁?怎如此眼熟?“……你不停拍我的头作甚?”
“给绮儿止痛啊。”
“我痛的是脚耶……”
“那我给绮儿揉脚!”
“……你,你色狼!”
那两人尽管打情骂俏,罗缜无暇理会。她扶着亦赶了过来的纨素的手,步到唧唧有声的缂机与心无旁骛的之心跟前,“相公?”
“之心还在试,快好了啦,娘子你不要赶之心!”某人拿手背抹抹俊脸,抿紧薄唇,手中穿织不辍。
“……姑爷,您已经试得很好了……”纨素何尝不是又羡又妒?她也会缂丝,但当初不眠不休花了几个日夜钻研,也只是皮毛。但谁来告诉她,姑爷手底下这几只眼看欲脱丝而飞的蝴蝶是怎么回事?这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是怎么回事?
而且,姑爷与缂机,看来竟如此……如此协调,仿佛,俊美如天人的姑爷,伊始便应该呆在缂机之上,织出那巧夺天工之物……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姑爷,您不是很好,而是太好了。”
“之心还没有试完,之心还没有织完娘子的画!”
罗缜柔声道:“好了,你是初学,真要织完这幅画,怕是得几个日夜,你已经很好了。”
“不,之心要织,之心很能干,之心要娘子只看着之心!”
“……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你能不能干,我嫁你时,你就已经很好了。”
之心停了缂,立起身,流光曜彩的大眼睛痴痴凝视娘子,“珍儿是生气之心偷偷跑去找依依对不对?”
“对。”
“之心不会了,之心不要娘子不要之心,之心看不见娘子,会疼喔。”
痛?“哪里痛?”
“到处都好痛好痛,娘子上一回被那些坏人打得流了好多血,之心就好痛。娘子被那个爹和那个娘带走,之心也好痛。娘子不理之心,好痛……”
“若看不见依依,也会痛吗?”
“不会啦,看不见依依,就像看不见范范和纨纨,不会!”
范程、纨素急剧连咳:嗯……这话,当真够直接。
“若依依受了伤,你会怎么办?”
“叫之行给她治!”
“若她受伤后又要你陪她呢?”
“让之行给她开药,喝下去睡个饱饱!”
还真是自己这痴相公的痴办法呢。“相公,若没有遇见珍儿,若在遇见珍儿以前遇见依依,依依会成为相公的娘子罢?”
“不要不要!”之心跳脚,美脸急成赤红,美眸焦得欲泣,“之心只要珍儿,之心不要别人,不要依依!”
“若你没有遇见珍儿的话,依依不也很好吗?”
“可是,依依不是珍儿!”
罗缜唇笑加深,“她对你很好不是吗?”
“范范也对之心很好!”
又被点到名的范程,正在绣房门前准备依着一棵桑树打个小盹,闻言差点前趴去问候土地爷。
“纨纨也对之心很好!”
纨素正朝姑爷的缂品运气,再闻姑爷惊人之语,眼珠子便要瞪出眶与那一朵牡丹、两三只蝴蝶汇合去。
“之行也对之心很好!”
……还好,这位未在现场。
“怜香对之心也很好!”
……也好,人亦不在。
“娉儿……”
娉儿紧着万福,“少爷少爷,奴婢对您不够好,您略过奴婢就好,求您了!”
一双大眼还在巡探,骇得罗绮与玉无树一同共举一方绣帕遮挡以图安全,“我不在!”
哎,这个呆子啊。罗缜抬起纤指,抚挲他美玉般的颊,“相公,这个世上有很多可怜人,我们有能力的时候自然要帮助他们。但是,若为了帮助他人伤了自己的亲人,那便是本末倒置。若是我待别人比待相公要好,相公也会不高兴罢?”
“嗯嗯嗯!”之心一指某人,“之心讨厌他,娘子不要对他好!”
“喔?”玉无树先是小愕,旋即一扭身子,“姐夫,人家很好啦,不要讨厌人家。”
这人……真是无耻!罗绮羞气交加,掀了纤足踹去。
罗缜浅笑,“这个你讨厌的人,是绮儿将来的相公。”
“真的吗?”
“可是,若你下一次再犯,我便找一个不做别人相公的人做朋友喔。”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1
不做别人的相公,那做谁的相公呢?啊啊啊……“不要,之心不要啦!珍儿是之心的!”美脸鼓起,拳手高举。
“哼,你若不听话,我还会走到让你的风哥哥风爷爷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见不到我哦。”世上有没有那样一个地方暂后再论,先吓吓这呆子再说。
“之心听话啦,之心听娘子的话,之心只听娘子的话。”
“若是依依来找你,你会怎么办?”
“让范范陪她玩!”
怎么又是我?范程皱眉撇嘴,直盯住自己无辜的鼻尖。
“她哭她叫她不依,你会怎么办?”
“让纨纨陪她玩!”
姑爷,您欠的情债,关奴婢何事?纨素无声长叹。
罗绮凑上前来,参与姐姐驯夫计划,“若姐姐和姚依依一起跌倒,你会先扶谁?”
“绮儿,你傻啊?”
“啊?”
“当然是珍儿啊,之心会保护珍儿和小宝宝,之心不会让珍儿摔倒啦。”
“……嗯,姐夫,我决定不那么嫉妒你了……”
“绮儿,你为何要嫉妒之心?之心很好哦。”
罗绮叹息,“就是因为姐夫太好啦。姐夫,你可知我为了学一幅最简单的红日初升图练了多久?三天耶。姐姐只上机演示了半个时辰不到,你便缂出了这幅飞蝶扑花图,你实在让绮儿嫉妒呐……”忽一扫愁容,嘻笑拍手,“哈哈,若二姐知道了,只怕会找条河沟一头撞下,还要拿根丝绳上吊去!我们是罗家人耶,是在娘肚子里就会织会绣会缂的罗家人耶!嗯,绮儿马上写信告诉二姐,让她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嘻……”小丫头跳着蹦着,急急要拉另一个姐姐下水。
玉无树则摸头讪讪笑道:“姐姐,小弟决定韬光养晦,容后再学。至于学费,立即就让人送来!小弟告辞了!绮儿,你等等人家啦。”
这棵树,还真是令人……无语。
“珍儿,不要看他啦,看之心!”之心恋恋抱住娘子,小狗样提提鼻子,嗅了嗅娘子的清雅体香,“之心想娘子,好想哦。”
纨素见此情状,只得再扮懂事丫头,退出房门,顺手拈走一只在树下打瞌的瞌睡虫。
“我的气还未消,不准你抱!”
“消啦,娘子消气啦。”娘子的皓颈就在唇边,之心小口啄了一下又一下。
这个呆子,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调情伎俩?“……臭相公,你又看谁这样做过?”
“没有谁啊,娘子好香,之心想尝喔……”
罗缜粉颊染上绯色,“好啦,宝宝在踢我,我要坐下歇息。”
“宝宝踢娘子?”之心拉过软椅小心又小心扶她坐下,大头俯上娘子的圆圆小腹,来自耳边的震动让他畅然欢叫,“是哦是哦,宝宝在踢娘子,宝宝也在踢之心!”
罗缜注他纯美欢颜:这样的相公,她怎可能拱手让人?“相公,你真的喜欢缂丝?”
“喜欢哦,娘子会缂丝,之心也会缂丝,之心就会和娘子一样能干,娘子就不会看别人,对别人笑!”
“那么……”罗缜自袖囊内,取出一幅绢画,“你这几日,把这个缂出来罢。”
“宝宝?”之心凝视那两个戴着兜儿在莲间戏耍的婴孩,曜玉似的眸内,柔光流过,“娘子,这是我们的宝宝是不是?娘子画的哦?”
罗缜颔首,“这叫双婴戏莲图。”
“之心明白了,大的是我们的大宝宝,小的是我们的小宝宝,是不是?”
“哼。”罗缜捏住他元宝耳朵,思虑着该不该告诉他,她绘时,所想的那个大宝宝实际是他呢?“若你惹我生气,小宝宝我就不给你。”
“不生气不生气,之心要大宝宝,也要小宝宝,娘子不生气啦。”
“从明天起,你来缂这幅婴戏图,何时缂好了,何时我便不生气。”
“嗯!嗯!嗯!”
“不准误了用膳憩睡。”
“嗯!嗯!嗯!可是……”
“可是?”
“之心想抱着香香软软的娘子睡。”
“臭相公,还敢和我讲条件?”
“不是啦……珍儿,亲亲好不好……”
“不行!”
“亲啦亲啦……”
“不行!”
“珍儿欺负之心!”
……
院门之外,芭蕉之后,有人潜伏良久。之心的话,声声入她耳。若是旁人,还可当作是对自家妻子的花言巧语,但那是之心,所言所语,无一不实。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本来是自己算盘内的之心,怎会走远?她刻意佯痴,有心扮怜,为的便是让之心明白,自己才是他的同路人,难道错了吗?
不不不,如罗缜这般的大小姐,纵是面上装得再娴雅斯文,骨子里仍是骄纵奇妒,之心纵是因了纯真识不出来,良家二老也不可能长受蒙蔽……
罗缜,我本想容你,只要你能不碍我与之心……我本想容你的!但如今,下堂妇这条路,是你选的,你莫怪我。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2
半月之后,正是金秋送爽时节,十月初八,良大夫人寿诞来临。
以良家财势地位,自是冠盖盈门,鸿客满苑。所奉寿礼上,更是花尽心思。
寻常如百年首乌、千年人参等贺寿佳礼,对以药材起家的良家,就失了水准。于是乎,金银玉器,珍珠翡翠,珍稀古玩,色彩绚烂目不暇接中,络绎呈上。
魏婵之所以深觉不平,也正在此。在她看来,良家的生意多年来靠自己一力支撑,但外人眼里,却只有大哥大嫂。单看这寿礼,就足见一斑。尤其今时的她,更觉郁卒。每载的各大节庆,包括良家二老的寿宴,均由自己一厢操持,不管是之前的订宴进材,还是之后的收礼铺排,哪里少得了良二夫人?可想而知,这其中又有多少“折扣”可以刮为己有。但如今,两个老糊涂过河拆桥,将一切均交给了他们那个宝贝儿媳……而那个小贱人,竟丝毫不知轻重!
明明王芸也曾问过:“缜儿身怀有孕,寿辰的事要不要二婶帮你打理?”
“缜儿身为良家长媳,适逢娘的寿辰这等大事,哪还能劳烦婶婶操劳?缜儿时下害喜已过,而且身体底子由来就好,再加之有各大管事帮忙操持着,娘不必担心了。”
王芸后来还曾说:“缜儿进门来第一次操办这事,你二婶经验多了,有什么为难不懂之处,尽可向你二婶请教。”
“缜儿遵命。”
应得那般乖巧,但自始至终,可曾向她讨教?
这良家里里外外的管事也个个是不顶用的东西,半年多的时间,就被这黄毛丫头小贱人收得服服帖帖,惟命是从。不然,这场寿宴,她能办得妥当?还不都是管事们在替她跑腿办事?她动的也只是一张嘴而已!
“二夫人,二夫人,该您了。”身侧的丫鬟以袖掩嘴,俯身小声提醒,“寿礼。”
魏婵醒过神来,面不更色敛袖缓起,与丈夫并行堂央,欠身福礼,“祝大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抬指,房里两个丫鬟当即抬来礼盒,“弟妹素知大嫂喜菊,这个描菊瓷瓶是咱们特地请商队自中原购进的,望大嫂笑纳。”
王芸自有一番客套。
按序,二老爷夫妇礼毕,便该轮到良家大少爷这对少年夫妻。罗缜已扶着夫婿的手盈盈欲立,突闻魏婵道:“依依,你不是也有礼物要呈给良伯母的吗?还不快点?”
“喔。”绿裳如云、鬓发如雾的美人行出,“良伯母,依依有礼要送。”
良德夫妇虽觉着与礼不合,但众客之前也不好驳了二弟妹的面子,王芸含笑道:“依依你要给伯母送什么礼呢?其实,伯母看到你,已经很高兴了。”
“依依祝良伯母松寿鹤年。”
“乖。”
后面有几个丫头抬了一几细条竹案,案上有巾覆物,巾帕揭去,是一把七弦古琴。
难道礼物是把琴?诸人不以为然,如此寻常之物,良二夫人何必急不可待?
但见姚美人娉娉上前,纤指轻拂,乐声漫扬。
在座诸人多为富足了几辈已列名门的世家中人,对乐理不乏触通者,听得出此曲乃“松鹤吟”,松与鹤皆为长寿之物,此时弹来,应情应景。且琴声委实悠扬悦耳,恍有鹤舞于堂,松涛盈耳,一曲罢,令人沉浸难返。
罗缜须说,姚美人的抚琴技巧,当在自己之上。
“……很好,真是好极了,难为你这孩子了,良伯母很高兴。”王芸甚是感慨:这是个与自己爱子一般可怜的孩子,能有如此出色的琴艺,难得啊。
“谢良伯母。”覆睫之际,偷眸向心里挂着的人瞥去,却见他正与那个女人叽叽啾啾,当下,心内又是一螯,“……依依再祝良伯母如松长寿,如鹤延年。”
“好,好孩子,来,到伯母这儿来。”
“是。”依依羞垂粉面,纤迈细步,偎到王芸身侧,“良伯母,您好像依依的娘喔。”
“这孩子……”
“良伯母,绮儿也有礼送哦。”一朵粉影俏然跃出。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费心了。”王芸笑得更是开怀,“绮儿是什么礼呢?”
丫头纫儿恭首将滚轴奉上。王芸贴身丫鬟怜香在主子示意下,徐徐展开,突来满堂惊呼。
“良伯母喜菊,绮儿别无所长,只得以傍身薄技帮伯母将满园菊色留住。”
“天啊。”王芸指触那每瓣每蕊,难以置信,“我也是许久之前见过罗家伯母,也就是你的奶奶有过此等出神入化的针法,这应该就是罗家的千针绣了,是不是?”
“是啊,良伯母好眼光。这的确是千针绣法,因为用针及用线的不同,这幅图从各个角度看上去,也各有不同。”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有宾客忍不住出声,“正面看去,是各色菊开正浓。右侧望去,是一园的菊苞未放。左侧……”
“左侧是金菊秋月!”有站在左边的客人道。
“不止呢,从在下这个方向看去,是粉菊朝阳。”
良德呵笑道:“罗家的千针绣,用一千个角度,便有一千种景致。只是想不到,我这侄女儿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功力,可喜可贺。”
“良伯父过奖,绮儿只愿伯母青春永驻,雅丽如菊。”
“哈,你这张小嘴,真是伶俐呢,可惜伯母老了,哪及得上这些美丽的花朵?”王芸喜笑颜开,对那幅百菊绣轴更是爱不释手。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3
“娘子,我们的贺礼也很好喔,是不是娘子?我们的贺礼很好啦。”自方才,某人便咕咕哝哝,要拉娘子出去献宝。
若非众目睽睽,罗缜一定要捏捏这呆子耳朵,压声道:“是很好,一会娘便能见到,乖乖等着。”
“可是,他们好慢哦……”
“请大少爷少夫人向老夫人拜寿行礼!”
来了不是?罗缜扶住相公的臂出列,暗掐了他臂上一把。之心朗声道:“娘,之心和珍儿祝娘……”娘子教的是什么啊?福……寿……疆……“之心和珍儿祝娘有福又有寿!”
对这个痴儿子,王芸也不指望舌粲莲花,“行了,等明年,我就有孙子来祝寿了……”
“娘,今年也可以啊,我和缜儿有宝宝要给娘看!”
“……之心!”良家二老以为儿子又犯痴傻,出声低叱,又向媳妇施以眼色。
罗缜却抿哂道:“娘,我们的确备了礼给您。怜香。”
“是,少夫人。”怜香接了少夫人手内以锦红绣缎包裹的软物,呈给老夫人。
“打开看看,我的儿子和儿媳到底送了什么大礼。”王芸料得以儿媳的精明,有其妹的珠玉在前,拿不出手的东西,定然不会展于众人之前。
“是。”怜香掀开层层裹饰,与另一个丫头将中央那幅图样豁展而开。
咝……若说,罗绮的百菊图,给人的是“惊艳”。那么,这幅图带出的,便是震撼了。
金丝漾作底,红莲生其上,一大一小,两个红兜娃娃戏玩其中。圆头、圆耳、圆眸、圆颊,圆圆的身量,圆圆的小屁股,看着看着,两个娃娃的咯咯纯笑之声盈耳。看着看着,使人忍不住会探手,想要在那肉乎乎的颊上臀上捏上一把,再给搂进怀中恣意爱怜……
“这……缜儿,这是你做出来的?”
“不是,娘。”
“除了你,还能有谁?不然,是绮儿?”
罗绮一扁小嘴,“良伯母,绮儿倒希望是自己啦。”
“那这是……这是……”
“是相公。”
“什么?”这惊问,不止发自良家两位长辈。
罗缜不疾不徐,环视诸人一眼,又回到自家相公俊美面上,“相公?”
“娘,是之心喔。娘子让之心缂宝宝图,之心觉得金丝很好看,就拿来做底,娘子说这幅图富丽华贵,给娘祝寿最合适。还说之心很能干,因为以前没人想过用金丝。娘子,是不是?”
“的确,缂织大多采丝线为材,取用金丝者极为罕见,因为金丝过细易断,闹个不好便会前功尽弃,且造价不菲。缜儿缂织多年,也不敢轻易尝试,没想到相公竟然用了,且缂得如此完美,皆因相公做事时心思比旁人更能专注无移之故。”
“娘,娘子在夸之心,之心很能干哦,之心配得上娘子哦。是不是,娘子?”
这幅图,本身便是震撼,若是由良家长子完成,更是震撼中的震撼。良家二老向儿子、儿媳脸上望了又望,探了又探,仍难说服自己相信,这幅巧夺天工的双婴戏莲图来自儿子那双撕了不尽名画的手?
“请问……”宾客中有人面挂忐忑,迟疑相询,“良少夫人,这幅图当真由良公子缂成?”
“是。”对此质疑,罗缜并不着恼。发现他学缂如此之快进,她何尝不惊?发现他自己做主起用了金丝时,她的惊诧又何曾少过?
“请问,良少夫人嫁来,可将这生意也挪过来了?在下府里急需缂品,找了几处,勉强有一家如意的,但时下一看,皆不及良少爷的三成。敢问可否接了在下这份生意?在下愿出高价……”想想以良家的财力,再高的价也是枉然,“在下的小犬将满百日,在下想为他缂图以求个百岁平安,尤其像这般有金丝为底,更是吉祥富贵至极……”
“金丝为底,耗时颇长,若令公子百日在即,怕是不能如期完成呢。”
“距小犬百日尚有近一月的工夫,可够了?”
罗缜沉吟,“时间倒是够了。”
“如此,在下此刻就下订金如何?”
“不必了。”罗缜嫣然,“既然是令公子百日之喜,我们自当奉上大礼,您只管找丹青妙手为令公子画了像送来就好。”
“这……教在下如何领此盛情?”
“为令公子喜贺百日,何必客套?不过,在商言商,我们也只有这份大礼当成恭送,若需其它缂品,便要收资以慰劳者辛劳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在下今后所需缂丝之物,均向良公子订了,多谢良少夫人……”
“不必谢我,辛苦的是我家相公,他做起事来废寝废食,为阁下这幅图,他必然又是如此。”
“多谢良公子。”
“不用谢啦,为宝宝作图,之心很高兴喔。是不是,娘子?”
罗缜笑睇他一眼:这呆子,自从缂成了这婴戏图,每日介盯着她的肚子傻笑,“宝宝、宝宝”更是话不离嘴。仿佛直至此时,才真正有了将为人父的自觉。
良德夫妇颔首:原来媳妇以此为寿礼,志在一举数得。不肖多虑,儿子的缂丝之术明日必将誉响全城。届时,良家痴子不再只是良家痴子,媳妇如此强干的人,尽将这等的荣光归于儿子,用心当真良苦啊。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4
这场寿宴,单是拜寿奉礼,已是惊艳频频,宾主俱欢。之后佳肴盛宴,更使人大饱口福,尽兴而归。只是,月儿弯弯挂琼楼,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其乐融融,必有人暗生嫉恨。
“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提前弹曲,放在最后,诸人记得的便只有你的琴艺。”
姚依依未语,心知魏婵之话,毫无可能。罗家姐妹的绣织之术,确是瑰宝,而自己的琴技,只是“好”而已,好不到出神入化,好不到无与伦比。之前操琴,尚能博得众人交赞,若放之后,必使诸人味同嚼蜡,形同鸡肋,无非自取其辱。
至此时,她更怨上苍:即生依依,何生罗缜?依依闭月羞花之容强过罗缜,上苍却为何给她显赫家世增其光彩?若是依依出身名门,家世惊人,依依亦能秀外慧中,亦能光艳照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从那两个老家伙下手了。王氏很喜欢你,良德也心疼你,巧加利用不难成事……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罗缜的家世,是我们不管用多少力气,亦拿不到的。”
魏婵细眉微蹙,“你竟觊觎起她的家世来了?你……”
“我有自知之明,我拿不到她的家世,但我拿得到别的。”姚依依五根纤指放在眼前,虚空一握,“良家二老喜欢我,只是因我与他们的儿子都属痴儿,他们才会生了怜惜。但罗缜那等的好出身,怀了良家骨肉,掌着良家财权,他们的那一点喜欢,不足以助我。”
“那你想如何?”
“釜底抽薪。”姚依依美眸微阖,中有寒芒如刀,“罗缜的家世,终其一生我都拿不到,但未必动不了。就算动不了她显赫的娘家,她,我们总动得。你不是说过罗缜嫁前曾遭人花堂抛弃……”
“没有用,这丑事那两个老家伙早已知道,良家的管事们也清楚,那个贱人不依然活得鲜活自在?”
“姑姑,我不是你,我不会用你的办法。”
“哦?”魏婵冷挑眉尖,“你不是我,你会用什么办法?”
“我要暂时离开良家。”
“离开?”
“不错,我要去找我的资本。我本来以为,姑姑在良家经营多年,必定能成为依依的依恃,但事实是,我高估了姑姑。”
魏婵先是起怒,转尔一声冷笑,“你高估的是你自己罢?你不是说之心是你的掌中物吗?你不是说过,只要你握住了之心,便握住了一切吗?结果,那个傻子还是乖乖任那个贱人摆布,而你,只能灰溜溜地离开是不是?”
姚依依有几分难堪,讪讪道:“姑姑,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胜负为谁。您别在依依回来之前,先向那个女人低头才好。”
姚依依离开,绮儿亦返乡,热闹了一阵的良家大宅,似恢复了往日宁静。
实则,并不宁静。
自上一次寿宴艺撼四座,良家大少竟然一缂难求。求缂者,无非达官显贵,巨贾豪商,或为己用,或作馈礼,竟成风尚。最高者,一张百鸟朝凤图曾至五万两黄金。
一匹五尺缂图,卖至五万两黄金,这使罗缜很难不生嫉妒。自己最佳的缂品,当初卖至万两白银,已被传为佳话。这个臭相公,竟然超了师傅恁多,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娘子,你来看你来看,之心缂了好久好久,终于将娘子给缂出来了,好美哦!”
“臭相公,你气人是不是?”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5
过了大年,节庆气氛尚在。由于大节之前,之心为缂丝大肆忙碌,罗缜这几日推了所有的订货,以使他好好调养生息。而她,七个多月的身孕,身子已愈发沉重,每日除却在园里短短的散步之外,便半卧软榻,为肚子里的宝宝绣制小衣小鞋。每逢此时,呆子就会凑来,与娘子耳鬓厮磨,情话哝哝。
“娘子,宝宝什么样子?”
“像某只大狗喽。”
“嘿嘿。”某人已知娘子嘴里的大狗是谁,不需再转着圈圈寻找,“不要像之心,要像娘子!”
“为什么?”
“因为娘子好看。”
罗缜捏捏他美美的面皮,“相公,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好看是不是?”
“之心没有娘子好看,娘子最好看!”
听着真是受用呢。只可惜,这呆子讲的是真话却不是实话。由心而发自可谓是真的,但自家相公的绝色谁人能及呢,纵是那个玉树临风的玉无树,单是五官的精致上,也差了相公一截去。“相公,若是女娃,还是像相公最好。”
“为什么?”
“因为相公好看啊。”想想看,会是怎样一个天香国色的小美人啊。
“嘿嘿,娘子最好看。”
罗缜给他额上一吻,“近来累坏了是不是?以后,我少接一半订单……”
“不要不要!”之心跳起大嚷,“之心很能干,娘子已经不让之心忙到晚上了,之心不要少接!”
“相公……”
“之心要养娘子,要养宝宝,要爹和娘看见之心就笑,之心好快乐!”
“好罢,不少就不少。”反正她可以直接吩咐纨素订单减半,“我的相公真的很能干哦。”
“嘻,娘子……”
如斯的甜蜜情浓,却因一场意外险就截然戛止,好在上苍垂爱……
“小姐,今儿个风大,您身子又沉,就别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罢。奴婢跑一趟,去禀过老爷夫人,相信二老会体谅的。”
“我现在还好,再过半月,怕是真的走不动了,再来偷懒不迟。”罗缜在娉儿侍候下着了风氅,系了毛围,搭住纨素的腕,“走罢。”
外面,薄雪未融,青松白头,景致煞是养眼。但罗缜行至半路,忽想起昨日睡前,那呆子似有受寒之症,“纨素,你快回去,将案头玉韶公主送来的宫廷玉养丸让姑爷服下,我自己去公公婆婆那边请安就好。”
纨素微蹙了眉,“小姐,回来再让姑爷吃也不迟嘛。您身子正沉着呢,奴婢哪能让您一个人赶路?”
“不行,之心并不常染恙,愈是如此愈要及早医治,否则易成大患。”
哎,小姐简直是把姑爷疼到骨子里去了。纨素无奈,“奴婢去自然可以,奴婢快去快回,您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一个人行路喔。”
“好了,丫头,快去罢,小姐我等你。”
纨素这才放心,见四周无人,提气纵身就走。罗缜则按自家丫头的“吩咐”,原地等候。
一刻钟后,估计纨素人将返回,她动了动有些冷麻的纤足,徐徐前行。就在这时——
“之知,你别跑!”
“来追我,追我!”
听了这动静,罗缜护着肚子向路侧躲去。但那一团影竟似找准了她,她避了几避,仍未避开来人撞在她腹上的脑门!
罗缜坐于地上,捂住肚腹,盯住两人,“……你们……竟敢……”
良之知、良之愿面色蜡白,目间既有狠毒又有深及骨髓的畏惧,“我……我们……你……我们的娘……之愿,我们要不要再推她一把?!”
“你来推!”
“你来推!”
罗缜咬住朱唇,托住奇痛的肚腹,“……我看你们谁敢!”
“……”姐弟面面相觑,皆推彼此上前履行母命,“你去!”
“你去!”
“你去啦,不然娘回去又要骂我们没有用,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才见她落单……啊?”
“小姐!”纨素由空跃下,二话不说,抱了小姐跃身就走,“姓范的,给本姑娘滚出来!”
应声的正是随她后来的范程,“纨纨,恩人娘子怎么了?”
“快喊之行少爷,小姐被那两个兔崽子暗算了,快!”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6
良家少夫人早产了。
那一摔,摔出了原来还需六十几日才临世的良家小少爷。良家大院上下,先是又惧又忧,后闻母子平安,且惊且喜,再来便是举门欢庆。而罗缜,虽因早产、产痛少有虚弱,但囿于身体底子尚佳,且救治及时,并无损到体质的大碍,算是有惊无险矣。
“小姐,该如何整治那两个兔崽子?”
罗缜目注自己身侧的小人儿,目漾柔,唇含笑,“放他们一马。”
“小姐?”
“上苍让我的宝儿平安,我心情好,放他们一马。”
“可是……”
“嘘——”罗缜明眸异彩流呈,“宝儿在睡,不要大声哦。”
“娘子!娘子!宝儿!宝儿!”有人高扯着嗓一路呼叱,连撞了两道门,进房后,却低低切切,“娘子,宝儿醒了没有?”
“姑爷,幸好这屋子深,若不然您带了风进来,冻坏小少爷怎么办?小姐可还在月子中,着不得半点风呢。”纨素噘着嘴儿埋怨,借此关了内室门,步到外室,“姓范的,有件事你做不做?”
内室里,之心拿一根指头,轻点了点稚子的小颊,“娘子,他怎么这样小?”
这臭相公,同样的话问过几回了?“人刚来这世上时,都这样小。”
“他怎生得皱皱巴巴,红红通通,不如娘子好看?”
“再过几天,他就会变得粉琢玉砌,和相公一样好看了。”
“他怎只知睡,睡醒了便要哭?”
“多睡才能长大,哭则是因他饿了,奶娘喂完,他便不哭了是不是?”说起奶娘,罗缜不无遗憾,本来想一反大户人家常规,亲自喂养娇儿来着,但却因了早产体虚,无法得施,遗憾哦。
“娘子,为什么之心每一次看着宝儿,心里就会好怪好怪?”
“怎么怪了?”
“就是……好痒好痒,还会麻麻的,还会好想哭,好想笑……”
罗缜捏他耳垂,柔笑道:“因为相公爱宝儿啊。”
“之心爱宝儿?”之心眨着黑玉大眸,少许后,释出憨笑,“对喔,之心爱娘子,之心爱宝儿,之心也爱爹娘,嘿嘿,之心好快乐,好幸福哦。”
此时之心心内,已知他需要为眼前的两人,做好多好多。他要缂丝,要誊账,还要让药姐姐们都来园里。他要养娘子,养宝儿,不要爹娘再操劳,再叹气……对,他还不许人再来欺负娘子!
第十五章 险诞君子7
“罗缜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女儿和儿子还来!你这个贱人,你把我儿子女?(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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