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花》 第 1 部分阅读 作品:逃花 作者:陈毓华 男主角:程门笑 女主角:阎金玉 内容简介: 以她右丞相之女的身分,爱裸睡是怪了点, 但没想到因裸身被这穷酸相府食客瞧见, 让她这金丝雀有了逃出相府牢笼的机会, 顺势逼他带她私奔,还成了夫妻, 虽然他瘦弱、“恩爱”的技术有待进步, 但却给了她受保护、呵疼的平凡生活, 奈何最终她还是被抓回相府, 可此时,她一直认为弱不禁风的夫君, 竟勇闯相府,要她等他将她风光迎回, 于是她日思夜盼静待佳音, 怎知,却等到皇上下旨诛九族的噩耗, 而始作俑者竟是她亲爱的夫君…… 正文 楔子 又——撞——见——了! 一口气还没从肺里吸完…… “大小姐,是你!求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我!”凄厉的叫声和不知道哪生出来的力气挣脱家丁的箝制,披头散发的女人双膝砰然着地,跪爬过硬邦邦的青石板,以涂着蔻丹的长指似溺水人抓住浮木攥住她细小的胳臂。[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指甲刺进肉里,尖锐的刺痛令她瑟缩了下,这一抖,小手里抓玩的桃树枝也掉到地上了。 她……她是谁?从衣着看来不是奴婢。 阿爹的妻妾如云,她实在认不了那么多。 见跪地的女人粉妆脱落,黛眉全无颜色,也许是因为挣扎的关系,胸襟到处都是白灰的粉块,唯有唇际一抹嫣红很诡异。 她,是大房所出,被严格禁止跟她们往来。 “小姐,你让他们不要抓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偷人,那是我的远亲,我是冤枉的啊!”她不想死啊…… 错乱的眼映照着她多多少少的皮肉伤,头顶的金钗摇摇欲坠,那只本来昂首向天的雀鸟禁不起剧烈摇动,叮地,跌入石地顺势滑入草丛,只留下一抹金盈烁人。 “把她给我带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执行家法的管事不意在半途遇上大小姐,这等污秽事大人吩咐过要做得周全秘密,现下…… “……大小姐,你不能见死不救……”才歇下的声音又骤然攫住她,往前冲撞的力气迫使她撞上后面的石凳子,腰下好痛好痛,害她差点喊出声音。 “带走!带走!”很不耐烦的调调。 “慢,你们要带她上哪去?”她捂着腰,一只胳臂仍然动弹不得。 “奉大人手谕将十八姨娘带出城。” 又出城……这是第几个了? 出了城的姨娘们没有半个回来过。 “我不要浸猪笼啊……”不等她反应过来,毛骨悚然的喊叫锥尖似的扎进人心。 猪笼?那种不人道的刑罚。 她年纪小小却不代表无知,生在这样华丽的宅子,耳边却净是些污秽。 她伸长无力的手臂试图留下向她求救的柔荑。 “……可恨的阎瑟,把我抢来,又对我不闻不问,我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哭……不是典当给你的对象啊……”呜咽诉泣,她要的只是爱,哪里错了? 阎金玉的手空了。 被拖走的女子疯狂尖叫,她像块破布,让孔武有力的家丁架住胳臂往前拖行,乌黑如绸的长发迤逦的委地,恐惧让她的膝盖酸软,点点滴滴汇聚的绝望扭曲了她原本该秀丽无双的白皙五官,她的眼因为极度的绝望更添怨恨悲切和阴狠,那是人疯狂前的目色。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那不是人的声音,是兽的哀鸣,即便喃喃远去…… 那还是小小阎金玉不能明白的情绪,一回两回……这,是第几回了?在她家,一言定人死生的事情总是一再上演。 夫是天,而女人是什么?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然而没有谋生能力的女人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凭借最天生的本能来取悦男人,为自己的生存谋生。 可是青春有限,男人的心有限。 当男人厌倦了一张容貌心生别恋,女人剩下什么? ——无边无际的孤单寂寞。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回头想去捡刚才掉到地上的桃树枝,想忘掉那很不好的感觉。 她捡起剩下没几片绿叶的小枝条……可是,那知觉仍在,长长的指甲在她肘上划过,那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一章 庭中有桃,千百株。 多数风吹雨润,受天地滋养,柯柯枝枝交抱成一把。 如岩石同色的根粗糙的没入寂然不动的土层,枯瘠多皴的枝枒想不出是如何进放莹白如雪的千万花胎。 据说,深宅大院还没兴建时,桃树们就在这地上了。 说也奇怪,这大片桃树有好多年不开花,更遑论结果,年年岁岁,净长叶子和树干,除了偶尔荫凉用,一点用处也没有。 阎瑟信风水鬼神,起宅子前请风水师来看过,说这片桃花有树灵聚集,能庇佑他更上一层楼,砍伐了会大大坏事。 许是因为这番话,看它茂密黝绿,还有点赏心悦目的效果,于是大手一挥让它们存活了下来。 桃树林多年来还是只往地下扎根,往天际伸展枝干,一点桃粉繁红也无,说来说去便宜了阎府大小姐,那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游乐场。 天幕,是纯然娇贵的黑,星子全无、月光隐晦,寂寂长廊,因为门外燃着的驱蚊香,使得暗香浮动。 绣楼有两层,然而,在婢女眼中怪癖一堆的阎家大小姐却常常舍舒适的二楼就楼下美人榻上打盹。 她们不会知道楼下有来来去去的奴婢,有人的声音,要比冷清空荡的房好多了;可是再多人又如何,怎么也填不满她无从可诉的寂寞。 “呀……”门开,一只纤纤素手,先是印在门面的宣纸上头,哪知五指一摁压,上好的宣窗纸马上戳出深浅不一的破洞,一只白皙美臂狼狈的停顿了半晌。“又破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用力想睁开睡眼惺忪的水眸,但是瞌睡虫的力量太大,眼缝睁了睁,弯弯的翘睫毛下只露出线似的宽度。 没开的嗓子嘟嚷着,却也只是抽回闯祸的指头,甩了甩,像小孩儿软绵细腻的声音没多大悔意。 “答应?” 贴身婢女不见踪影,约莫是找姐妹淘说话去了。 不太尽责的侍女吶……反正也习惯了。 左右瞧望,右脚跨出门坎,然后,左脚;出现在地板上的是左右相反的精致绣花鞋。 把鞋穿反了也是家常便饭。 “好冷。”夜深露凉,骤来的夜风吹得她晶莹如玉雕的身子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没错,她裸着身子,卸了钗钏的秀发如黑瀑般遮住她白玉无瑕的背还有若隐若现的酥胸,白与黑的对比曝露在宫灯晕黄的光下绰约交错,更见遐思。 细致的曲线从小蛮腰蜿蜒而下,半屈的大腿隐约可见小腹下神秘的森林,叫人血脉偾张的胴体,清艳而不妖娆,性感与天真融合得恰到好处,活脱脱是只赤裸羔羊。 然而,胴体的主人一点都不觉得有伤风化,或是害谁长针眼。 这就是阎家小姐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非常非常的喜欢裸睡! 还有,她不管春夏秋冬,四季的半夜都要起床灌下一大杯温凉茶水才能继续好眠到天亮。 这习惯就跟裸睡一样不知道何时养成的,日复一日,执着于非要喝下那杯孟婆汤似的茶汤才能安稳到天明。 平常知道她习性的答应也会把一壶水摆在她构手就会到的地方。可今夜,她一觉醒来,却遍寻不着应该在的陶壶。 软玉温香的睡美人玻ё乓凰允前У难郏赝吠斯以谄练缟系牡ヒ隆0パ剑寐榉常饷赐砹耍馔芬膊换嵊兴酱ψ叨荒帽突乩矗亩疾蝗ゾ褪橇恕?br /> 而且,难得有机会让自己美好的肌肤在深夜好好呼吸。 错过这次,答应又要吼得她耳朵长茧了。 下定决心,足以融化任何冰霜的嘴角弯起微微笑意,就这样,以穹苍为披风,以大地万物为足履,走下阶梯,错落有致的山石花树,循着小径彻的石造纱灯,取其吉祥平安的水瓶拱门,往她私有的小厨房过去。 贪睡的小猫左右不分,直到交杂乱迭的错影挡住她的去向,空气中过于鲜绿的树味总算将她残余的瞌睡虫赶了精光。 “又错了。”可见她的左右不分也不是今天才犯的毛病。 阎金玉孩子气的拍拍额头,这里好冷喔,一丝不挂的夜游不是什么好主意,下次出门,她一定要穿件单衣御寒。 正要转身,哪知道桃树林的深处转出个人来跟她撞了个满怀。 一切静悄悄地,连流动的青草芬芳都失去了味道。 完蛋了!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像拔光毛的母鸡在外面游荡,这下怎么圆谎呢? 逃?不逃? 逃,饱了不知名人士的眼福,坏了闺誉,不逃,身上的嫩豆腐白白给人吃光,好像都不划算! 然而,阎金玉想象中最糟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紧闭眼眸的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她顺着对方对襟的月牙色袍子往上瞧,直到颈子完全伸直才对上一张薄唇、挺直鼻梁,然后掉进温润的眼珠里。[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唉呀呀…… 看起来她唯一的选择是更用力的贴紧他。 感觉到阎金玉的靠近,书生被鬼打到的表情一下恢复原本的温宁淡定,彷佛窝在他怀抱中的不是软玉温香的绝色美人,是不小心碰到的树干。 “你是谁?”他咳了下,可能在林子待久的缘故,嗓子着了凉,口气温度接近冰点。 “我才想问你……” “你没穿衣服。”他又咳了下。 “那是你的错。”又不是她自愿挨着他不放,是……时势逼人嘛。 “错在我?”他微呛。 “谁让你三更半夜跑这儿来的?从我的绣楼到这边……那边……通通是兰质小楼的范围,你的打扮……是我爹门下弟子还是探子?”她随便画了个大圆圈,胳臂往外伸展的同时又想到要是动作太大,胸前的春光大大有外泄的可能,所以她只稍稍比划了下,意思意思。 看他月牙色袍子,束着儒巾,很书生的样子。 他的唇蠕动了下,“都不是。” 细看他的脸有点白,这样顶着他都能感觉到他宽大的袍子下骨架的纤细。 是府中的食客吧?她阿爹门客阵容整齐,三教九流、鸡鸣狗盗、江湖中人,说好听是礼贤下士,五湖四海来者不拒,说的不好听……她也不是很清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爹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里是内院,你知道吗?”阎右丞相府在京畿落脚已有二十几年,宅院因为大量的食客门生时时都在扩充改建的情况中,虽然宅邸中人口杂乱,规矩倒是严森。 除了主从有别,内院更是严禁外人进入,各座院落的女眷在没有主子的召唤下,也绝不许离开自己的轩楼阁院,要有违背,家法伺候。 “我知道。”桃树下可温书、可赏月、可遐想,从来没有遇见过谁,这次,算是夜路走多了。 “那你怎么来的?”谁允诺他可以在这儿活动的?还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私自闯进来的? “我用脚走来的。” “脚?”意会不过来,阎金玉还认真的推开书生单薄的前胸,挪了下视线朝下瞄了瞄。 但是突然凉飕飕的感觉让她发现,她这么做,等于让这书生把她的前面都一览无遗了。 倒抽一口冷气后,下意识将她饱满浑圆的酥胸更往他挤,能靠多紧就多紧,却压根没发现眼前书生看似温文的眼神转为眉目深锁,动手握住她细皮嫩肉的小手,防止她继续的“骚扰”。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双手白嫩无茧,握在手中竟然清暖似火炉,反观他经年冰凉的手,比较像鸡爪。 “真难得你不将我爹百八条的款项放在眼底。” “我人微言轻,到处走动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这倒是,食客冗员,要是不求表现,三年五载也只是个下等门客,这样白吃白喝的人也不是没有,自然不引人注目。 看他身子骨偏细,不像练武的材料,要说在阿爹耳边出出主意,也早有个聪颖绝顶的萧炎,普通人极难超越。普通布料穿着,略带苍白的病容,下等门客只管吃住,没马车、没仆人,连鱼肉都没得吃,难怪他身子这么细。 “这样不好,会着凉。” 阎金玉眨动光是眼波微横就能叫男人热血沸腾的水眸,吐气如兰、娇柔细致的嗓音暗藏魅力,“人家跟你谈正事,你却扯到别的地方去,好讨厌喔!” “谈话可以,先穿上衣服吧。”他丝毫没有变成阎金玉手中的绕指柔,微微将她推离一胳臂的距离。 “我哪来的衣服啊……”间隙,他的月牙色袍子已经套住她的身躯,一头黑绸般的及腰长发也一并裹住了。 京畿重地,皇帝家的三宫七十六院嫔妃混出来的极品美人撇开不说,天子脚下,她阎金玉要是认了第二,就没哪家闺女敢出来认第一。 冠盖京华,打及笄起就不知有多少亲王府来提亲。可是这书生看也不看她,就算不得不对上眼光,乍看之下温雅的眼神也始终是冷的。 现下,袍子的两条带子握在他手中,他熟练的为她系好蝴蝶结,便放开了手。 “把人家看光了才叫人穿上。”这是哪门子的穿衣法?就算把她当奶娃也用不着连双膀子都给捆住吧,丑不拉几的蝴蝶结也很伤害她的眼睛。 “人活在人间,要知人间道德规范,要知含蓄为何物。”他蜻蜒点水的相劝,并不认为这位小姐听得进耳朵。 知道人家听不进去还要念……没办法,这就是他的性子。 “哈,迂腐!你念了一肚子墨水又如何,最终了不起就是个来骗吃骗喝的白食客!”她自动两只手伸进过大的袖子,将领子下的黑发撩了起来,瞬间,被撩拨起的发丝像匹摊在月光下的亮缎。 因为阎金玉的动作,他沉静如秋月的眸子掠过些微波涛。 “秦琼卖过马,赵子龙卖过年糕,司马相如卖过酒,万丈高楼平地起,很多人没什么本领,只是混饭吃,这并没有错。”他不再咳嗽,音调柔和又稳定,钻进耳中,心坎登时被抚得舒畅,完全不见丝毫火气。 要不是他修养过人就是压根没把阎金玉放在眼中。 她天性聪明,稍微思索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点点自己的鼻子,“刚刚是我失言,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请书生公子大人大量别计较。” 他不语,只是静静瞧着她站稳。 “书生……” “小姐好安歇,我也困倦了,少陪……咳咳咳。”他眼不见如玉雕似大眼中的如梦迷蒙。 有肩不能挑,有手不能提,连逃跑大概都会跑输人的书生任由他人笑,依旧明月山岗过,河川大江流。 不小心遇上的桃花,也就是不小心而已,别胡思乱想的好。 下回再想来赏桃,考虑换个时间。 “等一下!”睡虫既然都跑光了,有个人谈话也不错。 书生只恨自己的脚程太慢,动作太迟……“小姐还有什么指教?” “我看你咳得厉害,我要去小厨房,顺道帮你倒杯热茶顺顺喉咙吧。”她三更半夜跑出来不就是为了找茶喝嘛,也不知怎地关心起他来。 “咳咳……不用,咳,我匆忙出门忘了披件衣裳而已。”大可不用了,直觉划清界线。 “不会很远的,我带你去一趟,下次,你要出来夜游就到小厨房去装点水润着嗓,才不会把身子弄坏了。”阎金玉朝着一点意愿都没有的书生招手,丝毫不将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见他不动,她只好对他娇美微笑,然后自动勾住他胳臂当他是条死鱼往前走。 书生再次被她全无防备的动作震惊到不行,一路被拖行…… 她说谎。 再好的容貌只是用来待价而沽,一点都不值得骄傲。 她很早就知道生在这样门风的家庭,容貌好坏只是用来回报爹爹养育恩情的工具。 那些庶出,多到族繁不及备载的妹妹们总是毫无预警的出阁,许配的人都是阿爹的心腹或有意结交的朝廷新贵。 家中三天两头的喜气并没有能沾染到谁,让这宅子的欢笑声多些、让宅子里哭喊的冤魂多些平静。 每每指名到谁,那些哭声总是会飘到兰质小楼来。 即便她有张同阿爹一模一样的脸皮,即便她是阿爹正妻所出的女儿,她一点力也使不上。 一十九房妾室,也掩饰不住丞相府没个带把的男丁,阎瑟大丞相膝下无嗣子的空虚。 女儿们是赔钱货,养赔钱货的用处就是在于替父亲巩固他想要的裙带关系,阎府专门出产美人,大家乐得接受这样的酬庸。 她没办法说服阿爹正视一下她们这些女儿们的心情,男尊女卑,甚至当女儿的不经允许上了厅堂也会被斥责。 大户人家的规矩多得像枷锁。 她被豢养着,穿上华丽的衣裳,利益联姻,也是她将来逃不过的命运! “小娴妹妹。” “你为什么不肯帮我……阿爹最宠你,你都十八了,他还让你留在府中,我才十四,还未及笄,你足足大了我四岁,要出嫁,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气急败坏的叫嚣像一幕永不止歇的戏码,带着女婢的庶出妹妹风卷残云的踹开小楼大门。 阎金玉还没能反应过来,一个巴掌硬生生的掴上她的脸蛋。 她身子一歪,打翻了绷绣,大把的丝线从盆子倾倒遮去上头还未完成的捧桃童子。 “我不嫁!决计不嫁那个猪头!你去跟爹说,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被点名即将出嫁的人扑向前扯住阎金玉的前襟,她的气力出乎意外的大。 阎金玉怜惜的看着眼前穷凶恶极的漂亮脸蛋,眼角犹有泪涟涟,已经肿成核桃般的眼大概从接到消息就哭了很久。 即便对她再粗暴,阎金玉也不忍苛责。 “小娴妹妹,你知道阿爹不会听我的,他,谁的话也不听。” 她要是有足够的能力,前面那些嫁人的妹妹们又算什么? “你胡说!你乐得我们一个个嫁光,去大娘的眼中钉、肉中刺……”她音调一转,转为悲怆。“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帮我……你的心好硬,存心要逼我走绝路是吗……” “七小姐,你别为难大小姐了,小姐身不由己啊。”听见喧哗,匆忙打外头进来的答应连忙劝解,往上瞟的丹凤眼飞快向随她进来的女婢、家丁使眼色要他们见机行事。 “站住!你这死丫头,胳臂往哪弯我怎会不晓得,滚边去,不用你来说嘴!”要不是她只有两只手,怕是也想对答应出手。 答应努努嘴,轻易扳开小娴掐住她家小姐的手,顺势将她往仆役扔,这才将快要岔气的自家主子救起来。 小娴满脸惊愕,气焰却还是大得很。“我要是做了鬼,第一个不原谅的就是你……阎金玉!” 人被押走了,倒翻的绣架重新站好,绣线混成了堆,就像她被影响的情绪。 摸着颈子的她不能忘小娴妹妹临走时带怨挟恨的眼神。 久远以前的记忆回来了,跟小娴毒辣的眼神重迭。 “小姐,喝杯水压压惊……”答应靠了过来,她说了什么阎金玉再也听不到。 她明明忘了不是……忘了幼年总是纠缠她不休的恶梦。 捧着硬是让答应塞进手中的茶碗,她呜咽。 为什么大家都恨她? 都叫她做那些她做不到的事? 为什么大家都为难她…… 第二章 一件月牙色的袍子挂在桃树伸出来的枝枒上,宽大的棉袍被清洗过,袖口、领子、衣襬都被细心的拉直了棱线,衣带荡在微微的风中,在稠稠的绿、悠悠的天蓝,徜徉其中,是一抹非常显著的颜色。 桃树下,阎金玉倚着树干,风在吹,吹着细细的歌声字字清晰动听悦耳——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有脚步声走近,听见歌声,踌躇了下,并没有离去,直到歌声停歇意欲转身却已然被发现。 “书生?” “金玉小姐。” “你要去哪?” “不知道小姐会在这里,我马上就走。”他改了时间用处好像也不大。 “因为我唱歌你觉得难听吗?” “并不是。” “我唱来唱去也只会这首我娘教我的歌……”她有些害羞。 “你……唱得好听。” “我娘生前很喜欢这首诗,哄我睡觉也是反复吟唱,我听着听着也熟了。”现在想起,那段岁月是娘亲最得阿爹宠爱的时候,也是她跟母亲最亲近的日子,无忧无虑天真岁月。 十岁时京城流行天花,娘亲没能躲过那天灾,吃力的挨了十天半个月走了,她死后没几年阿爹开始狂纳新妾,没了娘的她也逐渐失去了爹,荒腔走板的日子再也没有人唱摇篮曲给她听,再也没人将她驮在肩膀上晃得她头晕却咯咯笑个不停…… 静静的听着她孩子气的描述、神往的表情,他一直就这样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阎金玉对上他又黑又亮的眸,竟然有种他能了解她渴望摆脱孤单,渴望有人作伴的感觉,恍惚,他懂得了她的寂寞。 他们互望,言语突然失去作用,隔着不到几寸的距离,可以轻易的听见彼此的呼吸,低促的吞咽声,时光好像停止了。 “咕啦!”吊在桃树枝上的衣服啪啦作响,卷进了两人中间。 原来,起大风了。 捉住好似要往下溜的袍子,阎金玉红着脸补救,“瞧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忘了正事,这袍子我洗干净了,要还给书生你的。” 她慌乱的踮起脚尖想把晾着的衣服拆下来,脚尖越踮越高,习惯左右反穿的绣鞋却不大肯配合,脚扭了。 “啊……』她轻喊,弯下腰,手上的袍子被扯下一截。 “小姐没事吧?” “我想说晾在树上比较快干,哪知道……”树枝上多是皱结,可没竹竿的光滑圆润,晾上去容易,要收却要技巧的。 “旧衣服了,不相干的。” “对不起。”又糗了,像是宿命。 “以后要记得把鞋穿正,才不容易拐到脚。”往上缩的裙子露出两只小兔儿鞋。 虽然脚踝痛得很,阎金玉却勇敢的扬起头假装不痛,“这样好穿,鞋不会掉。” 程门笑看她发白的脸,眼眶中乱转的泪花,不懂她为什么要强忍。“很痛的话哭出来没关系。” 她摇摇头,“不行,哭了会没人喜欢我的。” 没有人喜欢愁眉苦脸,这样的大家庭她是众人虎视眈眈的对象,哭笑皆不由人。 程门笑看着眼前这青葱水嫩的小姐,心中多了几分温润如水的怜惜。 “对不起,在下唐突了!” 还没意会过来,他已经弯腰蹲下握住她两只兔儿鞋一边一只脱下来。 不喜欢穿袜子的她不自觉的缩起脚指头,想把腿儿抽回来—— “别动!”他用男性的手将脚踝处冒出来的青筋四下推散,又将小腿处紧绷的肌肉细细拿捏,直到肌肉松弛,这才将两只鞋穿回她的脚。 “谢谢。”阎金玉满脸通红,飞快用绣花裙盖住脚。被他握过的脚心还滚烫着。 “最好请大夫再来看一下,要是扭伤了筋骨就不好了。”即使她穿回鞋子,她那形状优美小巧,指甲呈健康粉红状的脚丫子却叫人印象深刻。 “嗯,我会的。” 程门笑站了起来,苦笑的捂着有些不争气的肚皮说:“用早膳的时间到了,在下告辞。”他不太禁得起饿,一饿,人容易慌,人慌就会脚底虚浮人无力,一天就无精打采。 这时的阎金玉也扶着树干慢慢站起,她摸索着,从桃树的一边拿起油纸包。“给你,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的小兔包子,我最喜欢吃,你也尝尝。” 他要推辞。 “几个小兔包又不是什么,书生你何必见外?你说过吃饭这事比见皇帝还要大,人忙忙碌碌,为的不也就是三餐一宿,我拿几个包子换你这朋友,你说换是不换?” 她娇艳得连百花都自惭形秽,只要是有心人都难以拒绝她这样的请求。 程门笑看着用红樱桃点缀成兔子眼的包子,半晌,接过手,轻轻点头,转身走了。 在这金马玉堂的宅子中他一直过着近乎自闭的生活,他懒惰到几乎不愿思考,不跟人亲昵,同门食客更无往来,只忠于自己的感觉。 三番两次跟这位阎府大小姐打交道……也是忠于自己的感觉……吧。 前脚刚进兰质小楼,一群负责收拾的仆人声浪从里面传出来—— “……自杀了,听说吊在外面的舌头垂到下巴,死不瞑目啊……可惜了美貌如花的脸蛋,怎么会这么想不开,七姨娘哭得呼天抢地,喜事变丧事,这宅子又要没一刻安宁了。” “你少嘴碎,要让主子知道撕了你的嘴,立马把你赶出府。” “说说也不行?这里又没有别人。” “呿,我们这些丫头都不是人?” “小生姐,你是神仙姐姐作不得数的。” “你这张嘴喔,打翻蜂蜜也不是这样……” “我还有最新的内幕消息……” 仆人一嘴来一嘴还着,没有人发现站在门外的阎金玉。 她本来愉快的心情尽数掉进谷底,她没能忘记几日前还朝着她哭喊愤怒的脸蛋。 如今香消玉殒了? “小……姐。”整理的仆人回过头来被杵在门口的她吓掉了手上的抹布。 他们说的话小姐究竟听了多少? “都让他们下去。”她对答应说。 不用答应说什么几个仆人都乖觉的走了。 “小姐。”答应蹭过来。 “小娴妹妹……死了?” 唉,小姐果然听见了那些嘴碎的话。 “七小姐真想不开,节郡王又不是长得很难看,真要说就年纪大了点,七小姐嫁过府也比较轻松些啊,不必为了应付房事头痛。”听说那个郡王已经五十有八,雄风应该不再了吧? “你说嘴说够了没?”口没遮拦的丫头! “小姐,你别发火,答应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要去看看小娴妹妹。” “小姐,不要说答应我没劝过你,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就这节骨眼不好。”答应拦着。 “我要去!” “答应不敢叫你不去,可谁会在这风风火火的节骨眼探丧的?七小姐那边的人可都在气头上啊。”她这小姐是读过书、懂道理、明是非的,偏偏遇到亲人这种问题就胡涂了脑袋,用槌子敲都不见得能敲醒她。 “我要去!” 明知道会遇上什么。 “小姐!”答应跺脚也没用。 兰质小楼跟西苑距离很远,路上,除了仆人家丁讶异的眼光,还有别的,深深地、不以为然的、恶意的、叫人心底难受的。阎金玉视而不见。 她去了,答应躲在远处等她。 她不是尽职的奴婢,主子要往火里跳,她劝不住,只在一旁站着瞧。小姐,小姐,您可别怪我啊! 七姨娘年华老去,花凋谢恩爱老,只配了间小院。 这是丑事,阎瑟下令不许声张。 没有排场,连白纸黑字的丧字也不给挂,一对白灯笼算是说明一切。 她被搡推着出来,恶狠狠跟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 几个同声出气的女子在她胳臂、大腿趁机捏了好几下。 她吃痛,没敢落泪。 这是她该替阿爹承受的不是? 她爹——真狠心,女儿去了,连一眼也没来看。 她不明白薄幸的爹、寂寞的姨娘们、孤单的她……都算什么? “跟我来!”好像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很累不想听,然而,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触了她的手,她被扯着走。 她挣扎了下,对方无动于衷。 被动的看着对方的后脑勺,还有飘逸的身子骨,那么强悍不容错认的手劲居然是来自那个书生。 认出他是谁,她不挣了,放下心让他拉着走。 庞宅大院多得是人烟稀少的角落,他避开仆人平常习惯的走道,净往不易碰上人的冷门小路拐。 一个是心有千千结,一个只想将她带离开那块充满不善的地方。 一到僻静的所在,程门笑就放开她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刚才只是从权。 “是你……” 书生。 “我来帮忙抬棺。” 对喔,她忘记他只是个下等食客,跟奴才的身分没多大差别,食客平常只管吃喝,家中有事,便要报恩,帮忙抬棺也算报恩的一种吧。 能屈能伸,也许他将来会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也说不定! “小娴尸骨未寒……”这么快入土,根本是连吉时都没看。 程门笑瞧了她略带憔悴的脸色。也不过几个时辰以前,她两颊生晕对他报以动人心扉的微笑,回见却僵硬如死、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很多天都没睡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西苑发呆了多久,久到所有经过的人对她含着薄泪,像一碰就碎的小可怜模样的美色起了觊觎心。 他没办法不管她。 她柔弱似春柳,梨花带水,足以招来一堆自认铁汉柔情。 “你最好别让大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七小姐这么激烈的抗议手段让大人下不了台,他很生气,忙着去安抚节郡王。” 真的没办法了,她可以对谁生气,以为一死就可以解决事情的妹妹?还是永远没把她们这些女儿放在眼底的父亲?还是让无能为力压抑得快要窒息的她? 阎府中死了人,沸沸扬扬,只得两日。 阎丞相下令封嘴,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回事。 这——就是他啊。 程门笑。 名册造得精致,地址、籍贯、家有几口人,入府后住在哪个院落,连画像也临摹得有三分像。 见过两次面,没看过他脸上有一丁点类似笑容的东西。 这名,取得很反讽啊。 “小姐,这男人是谁,看起来营养不好欸。” “是啊,他看起来就是一副瘦巴巴的模样。” “小姐不会是喜欢这一型的男人吧?” “不一定唷。” “小姐,你别跟答应我开玩笑了。” “我正经得很!”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萧公子不好吗?他对小姐的殷勤让大家好生羡慕呢。” “他的事要你来说?!”马上翻脸。 答应扁扁嘴,小姐对萧公子还真不是普通的讨厌。 老爷门客里,萧炎是府中的红人,家财万贯、人才一流,府内外大小事一把抓,献策应对、八面玲珑,想与他攀亲交好的人不凡几希,这样万中选一的家世在小姐眼中却不值一文钱。 阎金玉可管不了答应脑袋里的东西,她细细斟酌过了,美得令人屏息的眉毛微微皱起,想起了一件事。 “答应。” “小姐,答应在。” “翠蓝柜子下有个盒子是给你的,哪天我不在了,就去取出来看,然后有多远走多远。”她的卖身契还有两枚大元宝,应该足够当她回家的盘缠了……或者,替自己去找户好人家。 “小姐……你别吓我。” “你的胆子有那么小吗?”睇她,阎金玉露出狡狯表情。 “真要说……小姐,答应的胆子绝对没您的大。”天地良心,肺腑之言。 阎金玉转回灵动的水眸,白了她的侍女一眼,“你还不算太笨,总是有些明白我的。” 可也仅仅于此。 这世间,有谁能明白她?明白她内心那块角落…… 拉拢了下累赘的长裙,离开圆凳,飘垂在腰际的长发摇摇晃晃,跟着她婀娜的脚步晃出小楼。 她也不管外头的雨斜往屋里飘,这一出去准会弄得鞋袜都湿。 “外面下雨啊小姐!”答应丢下扇子,赶紧随着小姐往外走,手忙脚乱的想找看看有什么遮掩物,返过头来却见阎金玉眉带轻愁的眺着远方…… 说真格的,好在她也是女生,小姐的容貌看得再习惯偶尔还是会被她出尘的表情给骇到,她都这样了,更何况见到小姐的男子口水流得有多严重了。 “小姐……” “你的口水滴出来了。”阎金玉回眸。 “啊……” “骗你的。” 手忙脚乱的答应涨红脸,握紧拳头。小姐就是以欺负她为乐…… “小姐心里头想什么可以告诉答应吗?” “你不会有兴趣做我肚子里的虫。” “人家关心小姐……” 阎金玉挑挑眉,跟丫鬟争论这种事也太无聊了。说到底,是她把答应宠坏了。 “小姐,这些年答应用心的伺候你……好啦、好啦,我也有偷懒的地方,但我可是你的贴身侍女,你去了别的地方又是堂堂阎相府的千金,没有陪嫁说不过去啦,你带着我,我可是很有用的。”为了表示她的“有用”,她拉起袖子露出白白的手肘,不惜牺牲色相,表示她大小活都能干。 比起其它伺候小姐的婢女们,她跟小姐算亲近的吧,那些丫头们小姐常常连叫也懒得叫,连名字都分不明白。 再说,没了小姐在的府邸,她留着也没意思……好吧,她承认,这座侯门除了小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不把奴才当人的妖魔鬼怪。 “我有说要嫁人吗?” 啊,又呆了。 “我就是觉得你吵。” 不想说的是……一个穷书生,大概一下子难养活两张嘴。 “小姐这样说太伤人了。”她孩子气的嘟嘴,用来献宝的胳臂跟肩膀一起垮了下去。 盯着小姐亮泽度一流的发尾,忽而感觉自己的小辫子被拉了拉。 “好啦,俏答应,我今天还未跟阿爹请安呢。” 灌了米汤,答应有再多的气也烟消云散。 人长得俊说什么都叫人气不下去……然而叫人气的也是这点…… 阎金玉清澈的翦水双瞳忽望定前方,恢复一贯迷死人的嗓音,“快去帮我打伞来,我要杭州油纸伞,绘有柳岸莺啼的那把!” 不找点事给她忙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看着阎金玉慧黠的眼……啊,她答应用脑袋瓜子发誓,她一辈子都无法弄清楚她家小姐的思考纹路。 啊,不想、不想了,还是拿伞去呗。 父母是虚荣的,子女的长相虽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捏塑,但是面皮要是生得俊俏,模样好看,自然偏心几分。 阎金玉也知道自己跟阿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只要在阎府当差的人都晓得阎瑟对大小姐的偏心。 他把女儿当镜子看——顾影自怜里能瞧见自己年少时的轻狂风骚和无以伦比的花容月貌。 这女儿……非常能愉悦他的心情。 既然对美的物品特别执着,吃穿不用说,凡事要最好的,人美,挑妻妾情人当然也以赏心悦目为前提,变态的是想来投效他,一展抱负的门下子弟也挑颐眼的宠爱。 畸形吗? 除非你不想要脑袋了,大家心知肚明,不管在哪个年代,有张讨喜的脸蛋就是无敌万能的通行证。 阎金玉在大厅等了一刻钟,阎瑟叫人传话说他晏起,问安免了。 这是常有的事,阿爹个把月里总有十天半个月跟女子厮混。 天?(: ) 第 2 部分阅读 这是常有的事,阿爹个把月里总有十天半个月跟女子厮混。[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天子不见得能唤得动她阿爹,日上三竿能把父亲留在床第的,肯定他又纳了新欢。 问了来传话的人,果然,一名青楼艳妓,昨夜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她木然的离开大厅。 说不出来自己对父亲的感情是深是浅,是浓或淡,十几年的父女关系,虽然她不会因为父亲好色就看不起他,也不会因为父亲身居高位就觉得他了不起;心中无可奈何的是……算算,她有几个月没见着阿爹了? 往常,父亲高兴的时候会把她叫出来献宝一番,要忙于别的事务,十天半个月不闻不问也是有的,索求他关心的人太多了,有时候也不一定轮得到她这女儿。 回廊外透过雨丝看得见飞檐重重,层层迭迭的楼里都是心事。 这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念一具纤瘦、摸起来一点硬肉也没有的身体。 没有知会答应,她穿过参差金碧里的楼台,如图画的舒卷烟霞,来到西宁院。 相较于人声鼎沸的院落,这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大多数想有表现的食客,拚了命都往主屋附近的宅院挤,就算掏出私房钱收买管理住宿的管家也时有听闻。 住西宁院,那等于是自绝于飞黄腾达。 朴素简陋的小房、小院、小径,什么都是小小的。 然而,他就在那,一张湘竹长椅,散着发、阖着眼,竟是听雨听到睡着了。 浙沥哗啦的雨对他似乎全无影响。 听到脚步声,程门笑睁开了微玻У难郏罚萍览龅糜行├潜返难纸鹩瘛?br /> 她站在蒙蒙的雨里,不言不语。 雨珠落在她乌黑的睫毛上、发际、襟上,她一无所觉。 眼光落下,她还是把鞋穿反了,精致的绣鞋都是黄泥,裙襬也难免的遭了殃,可见她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她随身的侍女上哪去了,居然任她到这荒凉的地方来。 “程公子。”她福了福。 但是客套也仅仅到此为止。 接下来,她轻道:“娶我!” 第三章 寅夜赶路的马车从星夜到黎明,哒哒的走在山道上,说是赶路,闲散的模样连最基本的节奏都谈不上。 有人放牛吃草,驾驶马车的书生却是随意让马儿停下来嚼草,或是甩掉飞到牠鼻梁上的蝴蝶蜜蜂,偶尔瞧见空谷幽兰,牠竟是不管车上头的主人,离开道路大啖兰花,也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稍微吆喝一声,拉回绳索以免马儿闯进山涧还是断崖处去,要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可不成。 日头是红的,一宵颠踬,五脏庙很早就饿得前后贴在一块,他这种容易发饿的体质真是糟糕啊。 “呀喝!” 程门笑将马车停在路旁的大树下,解下鞍上的绳索,让马儿自己觅食去,人是铁、饭是钢,埋锅造饭填饱肚皮才是要事。 踩了几步,他在马车的布幔前迟疑了下。 “呃……阎小姐,你可好些了?” “这车颠得我屁股好痛……”呢喃的声音状似抱怨,又似撒娇。 “山路难走,这是没有办法的。”看起来他事先为她铺上的软褥还是不够多。知道她不曾搭乘过软轿以外的交通工具,马车对金枝玉叶的小姐来讲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她还真百无禁忌,女孩儿的臀部不是很私密的地方吗?她却埋怨得很大声呢。 见她没声响,程门笑转到马车后面,拿下汲水的工具。 小丘过去有小溪,打了水,瞧见溪中的鱼虾丰硕,这下可好,饭菜都有了。 野营露宿难不倒他,进阎府之前他有段时间过的就是这样流浪的生活。 他把洗好的米水放进竹筒中,做得专注,没注意一双莲足悄悄下了马车。 噘着小嘴,一只小手也不遮掩的抚着不知道变成几瓣的翘臀,半夜私逃,她是不晓得书生怎样想,可她感觉刺激大过紧张,唯一埋怨的就是这辆马车太破旧,害她颠得全身骨头都快搬家了。 看见程门笑忙碌的侧影她慢吞吞的走过去,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跟天借了胆子的事情,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回应—— “要了你,我会永无宁日。” 拒绝得这么彻底!她的心一下掉到谷底。 “一点商量都没有?”她屏息,吞咽困难,慌乱中,找到声音。 他定定看着她,眼睫垂了下去。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正在逐渐消褪,老天!她是着了魔吗?居然做出这么大胆妄为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他的目光定在她茫然如迷路小孩的绝美脸蛋上,不是因为他看过她的身子所以来找他负责? “因为你也一个人。” 他直起腰杆,望着浸在雨帘子中的她,很久、很久,久得叫阎金玉以为绝望。 “我能为你做什么?”她应该什么都不缺才是。 “我想要个伴……想要温暖。”她不想来来去去总是一个人,这么大的宅子里她却寂寞如死,一个人吃饭、睡觉、呼吸,一个人的床杨那么冷,她怎么都睡不暖,一个人吃食,再多的山珍海味也食之无味,有时候她想,不如连呼吸也舍去算了……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她实在难以承受。 只要他点头……只要他肯点头,即使倾尽她的所有也愿意! 她看似坚强却布满无助的杏眸叫程门笑看在眼底。叹了口气,拉了下襬的袍子站起然后踅进屋子里又随即出来,出来时手中撑了把伞。 “即使我的未来都没个准,你也不后悔?”伞罩住她,也罩住淋久了也会淋出一身病来的霏霏细雨。 阎金玉怔了下,花瓣一样的嘴角慢慢的弯起一朵盛开的花。“不后悔。” 他往前跨步,等着她。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她还是看见了,看见几乎是全部的伞都集中在她的上方,而他,慢慢被雨打湿了。 他不像是会讨好别人的男人,不打紧,她要的也不是喜欢在她身边打转的男人…… 但是、也许、大概她的眼光并不会太差…… 一路上他忙着赶路,两人少有谈话,可是,晃呀晃的,她感觉到匆促赶车的速度逐渐放慢,路不颠、臀部不痛,甚至头晕得不那么厉害了,腹中的酸水不再直往上冒……甚至觉得可以适应这样的马车生涯。 本来想问马车为什么速度变慢了,转念一想,莫非,是因为她? 他这无言的温柔大大减低阎金玉偶尔会冒出头的彷徨。 “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靠近他,挑了石块坐下,看着往上飘升的烟气,严格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汲水煮饭,说她不食人间烟火也罢,那样的生活本来就不是她能选择的,所以,她并不觉得惭愧。 “这还不够远。”如果用上私奔两个字的话,这里仍旧是右丞相的势力范围内,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得很难看的。 “你停下来了。”她不解。 “天黑了,赶路危险。” 在连舒适都谈不上的马车内颠踬了一整天也够她受的了。 不管后面有多少追兵,真的追上了再说。 “我去摘些野菜,你别乱跑,荒郊野外很多毒蛇野虫。” “不用了,我们不是有鱼跟虾子了?” “我怕你吃不习惯。” “我们在一起,任何东西你能吃,我也可以吃,我很好养的。” 她宛如一泓秋水的水眸经常一不小心就叫看的人惊为天人,这时,她咬着樱唇,那情真意切的言语让程门笑要很用力的深深匀息才能调整突然急促了起来的呼吸。 “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 “不会的。”她很有把握。“我身上有带银子……不知道够不够用呢?” 程门笑既不反对也没有多话。 看他沉沉的不说话,阎金玉赶紧从随身的小荷包中掏出几张纸头跟金叶子、珍珠、宝石、金手环之类的东西就往程门笑手里塞。 他瞠目,这些……叫不多? “我用不着这些……” “我也不用啊,以后,由你照顾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一家之主,钱的问题都交给你。” 居然有人嫌钱麻烦的。 看着那迭寻常人家可以买屋、过上好几年清闲生活的银两皱皱眉,嘴唇蠕动了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不是在生气吧?”他会不会觉得这些钱辱没了他? “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程门笑把那些耀眼的东西缓慢的收进原来的荷包中,放进内襟。 认定了,就傻傻的交上一辈子的眼泪跟幸福。 这是她,一个不像千金小姐的千金。 野外打尖实在谈不上浪漫。 远处有狼嗥、夜枭直嘀咕着,近处……有只毛毛虫卷来又滚过去,直筒的毯子有时抽出一只光裸洁白的小腿,有时是袖子滑到肩膀处露出两只藕白的胳臂,程门笑看得惊心动魄,生怕她滚到火堆去。 女孩子家的睡姿都这么差吗? 他不知道野外露宿对阎金玉来说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困难,别说她从小到大香褥软床好了,将就满地粗砺的小石块也不是太困难,程门笑已经将所有能铺地的毯子都给了她,让她浑身不舒服睡不着的是身上的束缚,她想裸睡……对!脱光衣服的那种。[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折腾到最后,她翻身坐起,穿透营火的光看着另一端的程门笑。 他睡得很安稳,即使身上只盖了件他自己的长袍:殊不知他也是睁着眼的。 眼光转回,她托着香腮,怔怔的瞧着已经变成闷烧的火簇一任时光与灰烬同时化去卷向不知何处。 星星很亮、夜空很美,可穿着这身衣服…… “怎么,睡不着?”程门笑还是过来了。 她身上的萧索那么显而易见,他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她踌躇犹豫的偏起头看他,低语,“你……可以陪我睡吗?” 营火光微微的照亮她的侧面,脸蛋在白皙中透露着花儿般的光泽,没有金钗装饰的秀发披到地上,朴素的麻质衫裙取代了绫罗绸缎,改变不了的是她不画而黛的眉,不点而朱的唇,如梦似幻的翦水双瞳,柔软的身子,纤细的腰身,朴实无华的妆扮反而更叫她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美丽。 “我的意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别的。”她怎么好像总在强人所难。 “体质的关系,我的身体有点凉。”他很干脆。 “你……是说……”她欣喜若狂,发亮的眸子掩不住单纯的开心,一时回眸却又要假装不是很在意,顿时手忙脚乱得很。 他率先躺下,然后把毯子拉开,“来吧!” 她小心翼翼的躺下,离他一臂那么远。 程门笑伸长胳臂将她揽过来,收拢她柔软香馥的身子,然后不忘替她盖上同一张毯子。 依偎的姿态,彷佛他们是对真正的夫妻。 “睡吧。” “好。” 他的身子很凉,窝着,很舒服,像嫩嫩的豆腐。 “要是睡不暖,要记得告诉我,别让我害你着凉了。” “不怕,我的身体再健康不过了。”她的身体从小底子打得好,富贵人家首重养生,餐餐鲍鱼燕窝不说,冬虫夏草、参枣药膳拿来漱口,风邪病寒完全不到她身上来。 “你的身子很暖……”她的身子触感极好,搂在身上带给他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畅。 “你的脸色看起来就不好,我在桃园子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咳得厉害呢。” “知道我体质不好,你还选择我?”家族遗传的单薄体质,想要长命百岁还有点难,大概是福薄寿短,程家男丁平均寿命都不到五十岁,到他这代,他也不敢多想能够寿终正寝。 “那又怎样,把身体养好就是了。”她不甚在意。 “顺其自然就好,我也不在意。”既然命该如此,又有什么好争的。 阎金玉悄悄打了个哈欠,半撑开眼皮更偎近他。“你放心,你是我的夫君,虽然我们还未成亲,但是,我会照顾你的……” 程门笑摸摸她睡意已浓的面颊,轻柔淡定的低语,“谢谢。” “我说真的……我会好好训练你的。”像是怕他不信,她口齿不清的重申。让他头好壮壮,头……好……壮……壮…… 训练?不是照顾吗? “笑笑……我……有个请求。”慵懒的嗓音听起来离周公不远。 程门笑的背脊瞬间僵硬,这称呼……会不会太不伦不类。 “唔?”稍稍的沉寂,让阎金玉打开因睡意而迷蒙的眼。 “你说吧。” “我可以脱光衣服睡觉吗?” 这下,用力收摄的心神立刻散功。 莫非……她一点都没有把他当男人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明天再谈好吗?” “当然不行,我现在就很难过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全身都火热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离谱,你会以为我很随便,可是,我就是习惯了咩。”越把头颅往他的胳肢窝钻,不让他看见火红的脸蛋。 “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身体比一般人的温度要低?我怕你冻僵会生病。”他白担心一场了吗? “才不,我喜欢你抱起来很舒服的肉肉,摸起来像丝那样滑。”这是真心话,从头一遭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就爱上了。 “只要你喜欢我会让你一直抱着我睡觉的。” “那……把衣服脱光的事情……”她没忘记这件事。 欸,原来她就是这样子“照顾、训练”他的哇。 “需要我把身体转过去吗?” 阎金玉听到他无可奈何的叹气,藏在他胸膛下的美目露出满意的笑意。 “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你都要别过头去吗?” “你别捉弄我了。” “哪有,我的身子再难看你也看过啦,没什么好害臊的。” 这是堂堂千金小姐该说的话吗?他要头痛了! “来,把头转过来!”听得出来她是存心恶作剧了。 但是,当程门笑真的回转过头来,她却是惊呼一声用力的想藏进毯子里。 真是言不由衷的小姐啊…… 他倾前不让她得逞,将她如花瓣的唇含住。 她人美,连唇瓣也柔软得如同天上的云,细细品尝,慢慢描绘,吻起来的感觉真好! 她均匀的气息乱了,黑暗中,两人都闭上了双眸……直到感觉阎金玉有点喘不过气他才离开。 两人的目光胶着,瞬也不瞬的凝视。 她很香,勾起了他奇异的食欲,他想吃。 知道这是不合礼教的,礼教……经过天人交战……又交战……一点都不重要! 起先,是阎金玉碰了他的胸,像触动某个敏感的机关似的,程门笑将她整个从毯子里挖了出来继而搂她在臂膀里。 他用修长的指腹摩挲她光华四射的五官,全部滑过她细致的容颜后移到她彷佛一摸就会碎的锁骨。 她的皮肤真好,是上等的玉,带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润泽,触手皆是享受。 缓缓来到她美丽的酥胸,程门笑用指揭开了衫子的蝴蝶结,如雪般的肌肤裹在素白的散花绫肚兜,辉映着她披泄及地的乌黑秀发是一幅华丽得令人窒息的美景。 “你不要这样碰我……”她呻吟。 “你不喜欢?” 她闭眼。“……很喜欢。” “你喜欢就是了。”他把头埋进她的酥胸,大掌从肚脐往上游走隔着肚兜轻触她美丽的丰盈,慢慢包裹。 他的指头拂过她最敏感的花蕊,最后清除了覆盖在她身上的衣料,让她从束缚中完全解脱。 她说不出话来,任他的唇和手到处在她身上点火,心跳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她迷蒙的看见高挂的银月又大又亮,像亮晃晃的银盘,接着她的唇被重新占有,月光在他眼瞳中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火热。 他们在原野中紧紧相迭,忘情的吟哦—— 事后。 “你觉得我……行吗?” “第一次不要要求太多。”她软软的吟声是半催眠状态。 “我很差。” “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练习。” 这个千金小姐真会泼人冷水啊! “我……要再试一遍。”不认输还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输人不输阵,输阵就难看了,而这难看……可能是一辈子。 “你没体力了。” “我……” 他今晚很难睡得着了! 马车往北走,早秋,满山枫叶各有姿态。 几天前阎金玉就换到驾车座上来跟他作伴,两人谈谈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程门笑的手艺不错,煮的虽然是简单的家常菜,却都很道地。 吃饭简单,洗澡却是一件大事。 两人互闻几天没洗澡的身体,一同掩鼻皱眉,继而发笑。 于是,到了比较有规模的小城,他们找了问客栈好好的洗了个澡。 因为只叫了间房,程门笑又让阎金玉先洗,等他走下楼来就看见已经点好菜的她被团团围住,就连店小二也口水流满地。 她走到哪,只要是有第三者的地方就会投来注意的眼光,没办法,因为她的美貌实在人间少有。 即使有这份自知,看见她被企图不明的男人给围着,一向温文无害的眼无法避免的涌起怒气。 她是唐僧肉,谁都想来吃。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吃!”他硬碰硬的穿过人群,从中把她给拉出来。 “耶,你来了。”她叫了一桌好菜准备给他补一补。 “欸欸欸欸欸……先来后到你懂不懂,酸书生!”有人大声嚷嚷。 “就是啊,大家说好不能动手的,你凭什么拉人?小姐的手可不是你想拉就能拉的。” “她是我的妻子,诸位……请让一让!”花作肌肤、玉作骨肠,这走到哪都不能免掉像这样的麻烦了。 “什么?”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能娶到这样的老婆,真是好狗运!” 说来说去,没句好话,左言右语把程门笑给贬得一无是处。 “诸位大哥,我相公来了,谢谢大家刚才对小妹的看护,我才免了让无聊分子骚扰的困窘,现在大家可以放心回去喝茶、吃饭了。”她想做人的时候就是能把别人安熨得服服贴贴,一番话说下来,不仅心存肖想的人收了色心,也让大众知晓她是端庄的女子,早是名花有主。 人群散了。 两人重新落坐。 阎金玉让店小二拿过碗筷殷勤的递到程门笑面前。 道过谢,他对她说道:“赶紧吃吧,等等我们还要上街采买呢,那些人……没对你怎样吧?”他依旧不放心。 “大叔、大哥们都是好人,只是好奇我从哪来的而已。”一张张憨厚的脸孔,没有京城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发现乡下人好可爱。 “你应该在房间等我的,抛头露面的害我流了一大把的冷汗。”喝掉整整一杯水,他几时开始这么紧张她了? 也许,从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发生了。 “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存心逗他。 “戏弄丈夫是不道德的!”看着她就有快乐的感觉,他想这样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阎金玉动手夹了块蹄膀去了骨头之后放到他的碗中。“这是店家推荐的招牌菜,不吃可惜。” “你也吃。”不习惯为谁,记忆中也没替谁布过菜的手自己有了动作,一筷子的蕹菜放进她没吃几口的碗中。 “好!”她快乐极了。 才几天过去,她瘦了脸颊,身子骨娇贵如她,当真吃得了这样苦日子的折磨吗? 阎金玉想快快扒完饭,她可是要留着肚子买零食吃呢。以前听答应说过外头的零食花样可多着很呢。 她没瞧见程门笑一双沉静的眸子里都是深思。 用过几天来最正式的膳食,两人顺着店小二的指点往十字大街而去。 这是个说起来有点乱又不太乱的朝代,几年中总有几次外犯,又几年太平日子,人民就忘了苦痛,像这样人口不满百的小城镇热闹非凡,庙寺钟声袅袅,码头鱼获活蹦乱跳,卖菜小贩的担子上青菜蔬果还沾着晨露,农家妇女拎着从鸡笼子跑掉的鸡鸭扠腰护骂,那生动活泼的言语绝对不是南方的呢哝软语,是直挺挺北方的犀利精明和干脆。 “我们进去买点东西!”经过估衣铺,阎金玉指着招牌就要往里面走。 铺子里头都是布料,柜台后圆润润的老板看见客人哈腰点头马上亮起招牌的笑容。 和气生财。 “我看你换来换去就那两件衣服,天气越来越凉,你该多添几件衣裳才是。” “两件衣服也就够了。” “不够、不够……”别泼她冷水嘛,好难得采买的经验跟乐趣耶。 她跟老板交头接耳,老板乐得嘴巴咧到耳后,一套套崭新的衣服裤子长袍让学徒搬了过来。 阎金玉也不问程门笑,照着自己的喜好作选择,夏衫、秋袍、冬袄子给买了好几套,差点连春衣也一并搜罗了。 她像个孩子似的快乐的变换着衣服给他穿,从来都是别人伺候着她,转换过来,她觉得很好玩,那些衣衫穿在程门笑身上不只英挺,书生气息更是厚重,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她通通买了! 第四章 半个月前他们来到周镇,也就住了下来。 朝气蓬勃的城镇人们和乐善良,就连空气都是香的,怎么看都是讨生活的好地方。 “也好,越是危险的地方安全性也高。”程门笑点头赞成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他原来就有这打算。 这里距离京城不过百公里远,其实不管他们逃到哪,早晚是会被追上的,他不介意这样的生活,可是奔波劳碌的马车生涯对她来说却是太辛苦了。 “你会盖屋子吗?”听说可以安顿下来,阎金玉雀跃得像小灵鸟,八字还没一撇已经开始想象了。 建立一个两人共同的家庭,这是她最幸福的愿景。 “唔——我没试过。” “不必勉强,你是书生,拿不动斧头是正常的!我们请木匠来就可以了。”对他,阎金玉没有任何要求,不会盖屋,不是太大的缺点,不会赚钱,够吃饭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在她身边,那就够了。 程门笑摩挲着干净的下巴,自言自语,“怎么听起来我这丈夫的角色像个软脚虾……”完全不称职呢。 “以后我们男主外、女主内,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身为应该端庄淑女的千金小姐说得兴湍飞扬,反倒站在一旁的男子不自然的红了脸。 她对做夫妻这件事还真乐此不疲,会不会他之前的表现都无法让她满意?这才是他当人家另一半最大的败笔吧? 说真格的,她从来没有赞美过他那方面的能力…… “小娘子……你会不会也觉得夫君我那方面不太行?”想了很久,终究要做长久夫妻,厚着脸皮问应该没关系。 “你身子不好,不能做太多要求。” 吓!好像也太直接了,就不能稍微拐弯抹角一下?“我最近常晒太阳,你买的补药也吞了一大堆,你都没感觉吗?” 说到底,他是要讨赏吧……阎金玉融了的心偏偏不想让他如愿。“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你也要面子喔。” “面子、里子对男人都很重要。”不成文的默契里,出了马车就算家门外,不管程门笑说什么都算,至于进了家门,就要听小娘子的喽。 “欸,我说了你又不信,我说过你很好哇。” 程门笑挨过去,“金玉娘子,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证明给你看。” “欸,大白天的。”狗急跳墙了吗?他真是禁不起一点激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的!”他可不依了。补药吃都吃了,总不能说补到狗尾巴上去,花钱要花得值得啊。 “你别冲动……大家都在看了!”这是大马路,在马车上做那件事……不用等他们住下,也不用等追兵来就会把脸全都丢光了。 “要不然晚上呢?”他不放弃再接再厉。 “这种事等我们安定下来再说。”尝到这样的纠缠,阎金玉的脸蛋几乎可以煮蛋了。 呃,“好吧。” 想想是有点奇怪的,他向来清心寡欲,却在这段时间里被彻底改变了。 袅袅的炊烟从窄窄的烟囱管冒上青天。 清粥小菜一样样上了桌。 “移一移。” “哦。”占满桌面的书本换了个方向,挪出三分之二的桌面。 清水婶看着依然埋头在书堆里的阎金玉,重复这半个月来每天都要她说一遍的台词。 “我说程公子他娘子啊,该请他回来用早膳了。” “人家正看到重要的地方……” 一只很有分量的手掌啪地拍上她所谓重要的地方! “我就去!”书也不管了,她跳开长板凳,不分东南西北的往外跑。 “就是要人凶才肯动!跟我家那个丫头有什么两样呢?”清水婶嘴上嘀咕,琴棋书画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即使会了又怎样,那些全是有钱人家打发时间的玩意,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能把家务理好就是贤妻良母。 她念她的,阎金玉却早一溜烟跑出去了。 窄袖大领的青蓝色袖衣绣着浮雕的图腾,这是美丽的绉绣,前襟、下襬,后背、衣袖都钉缀着许多四方形、长方形、半圆形的银片和银泡、银铃等錾花银饰,至于头饰她自己整理不来,什么云髻、船形髻之类的麻烦玩意,尖帽、头巾她也戴不来,也就干脆用帕子简单束在腰际,苗族的服饰即使在别人看起来不伦不类,她却很能自得其乐。 她觉得苗族服装要比中土的衣着有特色多了。 不必刻意寻找,从小童不绝于耳的读书声她轻松愉快的找到在大树下的程门笑。 几张小桌,几个邻近的小孩儿,朗朗上口的三字经,程门笑当起先生来还很有模有样的。 他的书生气质太明显,苦无读书机会,也没能力将小孩往私塾学院送的村人简直就把他当作天人,不仅每家的小孩都送来,还发起帮他盖屋子的运动,巴望能让他永远住下来。 他也帮人写家书,接一些无关痛痒的讼状,譬如说,左家庄的牛跑到右邻去吃了人家辛苦耕种的玉米田,东家的狗咬了西舍的鸡……诸如此类的。 “我脸上没写字,他们是怎么认定我是读书人的?”事情太多太杂的时候他会有些不悦。 就因为懒散他才会蹲到阎丞相府中去当个没没无闻的食客,即使离开,也不希望改变现状太多。 “你啊,有好心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道理三分,信行五钱,忠直一块,老实十分,方便不拘,这些,只要跟你相处过的人都知道,所以才这么信赖你。” “好人就该受欺凌吗?” “想成乐在其中就好了……” 那可真难想象呢! “师娘好!”低下头忙着玩蟋蟀的小狗妹最先发现她。 “嘘,别让先生知道我来了。”她蹲到小狗妹身边。 “师娘来得好,你一来就表示我们可以下课了。”鬼灵精的五岁小狗妹绑着冲天炮头,是清水婶孙女里头年纪最小的。 “是喔。”脸上染着红红的薄晕,阎金玉温柔的笑。 小狗妹飞快的把蟋蟀收进罐子,然后用力的搥了前面同学的大头。 大头有光溜溜的头颅,被突袭后也看到朝着他笑咪咪的师娘,咧开了嘴,也如法炮制,没几下子,所有的学生各个收起小书册,猴孙散般的跑光了。 嘻。 “你猜猜我是谁?”得逞的人绕到程门笑身后,伸出柔荑掩住他的眼。 “听声音……黄家的小亮儿。”每回出来找人都要玩上一回,真是百玩不厌的游戏。 “小亮儿有我这么好的气质吗?” “不然……隔壁邻居的小玉儿姑娘。” 她心里吃味了。“原来小玉儿姑娘的气质全落进你眼里了。”声音不自觉的掺杂着赌气。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双手一摊。 “我大人大量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唉,追根究底就是要他认了她。 “姑娘,我同你说好了,我是有婆娘的人,你这样赖在我身上,人家会说话的。” “我每天听到的闲话还会少吗?”她不玩了,双手抽回,气得发尾也翘起来了。 “哦,谁敢说你闲话,我就把他家小孩教成杀人放火的土匪流氓!” 阎金玉好气又好笑的搥了他肩膀。“你这样为人师表的啊,天下大乱了!” “我替你出气啊!” “你又不知道我是谁,乱出头,逞英雄啊!”她虽然嘟着嘴声音却是喜孜孜的。 “谁说我不知道,有胆放走我那些学生,没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就那么一个。” “谁啊?”她继续装蒜。 “还有谁……还有谁,就你这淘气鬼!”他车转过身,抓住她顽皮的双手,微微掀起眉毛表示他的“怒意”。 “人家怕你饿过头,你忘记啦,你只要肚子饿就四肢无力,你要没力气把四书五经胡乱教给学生,误人子弟可就羞羞脸了!” “都是你的话。”他摇头,这么伶俐的口舌可以当讼师去了。 “你生气了?” “你亲亲我,我气就消了。”她噘嘴飞眉的模样有种风情,勾得他心好痒。 “吃早膳了啦。”像个孩子一样! “来,小手我牵。” 阎金玉奉上小手。“喝完了粥别忘记到厨房把药汁喝掉。” 程门笑的脸撕裂了开来。“还喝?” 天天喝,照着三餐不放过他,幸好她还没想到要分饭前饭后,要不然他铁定成为标准的药罐子。 其实他知道他的问题不在那里—— “我这次放了很多甘草,你放心。” “这次,又是什么?” “生龙活虎九毒娱蚣草加补中益气汤还有强筋健骨四味下去熬满十二个时辰,喝了保证活跳跳,像生龙活虎一样!” “我只是样子不中看,身体可好得很。”就……除了男性雄风有点瑕疵而已……这是他自己想的啦,虽然小娘子从来没嫌弃过。 “这味药有病除病,没病可以强身。” “那次那什么百步金腹蛇干你也这么说。”还有上上回的扶桑百年灵芝,更上回的高丽国野人参,希望以后不要连天山上的雪莲花也出笼才好。 叫她花钱,她眼眨都不眨。 那些药铺子老板欺她天真,不识药性,总是拿着最贵又子虚乌有的药材怂恿她买,而她也照单全收,闹得整个小城都认为她有个药罐子夫君。 女人……真的很看重……那回事吗? “这次一定不是奇怪没听过的东西了啦。”她再三保证。 生龙活虎九毒娱蚣草加补中益气汤强筋健骨四味……这样,还不叫奇怪? 真是服了她。 早晚把医书带在身上,除了阖眼睡觉,吃饭沐浴她喃喃自语的都是药草名称,药效特长,她的孜孜不倦就算寒窗十年苦读的学子也没有她的勤劳。 勤能补拙,她说。 程门笑却因为她这份专注而感动。 “你们可回来啦,饭菜早就凉了。”清水婶一见到人就板起脸来。 “凉有凉的滋味。”程门笑不以为意。 “你身体那么弱,凉掉的食物吃了对身子不好。”许是家中缺少男丁的关系,清水婶对男主子有着跟女主子截然不同的脸色。 “你可以回去了,饭后我会收拾的。” “这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她对阎金玉有很多不满,每天穿得花枝招展也就算了,做饭、洗衣、扫地也不肯学,真是可耻的女人! “也许世俗上是该这样没错,是我让我家娘子不必费心去尽妻子的义务,她只要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没有指责、没有严厉或尖刻的语气,把事实陈述就是他的目的。 清水婶紧闭着她因为劳累而显沧桑的唇。 她不懂。 不懂她万事俱足,每天战战兢兢做得像头牛的女儿怎会被夫家休弃,而这空有一张脸蛋的女人却能得到丈夫的宠爱。 “我走了,晚点再来。”堂皇的带着早准备好放在墙角的一大袋事物回去,她知道女主子不会说什么的。 夫妻俩对视相笑。 打开稀饭锅盖,阎金玉怔了怔。 “怎么?”顺着老婆的眼光望去,陶锅中满满的地瓜。米粒清晰可数。 她愉快的盛了八分满的地瓜粥放到程门笑面前。“我是想把锅子里的粥都给你的,不过你看也知道它少得可怜。” “我知道今天清水婶带回去的是米缸里面的大白米了。”还真不客气呢。 吃起自己那份,阎金玉夹了块酱瓜。“不打紧,她别打你的主意就好。” 请她过来煮三餐,的确是因为自己不熟悉家务,后来知晓她女儿带回来三个孙女,一家五口张嘴全靠她在外面张罗,这份辛苦还有她愿意收容被休离的女儿这份勇气就足以弥补她所有的小缺点了。 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娘子,你……真看得起我,我可养不起那么多吃饭的嘴啊。”五个女人……他宁可当和尚去。 “真的吗?” “不用我发誓吧?!” “好哇,发来听听看!” 程门笑一口稀饭差点呛到。“我没发过誓言。” “那等你想齐全了再发吧。” “娘子,你是认真的?” 她睇他,脸色不明。“你连哄人也不会,你可以说一生一世就对我一个人好,绝对不看别的女子一眼,要宠我、听我的话,只能陪我一个人睡觉,不能食言,要是违背誓言——这部分可以省略不用说。” 程门笑无风也无晴的脸漾起希罕的温柔,唇齿才启脸色忽地沉了下去。 “怎么了?”阎金玉也发现他神情不对。 他倾听,用极快的声音吩咐,“要是等一下状况不对你立刻就走,房间枕头下有我准备好的包袱,带着往人多的地方跑知道吗?!” “我不要!”她慌了,压着桌面的手无法控制的抖着。追兵来了吗?这么快,感觉她才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 “听话,我一定会赶上你的。” “你说话要算话!”用臂膀圈住自己,她叫自己不能慌、要冷静。 他点头,移动的身躯悄然无声贴住对外的那堵墙。 突然沉寂的对话没了,外面的人百思不解,索性露出半片身体——哪知道还没能看清楚里头的情况脖子已经遭人箍住。 阎金玉没想到她夫君竟有这般力道,把一个身材要比他壮硕好几倍的青年拖进屋子里。 青年没有落地,他顺着势子腾空翻越,直抵另一堵墙,双脚踩着壁后空翻,紫色衣袂恍如大鸢鸟的双翅收拢,还没站稳又往程门笑扑。 “真的是你……” 程门笑以一臂的距离阻止他的去势,然而让他凸大眼睛的是青年的头顶有雪花……呃,是许多木头屑在他头顶处爆开,一枝不算太粗的柴棒同时喀嚓掉落发出刺戽的声响。 “不许你碰我相公!”阎金玉握住右手手腕,显然是用了双手的力气打人。她这辈子没伤害过谁,瞧见青年竟然返过头来盯着她看,眼神古怪而诡异,心跳比奔驰中的马车还要快。 青年动作缓慢的往头顶处摸去,清秀的脸皱起怪异的线条,“你……”头一歪,人倒地了。 “我不是叫你快点逃?”程门笑看也不看缩成虾米状的青年赶紧拉住阎金玉的手。 “我不能放你一个人面对这些坏人。”闻到他身上干净熟悉的气息,打人的人腿软了。 “他……不是坏人,是我认得的人。”瞄了从虾米状改变成大字状的青年,他忍不住弯膝踹了“尸体”一脚,晕都晕了也不会装死到底还会变换姿势呢。 (: ) 第 3 部分阅读 味荚瘟艘膊换嶙八赖降谆够岜浠蛔耸颇亍?br /> 受创的“尸体”不敢吭声,硬生生吃了大脚丫。[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那……”她刚刚会不会太冲动了? “我带他到房里面休息一下就没事的。”将惊魂未定的阎金玉安置在椅子上确定她没有受到惊吓。 “你没事吧?手让我看看受伤了没?” “不碍事的。”她摇头,因为这样细微的关心整个胸腔拧了起来,甜酸的感觉弥漫了开来。 这样近近的凝视,他温和的眼看久了竟然那么强韧坚毅,这是她要依靠一辈子的男人啊。 确定她没事,程门笑趁机揉捏了她粉嫩有光泽的脸蛋一把,瞧着她由惊愕红了俏脸,这才把躺在地上很久的青年往唯一的房间拖。 阎金玉张开一直紧握的手心发呆。 她刚刚的力道有那么大吗?大到敲昏一个大男人? 摇摇头,仍然不敢相信。 门关上。 程门笑自顾找了张椅子坐,还倒了杯茶水。 “起来。” 被他像破布一样丢在地上的青年动了动眼皮发出哀鸣,“师傅,我们虽然好久不见,你也用不着这么用力的招呼我……你最亲爱的徒弟……”没天良把他拽来拽去,一身细皮嫩肉都瘀青了。 “徒弟?我不记得有你这个人!” “反正你从来也没认帐过。”是他一相情愿! 程门笑不想翻陈年旧帐,闭嘴不语。 “你要我昏倒我不就立刻倒地不起,天衣无缝的配合,表示我们的默契丝毫没变。”从小玩在一起,辈分也比他高,偏偏,一声师傅喊下来,硬生生矮了半截不说,人家还不领情,他干么老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呢? 真是冤孽啊…… “你怎么找到我的?”简陋的桌椅,四脚床,除外无他物的房间,坐在木头椅子上的程门笑垂着睫,对青年的耍赖皮视而不见,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青年看此举无效,加上黄泥地真的很冷只好不情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上好紫绸子裁的袍子,真是的,好好的花鸟刺绣都叫窗台给刮花也坐脏了。 “山人自有妙计,想我聪明绝顶武功盖世,哪有办不到的事情!”流浪生涯可以告一段落,真是叫人高兴得痛哭流涕啊。 “别说废话。” “哪有,我字字珠玑……” “你去对着门外的黄狗吠吧!”果然上辈子是聒噪的乌鸦来投胎。 “师傅,这是你对久别重逢的我要说的话吗?没有一点甜言蜜语?”青年的哀怨看起来挺真的。 他有着雍容的气度,年纪也比程门笑稍长,一副出身良好家庭的气质,但只不说话则矣,开口马上破功,实在人不可貌相。 “对你谄媚阿谀的人还会少吗?” 这倒也是,他就是听烦了那些拍马屁的话才跑出来。 “师傅……” “别叫!” “人家只是想知道你在外面这几年过得好吗?” “我在外面自由自在,惬意得很。” “哪里好,到处流浪还委身到右丞相府去当门客,虽然说英雄不怕出身低,可是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啦,就算有几张不给你好看的脸色,几张妒忌的脸,你也从小看到大,没必要长大后才说看不下去吧?”他不客气的拉来房间唯二的椅子大剌剌坐下,负气似的夺过陶壶也给自己倒了茶,然而茶汁入喉却是眉头紧蹙—— 这是什么玩意……不过,他最尊敬的师傅都能喝了,他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你去过阎丞相府?”此刻的程门笑声音意外清亮剔透。那些人早就不能左右他的心情、他的人,他离家的时候就已经将过去割舍了,他是全新的人,这些,善咏不会知道的。 “我找了你好几年……有任何蛛丝马迹当然不能放过,要不然我怎么可能沿路追下来然后找到你。”单单雇用探子的银两就可以拿去投资生意利滚利赚不完了。 “我不想回去,你也别跟着我。”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程门笑不言。 谁要去他的府邸,每天听他没完没了的聒噪,他哪来那么多的话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丢下我……我的伤心会没完没了,师傅,你忍心吗?忍心辜负我的纯情……” “善——咏——” “呃,在。” “看在你叫我师傅的份上,闭嘴!”他那过度的热情叫人很难消受。 “你不能赶我走。”条件交换,互不吃亏。 “做饭、扫地、洗衣、挑水……你行吗?”不是头一遭把他贬成仆人,非常人只能用非常办法。 “就算要奉养师傅到天年也没问题!”他快乐得像只小鸟,让人极度怀疑他的智商。 “唉。”程门笑承认失败。 知道他早晚会寻来。 世间冷暖,在他小娘子之前,对他用心付出不求回报的就这为了学机关而拜他当师傅的善咏。 机关图他没学会多少,却是黏着他许多年。 “这次……我可不会让你又把我甩了,我一定要研究出让你离不开我的药把你拴在我身边。”然后用力的蹂躏…… 又发梦了!程门笑真的不想跟他说话。每说一次内心最暴力的那一面都会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你知道我最讨厌油嘴滑舌、胡说八道的人,你留下,最好嘴巴也闭得像蚌壳一样,不该说的事情最好什么口风都别漏。”善咏废话连篇的功力有增无减而且越是炉火纯青了。 “你是指在门外走来走去的,让你一见到我就叫我装昏的小娘子?” “她叫金玉,阎丞相的千金。” “啊……”善咏嘴巴张得极大。“难怪我一问到你整个丞相府的人像煮沸的蚂蟥差点没把我就地压倒,说到底,师傅,你偷拐了人家的千金啊。” “不许对她没礼貌,要叫人知道吗?要不然我就赶你回去。” 嘻皮笑脸的善咏不笑了,“金玉姑娘长得真是俊吶,难怪我师傅春心大动,要是我,我可能也会不顾一切的把她带着远走天涯。”很酸很酸的味道。 “别打她歪主意!” “哪有……你知道我向来都只是嘴上说说,一点动作都不敢有的。” 瞧他低头的模样,程门笑不能不想起过去一起生活的点滴,心一软,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多年不见……你好吗?” 善咏眼眶立刻泛红。“没有你在的日子哪里好得起来!” 程门笑闭眼吸气,他错得离谱,不该给这种厚脸皮的人好脸色。 以后把他当成猪来养就好了! 第五章 敲门声响,门板外是阎金玉带着如丝般好听的声音。 “相公,那位爷没事吧?” 程门笑赶紧起立去开门。 “进来吧,他好得很。” “师娘好。”善咏凑过来,还不忘露出他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仔细的看,果然是活色生香的美人,眉目如画不说,随便一样动作都叫人目眩神迷,楚腰轻盈,让人一见就想搂入怀中轻怜蜜爱一番,神仙也倾倒啊。 “可是,刚刚……”阎金玉的目光仍在程门笑身上,对善咏的示好并不在意。 “我们闹着玩的。” “哦?他喊我师娘,莫非也是你的学生?”年纪有点老欸。 “你喊他名字就好,他叫善咏,天下至善的善,咏歌咏舞的言字咏。” 阎金玉温婉的朝他福了福,算是见过礼。 “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不过别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善咏哥哥,这样听起来叫人神清气爽多了。” 这……哪是知书达理,根本是他喜欢听好听的话。 “谢谢,呃……”她面带为难的望向她的夫君。 “他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他那副招蜂引蝶的样子看在程门笑眼中实在有气。 厚脸皮的家伙!平常对他痴缠乱语也就罢了,现在连他的娘子也想染指。 世风日下啊…… “我可是京城十大美男子之一,别提当年有多少闺女拜在我的裤管下面。”自吹自擂还没完…… “要是嫌吵就别理他。”真的乱来! “欸,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比不上新人笑……你也专心听我说一下话!”很快叫人看破手脚,失去“鉴赏期限”新鲜感的人被抛下。 善咏哇啦哇啦的跟过来,对程门笑见异思迁、见色忘友的偏心作法很有意见! 他搥心肝吶! 阎金玉想笑又怕失礼,这位善咏哥哥有趣得很哩。 “你跟我家相公一起长大,多说些我家相公的事情给我听吧。”小小的夫君,该是什么模样呢?应该有着细细小小的胳臂,他小时候应该有着天真活泼的笑容吧?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该有什么样貌。 “他小时候啊……”五个字后善咏突然沉默了,那种无以为继像是深深的困扰着他,脸上的嬉笑颜色竟然有抹痛楚。 “嗯?” “是个痴儿。[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善咏硬挤出三个字。 在痴的后面是个很不快乐的小孩。 “每个小孩的成长过程不都一样。”程门笑四两拨千斤,把事情带过。 是吗?明明是很简单的话题。几句话,阎金玉明显的感受到两个男人的欲言又止。 方才徐如轻风的气氛上哪去了? “以后有得是机会再说吧!早膳都冷掉了。”程门笑多添了句。 他不是喜欢说话的人,经过这段时间一起生活,或多或少阎金玉是知道他的,这会儿的欲盖弥彰是多余的…… 画蛇添足了啊,她敏感的体会到。 他对她还有不能言语的地方,那角落她也进不去吗? 既然他有难言之隐,那她……可不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少了答应的巧手,她的头发总是随便绑成一束,睡觉时再解开。 解开乌黑秀发的她有着语言无法形容的脆弱与天真,程门笑最爱夜里这样风情兼具的她。 “今晚可以吗?” “隔壁有人。”只有一间房的屋子,只好委屈善咏打地铺。片刻前他那不敢置信的模样大概想不到有睡地板的一天。 “别管他,他应该睡死了。”磨蹭着她的鬓边,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点火。 “这样不好,太奇怪了。”泥做的墙壁根本挡不住任何声响,要是声音传了出去,实在羞人。 “我去赶他走!” “你别性急。”拉住他欲走的手,重新回到床上。 “既然他碍事,明天就赶他走。” “就这样陪着我。” 他在床的外侧躺下,一时只听得见纸窗外虫声唧唧,感受月光明亮的银色光芒还有夜凉如水。 阎金玉轻偎着他。 他不甚丰厚的身子有种温度是没有人给过她的,锦衣玉食都不能满足她漫无边际的孤单,他却能。 只要这样靠着他,再多的烦恼忧愁都能忘怀。 “你今晚不许脱掉衣服睡觉。”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阎金玉笑靥如夜半才会绽放芬芳的昙花,悠然于唇边。“知道啦……我会忍耐的。” “那个家伙很色的。” “哪有人这样批评自己的徒弟?”她拍他。 “你胳臂往外弯喔。” “都是自己人,这样说他……”她喜欢皱着眉头人性化的他。 “到底谁才是你夫君啊?”这下醋坛子翻得乱七八糟了。 “你教导他读书习字吗?”有为者亦若是。拜师不分年纪老少。 “我教他奇门遁甲。” “我没听你提过。”奇门遁甲,听起来很深奥的一门学问。 “你会不会怪我什么都不提?” 奇门遁甲,帝王术。 黄帝战蚩尤于涿鹿,夜梦九天玄女传授。姜太公助周伐纣,张良扶汉高祖,诸葛孔明借东风三分天下,刘伯温佐太祖得大明,靠的都是奇门遁甲的功劳。 “我喜欢你跟家世没关系。”提到喜欢两字心里还是依旧羞涩。 “一点疑问都没有?”就这么信赖他?他何德何能? “我也不知道要问你什么?”这样会太笨吗?“你一直在,我只要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你就很心满意足呵。” 程门笑摸她美丽的五官,她叫人动容的不是绝色的美貌,是良善的性情。“我不说,是因为想把过去忘个精光,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连我这个人都不存在最好。”迟疑了下,这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胡说!那我怎么办?!”轻轻驳斥,更多的心疼涌上生疼的喉咙……他怎么可以这样自暴自弃! “傻瓜,你难过什么?”他的心整个都融了。 “那……他来了?所以你心神不宁?”善咏也是他过去的部分。 “我怕你怪我隐瞒。” “现在,你想说吗?” “没有人能够把过去抛却——”包括了那些学习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阎金玉抚摸他浓密的眉毛,什么都没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还会想跟我在一起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望进她妩媚多情的眼瞳,想寻求一份他也不明了的感觉。 “我不管你的过去有什么,要是你的过去是黑暗的地狱我也会陪着你走出来,如果我没有陪你一起走出来的能力,那么,我会在彼岸等你,等到我头发白了,眼睛看不见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不管等的是人,还是一颗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吗?”他语气不稳。 “我是个很平凡的女人,爱着我认定的男人,当我无依无靠的时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懒,这辈子都不想换人,就赖定你,你说可好?” 在他额头印上轻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门笑用力箍紧了她,把头埋进她的胸前感觉她女性的体香温暖……还有她那番剖心的话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许,他不曾说过,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给予温暖的人也不见得是他。 “别想了,早点睡,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烛泪已经要到尽头,明明灭灭中各自怀心事,只见影绰约、人蒙眬,而心,摇摆不定。 “娘子……” 带着懵懵睡意的阎金玉哼了声,悄悄打开眼。 她的夫君或许不是什么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也没有气势凌人的家世好让人夸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镜的眼中居然涌上极深的落寞。 那惆怅跟晦暗传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从来隐得很深,从来不轻易让她瞧见。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么明白的写在脸上,油火交煎着。 “相公?” “对不起,我害你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长长的夜会下床喝水,会作恶梦,会霍然惊醒睁大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一直以来总要搂着她睡,夜半握紧她的手,或者让她能够随时触摸到他,她才能安稳的继续睡觉。 阎金玉轻轻摇头。 “我,是近亲生下的孩子。”他沙哑的声音是暗夜唯一的颜色,铿锵中有着凄厉的过往。 阎金玉感觉到他因为生气勃发而僵硬的身躯。 “被近亲血缘坐下来的我全身都是诅咒。”他的声音尖锐的拔高,发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坚定的驳斥。 “我是!”咬着牙,语气却比地板还要冷冽。他很痛,却要假装不痛。 “不要说了吧,我可以不听的。” “让我说,以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股勇气!” “好……”她抚摸着他冷凉的背。 “我的血统是家族里不许被提起的禁忌,小时候所有的人都当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长辈更是严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来,对他们来说,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耻跟龌龊的象征,唯一敢跑来找我玩的只有见过一次面的善咏……” 是他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个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岁离家,当过跑堂、放牛羊、乞儿、挑夜香、睡猪圈,还被凶恶的大鹅咬伤,万念俱灰的时候遇见教我奇门八卦布阵功夫的师傅,我那时十二岁了,还不识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布局,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师傅把我绑在天山顶,要我对着天上衡星,一天只给一餐饭,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顶终年寒雪铺天盖地,除了觅食的野狼大熊毫无人迹。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门关外的火炎山上送,让我明白大自然节气天干地支的循环,第三年才教我读书认字,往后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从来没进过有屋檐的房子,师傅说观天体运行,可窥天下大势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师傅说我学成可以下山了。” 阎金玉听得入迷,虽然有心痛不舍,听到惊险处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却听得欲罢不能。 “学成下山我无处可去,意外碰到出门打猎的善咏,在他家住了一个冬季又离开,直到萧炎将我介绍进了丞相府。”他还深深记得善咏不由分说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还真是出人意外。 “嗯,当时阎丞相正在招兵买马,他立誓要进丞相府。”阎瑟夺取江山的图谋如此明显,跃跃欲试的人不知几希。 “他对我爹还真忠心不贰呢,把你也扯进来!”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贵险中求是每个身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样的年代多得是头无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对胸无大志的我来说就很足够了。”他一点也不讳言他的懒散。 没钱、没地位、没有梦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里呢?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从来没有这种使命感。 他以为独来独往就是今生的写照了。 然而,如今却多了他想捍卫的珍宝。 他要她。这半生,从没争取或想过要独占什么东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聪明啊……”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 阎金玉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问:“你现在快乐吗?” 他沉思了下,坚毅的点头。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觅相封侯?” “有钱有势就真的幸福吗?”她欲言又止,眼蒙着说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他对谁付出真心,无上的权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为子女我不应该批评父母,但是,我宁可只要一份简单却可以到永远的爱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来就无法分享。 她不恨父亲绝情,只是不明白专一的感情为何这么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照顾你一直到我变成没用的老头子。” “真的?” “我发誓,一生一世就对金玉一个人好,绝对不看别的女子一眼,我会宠她,听她的话,就陪她一个人睡觉,绝不食言!” 阎金玉笑得满足而甜蜜。 他记得,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这比任何珍珠宝玉都要来得可贵。 “老头子。”阎金玉阖上眼,说了太多的话,她累了。 “不是现在就叫啦!”就是不让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头。”闭着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门笑撑起身子,发动攻击。 这一夜,好长,却也突然间卸下了什么…… 教学告一段落,学生们一个个跑光了。 农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帮忙家务,要带弟妹,能够天天来两个时辰的课已经是不容易。 善咏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门笑一把。 “你做什么?!”程门笑不明所以。 “我在确定!”瞧着手掌心,“确定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门笑吗?” “我没变,我还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蚂蚁没两样。”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会真心想葬送在这不毛之地吧? “传道授业解惑,这是百年树人的大业,没什么不好。”程门笑瞥他一眼,照旧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亲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当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亏他忍受得下去。 “我厌恶的是我的血统!”提到过去,他的手停了。 “你有一身精采绝学,太浪费了。”如果说天下道雷来劈他他还不会这么惊讶。 “我不也都传授给你了,哪里可惜、哪里浪费了?”他毫不在意。 “你教是教了……”可是,他连最基础的《易经》都咽不下去。 天资不同,勉强不来的! “那不就结了。” 哪是啊,想他人中龙凤,不知道拜过多少师傅,一身功夫炉火纯青,但是要伤脑筋的学问怎么都做不来,点石为将、洒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又不是天桥下要把式、变戏法……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痴缠着要机关阵法是想多把程门笑留在家中,留一天算一天,不是有心觊觎他精妙的机关学问。 他发誓,以后绝对不拿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回去吃饭吧,金玉在家等着。”程门笑可不管他心中有多么的波涛汹涌,他肚子饿了。 善咏追上去。“师傅!” 不让善咏多说什么,“真要看不习惯你还是回家去吧,你到处乱跑,家里又要浪费人力出来找你。” “我管他谁来找,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只是,你变得好多,”让他不敢置信。 “我已经忘记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你也忘了吧!” 看着一手拿书,一手拎着袍角的程门笑,善咏摇摇头。 他认识的程门笑曾经浑身戾气,叫人望而生畏,现在,依旧是沉静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他变得冷眼旁观,事不关己。可是瞧瞧……站在门口的师娘一出现,什么淡然,什么旁若无人一概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温情。 他该绝倒吗? 还是,情在不能醒? “你发什么呆,进来吃饭了。”程门笑“用力”的把善咏捏回来。多用了几分力是应该的,利息咩。 “啊……”善咏吓坏了,看着被掐过的手腕不能自己。 进了家门。 打击迎面又来—— “怎么又来一个吃白食的!”清水婶可不欢迎。 夫妇俩已经很不事生产了,又多个唇红齿白的一张嘴,这下她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带回家? “你这没大没小的下人!”打击中还没恢复的人口气也很差。 没见过恶人的清水婶果然立马闭上嘴。 一个早晨下来让善咏心脏停止跳动的事件更多…… 当他看见会帮忙布菜的程门笑、负责洗碗的程门笑,最后看见他拿起扫把扫地 形、象、破、灭! “傻瓜,你难过什么?”他的心整个都融了。 “那……他来了?所以你心神不宁?”善咏也是他过去的部分。 “我怕你怪我隐瞒。” “现在,你想说吗?” “没有人能够把过去抛却——”包括了那些学习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阎金玉抚摸他浓密的眉毛,什么都没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还会想跟我在一起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望进她妩媚多情的眼瞳,想寻求一份他也不明了的感觉。 “我不管你的过去有什么,要是你的过去是黑暗的地狱我也会陪着你走出来,如果我没有陪你一起走出来的能力,那么,我会在彼岸等你,等到我头发白了,眼睛看不见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下管等的是人,还是一颗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吗?”他语气不稳。 “我是个很平凡的女人,爱着我认定的男人,当我无依无靠的时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懒,这辈子都下想换人,就赖定你,你说可好?” 在他额头印上轻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门笑用力箍紧了她,把头埋进她的胸前感觉她女性的体香温暖……还有她那番?心的话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许,他不曾说过,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给予温暖的人也不见得是他。 “别想了,早点睡,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烛泪已经要到尽头,明明灭灭中各自怀心事,只见影绰约、人蒙眬,而心,摇摆不定。 “娘子……” 带着懵懵睡意的阎金玉哼了声,悄悄打开眼。 她的夫君或许不是什么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也没有气势凌人的家世好让人夸 “傻瓜,你难过什么?”他的心整个都融了。 “那……他来了?所以你心神不宁?”善咏也是他过去的部分。 “我怕你怪我隐瞒。” “现在,你想说吗?” “没有人能够把过去抛却——”包括了那些学习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阎金玉抚摸他浓密的眉毛,什么都没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还会想跟我在一起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望进她妩媚多情的眼瞳,想寻求一份他也不明了的感觉。 “我不管你的过去有什么,要是你的过去是黑暗的地狱我也会陪着你走出来,如果我没有陪你一起走出来的能力,那么,我会在彼岸等你,等到我头发白了,眼睛看不见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下管等的是人,还是一颗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吗?”他语气不稳。 “我是个很平凡的女人,爱着我认定的男人,当我无依无靠的时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懒,这辈子都下想换人,就赖定你,你说可好?” 在他额头印上轻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门笑用力箍紧了她,把头埋进她的胸前感觉她女性的体香温暖……还有她那番?心的话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许,他不曾说过,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给予温暖的人也不见得是他。 “别想了,早点睡,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烛泪已经要到尽头,明明灭灭中各自怀心事,只见影绰约、人蒙眬,而心,摇摆不定。 “娘子……” 带着懵懵睡意的阎金玉哼了声,悄悄打开眼。 她的夫君或许不是什么天下无敌的大英雄,也没有气势凌人的家世好让人夸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镜的眼中居然涌上极深的落寞。 那惆怅跟晦暗传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从来隐得很深,从来不轻易让她瞧见。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么明白的写在脸上,油火交煎着。 “相公?” “对不起,我害你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长长的夜会下床喝水,会作恶梦,会霍然惊醒睁大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一直以来总要搂着她睡,夜半握紧她的手,或者让她能够随时触摸到他,她才能安稳的继续睡觉。 阎金玉轻轻摇头。 “我,是近亲生下的孩子。”他沙哑的声音是暗夜唯一的颜色,铿锵中有着凄厉的过往。 阎金玉感觉到他因为生气勃发而僵硬的身躯。 “被近亲血缘坐下来的我全身都是诅咒。”他的声音尖锐的拔高,发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坚定的驳斥。 “我是!”咬着牙,语气却比地板还要冷冽。他很痛,却要假装不痛。 “不要说了吧,我可以不听的。” “让我说,以后……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股勇气!” “好……”她抚摸着他冷凉的背。 “我的血统是家族里不许被提起的禁忌,小时候所有的人都当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长辈更是严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来,对他们来说,我是下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耻跟龌龊的象征,唯一敢跑来找我玩的只有见过一次面的善咏……” 是他那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个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岁离家,当过跑堂、放牛羊、乞儿、挑夜香、睡猪圈,还被凶恶的大鹅咬伤,万念俱灰的时候遇见教我奇门八卦布阵功夫的师傅,我那时十二岁了,还不识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布局,环环相拙生生不息的道理,师傅把我绑在天山顶,要我对着天上街星,一天只给一餐饭,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顶终年寒雪铺天盖地,除了觅食的野狼大熊毫无人迹。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门关外的火炎山上送,让我明白大自然节气天千地支的循环,第三年才教我读书认字,往后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从来没进过有屋檐的房子,师傅说观天体运行,可窥天下大势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师傅说我学成可以下山了。” 阎金玉听得入迷,虽然有心痛不舍,听到惊险处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却听得欲罢不能。 “学成下山我无处可去,意外碰到出门打猎的善咏,在他家住了一个冬季又离开,直到萧炎将我介绍进了丞相府。”他还深深记得善咏不由分说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引”还真是出人意外。 “嗯,当时阎丞相正在招兵买马,他立誓要进丞相府。”阎瑟夺取江山的图谋如此明显,跃跃欲试的人不知几希。 “他对我爹还真忠心不贰呢,把你也扯进来!”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贵险中求是每个身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样的年代多得是头无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对胸无大志的我来说就很足够了。”他一点也不讳言他的懒散。 没钱、没地位、没有梦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里呢?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从来没有这种使命感。 他以为独来独往就是今生的写照了。 然而,如今却多了他想捍卫的珍宝。 他要她。这半生,从没争取或想过要独占什么东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聪明啊……”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 阎金玉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问:“你现在快乐吗?” 他沉思了下,坚毅的点头。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觅相封侯?” “有钱有势就真的幸福吗?”她欲言又止,眼蒙着说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我从来没看过他对谁付出真心,无上的权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为子女我不应该批评父母,但是,我宁可只要一份简单却可以到永远的爱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来就无法分享。 她不恨父亲绝情,只是不明白专一的感情为何这么难。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照顾你一直到我变成没用的老头子。” “真的?” “我发誓,一生一世就对金玉一个人好,绝对不看别的女子一眼,我会宠她,听她的话,就陪她一个人睡觉,绝不食言!” 阎金玉笑得满足而甜蜜。 他记得,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这比任何珍珠宝玉都要来得可贵。 “老头子。”阎金玉阖上眼,说了太多的话,她累了。 “不是现在就叫啦!”就是不让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头。”闭着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门笑撑起身子,发动攻击。 这一夜,好长,却也突然间卸下了什么…… 亭 亭 亭 教学告一段落,学生们一个个跑光了。 农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帮忙家务,要带弟妹,能够天天来两个时辰的课已经是不容易。 善咏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门笑一把。 “你做什么?!”程门笑不明所以。 “我在确定!”瞧着手掌心,“确定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程门笑吗?” “我没变,我还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蚂蚁没两样。”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会真心想葬送在这不毛之地吧? “传道授业解惑,这是百年树人的大业,没什么不好。”程门笑瞥他一眼,照旧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亲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讨厌小孩?”当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亏他忍受得下去。 “我厌恶的是我的血统!”提到过去,他的手停了。 “你有一身精采绝学,太浪费了。”如果说天下道雷来劈他他还不会这么惊讶。 “我不也都传授给你了,哪里可惜、哪里浪费了?”他毫不在意。 “你教是教了……”可是,他连最基础的《易经》都咽不下去。 天资不同,勉强不来的! “那不就结了。” 哪是啊,想他人中龙凤,不知道拜过多少师傅,一身功夫炉火纯青,但是要伤脑筋的学问怎么都做不来,点石为将、洒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又不是天桥下要把武、变戏法……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痴缠着要机关阵法是想多把程门笑留在家中,留一天算一天,不是有心觊觎他精妙的机关学问。 他发誓,以后绝对不拿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回去吃饭吧,金玉在家等着。”程门笑可不管他心中有多么的波涛汹涌,他肚子饿了。 善咏追上去。“师傅!” 不让善咏多说什么,“真要看不习惯你还是回家去吧,你到处乱跑,家里又要浪费人力出来找你。” “我管他谁来找,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只是,你变得好多,”让他不敢置信。 “我已经忘记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你也忘了吧!” 看着一手拿书,一手拎着袍角的程门笑,善咏摇摇头。 他认识的程门笑曾经浑身戾气,叫人望而生畏,现在,依旧是沉静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他变得冷眼旁观,事不关己。可是瞧瞧……站在门口的师娘一出现,什么淡然,什么旁若无人一概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温情。 他该绝倒吗? 还是,情在不能醒? “你发什么呆,进来吃饭了。”程门笑“用力”的把善咏捏回来。多用了几分力是应该的,利息咩。 “啊……”善咏吓坏了,看着被掐过的手腕不能自己。 进了家门。 打击迎面又来—— “怎么又来一个吃白食的!”清水婶可不欢迎。 夫妇俩已经很不事生产了,又多个唇红齿白的一张嘴,这下她还有多少东西可以带回家? “你这没大没小的下人!”打击中还没恢复的人口气也很差。 没见过恶人的清水婶果然立马闭上嘴。 一个早晨下来让善咏心脏停止跳动的事件更多…… 当他看见会帮忙布菜的程门笑、负责洗碗的程门笑,最后看见他拿起扫把扫地—— 形、象、破、灭! 第六章 木板门打开,乘隙缝钻进屋子的冷风就叫人用力的打了个喷嚏。秋来得早,早晚温差很大。 鼻子没揉完,双眼被一双轻软靴子给遮去视野,慢慢抬眼,对上鹰勾鼻还有鹰也似的眼。 “不请我进去坐?”紫狐皮裘、紫毡帽,优雅中却见几分狼狈。详细一看,用无数美丽紫狐织就的皮裘上居然破洞连连,像是被巨大的捕兽夹扑杀过,俊美的脸庞虽然很用力保持干净了,却因为昨晚曾有场大雨,湿气很重的黄泥还有几小块沾在他的美人尖上。 他极力掩饰显得欲盖弥彰。 “你来是客,应该的,不过,陋室不好招待贵客,外面谈就好。”这时的他不得不庆幸每天都要睡到太阳爬上屋顶 (: ) 第 4 部分阅读 他极力掩饰显得欲盖弥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你来是客,应该的,不过,陋室不好招待贵客,外面谈就好。”这时的他不得不庆幸每天都要睡到太阳爬上屋顶的阎金玉还在温暖的被窝里。 男人对男人,这样好说话。 他瞧了眼屋内,仔细的关上门。 “我不想拐弯抹角,你也不笨,我就开门见山的说。”萧炎并不想花太多时间,他有把握能将此行任务圆满达成。 程门笑不语,提脚往外走。 “你就这么保护阎大小姐?”连一点风声涟漪都不让她知道。原本,她应该是他跃龙门的跳板。 “那当然,她已经是我的妻,维护她是我为夫的责任。” “我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那种累赘的温情!”他胸怀大志,放眼天下,儿女私情算什么?!不值一哂! “人各有志,不勉强。”他从来都不是会意图去改变说服别人的人,人各有天命。 “把阎大小姐给我,让我回去复命,回去后我可以在丞相面前替你开脱罪行。”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萧炎并不想继续散步,他煞住脚。 “你来当说客?” “答不答应一句话!” 程门笑森然不言。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要不是看在你我曾经同门,凭丞相广布的眼线探子,你以为你有机会将大小姐带离开京城?” “我就是离开了。” “你斗不过我的,为什么要做困兽之斗?” “我并不想跟你斗。”没想过,因为从来没把萧炎放在心上,只有势均力敌的人才能叫人介意。 萧炎会错意,以为程门笑示弱,傲慢油然而生。“你的才能本来就不及我……即便以前你帮我拿过不少主意,但是我们谁也不欠谁!” 他贵为丞相身边的红人,有时候丞相会把国事带回府中,他就必须为主子分忧解劳,每当他苦思不得其解时,只要去西宁院程门笑总会替他想出周全的法子,可是再细细推问,他就会推得一乾二净,让人茫然于他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浑沌。 他浩瀚无涯的知识一度让萧炎紧张戒备,几度提防,后来又松懈于几年下来他的全无野心。 即便他私下派人欺凌他,不给他吃好用好,他依旧像颗没脾气的柿子,随人拿捏,他才放下悬挂的心。 不要恨他过河拆桥,这世间,要成功就必须无情! 不过,他还是看走了眼,小环阵,就一个牛刀小试的小环阵,他差点被阵中乾坤颠倒、环环相连,阵中有阵互相倒转的机关给弄得灰头土脸,要不是后面有士兵跟随,他可要掉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境了。 “你就这么放心走在前头,暴露大空门不怕我背后袭击?”程门笑啊程门笑,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不,凭你的傲气,你不屑出手偷袭。” 萧炎闭眼,深深吸气,不让自己被打动。“你的小环阵也不过尔尔,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你也一起回去领罪吧!” 程门笑瞧了他一身狼狈,并不戳破他所谓随手破阵的神话。 “我何罪之有?” 不过就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男人跟女人,有必要扣上那么大的帽子吗? “门不当、户不对,你配不上大小姐。” “我们……你不会懂的。”多说无益。 猛地,他拉开与萧炎的距离,倒退至另一座小丘,倏然扬言,“我对权谋厮杀毫无兴趣,今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夺你的天下,我过我安稳的生活,互不妨碍。” 他已经随手利用山丘的地形设下树阵,奇数为短,复数为长,平仄之间隐藏小巧变化,就像脑筋急转弯,困住对方短暂时间,但求拖延对方些许时候藉以寻求庇护或安全。 萧炎发现不对想要趋前,却不知道被打哪来的迷雾困在中间。该死!刚刚明明一片风晴静好,哪来的浓雾迷眼?! “你哪学来的奇门遁甲,我居然不知道!”他嘶叫。奇门遁甲可夺天下,关系国家安危,辅佐帝王之学啊! 他以为小环阵就是他的底限。 “你也不曾提过你的野心。” “男人没有野心哪称得上是男人。”他认为程门笑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男人,有他在可以衬托得他更加不凡,哪知道他明里一只羊,暗里一头狼,看似好欺负的人其实比谁都棘手! 程门笑利用最短的时间跑回屋子喊醒阎金玉。 “萧炎来了!” 她虽然被匆忙喊起来神情却是无比清醒,穿上鞋,掀开枕头抓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用力揽在怀中。 程门笑不舍的轻触她的颊,“跟我来!” “嗯。” 匆匆往后门去,“你等我一下。” 阎金玉听话的等待。 片刻,程门笑从谷仓费力的推出一只大鸢鸟。 “这是……”她没见过。 “骑上去,它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今日有西风贯穿山岳,借助风力飞行,她又是女子,身轻,可达几十里外不成问题。 追兵就算想追,一时半刻也到不了。 “你也一起上来!” “鸢鸟只能承载一个人。”祖师爷发明的飞行木鸢,又经师傅改良过,到他手中即使绞尽脑汁减少木料也只能一人乘坐。 “你不走我也不走!” “听话。” “我不听!你不走,我也不走!”阎金玉眼中蓄泪捂着耳朵直摇头。 两人还在争执不下,杵在门边很久的善咏可看不下去了。 “你们两个推来推去要推到什么时候,我长眼睛没看过争着要去赴死的人。”他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程门笑抱住阎金玉,软言哄她。“你先走,我会追上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阎金玉仍旧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外面那家伙反正是要抓人回去交差,我去好了。” 什么?!两人同时回头干瞪善咏。 程门笑眼珠一转,“我怎么没想到你……” “欸,我开玩笑的。”要赞成也别这么快,稍微迟疑下也好安慰他的心。 “就你去吧!”他怎么没想到这么恰当的人选! 此时,外面传来萧炎暸亮的喊话,“程门笑,半炷香的时间……不,你立刻给我出来,要是你不出来,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要杀进去了!” 随手安下的树阵果然困不了萧炎。 程门笑望向阎金玉。 “你真的不走?” “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又是这老答案。 “这样大家都会走不了……” “要死一起死!” 拉着她的小手,他的声音坚定如金石。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院已毁。 萧炎带领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而他,发冠失,紫裘掉,状况比起之前更为狼狈。 他咬牙切齿,把程门笑的名字当食物咀嚼,咬得腮帮子发酸,不管是阎大小姐或姓程的,这两人,他都要,鱼儿一只都不能少! 等呀等的,草屋内一无动静, 什么冷静自持,什么风度优雅,耐性完全告罄之前……木板门呀地打开,施施走出一个人。 “你是谁?”萧炎狂吠。 “啧啧啧,弓箭手啊,阎丞相好大手笔,找女儿又不是造反,这么大阵仗想吓光人啊。”善咏掏掏耳朵,一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底的睥睨。 “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我不是人物,只是倒霉的替死鬼。”要砍要杀要抓一声令下就好,哪来那么多问题。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你跟阎瑟不也是同路的?”掏完耳朵,这会换抠着指甲玩了。 他压根不把萧炎放在眼里。 他成功的惹恼了对方,萧炎长手一挥,羽箭齐发! 剑鞘落地,剑虹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剑气砸进每个人的眼中。 善咏快意大笑,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一式九剑,挥掉迎面而来的箭雨。 他在箭雨中穿梭,宛如蛟龙翻腾,同时间,全无动静的茅草屋顶忽有一物急速冲上云霄,下面的人齐齐看见是只巨大的木鸢,它肚腹处似乎有两个人影相依偎,瞬间,没入晴朗的秋空。 “萧爷,他们跑了!” “是调虎离山啊!” “那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能飞向天空?” “烟花吗?” “你猪头啊,天下哪来那么大的冲天炮!” 所有人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了,再精锐的部队也抵不过人性的好奇心。 萧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中计,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奉陪了,这剑好重,胳臂又要酸痛好几天,真讨厌呢。”善咏甩着胳臂,又恢复一贯的嘻皮笑脸了。 他本来想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走掉。 至于好久才回过神来的萧炎,“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来人,拿下他!” 重要的人跑了,空手回去交差会死得很难看,替死鬼是抓定了! 半个时辰过去,院子只剩下凌乱的脚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风飕飕,几步可以走遍的茅屋乱箭射成真正的蜂窝,除此之外,心有不甘的萧炎临走前更是派人进来乱搜一通,捣碎的家具散落一地,这气出得严重了。 紧邻的小谷仓几乎被夷为平地。 仅可藏住一个半大人的酒窖口在很久以后被掀开了条缝,披泻下来的麦杆子是最天然的掩护。 程门笑跟阎金玉就躲在这,至于飞走的木鸢上一个人也没有。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四下无人,他搂着缩成小虾米的阎金玉,声音力持平稳。“人都走了,我们出去吧。” “都走了?”从头到尾程门笑一直将她拥在怀中,还在她敏感的耳旁吹气,试图让她分心,但是那些士兵的刀剑近在咫尺,剑尖好几次都差点刺中他们,那惊险直到人走光,精神放松才结实的感觉到手脚冰冷、唇白脸慌。 “没事、没事,过去了。”她的手仍旧攀着他的,程门笑心疼的轻拍她的背。 她稳稳的站定,这才发现一枝箭就钉在他的肩胛处。 “你……” “只是箭头,拔起来就无妨了。”他说得轻松。 她掩嘴,不让情况更为混乱。“我们去找大夫。” 程门笑蹲下一腿。“不必,把箭头拔起来就可以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要是去找大夫马上就会暴露行踪,你帮我拔起来。”由于箭镞在肩胛的最下方,差不到一寸的距离就是龙骨,力道要有个不对,倒钩的箭镞就会留在体内。 所以,他需要阎金玉帮忙。 “好,我来拔!” 咽下心中所有的恐惧,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箭的,她不能在这时候背弃他,不管有多么的害怕。 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明知这样无济于事,却是心安法子。 绕到程门笑身后…… 他眼色深沉。 他就是知道,知道她的刚柔并济。 她不只有容貌出色而已,遇到事情,她就能立马收拾起小女儿姿态化为能倚靠的助手。 阎金玉下手将利箭拔了出来,顺势带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她胡乱抹掉。 那热红是从她夫君身上冒出来的,掏出从不离身的帕子捂住伤口,然后飞快的解下腰带缠住他。 然而,血势依然汹涌。 折腾下来,她脸色更白,也担心,怔怔看着腰带很快被染红, 怎么办? 程门笑闭着的眼直到感觉俏人影来到他面前才睁开。 “相公。” “谢谢娘子。” 她盘腿坐下。“你的伤口要上药。”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似笑非笑的温柔。“我相信娘子找草药的能力,不过药材里头不会再放奇怪的东西了吧?” 她意会过来,忍不住娇嗔。“你想到哪去!” “我不过实话实说嘛。” “你的伤……”她还是担心。 “只是劫数,总是要应劫的。”他再淡然不过。 “既然你算得出来自己要历劫,为什么不逃?” “傻娘子,劫厄就是劫厄,轮回中早就注定了。” “如果可以,我宁可替你受这苦。” “劫难过去,搞不好我可以长命百岁,你不希望我活得很老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是为了安慰她吧…… “人生在世,凡事要乐观面对。” “善咏被带走了,他不会有事吧?”望向已经没有遮蔽效用的外墙,就算善咏有着扑朔迷离的个性,来历更是一团谜,她还是会牵挂。 “有事的人可能是你爹……”他目光沉潜,深沉难测。 “我不懂。” “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上路吧,要是萧炎去而复返就不好了。” “嗯,我扶你。” “偏劳娘子了。” 离京师越远,阎金玉心情越沉重,凡是走过她爹的属地都能看见百姓被剥削的情形,有的百姓甚至要卖儿卖女来缴税赋。 只要提及阎瑟,几乎每个人都咬牙切齿,怨声载道。 这已经是暴君了。 阎金玉有些明白她阿爹养了许多食客的银子打哪来了,数以百计的人每天要吃喝,光靠他的俸禄远远不够用的。 他对百姓放债,以利息维持巨大花费,而被剥削的平民小百姓怎么可能缴得出来高额的利息,雪球越滚越大,只能越过越穷困,叫苦连天。 他不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还想带兵谋反,据地为王。 她不明白,明明就已经位高权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是她爹吗?她都快要不认识了。 “你在想什么?”箭伤,加上奔波,程门笑发起高烧,不敢冒着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阳下赶路,于是他们走走停停。 “你不要说话,万一牵动伤口……”她凭着看药书得来的知识找到几味药,但是效果有限,身边要是有能生肌愈骨的金创药就好。 那药,必须回家拿。 “现在的我醉卧美人膝,夫复何求?” “你别贫嘴了!”发高烧呢,还有兴致调侃她。她心中一叹。 “对你说的话我字字真诚,发自肺腑,我对你没说过半字的谎言。” 阎金玉心酸。 “是我拖累了你,原先你不必受这些苦的。”以前看似盲目的情意已经惶惶不可考,日日相处,衍生出来的已然是货真价实的真情。 但是当日他曾铁口直言,要了她,他将永无宁日。 他是早早就看到今天了吗? “说什么受苦,你金枝玉叶,委身跟了我,一没功名,二没事业,头上没有片瓦,脚底无安身之地,我这丈夫当得才丢脸。” 做与他的妻,真是委屈了。 她强打起精神刮他的脸,“既然知道拖累我就赶快好起来,别口惠实不至了。” “我本来就好得不得了,是你爱操心。”嘴上逞强,高烧的头却转为晕眩,眼睛里都是星星。 早知道他就该把身子养壮点,别让他的娘子为他烦恼担心…… “相公!” 他很想响应她什么,可惜力不从心。 “相公……夫君……”她的声音转为惊慌,接着远去。 “我有点累,想睡一下。”他以为他把话说得很明白,其实只有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任何声音都没有。 “相公!” 程门笑沉沉的阖上比铅还要重的眼皮。 任凭阎金玉叫得喉咙发哑,他已经沉入黑色的梦乡。 不正常的嫣红罩着程门笑的脸庞,太过干涩的唇、闷烫的四肢……阎金玉无措了。 她不能怕、不能慌、不能乱。 她必须找地方安顿下来。 也不知道哪生出来的力气,她用尽吃奶的力气,费了很久的时间把程门笑搀扶回马车,然后一步一步牵着马车回到城镇。 一步一步谈何容易,对一个从小被关在府里头的千金小姐来说。 等她进了城镇最大一家客栈,鞋底已破,鬓发皆乱,为了扯住控制马匹的缰绳,手又酸又破皮,走进客栈差点还被撵了出来。 她也不啰唆,丢出银子,止住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住下了,要了最好的房,叫了最有名的大夫,也给了小二哥很丰厚的赏钱,这下,应该都没问题了吧? 腹中有股浊气直往胸口处涨,被太阳几乎要晒花的眼睛令她很不舒服。 她想歇息—— 可是不能,虽然大夫说相公的暑热压了下去,箭伤却有化脓的情况,小老百姓拿不到多有效的伤药,即便缓住病情也只是暂时而已。 暂时而已…… 阎金玉以为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的那个牢笼,却像紧箍咒朝着她拚命召唤。 她抿了抿唇,没有太多迟疑。 替依然昏睡的程门笑拉好被子,关门下楼,穿过街心往阎丞相府而去。 第七章 天色将暗。 还未掌灯的房间昏昏暝暝,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人被略显杂乱的声响惊醒。 来人正在检查这一层楼。 听得见店小二徒劳的解释客栈住的都是善良百姓,没有窝藏逃犯等等…… 他翻身坐起,大致打量了房间格局,心里有数这里是客栈。 但是,金玉呢? 一直守着他的她怎么可能不见? 他眉锁,未能深思,房门已经被敲得咚咚响。 “大爷,这房的客倌身体不舒服正歇着呢,不会是你们要找的人……”可以想见感觉祸从天降的伙计闷得很。 这店小二真是多此一举了! 乍然门破,一柄长剑抖动,剑花直取他的喉咙。 因为有准备,他头往后昂,身子如鳝鱼往下滑去,轻巧的避过致命的一剑,然而,黑衣人的反应也是绝伦,剑势未老又旋身往后回旋,剑尖挑过他腰处,带出一道血花。 程门笑吃痛,抓起手里拿得到的东西拚命的往杀手丢。 杀手根本没把那些朝他丢过来的杂物放在眼底,密密如织的剑气把家具都绞碎了。 木屑飞扬。 这杀手是顶尖中的顶尖。 不啰唆,不废话,认定目标,杀无赦。 狭窄的房间,手无寸铁的程门笑绝对是待宰的羔羊。 “嗤,我很久没见过这么好气魄的男人。”居然还不是江湖人。 杀手见程门笑在他剑下不惧不慌不乱,颇为欣赏。 “你收谁的赏金?” “嗤嗤,江湖规矩,我不能说,你一个白面书生得罪不少人吶。” 没想到要他命的人还不只一路! 黑衣人的剑递过去,在他的想法里,这一剑过去立马能取了书生的小命,眼看刀剑无眼,再多个半寸,程门笑的喉咙就要溅血,一命呜呼。 不知道该说他命大还是命运多舛,平空出现的刀格去了杀手的剑身,刀剑相击,火花四溅,一剑不成又一剑,力大无穷的刀法反震黑衣人虎口,只片刻,刀与剑往回交手已经过百招。 最后剑不敌刀,杀手虎口生痛,长剑几乎脱手。 他觑这局面。 也是蒙面人,却有五、六人之多。 猛虎难敌猴拳。 黑衣人见情况诡谲,翻出窗户就走!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其中两人立刻下楼追人。 留下的…… “反抗对你没好处。”本想能将萧炎整治得灰头土脸的人肯定不简单,对照程门笑那气色不佳的脸色,所谓的阎府旗下大红人……也言过其实了。 不能换一套说词吗?还是杀手的眼睛都同样长在头顶上? “我的命什么时候变值钱了?”程门笑自我调侃。 杀手不怎么欣赏他的幽默。 “这瓶是最上好的金创药,我们奉命送到了。”往胸口处掏,一瓶翠绿晶莹的葫芦小瓶被丢到已经缺了一只脚的桌面。 程门笑看着滚了几滚然后定住不动的药瓶,眼中有深思。 “接下来……”大刀晃了晃,含意显而易见。 “慢着,我的妻子呢?” “丞相留她在府中作客。” “你们抓了她?” “大小姐可是自己回来的,她对你可是情深意重啊。” “她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什么风凉话都刺痛不了他,但是自动往虎口送的女人……回来他要狠狠揍她一顿屁股不可! 牺牲自己,这算什么伟大情操? 身为丈夫的他绝对不领这个情! “书生,你吓呆了?” 阖眼再睁开,书卷气消逝殆尽,余下的是未曾见过的邪佞。 身经百战的杀手也感觉到他不寻常的改变。 “你啊,一个白面书生,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了凶什么凶?!”杀手强自镇定挥着大刀。 程门笑扶着身边的事物站了起来。 他的阴暗面被逼迫着出现。 别人都以为他好摆布,欺凌他无所谓,但是,金玉不行,就让那些欺到他头顶上来的人尝尝什么叫做无情的反噬…… 带着淡淡血腥的空气中掺进了一股子无以名之的诡谲。 “老子就送你上西天吧!”像是要这样喊才能增强自己的气势,杀手挥刀砍过来! 他讨厌书生那眼神……感觉非常、非常的不祥。 他的刀快,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支飞刀激射而至。 飞刀与大刀原本是无法比拟的,但确确实实,大刀落地,刀刃切进墙壁,只剩下刀柄兀自晃动。 从窗户、门口、屋檐忽地涌进一屋子宛如天神,身穿银色钟甲,紫白相间颜色战袍的武士。 杀手惊骇莫名。“银战神!” 银战神,隶属当今第七皇子麾下的一支奇兵。 当今皇上皇子众多,其中又数七皇子最得皇帝宠爱,可从拥有专属、可跟捍卫皇宫安全的御林军分庭抗礼的银战神军队可知,因此传说纷纭他将会是未来的帝位继承者。 只是七太子长居深宫,并不常露面,银战神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会在这里出现,叫人匪夷所思。 不用说,几个杀手瞬间就被缴械,哑穴也被点。 江湖杀手有杀手的规矩,任务失败,唯有自杀一途,点了哑穴,打碎臼齿拿出自杀毒药,才好问口供。 “哎呀,事情怎么变得不可收拾了。”施施然走进来的善咏以为他在丞相府露过面后起码有人应该收敛一点,但实际情况看来——并没有! 没错,他就是那个放出风声潜藏深宫,其实到处游走的七皇子。 “师傅,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狼狈呢……”啧啧称奇是奚落的成分多过难过。 可程门笑竟是瞧也不瞧他,挺直了腰杆就往外走。 哪还顾得摆什么架子,善咏快步追上去,“师傅,你伤成这样要去哪?” “金玉落在阎瑟手中。” “这倒不用担心,虎毒不食子,再如何,师娘都是他的女儿,他再狠也不会拿亲生骨肉开刀的。”要是连这点人性也没了,就可恨了。 “我要去救她!” “先回我的府邸再商量对策吧。” “我要去救她!” “师傅。” “我要去救她!” “是是是……”完了,他已经从温驯无害的羔羊变成一匹狼,那凡事没得商量、谁都不能左右他的阴阳怪气样。 程门笑丢下善咏。 善咏用力拍了下额头。“……我真是劳碌命,不跟去不行……” 师傅啊师傅你欠我的人情债,我可是会要回来的,而且,连本带利唷! 她被软禁了七天。 三餐有人定时送膳食来,显然他们也没打算饿死她,但是情况并没有好到哪去,除了兰质小楼,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要打开房门,她爹派来看守的卫兵马上把她挡了回来,她别想越雷池一步。 她没想过要逃,因为这是她跟阿爹的交换条件。但是让她散散步会怎样,人老是窝在屋子里会发霉的。 她愿意回来当孝顺乖女儿,而爹爹承诺会将金创药送给程门笑,并且不为难他。 只要他平平安安,其它都可以忍受……譬如,这一早就到她房里来对她大眼瞪小眼的萧炎。 “出去!我跟小姐有话要说。”萧炎对仆役的态度从来都很不客气。 “老爷吩咐我要看住小姐,一步都不能走开。”答应也不是省油的灯,态度虽然恭敬,语气却不是那一回事。 “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能把你关回你几个月前住的大牢?”当小姐的难驯,连贴身丫头也这么不听话。 答应脸色一黯,努努嘴。 她为小姐下狱,是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但是那牢狱……想起来晚上还是会作恶梦。 “你真以为天下没人了吗?萧炎,答应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差遣,你有话快说,要不然从哪进来就从哪出去!”又恢复锦衣华妆的阎金玉最讨厌像萧炎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了。 “大小姐,过了明天你将成为我萧某人的妻子,你的气焰不应该稍微收敛一点吗?” “那是你和我爹的一相情愿,我劝你别作白日梦的好!”在必要的时候她也能很齿牙尖锐的。 萧炎忍着气。 “给你脸,你不要脸!” “萧炎,别人道你是才子,可是在我眼中你根本比不上我夫君的一只小指头!” “夫君?”萧炎冷笑。原本该是英俊的脸闪过一抹狰狞。“大小姐,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寡妇死了儿子?” 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 “什么意思?” 萧炎玩弄着面前的茶碗盖,“程门笑不会有命看到今天的日出……我这么讲,够清楚吧?” “你胡说!”阎金玉气得想拿东西丢他。居然咒她当寡妇! “虽然你已是残花败柳,我还是会娶你,只要你安分的守着我给的名分,正妻的大位会一直是你的!”她美如天仙,即便做出一连串不堪入目的事情,他可以委屈把她娶进门。 这人要不是自恃甚高,要不就是无聊到极点,阎金玉实在懒得再跟他说下去。“小庙容不下大神,答应,送客!” “是!小姐。”答应等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 都下逐客令了,要真好意思再赖下去,也太厚颜无耻了。 “我们后天见了。”萧炎不动声色的站起来。 明天后,天姿国色的阎金玉将落到他手中,慢慢的,鲸吞蚕食,阎瑟的所有也都将会是他囊中之物。 人走了,留下的是凝重的气氛。 “小姐,你太冒险了,萧公子会咽不下这口气的。”男尊女卑的世界,尤其像萧炎这样的世俗男人怎能忍受女子欺到他头上,就算只是语言上的冲突他也会记挂在心上,循私报复的。 阎金玉眄了门户大开她却一步也定不出去的大门一眼,干脆起身到柜子里翻出两个小小的瓷瓶,又落坐。 “坐下。”她指指另一张椅子。 答应依言。 “把手伸出来。” 她伸出一只胳臂。 “两只一起啦。” 答应没有迟疑。 阎金玉把两个瓷瓶里的粉末全部倒出来搅拌混合,细细帮答应涂药。 “爹居然为难你一个奴婢,他在想什么啊?” 瞧她两只手臂瘀青红紫,女孩子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能看吗? “小姐跑了,我又说不出来你的行踪,老爷当然拿我出气了。” “你笨吶,不是告诉过你柜子最底层给你留了金元宝,拿了赶快走人啊?”她忍不住用力。 答应皱了下眉头却没喊痛。“我也说过不管小姐上哪去我都要跟,你把我丢下来表示答应没资格当小姐的跟班。” 阎金玉更用力戳她青绿的手肘部位。“我怎么会有你这个老奸巨猾的贴身侍女?” “有什么样的主子当然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啊。” “亏你有身好功夫,被凌虐成这样,也不会逃远点……”她眸中有泪……要问她她会坚持是被答应气哭的。 “小姐知道?”答应终于有动静了。 阎金玉重新把她的手拉回来。“你跟了我多久,我怎么会不知道!”即便她看起来是个松散的主子。 “你……从来没怀疑过我?”答应望进她照顾好几年的小姐眼中。 “怀疑你什么?你卖身进府一定有你的苦衷,我戳破有用吗?”一个从来不自称奴婢,我啊我自称的人根本不是当奴才的料。 答应以前就觉得这位小姐与众不同,在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气质中涵蕴着与众不同,这次,她更确定了。 “小姐……” 阎金玉收拾桌上的残局。“你要是感激我就帮我想想怎么逃出去,我要去见我相公。” 咦,马上讨人情。答应眨眼,毫无芥蒂的笑了出来。 果然!这才是她认识的大小姐啊。 “小姐知道我有办法?” “你要是没有也可以。” 这是哪门子的对话啊? “不过,我要亲眼去确定他是好好的……” “好小姐,就求求你别再自作主张了。” “我不应该拖你下水。” “拜托你拖我下水吧……” 用巍峨壮观、富丽堂皇八字不足以形容丞相府的气派精雕,银子砸得凶,果然砌出一幢黄金屋。 美人左拥右抱,就连沏茶装烟壶的侍女也清新可喜。 白唇啜着美酒,不忘跟美女调情,脸偏,挑好皮的紫色葡萄由另一边纤纤柔荑喂进他忙不过来的嘴。 因为保养得宜,阎瑟丝毫不见老态,蟒袍金冠,浑身贵气,但是纵欲过度的痕迹却讽刺的挂在眼袋上。 一个面目端整的侍女端来茶水让他漱过口,他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女儿看上的人,果然有点气魄,居然只身来见我,好大的胆子!” 被他晾在一旁起码超过半个时辰的程门笑不为他打动,明如镜的眼无纹无波。“我想大人不会欢迎我称呼您一声岳丈,但是身为晚辈的我还是希望大人能网开一面,让我把金玉接回家。”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凭您是我妻子的父亲。”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银子吃饭都成问题,你们甜蜜能维持多久?”嫌贫爱富的他摆明看不起什么都没有的男子。 “我能体谅大人爱女儿的心情,只要我夫妻情真意切,粗茶淡饭也有滋味。” “这是寒酸人才说得出口的话,程门笑,你在我门下当了多年食客别说贡献,如今还暗地拐走我掌上明珠,一个没钱、没地位、没梦想的男人想要我的女儿会不会……哼……太痴心妄想了!”有的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也不惦惦自己的斤两。 “大人不肯?” “我要是肯才有鬼!” “就算我手中握有大人通敌书信也不能让您改变主意吗?” 他说得轻巧,阎瑟却勃然色变,“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想诬陷老夫?” “大人也知道我在您这住了好多年,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也许都稍稍摸到皮毛。”说稍许……根本是客气的说法。 他完全掌握阎瑟贪赃枉法,想以下犯上的实证。以前不说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大家都在一艘船上,凿了洞,也淹死自己,没必要! “程门笑……哼哼哼哼,这样就想扳倒我?你也太小看我阎瑟了。” “我要是小觑大人就直接把人从府里带走了,可是我不想让我和金玉重蹈永无宁日的追杀,我只要她,其余的都好谈。”金玉是他的大原则,至于其它都是小原则,可有可无。 阎瑟用长指敲着瘦颊,精光四射的眼有着思索。“程门笑,老夫这些年似乎是忽略了你……”这般精采的人才居然让他暗藏在府中多年没发现,可惜啊。 看似无奇的相貌,他依稀记得此人跟萧炎是一同入府的。 多疑成性的他不禁瞄了一旁的萧炎。 萧大红人被他这眼看得心惊胆跳,他不会要由红翻黑了吧? “我无德无能,借丞相府三餐一宿,无以为报。”多双筷子吃饭对阎瑟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会一生一世的对金玉好,当作报答阎瑟。 “为我所用就是报答我!” “我刚刚说了,我不想报答你,可是我用生命保证我会照顾爱护金玉,一生不离不弃。” “好个软硬不吃!” “是你太固执!” “既然不为本相所用,那就看你有没有命走得出这间大厅。”姜是老的辣,翻脸不认人,这就是他阎瑟的一贯作风。 “我既然敢进来,就没有怕过。”程门笑脸色如昔,从进来至今丝毫没变过。 阎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中居然也起了毛。这人看似无胆却是不然,语气如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 “你是天下第一个敢威胁老夫的人。” 离开舒适的座位,他背着手,行来踱去。 “我还有很多女儿,每个容貌都不输玉儿。” 在听过萧炎的报告之后,说实在的他对程门笑也起了一定的爱才之心,如今针锋相对,他字字绵中带针,即使丝毫不卖帐,阎瑟反而对他更是另眼相待,能拢络自然是最好,再者……七皇子日昨的“串门子”也让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不要!”他拒绝得一乾二净。 “做人要知好歹。”阎瑟脸沉了下去。 “说不要就是不要。” “没得商量?” “把金玉还我。” “你太嚣张了,这屋檐下没有人能跋扈得过我!”他看着一个个垂眉敛目的仆役,得意扬扬。 “我只是来讨人。”他对野心、权力这些玩意一点都没兴趣。 “你死心吧,两日后玉儿将改嫁萧炎。”阎瑟拂袖。 小蚂蚁妄想推倒大树,痴人作梦! 既然不肯为他所驾驭,那就毁了他。 “程兄,丞相的好意可不是人人都有,你别不识好歹。”用眼睛将程门笑拚命砍杀的人居然出来打圆场。 “你进丞相府是为了她?”将从前的蛛丝马迹连贯,原来拿着线头的人是一笑倾人城国的伊人。 “她就要是我的了!”不管是挑衅也好,愿望即将满足也罢,此刻的萧炎是志得意满,彷佛得到天下。 “我不信!” “事实摆在眼前。” 他还是那三个字。“我不信!” “程门笑,信不信由你,你尽管自欺欺人吧。” “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自欺的那个人。”恩断义绝,竟也到此地步。 “那我们就在战场上见真章吧!” “恩义已还,今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相遇之情,知遇之恩,那些年少往事已随风去。 “我也无话好说。”萧炎鹰般的眼淡淡掠过少有的温情,也只是瞬间,瞬间无踪。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前途的自由,一旦抉择,毫不后悔的往前飞;即便路途不同,曾在交会时互放过光芒就是辉煌了。 无话可说,也就等兵戎相见了。虽然那绝对不是他想见的情况。 “我刚刚说过,你不会以为丞相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吧?”安静半晌的阎瑟阴恻恻出声。 握有不利于他证据的人岂能纵虎归山?这可不是他阎瑟做事的方法。 他喜欢斩草除根! 看准了程门笑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卫兵只有意思意思的出来个小猫两三只。 但是每只小猫都拿长矛利刃。 “我既然敢来又何惧你的武力?” “看不出你文弱书生,口气阔比天河?” “金玉是我妻,下次我再来,我会光明正大的把她带走!” 阎瑟一掌拍桌。这辈子他平步青云直上,就连当今圣上说话也要对他诸多忌讳,这在他眼中宛如小虫的男人……“跟老夫作对,你找死!” 程门笑沉静不张狂,语气却坚定如盘石。“我只要我的妻。” 再击一掌,桌子上的瓷器乒乓作响。“休想!” 眼看刀刃已将架上程门笑的脖子—— “哎呀,我说师傅你进来丞相府一待就几个时辰,我在外面等得腰酸背痛,到底,你跟阎大人的要事商量好了没 (: ) 第 5 部分阅读 眼看刀刃已将架上程门笑的脖子—— “哎呀,我说师傅你进来丞相府一待就几个时辰,我在外面等得腰酸背痛,到底,你跟阎大人的要事商量好了没,要是妥当,我们要出发了!”一派风流倜傥模样的善咏出现得分毫不差……就像他早就守在外面看着里头的一举一动。[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殿下?”阎瑟跟萧炎同样骇了一跳。 他们刚刚说的话没被善咏听了去吧? “大家都免礼了。”他表现得落落大方。 “殿下……是怎么进来的?”驻守的卫兵跟下人都死绝了吗?竟然没一个来通报的? “丞相大人,我跟大家说想给你惊喜,你可别怪罪那些人啊。”从他师傅身上学的四两拨千斤真好用。 阎瑟瞠目。 “殿下跟他的关系……” “哎呀,丞相,你这样开门见山的问我会害羞。” 呃?哪里害羞了? “就这样,丞相,过几日本殿下有空了再来找你喝茶聊天。”他很弟兄的、很没架子的扣住程门笑,大大方方走出深似海的丞相府。 第八章 “欸,不用感谢我的救命恩情。”出了丞相府,上了预先安排好的马车,善咏马上把不规矩的手收起来。照他师傅严肃的个性不想吃冷眼丸还是自动自发的比较好。 “没人叫你来。”肩上的伤痛比不上听闻萧炎要将金玉占为己有的激动。他闭上眼,本来就不佳的脸色更显灰白。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还是有人再接再厉不怕受挫的鼓动三寸不烂之舌。 “师傅,你走投无路了吧?你很需要我对不对?” “听起来你很幸灾乐祸?”他声冷、音冷,少见大悲大喜如他也有乱了分寸的时候。 “我哪敢?人家是关心你跟师娘,你们要是不能团圆,我的心也不好受。”就算敢也抵死不能有所表现。 “你要是肯安静半晌我会觉得你表现得更有诚意。”封闭的空间并不晦暗,这邀功的家伙却叽哩呱啦个没完。 “师傅,早就知道你是无情的人,利用过我后就不管人家的感受了。”他要不是殿下的身分实在非常适合去当戏子——唱作俱佳。 “我哪里利用你?” “利用我的银战神……好啦,银战神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 “让我下车。”他拒绝跟这么聒噪的人共处。 “你不顾师娘的死活了吗?”嘿嘿,就知道凡事打着师娘的招牌绝对就是一枚免死金牌。 “我自己会想办法!以前我说过你没有君临天下的命,不管你怎么巴结我都没有用,天命不能改。”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认了啊。”这冷水又不是第一次泼,就当沐泽在师傅“爱”的光辉下…… “知道就别再跟着我,我不会为你改命的。” “谁要你做那种逆天的事了,那种每天坐起来要担心被刺,被害、被兄弟背叛的座位,你不信我不在乎那捞什子的皇位?” 若要在历史留下美名,则当个明君,明君,要有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当暴君,是容易多了,管他臭名还是没名,随心所欲。 这些呢,也都不要紧,坐上皇位之前,事先就会被师傅骂到臭头。 老实说,年少时的他的确把继承大统当作唯一的野心,而且放眼所有的兄弟,有才华的没脑袋,有思想的没人缘,有野心的缺乏辅佐能人,他有着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才干,而且自信只要手握左文曲程门笑,右破军胡吹雪,政事、兵术,文武傍左右,到时候百年江山都将归他一统。 傲笑群雄一点都不难。 “我不知道你何时改变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他对别人的冷淡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偏偏就是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师傅,我怎么听起来你的胳臂都是往外弯的,我这徒弟很不得你疼爱耶。” 程门笑白他一眼,不再同他辩驳。多说无益。 “我说师傅啊……师娘要生肌愈骨的仙丹妙药为什么不来问我?我身上就有好几颗的九转大还丹,我家的药仓也是应有尽有,再不济,皇宫里也随便你翻……我们交情不同嘛。” “她不清楚你的来历,不知道你的身分,不知道你背着那么大来头。”可是那份肯为他牺牲的心却那么撼动他。 “我……那么见不得人吗?”摸着自己所向无敌的俊脸,善咏高度怀疑自己的人缘很差。 “让我下车。” “师傅要去哪?”师父真的讨厌他…… “我要回程府。” “为了师娘你居然肯回去?!” “我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给阎丞相看,我非要金玉不可的决心!” 且看来朝再相遇,风云际会将不同! 如果说,非要他展示自己的力量才能保护心中重要的人,那么,就来吧! 善咏嘟起嘴来。“我也要去!” 跟屁虫! “我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再蠢的人也该懂了吧? 不欢迎,就是不欢迎…… “我有马车,可以送你到任何地方去。”脸皮之厚,善咏是天下之冠了。“阎瑟已经知道你手中有他要造反的证据,你又不肯把证据给我,那我只好一直跟着你,直到水落石出喽。” 要杀、要砍的戏码有别人顶着,他不能错过的是某人将大展神通的风采。 “我不能让你诛了他九族。”谋反大罪,九族尽诛。到时候金玉也非死不可! “他想谋夺的是我父王的江山,未来也可能是我的江山,不看牢着点怎么可以。” “所以我不能给。”意思很明显了。 “你不怕我把你归为叛党同罪?” “随便!你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去。” 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对自己从来没有在乎过,轻率的过日子,随遇而安。 但是,这回不行,没有他娘子的日子真的不行。 “好啦,不说这些,师傅,我们第一程要去哪?” 看起来是甩不掉这鼻涕虫了。 四个卫兵在贴了大喜红字的楠木门外轮流巡视,务必做到滴水不漏,最好连蜘蛛、蚂蚁、蟑螂要过路都要盘问清楚。 滴水不漏?他们奉命看顾的是娇滴滴的小姐,摆出这么大阵仗只能说大人吃了秤坨铁了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失踪很久却又突然出现的大小姐给嫁了。 眼不见心不烦呗。 既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时间又急促,三书、六礼?简单,有钱好办事,阎大丞相府邸一年到头都在嫁女儿,聘书、礼书、迎亲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吆喝下去没有办不成的。 这么急就章,堂堂丞相千金,会不会太潦草? 没人敢问,也没人敢答,毕竟事不关己,下人只要把上面交代的事情办好,项上人头留着多吃几碗大米饭就是了! “谁?”长矛交错,把婢女拦住。 答应毫无惧色。“我给小姐送膳。” “答应姐姐,例行公务不得不问,您别挂怀。”其它两个卫兵围拢过来。只要答应姐出现,他们就有好料的吃。 “哪会,大家都这么熟,别客气了。” “那就好、就好。” “另外这份是要给几位大哥的。” 小篮子一掀开,香味四溢,两瓶陈年好酒琥珀色的汁液看得两个卫兵心痒难搔。 “今天加菜啊?”酒香、菜香,逗得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了。 “这是东海送来八百里加急的贡品,我请膳食房的姐姐帮我留的,大哥们站岗辛苦了。”她故意把食物凑近,是富豪门第也不见得吃得起的鱼翅、秋蟹、鲍鱼。 小小守卫的薪饷只够三餐饭饱,海鲜珍馐别说享用,就算鱼肉也要过年过节才舍得买来奢侈一番,哪见过这样华丽的食物。 几个汉子飞快接过藤篮,不忘吩咐答应。“不要待太久,萧公子来得很勤快,要是被他瞧见我们放水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自从答应出言无状顶撞了萧炎之后,他很小人的把答应贬到厨房去。 他就是要让阎金玉孤立无援,让小小的贴身女婢知道他的厉害。 “答应知晓,谢谢许大哥。”弯腰为礼,答应进了兰质小楼。 “小姐,用膳了。” 珠帘垂地,串串珠帘里满是心事,圆几小厅托着腮的阎金玉两眼无神,目光越过自家修筑的铁壁铜墙望向远方。 “我没心情。”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度日如年。 她把篮子里的东西净往小几上搬。“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说。” 阎金玉的声音显得遥远。“你在厨房没有人为难你吧?” “那些都是小事。” 阎金玉偶尔会想,这么大气度的答应,是怎么会沦落到卖身为女婢的? 她应该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女侠才对,当女婢甚委屈了她。 答应拨开那些水蓝色的珠串,把她从小厅往外拉。“不吃饭哪来的力气?” “我要力气也没用。” 把她按坐在花厅的凳子上,把牙箸往她手上塞。[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小姐,我要是你一定每天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就算逃不出去,骂人的力气总是要有。” “你逞了口舌却被那个王八蛋派到厨房去,又得到什么?” “嘿嘿,小姐不知道我的收获可大了。” “我要是有你一半的乐观就好了。”低迷的心情总算不再那么彷徨。 “天助人助,事情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添了饭,索性把好菜通通夹到碗里面,逼着阎金玉吃下。 阎金玉看着筷子尖白亮的米饭,实在没食欲。 “小姐,你赶快把这碗饭吃了,吃完,时间大概就差不多了。”她神神秘秘的。 “我不明白……” “饭吃完就很清楚喽。”她依旧卖关子,卖得非常用力。 说起来要感谢那个王八兼混蛋的萧炎,要不是把她往厨房调,镇日守着小姐的她也没机会到处乱跑,没能到处乱跑就碰不到救星喽。 阎金玉半信半疑的夹了小撮饭入口,想到以前跟程门笑一起用饭的情况心中又是酸楚。 知道她爱吃鱼腹,他总是四更未到就往鱼码头跑,赶在小贩前面挑到最新鲜的渔获。 鱼上了桌,鱼肚子也总是她一个人吃,夹给他,他老说男人不吃那玩意。 她还爱吃大白菜,为此,他每天授课之前总是要拐到他自己开挖的小菜田里去瞧瞧菜籽发芽没。 最好笑的是,菜种籽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信邪,抓了清水婶去看才知道大白菜买小苗回来种就能长得又大又肥。 他再接再厉把小菜园子翻了一遍,趁着暮色把绿苗种下去,那表情就像他跟那些无辜的大白菜拚了似的。 几日过去,他惊喜的抓着她往外跑,指着一根根破土而出的弯芽苗儿对她说:“发芽了、发芽了……” 她看见他脸上的骄傲。 她仔细瞧了。冒出上的竟然是他最早洒下去的种籽。 相较生气勃勃的芽,小苗儿的绿翅膀却因为被某个人浇了太多水底下的根都烂了。 这是他最可爱的地方。 两人蹲在院子的小圃前幻想大白菜长大时要怎么收割,几颗送给清水婶,几颗送给住在水田对面的邻居,剩下的可以腌起来,两人慢慢的吃…… 没有人吃到那些大白菜…… 纠结的心让她食不下咽。 她想他……好想好想…… “金玉。” 她想太多,有了幻觉吗?这里怎么可能听见她夫君的声音? 然而,称不上强壮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胳臂从后面圈住她,紧紧不放。 她颤抖了。“相公?” “让我看看你。” 阎金玉回过身不需要确认的投进她日思夜想的怀抱,搂住他的腰像是要把自己融入他的身体里化为一体。 程门笑任她抱着,鼻扉间又充满了他玉儿的香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但是两心相许却被迫分开,再相见,男儿泪是再也压抑不住。 “玉儿。”他缓缓蹲下,用鼻子磨蹭她的,惹得阎金玉薄脸泛红,脸上又是娇羞又是欢喜。 “你……第一次这样唤我。”捧着他的脸,他又瘦了。以前好不容易把他养起来的肉又没了。 “以后,我都这样喊你。” “嗯。”重新偎入他的怀中,只要跟他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幸福啊。 “你啊,像个孩子。”没有帕子,看见她抽抽噎噎的鼻水,只好贡献出袖子来。 瞧她脸蛋红红、鼻头红红,眼睛也是红得像兔子一样,好不叫人怜惜疼爱。 阎金玉的脸更红了,像颗成熟的柿子,“才没有咧。”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又沿着面颊滚下。 “对不起,我来得太慢。”一只袖子恐怕不够,另一只……也奉上了。 “谁让你来冒险的?你可知道有多危险,整个小楼都是阿爹的人马。”她讲得辞不达意,却是最真心的担忧。 “别担心我了,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这里都瘦了一大圈。”他所谓的“这里”恰恰就是她最诱人的胸部。 察觉他所指的是哪里,她忍不住娇嗔搥了他一下。 将她侵袭的拳头包在手心,起身把她抱起,换他坐上圆凳,“别哭了,我心疼。” “人家看到你高兴嘛。” 以指腹擦去她下巴处的泪珠,顺道一亲芳泽。 他想了好久,还是一样芬芳的嘴唇。 他在唇边辗转了一圈,实在无法餍足,闭上眼,压下身体跟心理的欲望,他对着阎金玉媚眼如丝的眸说道:“我来看看你,不能待太久。” 阎金玉抬起温存的脸,情欲的眼逐渐有些清醒了。“带我一起走!” “还不行。” “爹爹命令我要改嫁萧炎。”难道他不在乎吗? “我知道,我见过你爹了。” 她惊呼,眼儿直往程门笑身上梭巡。“爹有为难你吗?你的箭伤还痛吗?” “你送来的伤药很有效。” 那也就是说,他知道她做的蠢事了。 她低下头,想透过衣料看看他的伤口是不是真的好了。 “以后不许再做这种离开我的事。” 他绝少对她用这种严厉的口气说话,更没有命令过她做什么,他的语气是那么忧心忡忡,叫她情不能自己。 “不会了……”可是,事已至此,会不会太迟? 见她柔顺得像只猫儿,程门笑替她拢了拢额头的刘海。“你的头发总算有个样子了,高兴见到答应吗?” 她点头,“我更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很快赶来了。”好……有男性的虚荣喔,他喜欢。 “你怎么来的?外面的卫兵有没有欺负你?” “你忘记我也在这座府邸住了好几年,我无所事事,每天不是睡觉就是闲逛,也许你对这座宅子的了解也没我多。”大户人家多得是暗道,而且守在小楼外的驻卫兵早被后劲强悍的陈年老酒灌醉过去,刚刚他进来时听见有人已经就地打起酣来了。 桃花过渡,渡他来看他心中唯一一朵心爱的桃花。 “那我们一起走吧!”拉起裙襬,她性急得很。 也难怪她急,明天她就要被强押着嫁人了。 程门笑轻轻却坚定的握住她的小手,逼迫着她对视自己的眼。“我现在不能带你走,我们一定,包括答应跟那些卫兵都会失去性命。” 是啊,她已经自私过一回了,那一回害得答应入牢,她身上的皮肤病到现在都还没好,这次,还要因为自己而牵连更多人吗? 可是,难道她就只能默默的守着时间到,然后无从选择的嫁给她不爱的人? 没有天下江山等待她去折腰,没有风光霁月等她摘取,她只有无尽寂寞的深闺,连择夫的选择也不能。 她握紧衣衫的掌心松了,退了一步,双手垂下,显得无尽萧索。 “先别摆那种脸啊,我还没说完。” 阎金玉又往后退,受打击的模样赢弱得叫人心疼。 眼看她这样,程门笑强悍的将她捉进怀中,清楚而坚定的在她耳畔说着,“你是个很叫人苦恼的老婆,我常常不知道要怎么拿你是好,可是,很庆幸你在这么多门客里选的人是我,不是张三不是李四。我这种性子照理说一辈子很难有女子会青睐我的,所以说,我要是不认真、用力的保护你,我岂不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你……胡说,你是好人,像你这么好的男人再也没有了。”唉,标准的情人眼中出西施。 “你信我?” 她含泪点头。 “相信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我要从阎丞相的手中光明正大的把你带走!” 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自信,可是阎金玉无条件的相信他的话。 她选的男人从来不说空话,一旦出口,就会兑现。 这是她跟他生活在一起得到的最深感触。 “我等你来接我。” “一定!” “姑爷,可以走了吧,时间差不多了。”知趣避到门口去的答应敲了敲门板,知会里面难分难舍的鸳鸯。 阎金玉惊跳。“你要走了?” “嗯,凡事要小心。” “你也是。” 两两相望,又忘了时辰。 “姑爷!”答应进来拉人了。 人走了,也把空气中的婉转旖旎都给带走了。 “答应!去多装点饭来,越多越好,干脆整个饭桶都搬过来。”她要把空了很多天的五脏庙给填满,储备精力,不只填满,要撑了为止…… 第九章 承平二十一年秋末,阎丞相仓卒举兵于虎山丘。 铺在缠枝莲花和穿枝牡丹桌面上的羊皮卷是份布军图,上面画着河流、山丘、平原、隘口,以象形图绘的歧水流过两军,歧水以南六十公里处就是京城。 “……今日夜逢大潮,月暗星稀,银战神兵走两翼包抄敌军前锋,进了九鸡山隘口立刻变换阵形,到时候黑战神炮手、弓箭手会埋伏在山顶,以巨石乱其队伍,这时候他们必会收拾残军退往唯一的隘口,红战神只要守着歧水河平原就行了。” 程门笑身穿白绸袍,腰系黑金胡带,手拿盾甲盘,照应他这几日观星象得到的结果布军。 算好最有利的时间与空间,然后出师行阵,布奇门以取胜。 黑战神箭阵天下闻名,银战神剑术出神入化,红战神每个女将红绳中藏着致命的银针。 银战神隶属善咏,至于黑战神跟红战神的来处……要不是他日前厚着脸皮跟随程门笑到处走了一遭,压根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可是也因为这一行见到许多江湖草莽英雄人物,让他暗自警惕,深深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他只是得天独厚的生在皇室家庭,真要论实力、财富他万万比不上人家一根指头。 经过此番刺激,他收敛了许多,但是,抱怨还是要抱怨。 “我还以为我的银战神是独一无二的,想不到到处都是师傅的私生子。” “捍卫守护自己的亲人和土地,靠自己的力量有什么不对?”对于“私生子”三个字听起来依然刺耳,却不再动不动摆脸色给别人看。 中原地大物博,风流人物精采绝伦,有能力坐上皇位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越是精采人物对辛苦劳累的帝位才不屑一顾呢。 他懒得多说,心系的是这一战。 黑、银、红战神的指挥大将得到作战指示也下去做最后的操兵演练,三军不曾配合过,即便只有几天的默契培养,三位将军也要设法做到天衣无缝。 远远还听得见两男一女的争执声。 真是有得瞧了。 程门笑也踱出帐篷,萧萧歧水,带着浓重的湿气,帐外,黄色的大旗飒飒飘飞,隔着河的对岸可以看见阎瑟所属的大军驻扎营地还有大大的阎字旗。 “真希望可以不要打仗。”秋凉,温热的吐气在唇外化成轻烟。 动之武力,生灵涂炭,绝对是最其次的办法。 “可是,我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玉儿,我如果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原谅我。” 问夜空,夜空静默。 在快要下第一场雪的初冬,内乱敉平了。 阎瑟交刑部收押定罪,判决很快下来,中旬后斩立决,九族诛连;后来在善咏力保之后,三等亲外戚、官眷悉数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回京,至于官婢沦为拍卖场的拍卖品。 一阵论功行赏,皇帝有意要将黑、红两色战神收为己编,跟御林军并立,却不知道乱事平定后,一男一女的领导者早就带着麾下跟程门笑辞行,各自返乡,对于功名毫不热衷。 朝中的骑墙派和忠诚派因为这场内乱也纷纷被波及,诸大臣各想办法自清,一时间,肃静死寂的九龙殿上吹胡子瞪眼睛,发誓砍鸡头的,好不热闹。 对于添乱的皇室程门笑不应不睬,所有的事都交给善咏去跳脚。 他轻车简从,自从一战立功后,天子把他视为天人,封疆赠地砌宅第,派兵随从,又对他的天文历算军术兵法推崇赞赏,意将平民出身的他拔擢为国师,如此辉煌成就,一介百姓的他从此青云直上了。 是吗? 他不予置评,皇帝赐给的一切他只是接受,然后搁着。 他脸上不见笑容,纤细的身子更是清减,本来一饿肚子就非要用膳的人却经常忘了进食。 他的眼神忧郁沉重,常常,独坐就是半天。 他的心系在某处,越过层层楼阁,叫他不能安心的细小倩影上。 知会过刑部尚书,刑部大牢不见天日,几丈高处只有小婴儿般大的铁窗能透过几许光线,要不就只有黑墙上摇晃晃的油灯。 不知日月星辰,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关在大牢的阎金玉并没有吃苦,可是她也见不到父亲,狱卒一问三不知,个别的牢房很安静,常常一个恍惚,好像她已经不在人世。 下狱的那天,冗长的甬道,鼓噪的人犯,这些,跟她生活的范围相差十万八千里远,枷锁、脚镖加身,她心却如死。 什么都问不到,懵懵懂懂,只晓得她爹反了,全家风声鹤唳,接着,一百多口人全部进了天牢。 从天上掉下来吗?她不觉得,她的心陷在泥沼里,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清楚。 “玉儿。” 叫声响,蜷缩在角落的人儿却没反应。黑暗的处所没有人看见她感觉越来越浮,身子震了震。 钥匙插进了锁孔,喀嚓转动,铁链从木桩上拉扯下来又拖到地板的尖锐响声叫人血液冻结。 人进了牢房,她听见干稻草上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她很熟,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自有余韵的踩着步履,以往,只要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就会去躲在门后面故意假装家中没有人,他也顺着她玩这小孩的游戏,屋前屋后的找了一遍,最后再把她从门板后拉出来,抱在一起笑成一团。 都这节骨眼了,她还惦记他们那些过去做什么? “玉儿……”程门笑带着油灯进来,亮眼处,阎金玉背对着他,本来软细如黑绸的长发乱得像稻草,衣衫污浊。 这些可恶的官卒!他明明砸下重金买通了天牢所有的上上下下,竟敢这样苛待她。 “玉儿,是我。”把油灯往地下放,他想去碰触她。 她转过来了,一脸的木然。 “玉儿,他们对你用刑吗?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她比之前更瘦,大大的眼睛,下巴也尖了,握在掌心的手一摸见骨。 她缓慢的挣开他的掌握,推开比她还要冰凉的手。“既然你要我全家都死还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程门笑看见一双充满恨意的眼还有灰败的脸蛋。 “你恨我?” “你叫我怎么不恨?叫我怎么释怀?叫我怎么原谅毁了我爹,害了百口人命的刽子手?”她幽幽睁大眼,说得沉痛,说得无奈,凄厉的痛苦无处可纡解,忽地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负伤,口吐怨恨。 他要她相信。 她信了。 却是这样的结局。 身败名裂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心上的创伤要怎么好得了? “你爹蓄意谋反叛国,早晚要伏法的。”程门笑脸上掠过黯然。 为了达到目的,用了这样的手段。 凡事要尽如人意,难。 “用你的手?”变法有千百种,他却用了最难堪的。 “是。”他承认。 “你猫哭耗子的目的达到了,我悲惨的面目你也看到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叫得尖锐,面色无比惨淡。 “玉儿……”为她把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用掌心摩挲她失去温度的细肩,就是不敢莽撞的抱她。 “你真残忍,知道不管我有多恨你都比不上恨我自己!”泪奔腾狂流,用尽吃奶的力气狂搥他的胸膛,用牙咬他肩膀,鬓发黏着泪水贴在脸颊上。 他的温柔流到心中变成雪。 程门笑任她咬,一动也不动。 察觉到他的放任,阎金玉抽光力气的颓然坐回原地。 她嘴里啃着他的肉,囓着的却是她的心。 他推过来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这是你喜欢的小兔包,多吃点,你太瘦了。” 阎金玉抓起来就丢。 “玉儿!” “你走。”她回去面对一根根的铁栏杆,心境无法平息。 自作多情的人是她,一相情愿的人也是她,天底下有哪个女子像她这么厚脸皮,无媒无聘硬把自己塞给他,什么名分都没有的以为可以共偕白首。 他不要她,用最残忍的方式。 程门笑走了。 这时候就算他说破嘴,她也听不进去。 程门笑一定,狱卒马上来把牢门锁上。 又剩下她一人了。 空荡荡的四方天地静寂得似要掐住人的心脏。 她疯狂的拨开稻草,找到被她扔在地上的小兔包。 小兔包冷了,也脏了。 瞅着小兔子用指甲花染红的眼睛,一滴泪濡湿小兔儿的面皮。 程门笑没有离开刑部大牢,隔着两幢狱所是死刑犯和重大罪犯的单独牢房。 幽深的阶梯,千年改变不了的腥臭,阎瑟被单独关着。 他盘坐在里面,闭眼沉思。 以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死囚来说,他的确与众不同。 “你来做什么?”跟以前的热闹华丽相比,这里衰败得令人无法容忍。 “我想请求您将女儿嫁给我!” 阎瑟勃然睁开眼睛。 “金玉?” “是的,如今的我不再一贫如洗,我能照顾她。”如果说阎瑟想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有没有力量呵护心爱的人,他做到了。 “想不到你用这种方式证明你的能力。” “你逼我的。”这是他身为男性的尊严,不容挑战! “我认识你太迟……要是早些,也许我的帝王梦是有完成的一天……”即使身陷牢狱,阎瑟依旧念念不忘。 梦太美,无法醒。 人生如果可以重来一遭,他还是要这么做! 不赞同他死到临头也不悔的贪念,程门笑摇头。“我不会为你打天下,不管你是谁。” 阎瑟僵硬的说道:“如果我拿金玉当筹码要你帮我呢?” 程门笑默然了。 阎瑟看着他风骨俨然的模样,瞧瞧四周又看看自己,“想骂就骂出来吧,骂我这糟老头痴心妄想,骂我把女儿拿来当交换物品,骂我沦落到这步田地也把玉儿拖累……” 终于,他也意识到自己是人家的爹亲,该有一点点爹亲的样子吗? 也许这就是他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履行了你的承诺。”做出一番事业,不是靠女人养的软弱男子。 “所以,也请你答应把玉儿嫁给我为妻。” 阎瑟叹息。“我每个女儿的婚事都是由我作主,唯独玉儿……是她挑中你,为你跟我闹别扭、起冲突,就算满城风雨她也不肯改口放弃你,也许……她的眼光才是独特的。” 这些身系囹圄的日子,纵观他大半生,把女儿许配给这敢跟他作对,还把他害惨的男人才是最恰当的吧。 “我要死了。” “是。” “玉儿呢?” “您答应我救她,您不答应我还是救她!” “那为什么非要我这老头子的允许?” “因为您是玉儿的爹,我娶她为妻,就该敬您如父!” 阎瑟眼湿了。 他这生无子,想不到魂归地狱之前有半子送终,老天厚他,真是够了! “我对不起玉儿,这辈子唯一为她做了件好事也许就是你了,还好我没把她真的许给萧炎。”他声音嘶哑。 亲情曾经疏远过,幸好他的良心还没有被狗啃得太彻底。 “谢谢岳父大人!”程门笑双手一揖。 阎瑟微笑。 程门笑彷佛看见与她面貌相似的金玉。 那微笑未远。 大雪纷飞的严酷寒冬来临,曾是当朝权倾一时的右丞相阎瑟以及一千刑犯于午门斩首示众! 当日,人声沸腾,看热闹的人群足足塞爆了三条大街。 京城内簇新的国师宅邸里面—— 一身装扮皆不同以往的答应像犯错的小孩低着头。“小姐,其实姑爷是替我顶了黑锅,你要怪就怪我吧……” “不要提他。”看都不看答应端来去霉运的猪脚面线,阎金玉依旧虚弱的面向纱帐内。 她没死。 还有,答应。 那日,应该被处极刑的她蒙上黑巾被带出大牢,接着押上马车,以为即将魂断刑台,谁知道马车却把她送到这陌生的宅邸来。 她百思不解,心里好多疑问,直到答应出现。 死里逃生的人不只有她。 情绪波折多得她负荷不了,在大牢中不吃不喝的身子再也撑不住,她又喜又悲,昏倒在答应怀中。 好几天她虚弱得走不出房门,也无从知晓闹得满天风雨的京城大事,更不会知道已经遭到处决的阎右丞相和一干家眷的脑袋,通通用竹竿吊在南门城的上头以儆效尤。 吃了几日的药,她逐渐清明。 但是,只要话题稍微触及程门笑她就失常,那是她内心还不能被碰触的痛楚。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固执对你没好处,你想绕圈圈是浪费时间。”虽然知道心病只能用心药医,答应还是忍不住要说。 那味心药现在忙得像个陀螺,短时间很难出现呢。 阎金玉心里清楚,其实不用答应苦口婆心的说。 天翻地覆的心情过去了,沉淀过后她也知道一味怪罪程门笑是很没道理的,她爹造的孽,迟早有人收他,只是……只是什么?她矛盾的是两个都是她的亲人,她哪一个都不想失去啊! “小姐,你一向是聪明人,这会儿却净往牛角里钻,苦了你也苦了程大哥,这是何苦!” 阎金玉缓缓的转过身子。 答应改口叫他大哥? 她看见答应身穿软甲戎装,一顶青色头盔就搋在腰际。 “程大哥为你做的牺牲不是你能想象的。” 对名利毫不热衷,少欲少求的人答应了善咏的交换条件。 那条件,是与个性全然违背的。 “你……穿这身衣服……要去哪里?” “边关有事,我跟姑爷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小姐要自己照顾自己。”那个善咏殿下是存心反复利用刚刚得来的玩具。 “你?” “我姓胡,叫吹雪,字答应。”她没有骗人。 “你刚刚说门笑替你背了黑锅?” “是,”答应,胡吹雪坦然面对阎金玉。“我是善咏殿下派到阎府的探子,为的就是收集阎瑟叛国通敌的证据,他不愧是老狐狸,害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才把罪证收齐,其实,阎丞相会伏法并不全然是因为姑爷的关系。” 阎金玉心跳。“原来是这样……”太多的意外。 其实,并不是意外,很早以前她就隐约知晓答应的不寻常不是? “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害你跟姑爷闹翻。”她有做事的原则,虽然是为了公事混进阎宅,但是跟阎金玉相处那么久,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感的。 她扶着床边站起。“你去边关……会见到他?” “我们是同僚。”目前的情况是这样。 “如果可以,请你多照顾他。”要不是为了保全她,他又何必受制于人?一想起他单薄的身子骨,怎不叫人忧心。 胡吹雪颔首。 阎金玉向前握住她的手。 “你自己也要保重!” 胡吹雪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放心!我没问题,我会抓个鞑子回来当夫婿的!” 第十章 阎金玉手边放的是府衙最新贴出来的军情公告,官方的天文研究部门派来的人和民间研究数学的人各据大厅两边大位,也不知道谁先挑衅起的,这会儿正吵得不可开交。 她哪边都不好得罪,干脆奉上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 至于硬栽她头上,要她付出百两纹银,欺负她是女人持家的修缮老板以及她应征好几个月应征不到的管事人选也在这节骨眼踏上门,老的、少的、圆的、扁的,闹烘烘的挤了满屋子。 阎金玉抬头,头疼欲裂,当家真不是人干的! 乌鸦鸦的人群里她忽然看见一张朴素的脸。 他消瘦的身材让她突然想起某个人。 “你……”她很惊世骇俗的朝人家勾指头。 男子的衣袍上有几个补丁,被点名后确定被叫的人是他,这才举步向前。 等他上前,阎金玉指着桌面乱糟糟的一团,双手摊着说道:“这些,你能处理吗?” 他梭巡了下,点头。 “那好。”她让出位置,“半个时辰搞定,管事的位置就是你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底却涌现惊喜。 她的指定引起轩然大波。 阎金玉掏掏耳,只简单撂下话。“你们谁的能耐比他强,我就用他,半个时辰,不多不少,你们自己看着办喽。” 这么没责任的话让很多有自知之明的人闭上嘴巴。 剩下的,磨刀霍霍。 阎金玉转向她临时钦点的管事。“喏,那些,是你的对手,一并算在这团乱七八糟里面,你负责解决啊!” “是的,夫人。” “那好,你的名字?” “公孙策动。” “我记住了,你忙,我出去透透气……” 想想,连月俸多少都不会问的人……啧,也是个老实头。 搥搥太久没动,酸痛的肩膀,说来说去都是那个皇帝老儿不好,赐下那么大个宅第做什么,连基本的仆役都要从头请起…… 走出大厅,春天的园子还很荒凉。 宅子荒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当她能走出房门时,见到的宅子就是这副景观,当时她才知道装修过的只有她住的那间房, 会做这种叫人啼笑皆非的事,也只有她家那个大头鹅了。 等她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是请人到街上打听阿爹跟其它姨娘、妹妹们的下落后。 带回来的消息让她心碎。 “她”,阎金玉,也死了。那个替身据说是个死刑犯。 据说,当然不是空口无凭,能说出那样话来的人也只有善咏了。 跑去问他,他很痛快的承认。 这里,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地方。 后来她才慢慢体会,程门笑留了个百废待举的宅子给她的含意何在。 有事做的她就不会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他连这么细腻的情绪都帮她想透彻了。 果然是知她的,从冬天到春天,一个季节里,她每天忙得没空多想……当然,除了他总是随时随地能勾起她的思念。 边关军事几度告急,也几度转危为安,因为思念、因为担心挂怀,她三天两头便要往官衙跑,看看有没有边关送回来的军情报告。 她不怕有谁认出她 (: ) 第 6 部分阅读 告。[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她不怕有谁认出她来,以前的阎金玉养在深闺里,见过她的人没几个,从前的她是少女,现在是妇人装扮,行事低调,哪天真的乌云罩顶被指认出来,她抵死也不认的。 她就不信对方能拿她怎么办? 春天悄无声息的过去,边关战事终于结束。 程门笑回来了。 阎金玉匆匆见他,什么体己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又接奉圣旨,说突厥余孽死灰复燃,他又得随着浩然将军出征。 突厥人打完就完结了吗?很显然不是,班师回京,他几乎不在家,除了训练军队之外,皇帝不想放他走,给了他一个国师的封诰,绑他在皇宫。 阎金玉无言的等待。 说到底,他到处奔波劳累为的是她。 要不是要保她的命,他不会去欠皇帝老儿人情,受他剥削利用,四处为他打战,终年回家过门而不入。 四年过去,春夏秋冬已经过去四遍的他,已经有早生的华发。 宅子打理起来了,一个家庭的所有都上了轨道,但是,这座雅致的宅邸却永远只有女主人,不见男主子。 同年,下了一场不同以往的大雪。 大雪盖去了许多金碧辉煌的楼阁亭台,也一视同仁的遮去平民小百姓的茅屋小舍,京城交错的街道化为皑皑银白。 专为国师砌起的观星台上伫着一条人影;隆冬大雪呼啸而过几乎将他覆盖成为雪人。 “国师大人……”皇宫侍卫长告进。 “我在外面。” “大人,夫人的急信。”侍卫长拿出阎金玉交代的书信还有一件厚厚的冬衣。[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看着密密针脚的冬衣,他沾了雪的唇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她还以为我在玉门关吗?” 虽然嘴巴说得不在意,却是紧搂着充满情意的袄子。 挥退了侍卫长,程门笑拆开上了朱红色漆印的信笺,却因为手指太过僵硬,显得力不从心。 信里只有一首诗——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是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不是吗? 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该还清全部人情债了吧? 大雪缠绵不去,隐含风雷,像在昭告什么。 十日过后传出国师不堪劳累,孱弱的身体感染风邪,告假返家休憩,哪知病情一日沉过一日,拖过冬至,药石罔然。 消息从国师府邸传回正为新年到来忙碌欢欣的皇城,内苑愕然,皇帝更是匆匆下了早朝,下令御医院的全部御医会诊。 文曲星殒落。 满城春色,春风催开了一瓣又一瓣的百花。 达达的马蹄踩着青葱的草地停了下来。 曾经是大宅邸的人家吧。 只是多年过去没有人管理,到处显得荒凉不已。 马车里走出一对男女。 男的青衣短袍,斯文尔雅;女的素衣长裙,眉目如画。 “你瞧……是桃花。”高高的围墙外有棵桃树探了出来,枝枒上居然开满跟季节完全不搭轧的粉嫩桃花。 “想要吗?”男子看到妻子眼中的氤氲,自告奋勇。 “想不到它们也会开花……”带着迷惘的神情,以前那些往事全活了过来啊 “气候到了,它想开就开。”像是知道亲爱的妻子心想什么,男子温暖的搂着感触良深的另一半。 “它好不容易开花,就让它这样开着直到凋谢吧。” “也好,以后我们家会有更多桃子桃孙,吃不完的桃子酒,看不完的桃花,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是专程来凭吊,这一路往城郊而去,他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往后的人生不会再回到这繁华、破蔽交替的城都。 “是啊……”只要有心爱的人同在,处处都是人间净土。 “我们走吧。” 四目交递,不远处有头骡子尘土飞扬的直往他们来。 一个男人晃着两条太过瘦长的腿着地,真不知道是他骑骡子还是骡子骑他……总之,气喘吁吁的停在夫妻俩前面。 “老爷、夫人,你们可不能撇下我!” “公孙策动?!” “是我啊,夫人。” “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管事的。”他们走得非常机密,是怎么被这年轻人发现的? “夫人,我是农家子弟,你跟老爷想种桃树绝对少不了我的!”他自信满满。 “我怎么觉得他很像第二个善咏的翻版……”阎金玉喃喃自语。 程门笑一笑置之。 “也好,这样我们的旅途比较不寂寞。” 是吗?到时候恐怕会嫌吵吧? 马车重新往前奔去。 他们的人生终于可以自己掌握,而,人间有情,情人成眷属…… 后记 我的男主角 陈毓华 程门笑的名字打哪来的? 谁都听过城门城门鸡蛋糕吧?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很好玩的儿歌对不对? 截至目前,程门笑是我最满意的男主角名字。 一开始把男猪脚写成卤肉脚心想大概要捱骂了,书里的男主角肯定都是超人,拥有现实生活中所有男人所不能的能力,在床上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个晚上可以嘿咻N次的那种。 最近看啊看的,对那种男人实在反感。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虽然担心这样的男猪脚徐姐看了会不会把稿子扔回我的脸?天生没啥造反的骨头和本钱,却也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写完这本《逃花》。 花四个月写本书……好啦……阿华招认……前面两个月都在玩,即使开了稿也没认真,想说每天只要有进度就好了。 最近,人生的想法有很多改变,就连窝在计算机前面打字都觉得快乐许多,很多年找不回来的写作快乐又回来了。 谢谢这四个月! 下本书呢要回到现代来啦。 真有点可惜说,好不容易才适应古代的。 由此可知,我的适应力是很差的那种。 掰掰啦,下本书见!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