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之心 第 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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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Absolut

    1.严峻的小事

    “左林,还没回去呢?你爷爷的病最近好了点吗?”薛教练冲着坐在训练场边上,正以热切的目光看着足球场里即将结束的训练的左林喊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是对左林来说再合适不过。

    左林一家原先居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山村里,三峡工程开工之后,这个小山村就被划入了水线以下。按照三峡移民安置的方案,整个村子几百号人被迁移到了上海。原本靠着一片山林过活的一家人,面对着平坦的农田,整整有一年多不知所措。而这个时候,左林的爷爷左强病了。水土不服,或者是其他任何原因都不重要,一个病榻缠绵的老人给这不富裕的一家人带来的窘困却显而易见。为了偿还左林的爷爷治病而欠下同时迁来的乡亲们的医药费,还有为了维持老人能艰难但持续地活下去,左林地父母都出去打工了。来上海的外来打工者已经将上海的低端劳务市场排挤得满满当当,要想挣钱,也就只能托上朋友加上自告奋勇地去那些和中国有合作关系的劳务输出的目的地国家了。离家万里对很多人来说是很难受的事情,而对于左家,他们的家乡现在已经在水平面以下。没有了家乡的人唯有硬起心肠为了生计而走得更远。

    而左林则承担起了照料爷爷和在上海承包的土地的责任。既然爷爷左强的病需要大量中药来调养,既然不太可能长期买那些药,尤其其中颇有几味稀有和名贵的药材,左林在所有人的置疑下平出了一块地自己种。他成功了。除了给爷爷用的部分,还能有一部分出售,就这样,左家的经济开始逐渐走上了正规。而左林,除了照料爷爷和那片现在在大家眼里显得越来越神奇的土地外,还揽下了申豹足球俱乐部训练基地的备用草皮的养护工作。原本狗吭过一般的一公顷备用草皮,居然在左林连续两个月的努力下变得茂盛平整,除了没有像比赛场地一般用割草机理出纹路之外,已经完全达到了比赛标准。说起来,国内还颇有几个足球俱乐部的比赛场地,连这个备用草皮都不如呢。

    当左林的事情逐渐通过和那些就住在附近,一起安置过来的老乡——训练基地是他们中间的好多人打杂工的地方——传到了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耳朵里之后,左林也算是在大家心目中有了个印象。也仅仅是个印象。

    听到薛教练叫自己,左林稍微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朝着薛教练微微躬身。左林不是很喜欢大喊大叫,他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到了薛教练身边,礼貌地说:“谢谢薛指导,爷爷的身体还好。”

    “你喜欢看他们训练?”薛教练想起了左林目光里的热切,问道。

    “说不上喜欢,足球我不懂,就是觉得怪有意思的,草皮整理完了,也就在边上随便看看。大家都厚道,也没人来赶我。”左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薛教练点了点头,他很有点为左林可惜。左林高大强壮,18岁还没用满,身高已经有182公分了,而且上下肢力量十分平衡。在山林里长大的孩子加上长年在地里劳作,让左林有着极好地体力,耐力和吃苦耐劳的意志。纯粹从身体条件上来说,左林要比训练基地里同年龄的3线队的绝大部分人都好。可惜,没有足球基础,身体再好基本上也是白搭。

    不过,薛教练是一直带青少年队的,从来就知道兴趣和天赋,还有一个人本身的意志品质对于一个运动员的意义。他一直琢磨着,如果让左林试试看足球,能有什么样的成果。

    “如果你觉得好玩,可以跟着试试看,你和3队那些孩子相处得不是很不错?”薛教练鼓励道。“反正,也就是大家一起玩玩,如果你有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

    左林点了点头,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兴奋之类的神情,只是点了点头对薛教练说:“谢谢薛指导。”

    薛教练并没有因为左林淡漠的回应而感到任何不快,他笑着说:“快回去吧。你爷爷还等着你呢。”

    左林点头说:“谢谢薛指导,我走了。”

    在距离训练基地有30分钟步程的左家,最明显的就是两个高大的玻璃暖房。左家现在只有左强和左林两个人在上海了,仔细斟酌之后,他们并没有在有了两年三年的积蓄之后就急忙起出属于自己家的小楼——如他们的乡亲那样,而是将那笔钱扎扎实实地花在了这两个玻璃暖房上。左林知道,要调养爷爷的病,需要大量药材,这些药材自己可以种,但暖房却是必须的。左强对自己的孙子没有任何置疑,也没有怀疑过左林这个原先放肆于山林的野小子到底哪里来的那么丰富的中草药知识,甚至某些时候根本不是草药或者别的什么。左强只是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孙子在为自己好,如果不是左林这些时候几乎有些偏执地让左强拖着病体,左强早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了解去了。重病缠身,而重病还对家里造成如此重大的影响,左强早就不知道懊恼过多少回了。

    左林到暖房边上的那一溜平房里和爷爷打了声招呼,就重新钻进了暖房里。左家的暖房和其他在民政部门派来的专家指导下修建起来的暖房很不一样。他的暖房造型如玛雅的梯形金字塔,上窄下宽,而那个用透明塑料材料做的顶,是由4大块材料拼成的。虽然碰上下雨天,难免会有些渗漏,但这4块东西都可以移除,这样就给了左林更大的调节暖房内小气候的自由度。

    而更加不同的则是暖房内的植株分部。两个暖房内,中心位置都是一颗极为巨大的乔木。在暖房搭建之初,它们只是两棵并不起眼的小树苗而已。不到一年时间,它们就奇迹般地长到了能够以自己地冠盖荫庇暖房里所有的所有植株的高度和宽度。而这两棵树,如果让懂行的植物学家来看,恐怕一时半会也认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品种。而左林,则将这种树命名为,护卫之木。在护卫之木的树冠之下,暖房里被分成12个扇形的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混杂种植着3种不同的植物,有的是草药,而有的不是。这种植物之间的伴生能产生的效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而左林恰恰是能够理解,并且能够充分运用这种效果的人。而在隔离每个区域的那些石头垒起的分隔栏上,则爬满了色彩斑斓的地衣。

    除了左林,任何一个人进入这样的暖房都会斥责一下暖房主人是在胡闹,实际上,现在这两个暖房每个月能够培植出的药草和其他作物,除了让左强不必为药材担心之外,还能为左家带来将近5000元左右的收入。……申豹足球俱乐部的确是很有钱,他们不但不在乎左林提供给理疗室的草药和左林自己配置的成药的价格高昂,反而不断催促着左林扩大生产。因为,这些药的效果非常好。哪怕是同样的药材,也要比俱乐部从另外一个药材行采购的那些货色有效力。按照俱乐部理疗室那位理疗师的说法,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是少年队和一线队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他甚至开玩笑似地对左林说,他种出来的这些东西养上几十年,估计都可以成精了。

    “左林,你怎么才回来。”左林才开始伺候那些草药,一个焦急的声音就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看到一脸忧虑的林京华,左林着实吃了一惊。林京华是民政部门异地安置办公室的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因为他来自交大农学院,对农业生产好歹是比较有理论知识的,就被派遣来负责指导从山地安置过来的外来者怎么在平原上进行耕种。

    无论林京华的理论知识多么丰富,无论他如何摆事实讲道理,甚至一次一次将大学时候的教科书和参考书,甚至许多相关资料堆到左林面前,他都无法说服左林用那个极为不常规的玻璃暖房种植草药。在林京华看来,那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那只是左林在为自己的爷爷的病情忧虑之下的冲动和胡闹……

    ……然而,当左林从暖房里采集出第一批药材之后,林京华就不吭声了。他经常来左林的暖房,仔细观察左林的布置,也经常找左林聊天,研究那些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的现象。无论对于一个大城市的年轻人来说,进入农学院学习是多么权宜,4年的学科专业培养毕竟是在身上打下了印痕的。

    “林大哥,怎么了?”左林亲热地拉着林京华,在自家的平房门口的长凳上坐下,又给他倒了老大一杯大麦茶。

    林京华没有推辞,咕咚咕咚将茶一口喝干之后说:“今天在安置办的办公室里我听我们主任的电话,食品药品监督局的人打电话来问关于你家种草药和出售草药还有自己制作的合剂的事情。主任不清楚你的情况,就找我谈了谈。我找个理由就过来继续‘了解情况了’。左林,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左林吃了一惊,说:“没有啊。林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就是伺候这两个暖房,还有就是去俱乐部护理草皮,哪里有时间得罪人?”

    林京华点了点头,说:“本来,你种植药材这种事情,虽然是违规,也就是民不告官不纠的事情,你们千里迢迢搬迁过来,总要让你们过得好一点。你这事情我们办公室都知道,不过也都没提醒过你,就是因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一下子扯上了食品药品监督局,明显是有人举报,主任那里我会去想办法解释你的情况。……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毕竟接到举报,无论如何,药监局至少也会派人来走个过场。我就怕,要是人家在药监局里还有什么熟人……”

    林京华并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左林是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的。如果这明显针对左林来的什么人在药监局里有什么熟人,那对于左林来说,对于左家来说都是极为残忍的。民不与官斗,可是,奈何总有那么一小撮官是可以被利用的,他们的价值就体现在欺压一些没有能力与之抗衡的小老百姓身上。安置办的人见多了千里迢迢安置到这里来的人了,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甚至就是认定了“听政府的话跟党走”的道理,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林京华也很多次在和这些淳朴的山里人打交道的时候,感觉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家乡这个话题。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向这样的人下手呢?

    左林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压抑地说:“查就来查吧。最多我不卖药了。爷爷的病开始稳定了,需要的药不多,我自己种自己用总可以吧。……林大哥,多谢你了。”

    林京华没有吭声。如果对方是这样一个能给人留点后路的人倒好了。当然,林京华现在并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情况并不会那么简单和理想。或许,或许左林这个在上海这一方土地上无依无靠的人不敢与之抗衡,但是,林京华觉得,这里有自己能作的事情。

    “你放心。安置办会想办法帮你的,没有提醒过你这档子事情,本来也是我们的疏忽。你怕他们来头大,我明白。可是,你要知道,一旦药监局下令整改,至少2到3个月,他们会不断派人来复查你这里的情况,你就有2到3个月没办法继续种这些药材了。你爷爷的病,如果真的仰赖这些东西,你觉得,能等得起?”林京华小声提点着左林。

    左林的心里波澜起伏。他的确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情。或者说,他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他希望,哪怕是受点委屈,忍忍也就过去了,但显然,爷爷的病情并不是他能够容忍和迁就的。

    “那……林大哥,我该怎么办。”左林抬起了头,看着林京华。左林的眼神里仍然包涵着几分犹豫。

    林京华斩钉截铁地说:“找人帮忙。你们是整片地区一起安置过来的,原来的村,镇干部这里也都落实了相应的待遇和级别。找他们。哪怕不能给你解决中药的种植和经营许可证,至少有他们保证和疏通,你继续种一些给你爷爷用那是可以的。……”林京华的语气和缓了一下,“至少,就算情况再差,有他们帮你应付以后的复查什么的,蒙混过去应该没问题。那就要看另外一边来头到底有多大了。这大家都是父老乡亲,应该能帮你这个忙。你们那么远安置过来,恐怕也只能这样应付了。”

    左林想了想,说:“林大哥,谢谢你了。我再想办法吧。……都是山里人是没错,不过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一乡一地的官,也未必就比你们城里人心眼实在。”

    林京华最后离去的时候,不知道脸上究竟应该显露何种表情,也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实际上显露着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林京华将左林那竭力表现平静,缺无法克制的愤怒与不甘看在眼里。左林一直是这样的,他一直默默地作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现在,左林最简单的愿望——让爷爷好好活下去——都受到了威胁,而这并不复杂的局面却像是一个死局,无法拆解开来。

    林京华没有再回办公室,而是带着一张装满了数码照片和各种资料的储存卡直接回家了。他还有最后的,可能也是最为无力的一招,找他以前的导师。一篇名为《小气候条件下的多种植物生态》的论文正在他的脑子里呼之欲出。他或许并不算是个很热爱自己当年所学习的专业的学生,可是他毕竟还是懂得这样的一篇论文应该怎么炮制。如果他的导师,作为上海市市政府的农业与副食品顾问之一的于平彰能及时看到,并且意识到这些资料的意义,能够升起哪怕百分之一的好奇心来过问一下,那么,事情或许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

    而正当林京华连夜撰写论文的同时,左林则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个不再符合现在的邮政要求的牛皮纸信封。几乎和左林的爷爷同样年龄的纸张脆弱得让左林不敢多用一分力气。而在信封里,则装着两张纸片。一张上涂抹着几个符号,这几个符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一些人能看懂。而另外一张纸片上,则写着一个地址。一个上海的地址。在充满了历史感的钢笔字体下,还有左林最尊敬的老师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写下的另外一串字,同样是描述那个地址的。时间改变了,连那些纵横阡陌也随着时间而改变着自己的名字,而左林,这个时候希望,这个地址在上海这个几年里就几乎要被翻新一遍的地方,能够留下来。

    “小林。”左强的声音响了起来。左林连忙跑到爷爷身边,问道:“爷爷,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

    “小林,那些你攒着的药,明天给基地的医生们送去。不是说他们俱乐部这个赛季马上要开始了嘛,别耽误人家的事情。你藏下几副药,让我对付一阵就行了。……他们还能真的欺负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成?……你,你也不用去麻烦老师的朋友吧。”

    左强显然是看穿了左林的打算。那个信封,正是原先那个小山村里大家所有人的老师。他在那个山区里教了快40年的书了。山里人对几乎无所不知的孙老师奉若神明。而左林,则是孙老师的最后一批学生中的一个。也是最受到孙老师青睐的一个。也就是因为这样,孙老师教了左林很多他不会让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知识和技巧,还将这样一个信封,这样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刻用于求助的联系方式交给了左林。

    左林面对爷爷没吭声。左林觉得,情况如果真有那么理想,那林京华何必急急忙忙跑过来提醒。就算碰上检查,就算罚款缴税,那也没什么。以左林辛辛苦苦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钱,也能应付过去了。可是,左林本能地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老师留下的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求援方式,或许是最后的选择了。而左林,并不想轻易放弃这最后的反击机会。

    2.大城市

    第二天一早,左林就遵照爷爷的嘱咐,将存在家里的药材和已经调制好的成药都给申豹俱乐部的理疗室送了过去。俱乐部会在月底给他结钱,这左林并不担心。而左林,索性也明确告诉了理疗室负责药品收购的那位姓严的药剂师,这批东西用光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还能继续供应了。听到左林解释的原因,老严也有些愤怒了。

    左林在俱乐部的备用草皮上一直忙到下午2点,给草皮洒了水之后,才换了衣服去市区。虽然来上海已经有几年了,但对繁华的市区左林仍然只有浮光掠影般的一瞥。除了送爷爷来几个大医院进行一些治疗和检查之外,他几乎没有踏足过市区。而就是在那些短暂的进出市区的过程中,他体会到了很多人所描述的上海人的刻薄。冷眼几乎比比皆是。和很多人描述的不同的是,冷眼和刻薄并不是针对外地人什么的,而是针对着再明显不过的弱势群体。

    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杂牌牛仔裤,踏着一双从俱乐部的一个小队员那里10块钱买下的7成新的耐克跑步鞋,左林揣着一张纸片再次进入了上海这个霓虹和阴影同样浓重的城市的中心。

    和很多其他人不同,左林将自己的一口普通话对着电视练到了再也听不出乡音。虽然听不懂上海话,不过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足够让他在问路的时候少受很多白眼了。

    乘车进入市区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路上匆匆过往的人群和嘈杂的街道着实让习惯了安静的左林有些不适应。然而,这就是繁华了。在奔流的车龙人海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好像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并不受到注意的节奏与激情。

    从人民广场一直走到了淮海路,然后又沿着淮海路一直走到陕西路,转上了地址上写着的巨鹿路,已经差不多是晚上7点了。在这不算长可也颇为不短的一路上,左林停下来好几次对照着路牌看着地图,确认自己的位置。最后还是在一个非常热心的外国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地址上写着的地方。那个外国人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普通话,甚至还带着几分京化的儿化音,显得有些贫,扎成辫子的金发和墨绿色的墨镜镜片让这个热心的外国小伙子显得非常酷。而就在这个家伙熟练地为左林指路的简单准确的描述中,左林觉得,这个外国人对上海,至少是对这附近的路实在是熟悉不过。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城市。有些漠然,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本地人可能都说不清具体的方向,而形形色色的外来者,却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奇。

    当左林终于站在了挂着上海市文物保护建筑的铜牌的老洋房前,他不由得这样想着。

    老房子有一个铁栏杆围起来的小花园,有一个极小的,只能容下一个人的门房。而这个地方,门口并没有挂其任何单位的牌子,却怎么看也不像是私产。老房子里的灯光仍然亮着,这灯光激励着左林走到了门房去一探究竟。

    “请问,这里是……”左林面对着看起来有50多岁,慈眉善目的门房老伯核实着地址。

    “是啊,这里就是。”老伯有些疑惑地看着左林。现在,这幢小洋房除了添置了一些现代化的设备之外,其他基本上都恢复了上个世纪20年代,这幢房子的最辉煌的时代的样子。而这里,现在是上海最富盛名的私人会所之一。和其他私人会所不同的是,有资格来这里的并不是那些经常在各种媒体上露面的所谓名人,也不是一般的有钱人能混进来的。这里虽然每周只有2天到3天有人来,但能被主人认可进入这里的,多数都是有相当影响力的企事业单位的幕后人物,或者是被主人延请来征询意见的专家,学者之流。而受到邀请的人,也会将被这里的主人,被能够同样受到邀请来到这里的人接受作为自己的殊荣。自然,这种盛名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的。很少有不明情况的人来问起这里。

    而左林,让门房老伯颇为好奇。

    “那么……”左林从口袋里掏出呢信笺,指着那行钢笔字写下的地址,问道,“这是不是这里以前的地址?”

    门房老伯戴上了挂在脖子里的老花眼镜,凑到信笺前一看,说:“是啊,这里以前就叫这个。你来找谁?”

    “不知道……”左林如实说道,“只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信带到这里,说会有人认识这个东西的。”

    刹那间,门房老伯看到了信笺角落上花押着的奇怪的符号。这个符号,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在雇佣他来这里看门的时候给他看过的。他在这里看了快10多年的门了,他已经记不得这里的主人当初让他怎么办,怎么应对带着这样的符号来的人,但他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必然和这个会所的主人有着某种联系。

    他小心翼翼地说:“小伙子,你看,这里的主人现在不在。现在这里面都是主人的朋友在聚会,恐怕他们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要不你留个电话,等主人家来了我让他找你?”

    左林心里叹了口气,不过他原本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来的。这样的情况也不能算是在预料之外,至少,没有被直接扫地出门已经是很好了。

    左林家里还没有装电话。电话虽然对于左林现在的收入来说算不得奢侈,但乡里乡亲都是在通信基本靠喊的距离里,远在异乡的父母也不太可能很勤地打电话联络,弄一个电话做摆设也就不太必要了。左林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老伯,你有笔吗?我写个地址吧。”

    然后,左林工整地在那张信笺的最底下,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然后,他看了看已经站在一边,拿着对讲机,颇为警戒的保安,讪讪地走了。

    沿着巨鹿路走到头,又沿着常熟路重新走回了淮海路,左林看到了这个城市逐渐开始地夜里的繁华。一家又一家的酒吧闪亮的霓虹灯和穿梭不止的各种各样的车辆着实让左林开了眼界,也让左林的心逐渐冷了下来。这繁华的上海,终究并不是自己的家乡,这里的繁华和左林内心深处的那份质朴的力量有着太多格格不入的地方。

    如果没有家庭的羁绊,左林很有可能带着最简单的东西重新回到山林里去。或许会找个小山村,就那样扎下根来,慢慢溶入那里,让那里成为自己新的家乡。可是,现在这种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已经来到了上海,已经见识过什么叫做繁华,已经因为爷爷的病而殚精竭虑的左林已经距离那样的质朴生活太远了。左林知道,习惯了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方便之后,大概,他是回不去了。

    虽然并不生活在市区,但是,左林仍然能够轻松买到各种各样的需要用到的东西。从固定暖房的各种材料和工具,用来移动和固定顶棚的滑轮,绳索乃至特殊形状的扣具,用来加工药材和配制成药的各种工具,从药钵直到二手也不知道三手的分析天平。如果需要,左林甚至能买到用于冷萃中药的成套器具。老师留在他手里的全套神秘力量和技艺,在这种情况下是很容易被培养和发展起来的,如同左林所争取到的生活一样,谋生,现在只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是啊,这就是一个大都市,或者说是生活在一个大都市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在获得各种各样的便利的时候,却要被这个城市磨去自己身上原本的某些痕迹,逐渐丧失某些天真的想法和能力。但愿……但愿这样的侵蚀在自己的身上能发生得慢一点。左林这样想着。

    愁思对于一个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人来说是很难排遣的。左林也从来不会理想主义地借助尼古丁的燃烧或者是酒精的浸润来让自己少想一些事情,或者是幻象一些事情。立足于现实的思考正是他的老师传授给他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左林重新钻进地铁,呼啸着回到人民广场,然后乘着长途车重新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他和爷爷打过招呼,回暖房检查了一遍之后就呼呼大睡去了。他并不知道,在他踯躅的身影后,他的每一个脚步都会引起一些波澜。

    上海市市政府的高级顾问于平彰,在开完了一天最后一个会议之后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了家里。在他的写字台上,照例堆满了一堆信件,平信或者是快递。作为一个资深的农学家,毫无疑问他要和相当多的机构和个人保持联系,还有很多年龄差不多的朋友,仍然习惯用写信这种方式来交流。他太累了,本来想粗粗浏览一边来信者就去睡觉,却发现了硬卡纸的快递袋子上写着他的得意门生的名字。林京华是个好学生。纵然在上海,农学院出来后恐怕很难找工作,但林京华却不一样。他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自然会为了工作和生活忧虑,但他却并不嫌恶自己的专业,成绩不错。而现在,在安置办的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吧。于平彰顺手就打开了快递袋子,取出了里面厚厚一沓显然是用单位的打印机打出来的文稿。……这不用猜,彩色激光打印机可不是人人会在家里弄一台的。

    《小气候条件下的多种植物生态》……这个论文标题让于平彰的嘴角翘了起来,毕业后还会写论文给导师指点的学生,恐怕是非常少的吧。而这厚厚一沓的材料里,还有不少照片,图文并茂和精致的排版是很能激发人的阅读欲望的。于平彰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希望从文章里看到什么,只是自己的学生有这样的对专业的热忱让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当文章详细描述了左林的暖房里的种种内容,描述了左林如何通过简陋的设施来调节暖房小气候,并且让暖房里的多种植物,还有少数几种地衣和菌菇能和谐地生长在一起的时候,于平彰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好奇心,作为一个学者的好奇心被完全调动了起来。在论文之后,林京华还简略说了一下左林碰到的麻烦。于平彰考虑了一下之后,拿起了电话,给市政府24小时值班的秘书处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能不能给我安排个车子?我有点事情……老方啊,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私事,不过你什么时候那么大公无私了?呵呵”

    而在巨鹿路上,当一辆宾利房车缓缓滑入左林刚才涉足的那个地址的车道的时候。门房老伯恭敬地站在一边。通常情况下,这里的主人,燕北斋是不会在门口浪费时间的。但燕北斋是个很有风度,也很尊重人的老人,他每次来这里,无论多匆忙,都会朝着门房老伯点头示意。而门房老伯这一次手里拿着那张信笺,朝着燕北斋扬了一扬。

    “停车”,夜色,暖色调的灯光,和汽车车窗玻璃混合出的颜色让发黄的信笺的色泽那么奇怪。但燕北斋却清楚看到了那行字。和那一串特殊的符号。他几乎都来不及等车停稳,如同惯例等保镖从前门下来为他开门。他一把推开车门,冲到了门房老伯跟前,一把拿过那张信笺。……果然是真的。

    “老韩,这个是哪里来的?”燕北斋急切地问道。

    “就是晚上,一个小伙子拿着这个来的,他也不知道找谁,就说有人让他把这个拿过来。我让他留了地址了,诺,你看。”老韩解释说。

    燕北斋点了点头,对着那个地址看了看,随后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秘书说:“去查一下,这个地址是哪里,谁在用。”随后又吩咐站在边上,有些好奇的保安,“带我去监控室,我要看门口这段时间的录像。”

    燕北斋知道,无论是因为什么,这张信笺,这串自己惦念了数十年的神秘符号,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

    3.属于逆转的一天

    左林无法得知在他身后,多少人开始为了他的事情奔忙,正如他不会知道阳光下发生的所有的事情。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为了满足或者取悦任何人而存在的。

    左林仍然早早起床,看了看棚里那些他心爱的大大小小的植株之后,去申豹的训练基地给草皮撒水。

    出乎左林意料的是,在他惯常开始工作的地方,一个穿着严谨的西装的年轻人在那里等着他。

    “你好,我是申豹足球俱乐部的法律顾问顾明远。你是左林左先生吗?”年轻人友好地伸出了手。

    并没有享受过被人称为先生的待遇的左林有些纳闷,但还是和顾明远握了握手,说:“顾先生,您找我有事情吗?”

    “俱乐部训练基地的主管让我来负责协助您处理一些和俱乐部理疗室的药品供应相关的事情。俱乐部的法律顾问除了打理俱乐部的法律文书之外,很重要的一项职责就是为和俱乐部有着友好关系的供货商和合作伙伴提供法律服务。”顾明远并没有因为左林只是一个会被很多市侩的人称为“乡下人”的普通农民而有一丝一毫地轻视,反而很感兴趣,也非常礼貌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左林本身,要比俱乐部吩咐他要做的事情更加让他感到好奇。左林很年轻,大概也就17,8岁的样子,虽然明显左林的阅历不足,但面对着他这样一个忽然冒出来的法律顾问,也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并不兴奋或者戒惧,而像是面对着一个和他身份差不多的人一样,平静而礼貌。顾明远甚至觉得,这份冷静和淡然,更接近于许许多多干他这行的人,而不是一个药农或者是为俱乐部清理草皮的帮工。

    “顾先生,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个朋友提醒我说可能有药监局的人要过来查什么。为了不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我也就把这个事情跟理疗室的严老师说了说。……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的。你看……这个?”左林皱着眉头说。

    顾明远笑着回答道:“这个没关系。规避没有形成的风险正是我们这行至高的挑战。”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硬卡纸的文件夹,抽出一张顶端印刷着天明律师事务所的logo的文件,说:“这是一份委托我和我所代表的律师事务所处理相关事务的委托书,您如果信得过我,请在……这里……签字。然后我会稍微了解一下情况,剩下的,相信我一定会为您处理好。……另外,您可以放心,作为俱乐部的法律顾问,费用是俱乐部支付的,您不必为了这个担心。”

    顾明远最后的提醒有些多余。因为这个时候的左林不知道一个律师的价格,更加不会知道顾明远是天明律师事务所里收钱最黑的律师,如果有什么最终促使他下决心签下了委托书,那只是因为顾明远对于一个卑微的客户的尊重打动了他。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左林没有多犹豫,就在文件的底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致问了问左林他的暖房的种植情况和他与理疗室之间的合作事宜之后,顾明远就告辞了。他要去现场看看那两个暖房,顺便看看药监局的人今天是不是会撞上他的枪口。

    原本还想着要拜访一下左强的顾明远扑了个空。左强虽然生病,但毕竟不是病到没办法走动,只能在家里卧病的地步。现在他每天都步行到不很远的几个朋友家里去打牌聊天什么的。

    左家的庭院,平房,暖房就这样井然有序,无遮无拦地展现在了他地面前。顾明远仔细地看了看暖房里的布置,他虽然并没有涉及过农业方面的知识,但是他毕竟有着良好教育和多年工作带给他的阅历,他有相当不错的观察力和审美。虽然看起来暖房里的安排有些杂乱,想必左林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将暖房整治得如同新闻里所表现的新兴农业园区那样整饬,在左林的暖房里,12个扇形的区域并不平均,之间的分隔恐怕主要也是为了能让侍弄这些植物的左林进进出出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而各种植物混杂地种在一起,更是显得有些杂乱。但是,这杂乱之中却独独有一份野趣,有一份刻意经营不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属于自然的秩序感。将大棚撤去,将棚里的这些东西全部移到自然中,那就是一个大树荫庇下的生机勃勃的美好景象了。

    而在顾明远的心里,能够打理出这样一个暖棚的左林,地位无形中高了几分。顾明远是个开明的人,他并不歧视任何人,他的客户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但他更喜欢那些有自己的特点的人。这个时代,追逐别人的脚步是简单的,而自己闯出一条道路,则艰苦而崎岖。这样的人,无论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无论他们是如何粗鄙,他们的内心都有着自己的一个尺度,一个标准,一份执着。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并且获取他们的认可,信任,并且更能进一步了解各种各样的人生,是顾明远除了当一个好律师之外最大的理想。

    顾明远拿出了pda,那个200万象素的摄像头用与这种场合倒也足够了。虽然顾明远的包里装着俱乐部方面提供的左林向俱乐部供货的清单,但对于具体情况的掌握,顾明远还是需要作出一点自己的调查。谦虚和缜密,本来就是顾明远这个年纪不大却在律师这个行当混得风声水起的不二法门。

    当坐在平房门口的石凳上,顾明远在pda上玩模拟器游戏玩得有点烦了的时候,他期待的来自事务所的一个顾问的邮件来了。他扫了一眼邮件的内容后,很不憨厚地阴笑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轿车沿着乡间的简易道路拉着一路烟尘驶来了。

    坐在药监局的车子里的,是博函,药监局某个不高不低的官。他清楚地知道,根据他所获得的举报来进行这次检查本来就是个笑话。政府部门的权利不应该用来做这样无稽的事情,但是,他欠着别人人情,有时候,或许就是这样的亏欠,让他不得不利用手里得权力来做一些回报。当然,在他心里,显然也并不把用用权力来欺负一下这些显然会被国家权利威慑的外乡人当作怎么一件严重的事情。

    在博函下车的时候,当他看到等着他们一行人的并不是原来预料中的朴实的,脸上恐怕还带着惶恐的农民,而是衣着光鲜,一脸职业性笑容的青年的时候,他本能地感觉到,自己这次恐怕是要白跑一次了。

    博函没有急着开口。但手下毛躁的公务员们的耐心显然并没有那么好。还没明白过来情况的某个家伙,毛躁地走上前去,以明显的不友好的口气说:“左家有人在吗?我们是药监局的,接到举报说左家非法制造和销售药品,我们是来检查的。”

    顾明远微笑着,说:“请便。”他一眼就从陆续下车的几人中认出了谁是管事的人。他无视那几个匆忙奔向暖棚的工作人员,踱着悠闲而自信的步子走向了博函。和博函握了下手后,他说:“我是天明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顾明远,受左林先生的全权委托处理关于他和他名下农林产业方面的法律问题。”

    顾明远?听到这个名字,博函立刻就意识到,他这次恐怕是没办法如他预想的那样来解决了。原本他觉得稍微吓唬一下左林,让左林放弃种植和出售草药,应该就算是能对自己的朋友有个交代了。可是,顾明远的出现让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不仅仅因为顾明远是个颇负盛名的好律师,更是因为,他明白了,无论如何,左林并不准备对此事坐以待毙。

    博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顾先生,我们只是得到一些消息,过来看看。左先生实在没有必要兴师动众,作出这样的反应吧。有律师出场,这事情……你看,看起来就麻烦了。”

    顾明远笑着说:“代表委托人出面应付各种法律相关事务是一个律师的职责。好像这没有什么麻烦。您也不必多想。”

    顾明远没有说什么,也似乎无意干扰那些公务员们的取证,拍照登记工作,只是东拉西扯地和博函聊着天。直到那些进行检查的人员将一叠表格递给博函,他才开口说:“不介意我核实一下这些情况吧。”

    博函大方地将表格递给了顾明远。顾明远从口袋里掏出pda,将表格上的数据仔细核对了一遍后问道:“没问题。那我想请问一下。这样的情况通常要怎么处理?”

    博函没有吭声。

    顾明远笑了笑,说:“直说吧,检查你们随便检查,不过,现在的情况恐怕你们也明白,想有什么处置意见很难吧。这里种植的所有东西,现在恐怕都不算药材而算是经济作物了吧,至于那些你们拍了照一时认不出是什么的作物……我想,按照不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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