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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上的陌生人》全剧一共分为四幕,由三个故事构架而成。这三个故事分别是《鸡尾酒》篇,《为明天干杯》篇以及《最后一舞》篇。而这三个故事以校园大学生的不同阶段的心态为主要的描写对象,每个题材都是文清明仔细考虑过才选用的,绝对不会象单紫宛所说的那样不堪。
《鸡尾酒》篇是一个关于大一的新生与另外一个毕业在即的准毕业生之间的故事。两个为了不同的未来而同样感到迷惘的人在邂逅之后,彼此之间不但建立起一份友情,更加从对方的身上学习到了一些自己之前所一直缺少的东西,从而更加坚信自己将来所选择的道路。这样的故事,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至于在《为明天干杯》这个故事之中,全篇在讲述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何地勉励失落的同伴,并且接受已经踏上社会的师兄师姐的祝福,为自己未知而又充满了希望的明天举杯的故事。这个故事,文清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人觉得不能接受的。
最后就只有《最后一舞》篇了。
可是,这也是一个与爱情无关的故事。
《最后一舞》讲述的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年由于始终不能忘怀自己最为钟爱的舞蹈,而在自己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时候,用自己的舞蹈闪耀出最后的一丝光芒的故事。在这一章节中,文清明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明白地将“珍惜”这个主题呈现在所有的观众和读者面前了,如果这样都还能够误读其意的话,文清明实在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可是现在,单紫宛就是这样,从一个文清明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读的。
因为有男演员,因为有女演员,因为其中有感性的台词,所以这是一个爱情题材的故事——这个应该就是单紫宛的思路。
文清明记得在书上曾经看到过一个典故,说的是某位国王在全国实施了禁酒令,凡是私自酿酒者都要处以重刑。而适逢某日,这位君主外出,见到有一个百姓拿着酒具经过,当即便下令对这无辜者行刑。幸好旁边的大臣及时心生一计,对君主说了几句话,这才使那百姓死里逃生。
文清明看着眼前对自己二人爱理不理的单紫宛,真的有些想对她说出那个大臣当时所说的那几句话。
“按照这么说来,人人身上都有着奸淫的器具,其不是人人都犯了奸淫之罪么?”
因为自己的剧本之中有男演员,有女演员,有感性的台词,所以这就是一个爱情故事——这个道理难道不就是那个头脑发昏的君主所认为是对的吗?
“这个剧本你拿回去。”单紫宛随手指了一下被她扔到桌边上的剧本,“回去之后,好好修改一下。如果改好了的话,我肯定会支持你们的。”
虽然这几句话,单紫宛想尽量说得比较和气一点——她甚至还特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海籁和文清明二人——可是,即使是感觉迟钝得如同文清明这样的人也能感受到她这句话之中的敷衍之意。
文清明二话不说,拿起剧本,强忍着一口怒气,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令人感到窒息,让自己的全身血液都凝滞的地方。
“对不起,”海籁追上了前方疾走的文清明,“我刚才没有能够帮上你什么忙。”
“别这么说。你能够带我去见一见这个在艺术团幕后垂帘听政的女人,已经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文清明放慢了脚步,“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觉得过意不去。而且,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这还是托你的福。”
“开眼界?”海籁看着怒极反笑的文清明,一时之间不知道文清明所指何事。
“是啊,今天可算是让我长见识了。”文清明伸出一只食指道:“第一,原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老师的官威这么大。今天我们站在那里说了这么久,她几乎连正眼都不想看我们一下,就好像只要看我们两个人一眼,她就会眼睛里面长出针来一样。古书里面记载有‘洗耳翁’,想不到今天居然被我证明了‘濯眼妇’的存在。我想,即使是我们亲爱的胡校长也都比不上她。我也是这才明白,原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好,官威始终都是唯一可以自己决定的职称。”
“然后,这第二点是让我更加意料不到了。”文清明缓缓伸出中指,“学校的艺术团居然交给了一个完全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类文盲来管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虽然我知道很多中国人都很幽默,但是我想不到在学校里面,那些平时看起来搔都不笑的领导们原来也是此中高手。我就算是打破了头也想不到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小贩会在这小小的办公室之中公然摆摊。而最让我想要吐血的是,这个小贩其实连狗都没有见过。”
“第三,”文清明的无名指也应声而出,“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二十岁。当她开始说话之后,我发现她至少有二百岁。说句实话,我外公的思想都比她新潮。在21世纪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个18世纪的小脚女人,实在是难得。我想,最适合她的工作不是老师,而是去做博物馆里面被陈列出来的干尸,保证够年份。”
文清明还想伸出第四只手指,海籁连忙叫停:“好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不至于象你所说的那么不堪吧?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狠?不太象你平时的作风啊!”
“你觉得我现在需要用对付正常人的礼节来谈论这个人吗?”文清明冷笑道,“我觉得我做不到。一个可以把我的这么正经的剧本解读成为Se情小说,然后还要将这个剧禁演的文盲,我有什么可以跟她说的?现在在她的眼中,我的这个剧本比三级情欲片还要不堪。”
“没有这么严重吧!”海籁看着言辞之间愈见锋芒的文清明,连忙劝道:“不要太生气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哪里还能够修改一下,改天再交上去给她。”
“改?”文清明狠狠地将一口怒气吞进肚子里面,“我当然会改。不过,恐怕我要把这个剧本改成那种文革时期的样板戏才能满足这个女人的要求了。”
入夜,文清明把台灯拧亮,准备开始违心地修改这个本来不需要改动的剧本。
海岸上的陌生人……
文清明用尽全力地在一张空白的稿纸上写下了这几个字。可是在此之后,他却只是一直握着手中的钢笔,紧咬钢牙,迟迟写不下一个字。
虽然他中午的时候答应了海籁会按照学校方面的意思去修改自己的剧本,可是,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当自己真的拿起笔来的时候,这支平时伴随着自己在文山字海驰骋纵横的钢笔会变得如此沉重。
“混帐!”文清明终于无法忍受这种令人胸闷的感受,将稿纸一把扯起,撕成粉碎:“难道我文清明要象狗一样写文章吗?绝对办不到!”
“怎么样?剧本改好了吗?”
第二天,海籁又将文清明约了出来,见面便问:“我们的时间剩下不多了,你改好了没有?如果改不好,那么我们就只好按照原来的计划,用一台普通的晚会来代替这个团庆话剧了。”
“改好了。”文清明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一叠文稿递给海籁。“今天晚上是我们话剧队的例会。我正在考虑着到时候应该带一个什么样的消息去给他们。”
“希望不会是坏消息。”海籁随手翻了一下文稿,也来不及细看,“我现在就拿去给单紫宛,希望这次可以让她满意。”
文清明只是不置可否地冷冷一笑。
晚上九点半,当文清明如平时一样按时到达主教学楼底层的时候,话剧队的众人一反常态,早早已经在等候——想必是有人收到了什么风声。而在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文清明忽然一笑,仰首阔步地向众人走去。
因为他现在就要为大家带来一个消息。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文清明看着围作一团的众人,提高声量说道,“前几天,我们的话剧被学校方面截住了。而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又去和学校方面交涉了一次。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我们和学校方面交涉的结果告诉大家。”
“学校已经决定禁演《海岸上的陌生人》。”
文清明相当灿烂地微笑着对众人说。
虽然话剧队之中不少消息灵通者对这件事情也已经早有风闻,但是待到听文清明亲口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还是不由哗然。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沮丧?觉得很委屈?”文清明笑着向面前鼓噪的话剧队众人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这是当然!混蛋!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演?”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说。
文清明看着众人,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变:“虽然今天我们的这个话剧被学校禁演,但是我觉得,在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不应该沮丧,不应该生气,也不应该骂他娘,”文清明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天大笑着说:“我们应该笑!”
“就只有你还能笑出来了!”不知道是谁在小声嘀咕着,“这么久以来,我们都白忙了,你倒是笑得出来。”
文清明虽然隐约听见了这句话,也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他只是装作没有听见,同时笑着说道:“有人说,我们已经辛苦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现在被取消,之前的工作岂不是都白做了吗?可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的工作并没有白费,我们的时间也没有被浪费。虽然我们没有能够在最后走上舞台,在大家面前证明我们的努力,可是,至少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从这次排练之中获得了很多难得的经验。”
看着情绪依然低落的众人,文清明不禁笑着摇摇头,再次提高了音量:“在这种时候,我们应该笑!应该比平时笑得更加开心才对!”
众人看着似乎觉得被禁演不是一个噩耗,而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文清明,都不知道他究竟葫芦里面在买什么药。不过这样一来,鼓噪的人群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大家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以为我是在故意安慰你们,”文清明笑着对众人说,“可是我没有这样想。你们都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可是我不这样认为。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坏事呢?它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呢?我们为什么不能笑着来迎接这件事情呢?”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有人问道。
“我们当然要笑!”文清明说道,“而且还要笑得比以前还要开心!除非你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错的,除非你们自己也都认为不应该为这个剧努力!”
“我们没有错!”
“对!”文清明指着人群中回答自己这句话的凌俊说道,“我们并没有做错,所以难过的人不应该是我们,而是学校里面的那些人。我们是对的,我们为什么要难过?我们为什么要沮丧?如果你们大家都认为是我们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的话,那么你们就尽情地去抱怨,去沮丧,去生气吧!可是我要告诉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放弃了我们,只是他们失败了,而不是我们失败了。可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的话,那么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失败!”
“我们没有失败!”文清明一字一句地向众人说道:“所以我们应该要笑!应该笑给那些今天拒绝了我们的人听到,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今天拒绝了我们,把我们的话剧禁演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们总有一天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我们才是正确的!”
“所以,让我们一起笑吧!”
“你知道吗?你刚才笑得好假。”
例会结束以后,话剧队众人也都三三两两地散去。等到其他人都回去之后,易正才笑嘻嘻地走到文清明的面前,指着文清明说道。
文清明揉着笑得发酸的脸颊,“还不至于象你说的那么差吧?怎么说我都是话剧队的老大,难道连这点演技我都没有么?”
“不是你演得不好,”凌俊在文清明身边的石阶上坐下,“而是你心里在想什么,大都瞒不过我和易正。我们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有什么小动作,难道我们还看不出来吗?”
文清明继续为自己的脸部肌肉做松弛活动,“看来,有时候和朋友太亲近了,也会破坏我的隐私权啊!看来以后我应该考虑一下和你们这两个家伙保持距离才行了。”
“呸!”易正啐道,“你那点想法,随便在街上拖个人都能够看出来,用得着我们去猜吗?你少臭美了。”
文清明本想微笑一下作为对这句话的回答,可是由于刚才他强笑太久,所以脸上的肌肉有些不听使唤,故此只好用两只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微微撑起,权当作是自己笑了一下。
“其实你自己也觉得很难过吧?”凌俊叹了一口气,看着头顶上悬挂着的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的光源说道,“其实,在这个话剧里面……不,应该说是这么久以来,你都是话剧队里面最忙的人,你付出的努力也比我们每个人都多一些。所以,其实在我们这群人之中,你才是对这件事情感到最难受的人吧?”
文清明干笑了几声,没有回答凌俊。
易正也收起了笑嘻嘻的表情,稍微正色地说:“我也知道,其实你自己一点都不想笑的吧?可是你却要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来鼓励大家,好让大家不至于太沮丧。你现在是话剧队的队长,我明白,你不能不这样做。”
“你们知道吗,”文清明终于放下了按摩脸颊的手,“他们大家想要生气,可是我刚才只想哭。”
“可是你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易正淡淡地说道,“如果连你也跟随着他们一起胡闹的话,话剧队就会变成一股不受控制的乱流。虽然这股乱流不会对学校方面造成什么压力,可是这所学校的话剧艺术就会倒退回去,甚至会崩溃。我想你也不会想看见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你刚才没有看见我笑得这么开心吗?”文清明呲牙对易正说道,“话剧队里面,谁都可以生气,谁都可以使性子,谁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文清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戏谑地说,“……就我一个人不行。在我生气的时候,我要对你们笑;在我沮丧的时候,我要对你们笑;哪怕是在我想哭的时候,我还是要对着你们笑。所以我告诉你们,自从我当了这个什么队长之后,全身上下最累的是我的脸。”
“清明,”凌俊看着笑得有些勉强的文清明,“这次的事情一定让你很失望吧?所以,在刚才的例会上面,你才会决定将这次的团庆话剧交给新生去负责。”
“让新生们锻炼一下不好吗?”文清明伸了一个懒腰,“反正他们进来话剧队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给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试试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有些灰心了?”凌俊小心地问道。
文清明看着凌俊,忍不住摇摇头,“说我一点也不在意这次的事情,那绝对是骗人的。可是要是说我会就这样简单地被打垮,那么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一下心态而已,你放心吧,我不会这么简单就倒下的。”
文清明停顿了一下之后,忽然转头问易正:“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进来演艺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能够记得?”易正摆摆手,“何况那个时候我还和你不是很熟,谁有那种闲工夫去记得你说什么。”
“我在那时候说过,”文清明笑笑,回忆道,“我要用我手里的这一支笔,为话剧队这里每个人描绘出他们的梦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易正与凌俊摇摇头,均表示无意瞎猜。
文清明耸耸肩膀,“其实答案很简单。这是因为我认为大家都是单纯而且幼稚的人。当然,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什么叫做……单纯而且幼稚?”凌俊有些不解。
“你们不要误会,”文清明向从神色看来有些误解自己意思的二人摆摆手,“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相信童话。”
“童话?”这一次,连易正也猜不透文清明到底想要说什么了。
“现实是一个世界,而舞台上面又是一个另外的世界,”文清明说道,“在白天的时候,可能我们话剧队的队员们和普通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旦到了舞台上面,他们就会变成他们所相信的童话故事里面的角色。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个现实世界中是没有童话的。可是他们依然愿意去寻找,去相信这个故事。所以我才说,大部分进入了话剧队的人都是相信童话的。而只有最单纯而幼稚的人,才会愿意花心思去描绘自己心里面这种简单而又快乐的小故事。”
“童话?”凌俊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形容词来形容话剧。”
“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文清明看着凌俊说,“至少对我来说,话剧就是一个童话,而且是属于我自己的最后的一个童话。”
“最后的童话?”凌俊问道,“为什么这个童话是最后的?难道你以后就不能继续做做梦,看看童话故事了吗?”
“难道你以为我以后还会有心情和时间让自己在童话里面过活吗?”此时的文清明笑起来有些落寞,“我也只是趁着大学这四年,最后放纵一下自己罢了。毕业之后,你我都应该老老实实去写纪实故事或者是历史故事,而不是这种只能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了。”
“这么说来,”凌俊嘲笑道,“你说你现在还是一个孩子咯?”
“你还记得小飞侠彼得潘这个童话人物吗?”文清明并没有回答凌俊,而是反问道,“在童话里面,他是一个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小孩子。”
“有时候,我也很想和他一样。将这个最后的童话延续到永远。”
三人会晤结束之后,由于文清明与凌俊二人的宿舍区相当接近,故此二人总是相伴同行。而易正则因为与二人背道而驰,故此不与他们二人同路。
“原来你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走在回宿舍大院的路上,凌俊忽然对文清明说道。
文清明只是耸耸肩,做了一个“我一直都是这样想,只是你不知道而已”的表情,但是却没有说话。
“那么团庆的剧怎么办?”凌俊转变话题,改问正事,“你真的准备要让新生自己全部负责吗?虽然他们有演过几个小品什么的,可是没有人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去独立负责一个话剧吧?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有说我不管他们了吗?”文清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会直接负责这个剧,可是等到他们排练的时候,我会尽量到场看看的。有什么毛病,我也会跟他们说的。我总不能真的先把他们丢到海里,然后再让他们自己学游泳吧?”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凌俊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虽然你刚才说不想管这件事情了,但是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放心让他们这群人胡闹的。”
“无可否认,”文清明双手互相揉搓着说道,“我刚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所以难免有些激动。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事了。我知道怎么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它影响自己的公事的。”
“你刚才说,在你知道《海岸上的陌生人》被禁演的时候,你真的想哭?”凌俊忽然又问了一句。
文清明不置可否,“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其实你想不想哭我倒是看不出来,”凌俊叹了一口气,盯着文清明的双眼慢慢地说道,“我只是知道你很害怕。”
“我害怕?”文清明不自然地强笑着,作最后的挣扎:“我有什么害怕的?”
“你之所以要仰着头大笑,是因为你害怕,”凌俊一脸不忍之色,“你害怕被别人看到你流泪大笑的样子。”
十三 放手
又是一个周末,文清明也依照惯例,在周末的下午放学之后搭乘一小时左右的公车回家过周末。可是当他坐在颠簸不定的校车上的时候,他心里却有着一种未曾有过的紧张。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止是回家吃一顿饭这么简单。
他是回家和父母摊牌的。
晚饭过后,在厨房清洗碗筷的文清明不时用眼角偷看正在看新闻的文父,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待会儿应该怎么开口向父亲交待这件事情。
收拾好碗筷,文清明挑选了一个距离文父较远的位置坐下。而文父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电视新闻上面,完全没有留意到文清明的怪异行径与不自然的神色。
“爸,”文清明犹豫良久,终于鼓起最大的勇气,小声说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嗯。”文父只是从鼻孔里面发出了一声回应,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考虑清楚了。”文清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够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我已经决定要转系了。”
这一次,文父非但没有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离开电视荧幕,就跟完全没有听见文清明刚才的说话似的。
可是即使文父真的没有听清楚文清明的话,文清明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剩余的底气去将这句话说第二次了。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则竭。而文清明现在虽然未到竭尽,但是也已然气衰,没有再战之意了。
“你考虑清楚了吗?”半晌之后,文父终于开口了,但是语气之间并没有文清明所预计的那样狂风暴雨的威力,反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文父神色平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文清明觉得这种气氛同样让自己有窒息的错觉。
“考虑清楚了,”文清明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有些嘶哑,“之前你不是也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了吗?当时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想好了。我还是不适合读现在的这个计算机专业,文科的科目才是我有能力应付的。”
“上个学期的考试出来之后,我就猜想你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要作出最后的决定了。”文父将电视机的电源关掉,“既然是这样,当初你就不应该报读理科。现在你已经大三了,要转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有问过一些同学,”文清明低着头说,“还是有人在大三转系的,我不是第一个。不过在学校里面,因为很多学科都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分专业,所以,我如果现在转系的话,可能会被降级到大二去再补读一年基础课。”
“那样岂不是等于是留级了吗?”文父的声音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你有没有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文清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那么你现在想转到什么专业去读?”文父问。
“经济学。”文清明早已经考虑好了,“我想转到经济管理学院的经济学专业去。一来,那边是文科专业,比较适合我;二来,我以前的中学同学欧阳羽也在那边,如果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可以问他。”
“既然你决定了,”文父开始站起身来,慢慢地披上外套,“那么我替你去问问你的表舅,看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你表舅也是在这所大学里面工作,他应该会比较清楚这些事情。你在学校方面也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后天回去就到教务处递交转系申请书,”文清明点点头,“现在这个学期也不过才开学几个星期而已,如果动作快一点,这个学期之内应该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妥。”
“反正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正在穿鞋子的文父在门口处仿佛漠不关心地说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应该怎么办。”
“退队?!那么我们怎么办?”
在艺术团办公室之中,凌俊非常意外地对文清明问道,“你突然说要退队,那么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文清明淡淡一笑,“选出一个更好的新队长,然后政策五十年不变,大家歌照唱,舞照跳,戏照演,就这么简单。这个世界没有说少了谁就不行的。”
“可是你这样决定也太仓促了吧?”易正也忍不住说道,“虽然我曾经说过,你偶尔也应该试着放开手让新生他们自己尝试一下,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就完全把手丢开。这样实在不是太好。”
“你们在说什么呀!”文清明扶扶眼镜,“我今年都已经大三了,是时候应该退队了。其它社团不都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进行换届的吗?你们也不用太大惊小怪。”
“可是按照社团的惯例,”凌俊想了一想,“也还是有很多人在大三的时候继续在社团里面工作下去,甚至还有人一直做到毕业才退出了。你是这所高校的话剧创始人之一,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这里做到毕业呢!想不到……”
文清明也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私事要处理,只怕是再也没有空闲可以照顾这边了。为了不要拖累大家,我想,选择退出是一个对于我自己和大家都是最好的决定。”
“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凌俊奇道,“居然会迫使你作出退队的决定?”
“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文清明对二人勉强一笑,“只不过是我现在要转系,手头上有些事情比较麻烦。”
“转系?”凌俊吃惊道,“清明,你要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大三了,现在才转系,会不会太迟了一些?”
“就是,”同样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意外的易正也在一旁说,“你考虑清楚了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做这种事情?”
“我只是选择真正适合我的东西。”文清明倚在一张可能比办公室的水泥地板还要肮脏的桌子上,看着自己的脚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在高中分文、理科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我一定会去读文科,可是我最后却偏偏跑去读了物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没有等二人回答——当然,文清明本来就没有打算让凌俊和易正二人回答这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答案的问题——文清明便已经抢先自己回答道:“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的文科已经很厉害了,再读下去估计也没有什么大的突破。所以我那时候就异想天开,想要由文入理,最后再从理达文,这样就能够达到一个文理双修的结果。可是现在看来……”
文清明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耸肩说:“……是我太高估自己的本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种方法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将这个设想变成现实。既然当初,这个错误的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那么,今天就应该由我来承当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我认为这很公平。”
“可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大三了?”易正正色问道,“也就是说,即使包括今年在内,你也只不过还有一年多就要从你现在的专业里面毕业了。如果你现在转系的话,那就意味着你将要放弃之前所学过的所有东西,重新开始。要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来说,做错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开始的时候做错了还不算是最大的错误。”文清明一扬双眉,“最大的错误是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却还不想去改正这个错误。《论语》中,孔子说‘过而不改,是为过矣’。我也不过是照着古人的教训去办事罢了,不需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么说来,你已经是下定决心要转系了。”易正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文清明只是向二人解释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来听取他们的意见的,“可是,这也不需要你完全退出话剧队啊。你仍然可以挂着名在队里面,何必要做得这么绝对呢?”
“转系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文清明笑着说。
当然,他知道转系并不是让自己能够舍得完全放开话剧队的唯一原因,自己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而这个原因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林逦采。
可是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因为在上个学期,林逦采就已经毕业,离开了这所学校,踏足社会了。
这个曾经费尽心思,将演艺部从文学社与口才协会中脱离出来,雄心勃勃想要首先开拓这所高校的舞台剧先河的师姐终于彻底地离开了这所学校,也彻底离开了她苦心经营的,已然改头换面的“燎原”演艺部。
文清明还记得,当林逦采临走的时候,她还特地将原来的“燎原”演艺部中一干人等请到她在外面临时租住的一件小房间中作最后的一次聚面。
虽然林逦采之前已经先行告知众人无需破费,但是出席的原“燎原”众人都还是各自有准备一些小小的纪念礼物,留给即将分别的林逦采。文清明本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眼见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离愁别意,不免也被这气氛感染,觉得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味道。
自从招生之后,文清明一直都没有再见过林逦采,此时再见到她的时候,文清明觉得现在的她看起来绝对比为“燎原”众人苦心焦思前途出路的时候有精神多了,看来她也已经恢复到文清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那种状态了。看着精神奕奕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林逦采,文清明一直有些不安的心这才敢完全放下。
“清明,怎么没有向我说再见啊?”笑语声中,林逦采已经走到了文清明的面前,开玩笑地说:“别人都有礼物给我,你的那一份呢?”
文清明淡淡一笑,“本来想迟一些再拿出来,免得跟别人争宠的。不过既然全场最大的人已经亲自开口了,我想再留多一会儿也不行了。”
说完,文清明将手上的一本记事本递到林逦采的手上,“不要以为我的礼物是这一叠白纸,我真正的礼物其实是在这里……”
文清明边说边将记事本的扉页翻开,指着自己用钢笔写在纸上,最近新填的一首《摸鱼儿》朗声吟诵道:
曾几时,狂醉此地,笑谈问鼎闲事。
天下群雄争逐鹿,我辈煮酒论志。
风流是,当如此,浴剑杜康笑天子。
唯恨拙笔,锋芒早磨灭,残诗浊酒,无以书青史。
皆逝矣,今宵过后万里,鸿雁难传只字。
再会本已无期,却问何年风尘洗。
不堪忆,何须记,醉醒明朝寻酒肆。
豪情往日,余半点狂心,一声轻啸,不尽离别意。
“这才是我真正送给你的礼物,”文清明将记事本的封面合上,放回林逦采的手中,“这首词是我自己无聊的时候填的。虽然没有什么韵律,不过却描写了我们这群人在这所高校之中在为话剧努力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侧面,希望师姐你以后偶尔能够读它一读。可以的话,顺便想想我们也是可以的。”
“谢谢你的礼物。”林逦采也不由得被勾起了一丝离愁,“我会记得大家的。”
“我最近听说,”过了片刻,林逦采为了让这离愁消散一些,突然岔开话题说:“你们前一段时间本来想要筹划一个大型的舞台剧,可是最后却没有成功,是有这回事吗?”
“我是应该说师姐你还真是消息灵通呢?还是应该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文清明淡淡地笑着回答,“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是真的。我们的剧本没有通过学校方面的审查,所以最后被取消了。”
“是不是你们的努力还不够?或者是和学校沟通不够?”林逦采似笑非笑地问。
文清明仰首哈哈一笑,“错的究竟是谁,迟早会有人作出一个适当的评价。说不定禁演我们的话剧的那些领导自己都会心虚呢!”
“是啊,”林逦采得意地笑着,“我就知道,你对自己的剧本《海岸上的陌生人》还是有信心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原来师姐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文清明也不由失笑了,“明知故问,原来不过是为了寻我开心而已。”
“谁有功夫寻你开心了?”林逦采柔声说,“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话剧队伍里面,可是你不要忘记,现在的艺术团话剧队里面还是有很多我在‘燎原’时候的朋友,你们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之所以这样特意问你,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我听凌俊和易正说起这件事情,他们都担心这件事情会对你造成一些打击。你这个人,我最清楚不过了,总是将所有的事情和想法都藏着,不让别人看出一点蛛丝马迹。我本来早就想找你聊聊,不过却一直没有时间,现在看来,我还是未免太多虑了。”
“我文清明的意志力比蟑螂的生命力还要顽强呢!”文清明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没有那么容易就要我倒下的!”
文清明再说出这句装腔作势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象这句豪言中所描述的那么坚强。自己之所以一直到今天还不愿意倒下去,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为自己不愿服输的个性使然,可是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很重要的。
他想要遵守一个自己的承诺。
这个承诺,是自己为了一杯感冒药而许下的。在为自己送上这杯药的人还没有离开之前,自己就必须要一直将这个承诺坚守下去。
所以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要挡在众人的前面,而且绝对不能倒下。
支撑着他的,除了信念,还有一杯在记忆之中依然热气腾腾的感冒药。
而现在,林逦采已经毕业了,自己也终于可以尝试着放下这个重任了。
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所承诺的事情,之后的事情,自然会有人继续的。
“总之,退队的事情我就是已经决定的了,”文清明回过神来,对易正与凌俊说道,“你们也帮帮我的忙,告诉大家,我将会很快确定新队长的人选,有意竞争这个位置的人就最好和我们三个人之中随便那个说一说。只要他们想要做一点事情的话,我是绝对愿意给他们机会的。不过,他们至少也要先努力去争取这个机会再说。”
之后的几天,文清明照常地出现在主教学楼的底层,观看众人的排练。而在这段时间之内,也隔三差五地有人来与文清明表达自己愿意在这个团队中负起更多责任的意愿。文清明也只是一直神色不变地听着,偶尔加插几句鼓励之言。而当众人问及最后的结果的时候,文清明则耍起太极,含糊其词地带过去,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想法。
如此之后又过了几天的时间,文清明估计这个调查已经差不多是时候完成了,便将凌俊与易正再次约了出来,就下任队长的问题展开第二轮的会晤。
“你们那边怎么样?”文清明将办公室的光管开关打开,然后顺手拖过两张看起来颜色比较浅的板凳给凌俊和易正——这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分清颜色深的凳面上究竟是原先的色彩还是灰尘的颜色,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挑了颜色最为浅的几张板凳。
“马马虎虎。”易正看看同样不想先发言的凌俊,“其实我们还是想先听一听你的意见。因为你毕竟是话剧队的现任队长,你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你们都不想说,那么只好由我先来抛砖了,”文清明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们来看看我这一砖头拍得准不准。”
“不过就算是让我先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人可以说。”文清明伸出几只手指,似乎感到颇为为难,“你们都知道,上一次招生,01级的新生几乎没有几个是有大将之才的,加上人数本来就少,我其实真的有些想要跳过这一届,直接从今年刚刚招收的02级新生里面选队长的。”
“如果非要在01级里面选出一个队长的话,”文清明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扳下了第一只手指:“除了袁刚仁之外,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老实说,我觉得这个人的表现在01级之中还算是差强人意。平心而论,这个人虽然文笔不行,演技马马虎虎,更加不适合做导演,可是他难得的地方在于他肯用心去学习这些事情。虽然他现在距离我的要求还有一段距离,可是他以后的发展又有谁知道呢?所以他本来是我的第一人选。不过……”
文清明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的是,这个人还同时是摄影协会的会员。不但如此,我还听影协里面的朋友说,他近来也在影协那边努力争取一个部门的部长职位。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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