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男偷女》 第 1 部分阅读 作品:霉男偷女 作者:霜降 男主角:傅允修 女主角:楼岚 内容简介: 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泡面女, 一个是作息不定、喜着白衣的神秘男,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一台望远镜。[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什么,两人都是天文爱好者? 老大,您也太没想象力了吧…… 在不小心开始了一段匪夷所思的交集之后, 她才发现, 原来感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丢脸”可言。 而他呢? 他懂得“喜欢”两个字怎么写吗? 正文 前言 这篇文的想法,半源于一个似睡似醒间的梦,半源于一本漫画。 漫画的名字不好透露(否则就知道光了),如果当初租到的不是盗版的话,现在大概已成为某人的NO。3最爱的漫画了吧?内容是由几个故事串联而成,总之与命运、轮回、平行世界有关(汗,俺老是喜欢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其中印象较深的是一个从不吃熏肉的外国小男孩,为啥不吃呢?因为他不久前才把老是欺负他的表兄关进了自动屠宰场的冷冻库…… 不过不知是否酝酿不成熟(半个梦嘛),还是男女主角的性格问题,进度就像蜗牛在爬,某人每天都看着空白的稿纸发呆……最后,它终于成了某人自认为写得最狗屁不通的文,逻辑问题真是大把抓(但偶是不会招供的)。 活到了俺这个岁数,虽然很愿意相信不平常,可总忍不住找点现实依据,结果老是在跟所谓的合理性挣扎,还是败了…… 最后感谢这篇文能让我写完(总不能说感谢撒哈拉沙漠让我通过吧?)。 第1章(1)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凌晨一点的街道,马路上空空荡荡,仅有偶尔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沙沙地刮走几片落叶。街角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电视正播着今年第N号台风与本地擦身而过,侵击邻国的消息。 “地球也到了更年期啊……”女店员自言自语地按下遥控器,另一频道的午夜新闻立即跳了出来,在这静寂的凌晨一点显得格外清晰。 “B区又发生一起抢案,这已是本月以来第三起单身路人夜袭事件。受害者被抢去身上现金,统一出现精神恍惚、容易昏眩的惊吓症状。警方正全力投入调查,但已有本地舆论开始置疑警方的能力……” “B区……不就离这仅隔两条街吗?哎呀,真吓人!”女店员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肩,蓦地身后的玻璃门“哧啦”一声响,她反射性地回头。 “欢迎光……” 剩下的“临”字硬生生地掐在了喉里。 来人抬起头,入目赫然一副大得可疑的口罩,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凶煞之气的纠结乱发下面,黑幽幽的两只眼不出声地瞪着她。 抢……抢匪! 两滴泪花瞬间飚出女店员的眼角,其成分与去年情人节她向男友撒娇讨最新款的手机时滴的眼药水完全不同——绝对是货真价实恐惧的眼泪! “我……我这就给你钱!”语无伦次地说着,只不过好心帮同事代一次夜班就中彩的女店员开始手忙脚乱地猛拉钱柜。 “……”抢匪无言了几秒,开口:“不用给我钱,折算成海鲜泡面吧。”透过口罩传出的声音闷闷的,但仍能听出是带了几分中性的女声。 咦?店员瞠目瞧着来人随手拨了几下乱发,被外头强风吹得惨不忍睹的及肩长发方才露出些许原型来。 见她没有反应,来人不耐烦地拉下口罩,“海——鲜——泡——面!” “是!”女店员如梦初醒地回身从货柜上取下泡面,一边惊魂不定地道,“你不是……刘小姐吗?” 戴着口罩的女人一愣,反问:“你认识我?” 呃……其实也不算认识,只是在早班时见过这女子来光顾过几次,毕竟早上9点还顶着黑眼圈、呵欠连连的人并不多,况且她每次来总是带走五盒同一口味的泡面…… 她偷听本街区最八卦的几位大妈议论过,这女人……是姓刘吧? 店员干笑几声,“当然,老顾客嘛,再说你不就住在对面的街区吗?” Shit…… 女人再度沉默几秒,然后一言不发地掏钱。 “说起来你怎么戴了个这么……大的口罩?”店员原本想说“吓人”的口罩,然而在瞟见女子有些铁青的脸色后识相地改了口。 “感冒。”冷淡地丢下两个字,女人抓起泡面转身便走,身后传来热心店员的叫声—— “刘小姐,回去要当心点啊,最近这一带不大安全!” 鬼才认识什么刘小姐呢!她朝天翻个白眼,推开玻璃门。一阵卷着沙尘的狂风立即迎面扑来,她拉上口罩,有些闷闷不乐地穿过一辆车都没有的马路。 娘的,又要换一家便利店了,本来还很高兴方圆三百米内总算又开了一家新便利店的……×的! 忍不住又在心里飚了两句脏话。 她姓楼,不姓刘,但她知道女店员口中的“刘小姐”指的绝对是她,不知又是从哪个八卦者的口中误听了。 脑中迅速把附近还没有光顾过的便利店回想一遍,最近的……也要走上十分钟。 娘的! 曾几何时,寻找便利店已成了楼岚的月行惯例,若问原因,只能说现代人的好奇心太过旺盛,每次她光顾一家便利店没几个月,店员就不熟装熟地来套近乎。说起来似乎没什么,可对楼岚而言这种像吃饭一样一日几次的寒暄简直不能忍受。 是的,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就如半夜浴室里的蟑螂和泡在马桶里的老鼠尸体一样不能忍受! 恨恨地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她拐进一条小巷,她住的那幢二层小楼的暗影已隐约可见。 这一片地区,当年曾被当成规划失败的典型被搬上当地小报的头版,声称其特点是“草根与精英同宿,宝马并铁牛齐驱”,远看明明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小区,身入其境才知完全不是那回事,错综复杂的巷弄足以令所有菜鸟邮差望而却步。 当初她搬出来时,小叔曾劝她租住保全系统较好的公寓,但楼岚抵死不从,理由是——她讨厌大楼管理员! 一想到每次出入时都有人热情洋溢地唠叨些“××小姐早啊”、“××先生回来啦”、“××太太有你的信哦”之类的话,她就一阵恶寒。 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幢楼下是仓库,楼上有独立阶梯出入的小楼,搬来后她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比传达室大叔更恐怖的生物,那就是——居委会大妈! 楼岚欲哭无泪。 重找住所?不不不,找中介、接受盘问、讨价还价这种事情她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所以她忍了! 这一忍就是八年。 忍得楼岚几欲爆炸。 第1章(2) ×的!单身女子一人独居很奇怪吗? 不上班不上学很奇怪吗? 白天大门不出晚上亮灯到天明真的真的很奇怪吗? 为什么她偶尔在白天露一次面总会遇上一些奇特的眼神,为什么她从未与人哈啦闲聊可方圆五百米都知道了她姓“楼”叫“小姐”? 拎着购物袋的手指神经质地轻抖起来,楼岚深吸一口气,因感冒而难受了几日的鼻子竟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她一愣,胸口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那个人才刚经过这里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搜寻,很快就在巷口那盏摇摇欲坠的老旧路灯下发现了一小截白色的烟蒂。短短细细,很不起眼,上面印着不知是哪个国家文字的字母。 楼岚知道得如此详细是因为……她曾很丢脸地捡过一截回去研究…… 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从那截烟蒂上移开目光,可随即又挪了回去。那截白色小管旁似乎有什么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她快步走上去,低头瞪视那玩意。 一个刻着精美花纹的黑色小十字架,链子断了,依链子的长度来看,应该是手机挂饰之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的主人……一想到这可能是谁掉的,楼岚就觉得头发晕,原已恢复的心跳又急促起来。 这么精美的东西,那个人会回来找吗?在指尖触及小十字之前,这个念头浮现脑中,她犹豫了一下,仍是将它捡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揣入兜中。 走出巷道,便是一个视野略为开阔的斜坡,楼岚住的小楼就位于斜坡脚下。斜坡沿上与其他杂乱的建筑物拉开一段距离的地方,俨然一幢独门别院的屋子,不大,可一看就知道比周围的住宅高级了几分。 楼岚一边摸钥匙一边望着那幢屋子,仿佛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屋子原本漆黑一片的窗户突然灯光大亮。[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她心一跳,慌慌张张地扭开门闪入。 空旷的房间一如她八年前搬进时那样简陋,没有大厅卧室之分,原本做仓库用的房子后来才设了小小的浴室与厨房。桌上的电脑仍是她出去时的休眠状态,墙角废纸篓里的泡面包装已堆到了必须清理的地步…… 这一切,远没有窗前的一架望远镜来得醒目。 楼岚一看到这架望远镜,口袋中的小十字架似乎就烫了起来。 她没有观星爱好,这当然也不是天文望远镜,至于它的用途……脸一沉,很想绕开它直接去泡面,但在屋里心浮气躁地转了几个圈后,她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翻开了目镜盖。 斜坡上那幢房子的窗户一如往常拉着窗帘,楼岚从未想过会看见什么奇怪的画面,她只希望那人能凑巧探出来,如他有时会做的那样,步到二楼的天台上探视攀上矮墙遮拦了半边窗子的金银花藤……凌晨一点才回来,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啊啊啊,烦死了!她猛地甩下目镜盖,乱抓着长发一头栽进床铺里。 注意到那个男人,是在大半年前春寒峭冷的时候。 一早就看见搬家公司的车子,楼岚想着,真讨厌,又来了一只多余的生物,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直到晚上肚子抗议家中存粮又已殆尽,她在出门补货时与一人擦肩而过。 巷道的灯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其实也没兴趣注意陌生人),可是擦身而过的一瞬间那人衣服上的气息淡淡飘来,自己的脑子立即起了反应。 不难闻的烟草味,可其中还混杂着别的什么气息……真的好熟悉好熟悉的气息,偏偏又记不起来! 楼岚着了魔似的监视住在坡道上的男子,说她是疯了也无所谓,她就是想弄清那到底是什么气味。 渐渐地,却演变成一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一感知到他的存在就心跳加速的莫名状况。 据望远镜里的观察,那个她从未见过正面的男子同样作息不定。目测身高大概在水准之上,喜欢穿白色系的衣物,侧脸的线条远远望去似乎很干净。偶尔瞧见他在平台上对着花花草草翻翻弄弄,手指灵巧地在绿叶之间穿梭……总之,在注视着那个人时楼岚的脑子里头一次跳出了“优雅”这个词。 不不不,她抵死不承认这叫一见钟情!什么破词!那么恶心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呢?她只是注意他,注意而已! 注意一个人到偷窥的地步?脑中有个声音在细细地质问。 床上的女子受不了地抱头闷叫一声:“奶奶的!我也不想呀!”她克制过自己,几次都把那台该死的望远镜扔到楼下的垃圾箱了,次次又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 明明最恨别人窥探的目光,可自己却做了比窥探更过分的事…… 楼岚甩甩头,无力地起身坐到电脑前,调出自己出门时正在修改的图画。 “……眼珠子掉出的角度瞧上去还是怪怪的……”画面也显得空旷了些,或许该在脖子上加一根荆棘缠绕的绳子?还是把人物泡在浸满鲜血的浴缸中? 类似这样的自言自语飘荡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显视器的微光照绿了某个试图用画图驱散心中罪恶感的女人的侧脸。 第2章(1) “啊!”在拐角处冷不防与人撞个满怀,楼岚下意识地道声对不起,俯下身去捡她一个星期的食粮。被她撞到的人极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捡起一包海鲜泡面,那只修长白净的手入目,让楼岚愣了愣,突然呼吸困难起来。 偷偷地将视线移上几厘米,仍是看不到身前男子的面容,可占据视线那身看惯了颜色的白西服……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她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抓过男子手上的泡面,连声道谢都没说头也不敢抬地就越身而过。 “等等,”有些淡漠的男声在背后响起,“你的东西掉了……” 男子的话音突地一顿,楼岚下意识扭头朝地上看去,这一看却差点没吓飞了三魂六魄。她原先抓在手中的家门钥匙正躺在两人之间的地上,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钥匙扣上挂着的十字架! 妈……妈的! 脸色发白地低咒一声,她飞快地捞起那串祸害,眼角瞥见男子有所动作,似乎又要说些什么,楼岚唯一的反应就是落荒而逃。 “等……”一个单字消弭在狭隘的巷道之中,被丢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有些错愕地望着那个狼狈的背影,原本平淡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若有所思地移向方才钥匙掉落的地方。 楼岚头也不回地狂奔回家,“砰”地关上房门又拴上内锁后,才虚脱地瘫在门板上大口喘气。胸口跳得厉害,自中学最后一次体能测验后,她的心跳已有很久都没达到这种频率了。 艰难地咽了一口气,她突地将手中的袋子一摔,“怎么办,被他发现了……”天杀的!那个小十字架果真是他的,早知道就不将它扣在钥匙扣上了!可自己也实在太笨了,那么慌张更令人起疑,应该镇定一点,干脆就假装它不是从她身上掉落的也好…… 怎么可能!上面明明拴着自家的钥匙! “呀!”她懊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指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抖起来。 不行,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在房中烦躁地踱了几圈之后,楼岚突然开始翻箱倒柜,顺便拖出墙角满是灰尘的行李箱。她无法想象对方找上门时自己能做何反应,不行,她要搬家!电脑过几天再带走好了,一会要记得发邮件通知编辑剩下的插图得缓上几天…… 眼角瞥见仍立在窗前的望远镜,心头蓦地火起。妈的,都是这鬼东西害的! 害她成了偷窥狂,害她做出偷捡别人东西又被失主逮到的丢脸事情! 收拾衣物的手转而拎起镜筒,就要往窗外扔,眼睛却被透进窗帘间的阳光刺了一下。 等等,我在做什么?神志霎时回到脑中,楼岚举着镜筒的手凝在空中,茫然地望了望床上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 她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在通宵对着电脑后,一如往常地出门采购这周的食粮,然后不小心地在巷口撞到那个人,又不小心地被他发现自己捡了他的东西而已……但她怕什么?那人又不知道她在偷偷观察他,即使他真的上门讨要失物……还就还呀!我又不是偷或抢,只是不小心见到了觉得它精致才捡回来的……谁知道是你的呀! 这样的心理建设明显起了作用,楼岚紧绷的身躯渐渐松弛,她摸了摸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再度环顾凌乱的屋子,不由苦笑了起来。 从以前就知道自己比他人更容易紧张,说好听一点是神经质,难听一点……就是有病。 不过去他的,现代人哪个没有些小毛病?她没干扰到任何人,一个人也就这样过了十几年…… 拜托了,不要再有什么事来打扰她的宁静。 楼岚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床上,在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之前,萦绕在脑中的念头是:醒来后一定要把望远镜扔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都被疑似敲门的声响惊醒,再细听时却又毫无动静。因为平时习惯了在白天入睡,窗帘自然遮得严严实实,每次醒时满室的昏暗令楼岚无从判断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但一直觉得困——当然,睡觉总比面对现实要好,于是昏天昏地睡了一个很长的觉,直到腹间的饥饿感令她完全惊醒,激活电脑一看,桌面右下方的数字显示她已经又睡了一天又13个小时。 娘的…… 楼岚全身无力地爬下床来。 她的另一个恶癖就是,如果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令她极为不安的事情,就会鸵鸟般地躲到梦中睡它个几天几夜。 现在,危机应该已经过去了吧?她不确定地望了望紧闭的房门。 如果真有人上门追讨失物的话,也该是这两天找来了……还是人家已经来过,只是她睡得太死没听到罢了? 甩甩头,强迫自己丢掉那些能将她逼至绝望境地的悲观想法,楼岚拖着软绵绵的脚步着手解决肚皮大计。 海鲜泡面的味道从来没有这么香过,因为懒,她一直都习惯买同一种口味的泡面。将海碗吃了个底朝天,喝汤汁时又瞥见被她扔在地上的镜筒,楼岚不由顿了顿。 明明……睡着之前发誓要把它扔了的,可是,没了它,她就没法掌握那个人的动静……尤其是眼下不知对方会否找上门的时候。 她战战兢兢地捡起它,鼓起勇气将一端探出窗帘,斜坡上的房子漆黑一片,那个人不是睡着了就是还没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楼岚一直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里,几乎是一睁开眼便扑到望远镜前,有时坐在电脑前修图修到一半,突然又神经质地冲到窗前——很痛苦,因为她无时无刻不是在想象着那个人气势汹汹地越过斜过斜坡朝这边走来的景象,结果便是不停地用好几次发誓要丢掉的望远镜反复确认那幅恐怖的景象是否在实地上演。 相比这头的心惊胆战,斜坡上的房子就如它的主人一样毫无动静,那个人一向作息不定。所以当楼岚在三天后终于发现他的身影时,心脏差点就跳出了喉咙。 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小区带着它在这时刻特有的安静,男人背对这个方向出现在门前,不知是刚回来还是正要出门。 楼岚捂着嘴一眨不眨地注视镜筒中男子的举动,看他像往常般俯身察看门边的花坛,偶尔伸出修长的手指触碰一两片绿叶。 看他直起身。 看他习惯性地揉揉额前长发。 看他转过—— 第2章(2) 砰咚!斜坡下的平顶楼中发出好大一声钝响。 娘的…… 楼岚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揉撞得生疼的后脑勺,随即脸色发白地将原本已拉下的窗帘拢得更加严实。 没被发现吧?应该没被发现吧?如果从那么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她的话,就不是人而是怪物了。 饶是这么想,她还是神经兮兮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再合十拜了拜。主啊,如来佛啊,如果你们真的存在的话,保佑我下一眼不要瞧见什么恐怖的画面! 拜毕,楼岚鼓起毕生最大勇气小心探向镜筒,镜筒中的画面……不恐怖,只是很诡异。 才不过几分钟,原本空空荡荡的斜坡上就多了几个彪形大汉,仿佛凭空钻出来似的,清一色黑西装大墨镜,衬得被他们围住的白衣男子更加显眼。 搞什么鬼?楼岚下意识地揉揉眼,没错,并非她黑帮片看得太多出现幻觉,确实有一群气息诡异的黑衣人在围堵她的邻居。 “这一带最近不大安宁哦……” 不知是何时听过的话莫名在她耳边响起,未及反应,便见那个人似乎对那群大汉说了什么,一干人悄无声息地绕入屋子后方。 那里……她记得是一片废弃的厂房,这一带规划得乱七八糟的小区中,那样的荒地就有好几处。 楼岚不假思索地抓起钥匙冲了出去。 毫无遮蔽物的斜坡上白花花的阳光射得人头晕,越走近那幢屋子,越能感受到那股诡异的寂静。棉质拖鞋悄无声息地跨过屋后坍塌了一半的厂房墙壁,立时便闻到浓浓的铁锈味。 真是的,这些废铜烂铁都不早处理掉。楼岚想,捂着鼻子绕过眼前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霎时凝住了。 掩在掌心下的口无声地张开。 原来……她方才闻见的不是铁锈味……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僵硬的身体自动做出后退的反应。 “镫!”掌中的钥匙轻擦过身边一根金属管。那么细微的一声,场中的男子却已转过了头。 楼岚瘫靠在身后的机器上,钥匙从指间掉落,滚了几下后落在她与对方之间的地上,黑色的十字架静静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是你啊……”男人说,舔了舔指尖浓稠的红褐色液体,“又见面了呢。” 楼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纵使她有异于常人的童年经历,纵使她画了许多鲜血淋漓的恐怖画面,可在面对几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每个的胸口还开了个大洞的尸体时,还是控制不住手脚发软。 她死死地盯住驻立于尸体前的白衣男子。 说来可笑,自己为这人弄得精神错乱,可却是头一次见到他的正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男子长得极为清秀斯文,虽然颜色偏淡的薄唇令人一见之下横生突兀之感,却无损于那带着优雅气息的直鼻长眼。略细的眉毛平时必定是如雕像般波纹不惊的,可眼下它们却斜出一个妖异的弧度。 男人侧头,几绺黑发散落眉间。 “没想到会被人撞见,”他睨着她说,有些伤脑筋的样子,“怎么办才好呢……” 一股凉意蹿上楼岚的背脊。 要……要被杀了。 兀地,强烈的不甘掩盖了心中的恐惧。 是的,不甘,平生头一次这么在意一个人,却要死在他的手下! 她不想恨他呀,不想像恨小时候那些人一样恨他…… 有人说人在临死前想到的必是他最难忘的事情,可如今滑过楼岚心头的画面却是一只泡在马桶里的老鼠尸体。那是她搬来这里的第四年发现的,发现后她在浴室里吐了一天一夜,搬到小酒店住了两个星期,直到房东诅咒发誓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了才敢住回来。 脚踝一阵钝痛拉回楼岚混乱的思维,她低头望着脚下那堆脏污的玻璃碎片。 是啊,她害怕的不是老鼠的尸体,而是另一种……泡得发白的东西,从“那个时刻”起她不是早就发誓今生决不让别人再掌控自己的生命了吗? 她蓦地弯身抓起瞧上去最为锋利的碎玻璃。睨见她的动作,男人的眉一挑,露出兴味的神色。 “我……我的命,不给你……”似乎已被逼到绝境的女子紧紧抓着玻璃碎片,脸色发白地说。 “——我自己取!” 一咬牙,掌间的利片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傅允修愣住了。 他瞪着面容扭曲跌跪于地的女人,女人也突着眼睛瞪他,那眼神似乎在向他挑衅:怎样,这下你还能把我怎样?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黑眼睛里挑衅的光芒渐渐溃散,女人无力地瘫倒在地。 披散的长发散乱在他的鞋面。 傅允修还在瞪她。 半晌,他移开双脚。 “搞什么……”他低叹,五指烦恼地插进额前的发中。 “从没见过这种人……真令人头疼。” 他身后,那几具黑衣黑镜的尸体在阳光下渐渐消溶。 第3章(1) 她似乎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见自己自由了,长大了,成了一个插画家,画的还是那种充满了血腥气息的恐怖的漫画。不过,梦中的自己好惨,不仅是个二十好几了还没人要的老女人,还对一个奇怪的男人产生臆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徒手就能穿透人体的人呢! 长大后的她实在太笨了,竟会在别人动手前先杀了自己,也不冷静地想一想——这分明就是个梦嘛! ……如果,世间真有那种力大无穷的人的话,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救救她呢?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唯一与外界相通的是一扇够不着的小铁窗。那些人真可恶,竟把她关在离河最近的小屋子里,夜里河水的声音从铁窗外传来,让她一阵阵地哆嗦。想起了、想起了…… 那天她与小峰被人追得好惨,好不容易过了河,她躲在树后等着小峰摇摇晃晃地走过狭窄的木板桥。 然后她看见小峰掉了下去。 明明就只有那么几步,她该叫的,也许她一叫,附近正在找她们的人就能来救起小峰。可是她不敢,那些人说过无论怎样都不能被人发现。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小峰在河中心失去了踪影。 几天之后,他们在下游发现了小峰的尸体,好可怕,她从不知道死在河里的人会膨胀成那样,像一个苍白的气球,可小峰的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偷来的钱包…… 不!不要想了!她再也不去偷钱了! “不去了!”楼岚尖叫着跳起来。 不干了,再也不干了……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黑暗,她在床上颤抖了半天,才醒悟到刚刚只是一个梦。 “王八蛋……”她喃喃着抹了一把脸,指尖上全是冷汗,棉质T恤也像是浸过水似的黏搭搭地挂在身上。她下床去开灯,摸了半天却没触到床头的开关。 开关呢?双眼在墙上扫视一圈,发现灯的开关竟跑到了床对面的墙上。 怎么回事?楼岚不禁有些糊涂了。 不管了,反正天色又不暗,不用开灯也看得见。 挠挠头,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窗外的天空明明就很黑,而且,她家的窗子有这么大吗…… “咔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楼岚尖叫一声,霍地转身。 站在门边的男人显然没有被吓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你醒了。” 说着随手关上门,仿佛很累地边松领带边在沙发上坐下。 “我……我没有死?”楼岚惊魂不定地问,看到男人的一刹那,所有的事都涌回了脑中。 “没有。”傅允修开始找打火机,淡蓝色的火苗闪过,熟悉的烟味便淡淡飘起。奇怪的是,尽管没有开灯,楼岚仍能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黑暗似乎对傅允修也不起作用,他瞥过她古怪的脸色,蹙起了眉,“你没死成,觉得很遗憾?” 鬼才遗憾!楼岚咬咬牙,“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她不是笨蛋,不会认为对方将她救回来却一无所图。 “条件?”男人诧异地扬起眉,“……没有。” 没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杀人放火走私贩毒之类的? “你能做什么?”男人冷冷地反问,眉间有些不耐,仿佛她是个大麻烦似的懒得多看一眼。 “……”楼岚静默了半晌才体会到他说的是实话,她开始慢慢地朝门口移动,“我不会多嘴的。”开玩笑,能捡回条小命就算不错了。 傅允修哼了一声,起身脱去身上的西服外套。 “我以后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她要搬家,她一定要搬家! 眼角瞥见门口只有一步之遥了,楼岚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所以谢谢你的关照打扰了后会无期——呀!” 那声哀叫发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之际,她明明就要触摸到门把了,可就在那一瞬间,门上的弹锁“嗒”一声自动闭合了。 冷汗再度滑下楼岚的背脊,不……不可能,她根本还没有碰到门锁,白天时也是,那几人死在那里,她却没看到这男人手上有任何武器…… 她僵硬着身子缓缓回头,正碰上傅允修刚将外套挂好转过身来,领带斜挂,衬衫扣子松至胸前,一歪头,嘴角的香烟便在昏暗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亮线。 “你以为,”他抱臂倚在壁柜说道,“我会放你走吗?” 楼岚再度感到那股恐怖气息,白天她面对着这个一边笑着一边舔自己指尖上鲜血的男人时,那种恐惧。 她之前怎么会认为这个男人很优雅?不,他的一举一动确实很优雅,就连眼下这样衣冠不整的时候他也不难看。她弄错的是仅仅因了从望远镜中看到他穿着家居服给花草浇水的样子,就直觉认为这是个温柔的人,她一定是疯了! “你说过……不要我做什么事的……”她从喉间挤出声音来。 “你确实无需为我做任何事,但不意味着你可以离开。” “你要把我关在这里?”楼岚脸色发白。 傅允修闻言顿了一下,“不是,你可以出门,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但是一入夜就必须回来。” “为什么?你还不如杀了我!”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才不要与这种奇怪的人扯在一块! “你以为我愿意吗?”此刻那个“奇怪的人”端正的脸上满是不耐烦,“还有,请你弄清楚,不是我要杀你,到底是谁在我面前莫名其妙地刺自己一刀的?” 他走向楼岚,看到后者下意识地缩起身子,又哼了一声:“过段时间我自然会放你走,在那之前这个房间暂时让你使用——至于原因,我不认为有必要向你解释。”说罢,他伸手拉开她身后的门走了了出去。 第3章(2) 好像被讨厌了。这个念头蓦地钻进楼岚的脑中,莫名地,恼怒竟压倒了恐惧。 拷……你襥个大头啊?喃喃着,她揉揉汗湿的长发,冷静下来。根据以往的经验(不要问她是什么经验),处于暴力之下(?)时不能以硬碰硬,最好的方法是……先虚以委蛇,然后伺机逃脱! 现在……先洗掉这满身臭汗再说。 不客气地打开那家伙的衣橱,于满柜的白色衣物中翻出一条棉质衬衫,旁边似乎有一条大褂模样的东西,楼岚瞥了一眼,也不在意,只顾着对一柜子的白色唾弃。之前总见这个男人一身白色,只觉挺搭他的气质,现在呢——她只想破口大骂变态自恋狂! 楼岚绝不承认自己善变,她只是不能忍受犯到她头上的东西而已,这个男人现下惹了她,所以管她之前对他有多少好感,如今都成狗屎! 在进浴室之前,她把门板上所有的锁都闩上了,还搬来椅子抵在门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多余,可楼岚坚守了十几年的信念是:我很小人,所以别人铁定比我更小人。 她没有开浴室的灯,摸黑洗了个战斗澡,可竟没有碰翻任何东西,连沐浴液与洗发露都分得清清楚楚。套上衬衫之前,楼岚有些忐忑地摸了摸胸口,蓦地,那种怪异的寒意又从脚底直颤上了头皮。 伤口……消失了。 不,并非真的完好如初,只是竟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疤。她冲到洗手台的镜前,没错,不是自己的触感出了问题,心脏的位置上真的只剩下一个硬币大小的浅红伤疤。 “哈、哈……”奇怪的干笑逸出嘴角。 搞什么嘛!原来她并没有真刺下去,只是破了点皮就吓昏了……她就说嘛,像自己那么怕痛的人怎会有那种勇气!真是丢脸,哈、哈…… ……可是存在于记忆中的痛感难道也是假的?还有当时那样决绝的心情? 细密的汗珠从刚清洗过的皮肤上沁了出来,楼岚突然疯了似的摸索着镜面,发现了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开灯,可仍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蓦地,衣橱里那件白大褂闪现她眼前。 楼下,傅允修洗过澡,刚在大厅的长沙发上坐下,头顶上就响起了一连串的巨响 又怎么了?他皱眉正欲起身,一道黑影就从楼梯口扑了下来,下一秒,领口被大力提起。 “说!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女人只套着一件衬衫提在他身上咬牙切齿地问,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在黑暗的客厅里闪闪发光。 傅允修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漠然地问:“你在说些什么?” “你还不承认!” 承认?领口被大力地摇晃,让他不禁皱了皱眉,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感观:真是个粗暴的女人。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勾当的了!你是做非法医药实验的吧?难怪不杀我又不让我走——你给我吃了什么药,我的伤口,还有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傅允修有些意外地转过头来,多种念头在脑中飞闪而过,虽然不是很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不过这样也好—— “好吧,”他放软口气,“既然你猜到了,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 “你想得美!”摇晃的动作更加粗暴了,“王八蛋,竟把我当实验品!你去死!去死…… 噔!脑中似乎有条弦崩掉了,等傅允修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翻身把对方压到了身下,五指深深陷入了女人的脖颈中。只要再一用力,便可感受到颈骨断裂的清脆声响。 他深深吸一口气,“我脾气不好,你再吵……后果自负。” 身下的女人没有吭声,大概是被他眼中的狠厉吓住了。 哼……傅允修冷哼一声,移开掐住对方喉咙的五指,刚刚还吵死人的女人就像被割了舌头似的紧抿着嘴,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胡乱披散着,十足一个疯婆子,只是那双眼睛仍恶狠狠地瞪着他。 傅允修被她的眼神惹得不快,皱眉喝道:“看什么?还是你真的想死?” 那双眼睛忽然闪现水光。 就在他未来得及诧异之际,女人呜呜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推着他吼:“别压着我!王八蛋,你重死了!呜……” 傅允修一阵发怔。 半晌,他抹了把脸,闷不吭声地起身,随手扔了件外套掩住沙发上的女人赤裸的长腿。 楼岚仍然将脸埋在抱枕中羞愤地呜咽着,哭得他心烦意乱。眼角瞥见一旁桌上的烟盒,他伸手取了一根点上,冷眼扫着女人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傅允修开始认真考虑起一个问题—— 也许,真该把她杀了才好? 第4章(1) 似乎……总有被人注视的感觉。 十几天前,当这一想法闪过傅允修的脑中时,他的反应是:什么呀,原来还有人对这副发了霉的皮囊感兴趣吗? 按理他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发现的,可不知是否因为平静太久,许多感官都变迟钝了。也或许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外界的波动,一味封闭在个人的世界里。 若不是在那个女人身上发现他不知何时丢失的东西,他或许仍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那个十字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也算是种纪念物,况且跟随他那么久了……该不该取回来呢? 这是半年来头一个让傅允修认真思索的问题,但是他讨厌麻烦。 算了,那种东西不要也罢。 漠然地想着,仍是机械地上班下班睡觉,别人眼中正常活动着的躯体,只有自己知道不过是一具无知无觉的僵尸。他也没有兴趣探究是否真有人在注意他,不过答案却自动跳了出来。 当瞥见对面窗户间小小的圆形反光刹那,久违了的怒气突然扩充了全身的细胞。想……把那只躲在暗处的小老鼠揪出来,撕下四肢,一寸一寸地踩断,享受对方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还有那些令人迷醉的猩红…… 暴虐的红芒在傅允修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压制了。 这么多年来他体内那些暴虐的血液丝毫没有消失的意向,反而随着长期的压制蠢蠢欲动。啧,真是麻烦! 他没有费心思去研究它们,只想着能压制一天就算一天。当然不是出于良心或正义感之类无聊的东西,只是纯粹地不愿造成骚动引来麻烦而已。 没错,傅允修超级讨厌麻烦,可是为什么却会捡回一个超级超级大的麻烦呢? 想来想去,只能说是那个女人出乎意料的自刺举动让他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当然,还要怪?(: ) 第 2 部分阅读 想来想去,只能说是那个女人出乎意料的自刺举动让他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当然,还要怪那几只最先给他带来麻烦、没有脑子的下等…… 想得入神之际,一只指甲涂得鲜红的纤手伸到他面前,唤回了傅允修飘远的思绪,“傅医生,我都叫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呢?” ……在想就不应该让那几只混球死得太轻松了。 傅允修没有做声,习惯性地拂开额前散乱的发丝,他头也不抬地就在面前的单上签名。 “哎,你都不看一下就签,太不负责了吧?”纤手的主人娇滴滴地叫道,一把将那张化验单抢了过来,此举终于使得傅允修抬起眼。 Yes!小护士偷偷在背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打从一个月前踏进这家实习医院开始,她就注意到这个傅医师了。虽说只是化验科的负责医师,没有外科医生那么威风,但听说他是只“海龟”又是什么研究型人才,在国际性医学杂志上都有发表论文,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才进医院半年就升到了这个位置…… 不对不对,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长得又高又帅!完全符合她心目中“忧郁王子”的形象,再加上竟没有一个女同事肖想他(那些女人真是太没眼光了),哼哼,她以“卫校一枝花”的名誉发誓一个星期内就搞定他,下个月就能带出去现了! 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小护士努力摆出平生最为清纯可爱的笑脸,眨巴着眼睛勇敢迎上傅允修的瞪视。 我电我电我电电电!怎样,晕了没? 傅大医师仍是维持着那副冷冷的扑克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在小护士面皮都要笑僵之时,眼前的男子突然肩膀微微一动—— 她缓缓、缓缓地眨了下眼。 别误会,不是因为电力不足了,而是……她手上的化验单呢,咦咦咦? “你身上喷的香水足以让呼吸道有问题的病人旧病复发,”傅允修淡淡地说,低下头去签那神秘出现的化验单,“我想比起我来,你这才叫不负责任吧?” 呜呼—— 小护士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北风的号叫,那是足以把满腔的热情冻结成块的毒舌之风…… 刹那间,女性的骄傲突然占了上风,方才还呈心形的眼瞳猛然冒起两簇怒火!小护士抡起晶晶亮的五指就要拍桌,顺便再吼上一句你懂个屁啊徒有其表的草包医生…… 傅允修睨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抡到一半的河东狮爪突地凝在了空中。半晌,轻飘飘地落了下来,那力度连一只蚊子都拍不死—— “麻、麻烦你了,傅医师……”雷霆巨掌瞬间化做怯怯接过化验单的轻抖五指,恶,刚刚那脊梁骨上一阵抽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似的…… 呕,不行了,她头发昏,胃作呕,这个傅医师给人的感觉真不好……她原先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没有再注意第N号从他身边落荒而逃的护士,傅允修再度把心思放回自己的思绪上。 他刚刚想到哪里来着?好像是在哀叹没有人对这副发霉的身躯感兴趣……不对,这是一开始的念头,他已经推论到了…… 算了算了,换班时间到,走人。 他起身走向更衣室。 相比起忙得不可开交的外科和病患一箩筐的内科,化验科的清闲可用“拿着化验单赶蚊子”来形容,再加上傅允修是高高在上的负责医师,苍蝇拍都有人代拿。闲成这样了还作息不定是因为他喜欢留在医院的资料室翻看文献,不过,未来几个月都不会有这种美国时间了…… 思忖及此,傅允修再度郁卒地叹了口气。 他漫不经心地步出任职的市立医院门口,步行十分钟,就快望见他住的社区时突然感觉不妥。 似乎忘了买什么东西…… 花肥?还是上星期握柄坏了的花铲?他在便利店前驻足思索起来。 隔着一道玻璃门处,便利店的女店员激动地猛推新来的工读生,“你看你看,这就是我说过住在对面社区的那个好康男人!” “哦?”工读生的雷达立时竖了起来,“啊,真的挺养眼,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忧郁的小受。”腐女的脑袋瞬间已比较了几种小攻的类型。 “……”为什么现在年轻女孩的话都这么难理解? 已经迈入老女人行列的女店员无语了几秒,仍是得意地道:“我说的没错吧?听居委会的大妈说,人家可是市医院的医生哦。对面那个小区真是什么人都有,说起来,好久都没瞧见那个阴沉的刘小姐了呢……” “活在男色当道的时代真是幸福……”工读生压根没听进耳,一味趴在玻璃窗上喃喃,“他为什么要皱眉呢,是在为小攻的花心黯然神伤吗?现在又忧郁地望向了天空……像在烦恼着如何冲破世俗的压力……” 是了,还没买便当! 傅允修一击掌。家里多了个活人真是不习惯,自己一个人不吃也没关系,现在还得小心不能饿死了她。啧,真麻烦! 他推开便利店的门,在冷冻柜里取了一盒保鲜膜包好的微波食品,想了想,又再拿了一盒(只买那女人的份似乎有些奇怪)。虽然有些纳闷收银台的两个店员为何突然泪光闪闪(呜呜呜,帅医生竟然忙到只能吃这种东西的地步),不过也没有多想。 回到家时屋里如往常般漆黑一片,虽然不需要亮光,他还是开了灯,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昨天买的保鲜食品已被人取走,原本还在想与福尔马林浸泡的蝙蝠、蛇类标本放在同一冰箱里的食物会不会让人没有食欲,看来是多虑了,现代人的接受能力果然不能小视。 将食物放进微波炉,他没有上一团漆黑的二楼,也没有叫那女人,径直进了浴室。淋浴出来时,小餐桌边果然已坐了一个穿着宽大衬衫与折了几圈的休闲裤的女人,正披头散发地叉着冒着热气的食物。 傅允修没有出声,拉开女人对面的椅子也坐下吃起自己那份来。餐桌上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沉默,食物在傅允修的嘴里根本没有味道,所以他只吃了几口就停下,无意识地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 这个女人,不,这个麻烦,是他几天前捡回来的,当初只是考虑到把她扔在原地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嫌死在自家附近会引起骚动,怎么就不会拖远一点扔了呢! 总之,他费了一番功夫医治她几乎深及心脏的伤口,也因了这个伤口他必须把她留在身边几个月,没想到昏睡了几天醒来之后这女人竟搞不清状况地把他当成了……某种科学怪人? 大吵大闹了一通后现在总算安静多了,也不知是出于羞愤还是恐惧。 他的目光落在楼岚折了几圈的袖口上。她的钥匙在他这里(因为上面有他的东西),他也知道她就住在斜坡下,但她不提,他也就不问(因为懒得)。结果这女人很硬气地靠他的衣物过了几天,至于贴身衣物……大概是用她身上不多的现金偷偷去买了吧? 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傅允修突然疑惑自己是否太过分了些。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楼岚动了动,藏在纠乱长发下的眼瞳不小心与他的对上,立即闪过一道凶光(绝对是恨不得咬他一口的目光没错,傅允修肯定),又飞快地垂下了。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突然,面前的女人又抬起了眼,这一次没有再移开。目光闪烁地与他对视半晌,她嘴角的肌肉跳了跳,就在傅允修疑惑不解的眼光下,那两片总是倔强地抿着的红唇扭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这什么表情?傅允修纳闷地观察了片刻,突然领悟到面前的女人正在朝他笑——确切地说,是在冲他讨好地笑。 瞬间,他颊边的皮肉也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沉默了几天的楼岚再度爆发了,跳起来的同时也撞翻了没吃上几口的食物,她直觉就要道歉,转念一想不对啊! 伸出去捡盘子的手忙又缩了回来,不过,那种火山爆发的气势已荡然无存。 她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那,瞪着不知为何死命低头瞪视桌面的男人。 半晌,楼岚猛地一踹桌脚,恨恨地跑回二楼。 下一秒就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傅允修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不知为何感觉很疲累地抹了下脸。他……憋得很辛苦呀,很久都没有这种突如其来简直无法控制脸部肌肉的感觉了,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这是什么情绪,是什么呢? 长眉下的眼不经意睨见摔到他面前的银匙,他顿住了。 ……是了,这叫做“笑”。 光可鉴人的匙面上是一个男子变了形的脸部缩小版,但仍能看出眉弯弯,眼弯弯,略显突兀的淡色嘴唇因为刚才的死命忍笑显出一个奇怪的弧度——可是那仍是他记忆中自己最为开朗的表情。 傅允修的眼慢慢冷了下来。他望着眼前满桌的狼籍,突然又笑了一下,冷冷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真是个神经质的女人,又吵又歇斯底里,他简直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情绪如此激烈。 不过,这女人也未免太容易看透了些。 傅允修没有瞎到看不出对方僵硬的笑脸后面那一点小小心思。 只是,被一个试图逃离自己身边的女人逗笑也太讽刺了吧?他心下隐隐不快。 纵使认为对方是个麻烦,可见到她为了逃离自己竟勉强示好时却更加不舒服,因为这表示他被那女人完全否定了。 傅允修没有再多想下去,起身将楼岚撒了满桌的饭菜连同自己那份全扫入垃圾桶中。接下来似乎无事可做,他就坐在最近几天被他当作床铺的长沙发上习惯性地发起呆来。 发呆其实是门很高深的技术,它的字面意思是“什么都不想,脑袋空空如也”,但能做到这一境界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的“发呆”更近于“胡思乱想”,思绪漫无边际,天马行空。不过,傅允修在这门技术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个中翘楚。 直到壁钟在寂静的屋子里敲了八下,他的意识里才有了空白以外的东西。 时间到了…… 他望向镶进墙面的酒柜,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真不想搭理那个让他情绪不稳的女人。啧,麻烦! 他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个高脚杯,随便倒了点红酒,将五指悬于杯口之上。 古怪的手势,若那几只修长齐整的手上再多些干橘皮似的皱纹,搭上几条又黑又长的指甲,为了加强效果最好将灯光调暗,顺便来段女巫咒语般的梦呓音乐——那么这杯红酒就足以让所有读过妖怪童话的人牙齿打颤寒毛倒立了。 傅允修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酒杯。 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利刃扎了一下,他的无名指与小指的指缝间兀地漫出一道细细的血线,汇到指尖凝成一滴红色的液珠。 啪哒!一声轻响,血珠很快就溶入同色的酒液中,无迹可循。 他漫不经心地甩甩手,端起酒杯来到二楼他原先的卧室。敲敲紧闭的房门,里面一如往常没有回应,他不以为意,径直打开门进去。楼岚正背对着门口屈膝坐在床上,直挺挺的背脊散发着强烈的信息:我很不爽! 另一面墙壁脚下人散落着一些瓷器碎片,花纹好生眼熟…… 傅允修的眼角突然一阵抽动——那不是他用来充当花瓶的明代五彩花鸟文花壶吗? 闭了闭眼,好不容易将翻腾的杀意压抑下去,他一言不发地将酒杯递到女人面前。 楼岚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瞪那杯红酒,目光凶狠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把它挥飞。但傅允修知道她不敢,因为第一天她想这样做时被他火大地揪着头发硬灌了下去。 自己的脾气……有时真的很糟糕呀…… 第4章(2) 傅允修再度闭了闭眼,楼岚却以为他又要发火,肩膀下意识一缩,飞快地抓过酒杯闭上眼睛灌了下去。 “喏。”她抹抹嘴角将酒杯直直递回,几滴酒液洒在了胸前的衣襟上。傅允修下意识地看向白衬衫上那几滴刺眼的红色,她穿的是他的衬衫……不,他计较的不是这个,只是这女人为何偏偏挑到了他最薄的一件衬衫呢?实在不太雅观,因为……她看起来很平。 女人的身体吗…… 他不由在脑中搜寻自己在这方面乏善可陈的记忆,结果是空白一片。没办法,年代太久远了嘛。 不对,似乎最近才被某个女人压倒过…… 他再多看了一眼“压倒他的女人”罩在宽大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这种身材……难怪他会一时忘了这回事。 “你在看什么呀?”视野突然被蓦地逼近的酒杯占据,女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示她其实更想将酒杯砸到他头上。纵使行的是常人眼中的色狼行径,傅允修仍是没什么罪恶感地睨了对方一眼,她的表情—— 他一顿,突然记起那天她被他翻身制住后脸上也是这种又羞又恼的表情。 随着那样的表情一同记起的,竟还有当时身下柔软的触感,鲜明得令他诧异。 “——你脸红个屁呀!”楼岚又是一声大吼,简直就要哭出来。妈的,死变态!大色狼!衣冠禽兽!他以为害她穿着男人衣服乱晃的罪魁祸首是谁? 她捞起被单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只眼睛怒瞪对方。 傅允修皱眉望着别处,但脸颊上两抹薄红却是再清楚不过。他低头从衣兜里掏出某样东西,“还你。”他说,仍是皱着眉,仍是不看她,仿佛也在恼怒自己的失常。 楼岚住所的钥匙同一直被主人忘了取下的小十字在他指间摇晃,“我陪你回去取些必需品。” 楼岚诧异地看他一眼,一把抓过自己的钥匙。 “不劳大驾!我自己去就行!”她补充一句,“反正你也不怕我逃跑。” 傅允修冷笑一声,“你若想活命的话,天黑后最好跟着我。” 楼岚不吭声。 两人沉默地出了门,沿着斜坡走下去,虽是并行走的,中间却拉开好一段距离。走到将近十天无人问津的空屋下时,楼岚神色紧张地转过身来,“我自己一个人上去,你若不放心可以守在楼梯口。” 傅允修一言不发地停步。 楼岚顺着建在屋外的平梯走上去,慌慌张张地掏出钥匙开门,手指轻微地颤抖着,试了几次才对上锁孔。 快点快点,快把那东西处理掉!她直奔仍架在窗前的望远镜。 “……什么呀,你慌慌张张想藏起的就是这东西吗?”鬼魅般的嗓音突地在门口响起,楼岚手一哆嗦,镜筒“咣当”摔在地上。 妈……妈的,这人怎么像鬼一样没半点声息?心里狠狠地咒骂着,却没有勇气回头。 傅允修绕到她面前,脚尖轻轻一踢地上的镜筒,然后抬眼,微歪着头看她。楼岚不由又打了一个哆嗦,那种恐怖的感觉又来了,明明这人平时瞧起来与常人无异,可有时候……有时候给人的感觉真的好可怕。 害怕归害怕,骨子里的倔强仍让她鼓足勇气与他对视,恶狠狠的眼光大有“就算发现了你又能把我怎样”的意味。不知过了多久,傅允修突然无声一哂,移开了身子。 “你还不赶快收拾?” 屋内无言的恐怖气息霎时一扫而空,楼岚不由松了口气,她真的很怕这个男人。离开的时候,她听见傅允修抬头若有所思地喃了一句:“快要满月了呢……”似乎非常烦恼的样子。 是啊,希望赶快出现狼人把你咬死。 楼岚深有同感。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一直过着相敬如冰的平和日子。只要没有人惹他,傅允修其实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家伙,他绝少涉足二楼,白天不会干涉楼岚外出,下班时也总记得买两人的晚餐。 自从楼岚有了可以穿出门的衣服,他就不再为她准备午饭,可是当她偶尔懒得出门觅食时,隔天总会在装满小动物标本的冰箱里发现便当。这让楼岚心惊胆颤,仿佛他就算不在近前也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似的。 两人唯一的共处的场合便是每晚的晚餐时间,面对面沉默地咀嚼同一味的微波食品——听起来比同一口味的泡面要高级多了,但天天都吃的话也没什么不同。 还有,每天一杯渗了“药”的红酒。没有人解释那到底是什么药,似乎都默认了只要楼岚不喝的话,第二天立马死翘翘——天知道! 满月那天刚好轮到傅允修值夜班,他随手抓了只麦克笔将当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划掉,随便填了个有点印象的医生名字,当时化验室里有五六名护士在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举动,可没有人敢吱一声。 当晚相安无事,凌晨一点后楼上没了动静,搬来后楼岚都是这时候睡的。两点,躺在沙发上的傅允修耳边捕捉到细微的奇怪捉搔声。 开始了。 他睁开眼睛,一手抚上额头叹了口气(唉,真麻烦~~)。 翻身悄无声息地攀上二楼,黑漆漆的走廊上一片静寂,傅允修准确无疑地找到卧室的门。门是反锁的,不过下一刻却“嗒”的一声开了,仿佛里头有人给他开门。他悄无声息地闪进去,刚来得及合上门,眼前就是一道黑影扑来。 “哧啦——”刺耳的抓刮声响起,不用看他也知道他也知道木制门上又多了五道指痕。女人的利瓜离他的脸颊不足寸余,不过已没了威胁性,因为利瓜的主人不知何时被他勒在了身前。 怀里的身子不死心地挣扎着,傅允修皱了皱眉,贴近她耳边道:“死心吧,你伤不了我的,最好识时务地给我乖乖睡觉!”听闻他的话语,被制住的女人眼中淡淡的红芒一闪而过,竟点了点头。 她还有知觉?傅允修有些诧异,恍神间肩上一凉竟被挣脱了。 楼岚,嗯,权当眼前的生物还是楼岚吧,她此刻正以奇异的姿势攀在衣柜上,双眼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红芒,朝他咧嘴一笑。一口能做牙膏广告的细致贝齿中,那两颗犬牙以人类的标准看似乎尖了一些…… 傅允修火大地扫了一眼肩上开了口的上衣,抬头喝道:“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柜上的女人发出嗤嗤的奇怪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大言不惭,可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失去了踪迹。她大吃一惊,正感不妙地欲扑下地,头发却已被人抓在了手里。 无法抗拒的力量拉着楼岚的头慢慢后仰,正对上傅允修倒立的面庞。 “我都说了,你斗不过我的。”他悬在天花板上冷冷地说,额前的黑发因重力飘落其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及其上一个奇怪的印记。瞪着那红色的印记,楼岚突然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这就对了。”傅允修抱着虚软的女人落地,掀开被子躺进去。 应该可以安静一会儿吧,他想,抱着楼岚闭上了眼睛。 半夜,怀里的女人又骚动起来,意识正有些朦胧的傅允修眼睛都懒得睁开,直接将她往怀里按,可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有完没完啊?他干脆翻身将她压制在身下。我压、我压、我用力压……咦咦咦,不对劲,怎么开始翻白眼了? 他连忙松了劲,冷不防身下一只玉掌挥来—— 啪! 傅允修僵住了。 再多的瞌睡虫也给这一掌打飞了,他脑中飘过三个冷飕飕的大字—— 死、女、人! 身下的女人猛地哀嚎一声,五只手指在他掌中抽搐着,痛得脸都变形了。傅允修冷哼一声,慢慢放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翻身拥住她,“下次我就折了你的手,给我乖点,听见没有!” 怀里的女人簌簌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就算是下等动物也会识情势嘛。这一念头闪过他脑中,睡意却已全消。 直到第一丝曙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洒进来,楼岚都没有再闹,起初仍是很害怕地僵在他的两臂间,后来大概是累了,慢慢就放松身体呼吸均匀起来。 傅允修只当不知她的害怕,闭着眼睛假寐到天明。见天色亮了,他松开怀中的女人翻身下床,床铺一片凌乱但他懒得管,套着一身松垮垮的衣物推开落地窗上了平台。 自那女人搬进二楼后,他就没有再踏上这里,围栏旁的一圈盆栽植物长得野了些。十几天没照管它们也能活得很好,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它们在照管他,让他在一个人漫长的孤寂中不至于荒芜。 傅允修绕到平台的侧面,将水池边的花铲水管稍微收拾了一下,靠着矮墙一屁股坐下来。一夜未眠的脑子有些空虚,体质上他其实不需要太多睡眠,但那种空虚的感觉仍然让人烦躁。下意识地翻找衣兜,回国时带的最后一包香烟已皱得不成样子了。想到这地方无处可买,他的心情不由又恶劣了几分。 闷闷不乐地抽出一支点上,傅允修低头打量身上的衬衫,活像刚从榨菜缸子里捞出来似的,领口两颗纽扣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露出苍白得不似活人躯体的肩胛。在胸口处,他发现了一团形状可疑的水渍,转念间额上青筋不由隐隐暴跳。 Shit……那女人竟敢把口水流到他身上! 想到今后还有三四个这样的夜晚,眼前就是一阵发暗,疲倦感深深渗进了四肢。 很累呀……他明明最讨厌麻烦,为什么竟会搅进了这样一桩麻烦事呢?尤其那女人整日一副虚与委蛇的虚伪模样,让人看了就不舒服。她不是想逃走吗,为什么不逃呢?她跑了他也省事多了,反正那是她自找的后果如何与他无关…… 那天清晨,傅允修仰头望着渐渐刺目的初升晨日,一夜未眠的空虚头脑中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女人要是真能跑掉就好了…… 之后他下楼冲了个澡,休息片刻就上医院去了。由于他昨晚值了夜班,今日下班的时间提前了几个小时,他便上好久不曾踏进的文献室,回过神来时天色竟已昏暗了。 糟了,傅允修想,将手上的书放回架上。屋子四周虽然布下了结界,但那女人昨晚才变化了一次,气息也许会引来太过强大的“不好的东西”。 面上虽然神色不变,脚下仍是加快了行进速度。当他回到一团漆黑的屋子时,推开门,一室的凄寂蓦地迎面涌来。不用上二楼他也知道上面空无一人,方才赶得太急,竟没有注意到其实一开始就感应不到那女人的存在。 傅允修在门边站了片刻,走入空旷的客厅坐了下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开灯,而是静静地点了根烟。 以后……不用再睡沙发了,不用每天都在日落之前回家,不用勉强自己吃一点意义都没有的食物……更不用再见到某人小心翼翼的窥探眼神。 他有些漠然地想,却奇妙地感到一丝茫然。 他知道那个女人逃了。 第5章(1) 快、快! 就在傅允修赶出医院大门之时,楼岚正提着行李神色慌张地在街上拦车。 不行了,她要逃,她一定要逃! 原本对那男人的威胁心存疑惧,再加上自己身体上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人又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她还开始产生幻想,觉得那个家伙也许真会如他所说过几个月就放她走呢,真是太天真了! 下午醒来时发现自己床上的惨状,楼岚差点没吓晕过去。虽然衣服只是凌乱而已,身上除了手腕上一圈淤青外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但可怕的是她竟然对昨晚完全没有记忆! 楼岚不由毛骨悚然。 那混蛋到底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的,变态医生就是变态医生,她宁死也不愿失去知觉任人摆布! 慌慌张张地回自己的住所收拾了现金证件,跳上第一辆拦到的计程车张口就说:“去车站,快,我赶时间!”不管怎样,先逃出这个城市再说! 即使坐在车上,心里还是惶惶然然,对那男人一贯的疑惧令楼岚不时神经质地回头张望,生怕……咳,听起来似乎不大可能,但她就是觉得他会突然出现在行李厢或是车顶上…… “小姐,你不会是携款潜逃的吧?”注意了她半天的司机大叔终于忍不住开口。嗯,神色真是可疑,还带了个这么大的包包。 楼岚闻言脸黑了几分,现在的司机想象力真是……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 “放心,我这辆车不是黑车,不会有超人从天而降维护正义!”司机再次打趣道,说着还为自己恶劣的幽默哈哈笑了一声,丝毫没注意到后座上的女子闻言惊跳一下。 过了几分钟,楼岚神色不定地问:“这……这条不是去车站的路呀?” “嗯?你不知道吗,直通的路正在修整,现在都得绕行呢。” 楼岚不再说话了,可脸上的表情仍是变幻不定。按照电影小说的套路,变态科学家背后一定会有个组织支持他们进行非法研究—→这个组织必定与黑势力有关—→黑道通常神通广大,而且她刚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有颗金牙—→所以,结论就是—— “停车!”楼岚大叫一声,惊得司机手一抖车子差点就吻上路边的护栏。 “可、可是还没到车站啊?”他惊魂不定地说。 “我不去车站了,快给我停车!”楼岚扑向前座,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 好吓人啊!司机二话不说地踩刹车,在将女煞星送下车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地思忖:今晚回家后真要翻翻报纸,看看有没有银行抢案…… 他不知道的是,车子刚驶离没几秒,那个女煞星突然又转身追了过来,“喂,等等——” 车子在楼岚眼前绝尘而去,她绝望地停下追逐的脚步。 娘的!她是中那些烂片的毒太深了还是怎的?好不好就怀疑那个司机面色不善,现在——叫她去哪找计程车去? 眼下她位于一条陌生的大街,似乎是在某个工业开发区附近,别说车辆,就连行人都没几个。 难不成要她走到车站?楼岚眼前一阵发黑,咬咬牙,她提着行李袋往看起来似乎没有尽头的一端走去。 十分钟内有两辆计程车呼啸而过,可顶灯都是载客状态,原本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袋也觉得沉重起来。 前方突然传来了口哨声,在似乎笼罩着一股雾气的路灯灯光下有三四个人迎面走来。看打扮像是城郊的青少年,本性不坏,但穿着举止总有种流里流气的感觉。楼岚一皱眉头,拉拉外套低头与他们擦身而过。 那些孩子——看年龄还算是孩子吧?他们没有多注意她,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地晃悠过去了。可就在楼岚松了一口气时,刷啦—— 几个人的头颅齐刷刷地朝她转了过来。 她颈上汗毛齐立。 “姐姐,你一个人在这干吗呢?”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拦住她问。楼岚打量他,很年轻的一个男孩,长得颇清秀,神色之间似乎也不带恶意—— 或许能向他问个路? 她正犹豫要不要开口,突然间一种强烈的感觉袭上心头,说不上是什么,只觉得——非常非常地厌恶。 楼岚二话不说地绕道就走。 “哎,别走呀!”那几人立刻缠了上来。 他们要干什么?劫财?可那些人压根没理会她手上的行李袋,几双手反而不约而同地往她的长头缠来。楼岚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好、好可怕,那些人的表情真奇怪…… 她头也不回地拔足狂奔,耳边还是听见那些人追来的呼喝声,还有风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面临危险时能有这样的速度,可……未免也太快了吧? 眼角瞥见一条岔道,她不假思索地拐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楼岚屏住呼吸向后缩。 “奇怪,跑到哪去了?” “呼,呼,可别让她逃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碰到这么一个美味的……” 脑中突然响起奇怪的低语,仿佛有人在里头说话,她还来不及细想,那几人的影子就出现在了岔道口。 楼岚的呼吸是真的停止了。 那那那……那是什么?那些像动物一样的奇怪黑影是什么?追她的是人类没错吧,怎么会有长着尾巴的影子? 脚步声渐渐远离,她死死捂住嘴巴缩在墙角,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 “你怎么啦?” 楼岚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骤然转身紧紧贴着墙壁,瞪向声音来处。方才为提供了屏蔽的垃圾桶盖子已被顶开,一团形状模糊的白影冒出头来。 这是什么?猫?狗? 笨蛋!没听见它刚刚在说人话吗? “一个人吗?好可怜啊,到我这边来吧……”白影朝她伸出触手。 “啊!”楼岚尖叫着蹦起来,开始了第二次逃亡。 呼、呼…… 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她才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根电线杆停了下来。茫然地抬头望望,四周的景色更加荒凉陌生了……她到底跑了几条街? 耳边突然又传来人声,楼岚刚松懈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忙躲到电线杆后。 拜托,不要又是有着动物影子的奇怪东西啊! 这次经过的影子很正常。楼岚脚软地坐倒在地,想出声求肋,张了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她颓然抱住头。 不喜欢人类,可不代表会对人类之外的东西更有好感。从小到大明明就很正常,连一次鬼压床的经历都没有,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呢? 现在,就连貌似人类的家伙都不能相信了…… 楼岚感到莫名的悲哀。 这一切都是那个混球害的!遇上他之后就没有一件好事!王八蛋,到底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 下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鞋,皮制的,手感很好,只是鞋帮里被人偷偷用烟头烫了一个洞,她知道,因为那个人就是她。 楼岚死死盯着那双鞋,心想等等,等本姑娘腿不软后定要跳到你脸上抡巴掌…… 只是眼睛却不争气地模糊起来,她强忍着哽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却是—— “你来干吗……” 软弱得连她自己都想唾弃。 他来做什么? 老实说傅允修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明明希望这个麻烦能自动消失,明明想着就算她暴尸街头他也不管了,可是……为什么还是循着血气找了过来呢? 一眼便瞧见她缩在电线杆下簌簌发抖的情景。 她的头发因奔跑凌乱不堪,外套滑脱了肩也一无所觉,鞋跟断了,行李袋掉落在半路上刚被他发现。可这女人真奇怪,遭遇了这一切没哭,反倒是看到了他的鞋子后大滴大滴的眼泪才溅落在她身前的地上。 傅允修垂眸看着一直没有抬头的女子,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不知道以后该拿她怎么办,更不知道心中浮动的不似同情也不似怜悯却带了点黯然的情绪是什么—— 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楼岚还是只露一头倔强的乱发给他,可不知为何傅允修却能在脑中清楚地勾勒出她的面容。这女人一直给他小鼻子小眼睛很神经质的印象,又细又长的眉毛仿佛一生气就能打上几个褶,所以也无法让人产生好感。唯一可看的也许是她眼中深重的眸色,可是太亮,一不小心就显得凶煞戾气。 这样一副优点说不出缺点一箩筐的相貌,再配上怎么打理似乎都凌乱不堪的长发,走在街上虽不至于影响市容,也足以让被她阴沉扫视过的人消化不良一整天了。 好吧,傅允修自暴自弃地想,虽然他不是肠胃科的医生,但就算是为市民的肠胃健康着想他勉为其难地领这个疯婆子回家吧。 他单膝着地蹲下身来,歪头瞅着楼岚。 “看什么?”用力吸着鼻子的女人不忘投来一记恶狠狠的目光。 第5章(2) 看你哭呀。傅允修在心里回答她。 女人的眼泪真是奇怪,怎么就一直掉不停呢?他已经忘了哭泣是什么感觉了。啊,又掉了! 傅允修下意识伸出手去阻那颗无辜泪珠的路。 看看自己的指尖,泪珠停留的肌肤表面还残留着温温的感觉,他不由放在嘴边舔了舔,咸咸的,比血液淡些,没有血的甜腻却多了些苦涩…… 楼岚睁大了眼睛看他,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还在哭的事实。 这、这人怎么搞的,血也舔,泪也舔,他当他是神农,在尝百草吗? 目光突然与傅允修抬起的眸对上,她不知为何莫名地紧张,眼睁睁地看着他沾着眼泪的手指朝自己伸来,却动都不敢动。 冰凉的五指探到她发间。他将她揽近,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楼岚呆瞪着眼任他摆布,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大手在轻轻揉着她的发。像是要安抚她,但却犹豫而不确定的动作,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方式,反而像在招弄猫狗似的。 她却觉得莫名地感动。 “你听说过血族吗?” 在将受惊的女人带回家后,傅允修塞她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冲了杯牛奶给她,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喝牛奶的女人顿住了,“你是说吸血鬼?” 傅允修放下高脚杯,抬眼看她,“给你个忠告,永远不要在一个血族面前说他是吸血鬼。” “你……你不就是吗?”沉默半晌,那女人竟然这么说,还抬起睫毛偷偷地觑他,握着马克杯的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 终于开窍了,傅允修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对于她的惊人之语他并不意外,实际上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迟钝得可以,竟到现在才得出这个结论。呃……若说有什么意外的话,那就是她竟没有像上次骂他是科学怪人时再歇斯底里一回吧。 “我不同,我是意外之下的产物,没有得到血族的认同。”他淡淡地说,注意到对方一直紧张地盯盯着他手中鲜红色的液体,不由扯起一抹讽笑,“放心,这是真正的酒,不是别的什么。” 楼岚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我们从那天下午说起吧,你撞见的那群黑衣人其实不是人类,而是一些不定时地找我麻烦的下等血族。听说过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袭击事件吗?就是他们干的,毕竟在找到我之前他们也需要吃点东西。总之,你撞见我收拾他们,大概以为是帮派火拼还是什么的,然后——” 虽然很想说“然后你不知发什么神经地刺了自己一刀”,但考虑到今晚两人之间明显增进的关系,傅允修含糊混过去了,“——然后你受伤,我不想引起麻烦,所以滴了一点血在你的伤口……” “咣当!”楼岚手中的杯子滚落地上,意大利进口的地毯上立时多了一块乳白的奶渍。 “……” 两人的眼睛一齐看向那块污渍,沉默半晌,傅允修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说下去:“我们这种人的血就像鸦片一样,能将普通人类变为同类的同时还具有疗伤作用。只是你的伤口贴近心脏,外表看不出来内部却还没有恢复,再加上这样治疗必然会引起身体组织变化,所以你得继续”服药“。在不变成吸血鬼的前提下,目前的剂量大概要维持上四五个月,在这期间你会一直是易被袭击的半人半妖体质。” “半、半——” “半人半妖,意思就是你会散发妖类的气息,却没有血族的能力保护自己。想想看,这个城市里的妖怪再怎么没脑也不会放过这种简简单单就能提升妖力的机会。” “简单?” “当然简单,现在你在他们眼里就跟唐僧肉没两样。好在真正的妖怪早在人类像细菌一样泛滥之前躲进深山了,会在城市里的只有一些由人类的负面情绪幻化而成的小杂毛,它们连形体都没有,只能晚上附在杂念 (: ) 第 3 部分阅读 挥校荒芡砩细皆谠幽罱隙嗟娜松砩匣疃阅阒灰谌胍购蟠谖疑肀呔褪前踩摹!?br /> 说得太快,一时想不起还该告诉她什么,傅允修住了口示意楼岚有话就问。[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她一脸呆滞地回视他。 反应不过来?没关系,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女人的脱线,眼下这境况总比她一边跳脚一边尖叫“妖怪”好多了。呼,口好干。 傅允修又倒了杯红酒,杯子快见底时才听见对方吞吞吐吐道:“你说你不被血族承认……呃,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是关于他的,傅允修顿了一下,想想告诉她也没有关系,“血族有严禁的规定不得随意增加族人的数量,并且我不是通过正常的‘初拥’变成这样的……说来话长,总之就是他们的贵族内讧,集体攻击一名高级贵族时我恰巧路过,被那名贵族强行输送了血液和力量。” “呃?”楼岚的眼神更加呆滞了。 “也许是一种报复方式吧,自己被同类残杀,所以宁愿将力量移到一个不相干路人身上也不愿被同类瓜分。”结果是他这个无辜路人倒霉,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怪物还被追杀…… “我逃亡了一段日子,他们大概忙着重新划分势力一直没有倾尽全力,之后血族内部秩序恢复,新的当家嫌追杀我麻烦,又不愿让我太逍遥,所以隔段日子就派些下等喽来意思意思。” 说到最后,傅允修的语调里已不觉带了些悲愤,察觉到自己体内血气浮动,他又吞了口红酒压下那股想把某些王八蛋撕成碎片的暴虐冲动。 似乎察觉到那股戾气,沙发上的女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仍是吞吞口水又问了个问题:“那……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傅允修皱起眉,“你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做什么总是问他,在得知了他的真正身份后还会有那种偷窥的乐趣吗? “……”一抹薄怒掠过楼岚的脸颊,傅允修倒是很熟悉这个表情,“你少臭美了!”她嘴硬道,“那我以后会怎样?等身体完全恢复后就可以走了吗?” “……几个月后,等你的身体恢复了,还要花一段时间戒除我的血液……当然,如果你很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喝下去也无所谓。”没有告诉她戒掉他的血简直跟戒毒差不多,反正到时辛苦的是他,“之后,我会对你实施催眠消除这一段记忆——” “催眠?”楼岚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 “我有催眠师资格,不会把你催眠成脑瘫的。” “谁担心这个了,我气愤的是——” 她她她、她那天何苦要受伤来着,他直接把她催眠掉不就得了! “……”伴随着沉默袭来的还有傅允修身后节节升高的怒意,楼岚不自觉地贴紧了沙发椅背,在以为对方就要暴走之时才听到他冷飕飕地开口—— “反正刺你一刀的不是我!” 语气中浓浓的讽意清晰可辨,可楼岚还是得承认她原先对这男人的评价过低了,他其实……呃,涵养还是不错的…… “咕噜”她听到自己吞了好大一口口水,用近乎谄媚的语气说:“反正……就几个月而已,之后我们就可以老死不相往事来了。你放心,我决不会打扰打你的,我这个人最讨厌与人打交道了……” “而我讨厌麻烦。”要不也不会费唇舌向她解释,因为……如果无法对这女人置之不理的话,解释清楚总比整日追踪一个逃家的女人要省事得多。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这是头一次,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共识。 傅允修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所以,让我们尽量不招惹彼此地过完这几个月吧。” “同意。”楼岚小心地将自己的爪子放入那只好看的手中,然后惊讶地发现,啊,原来吸血鬼也是有温度的呀。 第6章(1) 下午六时,小区的万能便利店在一波下班人潮后迎来了又一名客人。 “刘小姐,好久不见了呢!” 当这个顶着一头像被十二级狂风洗礼过的乱发的女子推门进来时,正在将货品上架的店员立时热情地打招呼。再见到有段时间像是蒸发不见了的老顾客总是让人倍感亲切,尤其是自从她不来后店里的海鲜泡面许久都没有脱销的情况下。 楼岚简短地应了声,很难得地不是在熬夜后的早晨出门,没了黑眼圈和血丝映衬阴沉之气减轻不少,不大的眼睛也清亮有神,就连平日看人时总打个几个褶的细眉也平展圆滑,表明她心情不错。 近日无八卦可聊,店员正想趁机打听一下这位绝对在小区“十大神秘住户”榜内的女子的近况,柜台的工读生却开始猛招手,她连忙撇了手上事情转移到柜台。楼岚不由也看过去,只见两颗妹妹头不顾形象地趴在玻璃货架间隙窥着外头。 她们在看什么?她纳闷,目光转到光洁明亮的玻璃门,刚巧碰上一个白衣男子拾阶而上,不由也心一跳,连忙转开视线。 门开了,另一位在“小区十大值得关注单身汉”榜内的住户进来,柜台的两个店员立即奇快无比地起身,整齐划一地朝那人傻笑,露出的牙齿数量绝对不符服务行业的标准。 男子对这一隆重致意熟视无睹,或说是浑然不觉,他径直步入一排排货柜间,不经意扫见楼岚,停了脚步。 “刚睡醒?”他瞥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 “嗯。”楼岚含糊其辞,低着头不看他。自从与傅允修达成友好协议后,她也放松戒备恢复了以往晨寐暮醒的作息。 傅允修一瞥店外将沉的暮色,叮咛她:“买完东西后赶快回去。”说着往便利店深处走,显是不打算与她同进同出。 楼岚应声,朝柜台走了几步突又停下鼓足勇气回头,“那、那个,我买了晚餐,顺便也帮你拿一份吧?” 男子的侧脸在光线有些暗的店面深处勾勒得犹如大理石像,看得她双颊莫名发热。 闻言他顿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 他是不喜欢吃普通食物的,楼岚知道,这点从他透露身份之后就绝少与她一起用餐就看得出来。但是只要她“不小心”买了他的份,他总是不多说地将食物吃完。至于她“不小心”的原因……大概是看着那样一张脸皱着眉一口一口地闷声吃饭,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快感吧? 不过,呃,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想与傅允修一起用餐,因为两人共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二十七块八毛,谢谢。”女店员道,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瞳孔深处似乎有隐隐绿光。楼岚的细眉打了个褶,陡然生起戒备。 这个社区,不会除了吸血鬼还有狼人吧?她默想着,拿起购物袋倒退几步才转身出门。 “你听到了吗?”女店员的目光仍跟随着楼岚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问道。 “嗯!”腐女工读生用力点点头,模仿楼岚畏怯中带丝凶狠的细声,“那、那个,我买了晚餐,用不用也帮你拿一份……” 两人对视片刻,眼间蓦地水光浮动,抱头痛哭,“没天理哪!好男人怎么总是给人早早占了呢,还是那种奇怪的女人!” 呜呜呜,宁愿把他配给男的也不给女的! 关于这一点,楼岚若是听到了,嘴角恐怕要抽搐几下吧?但是事实上,她目前确实正与一只吸血鬼同居。 说同居也许不大确切,总之就是她睡楼上卧室,他屈居楼下沙发;她晚上活动,他一夜好眠,两人仅有的交集仅有傍晚到入睡前短短几个小时,而且通常还是各忙各的。 很冷淡的同居关系,可总比一个月前僵持的气氛好,至少现在见了面会互相打个招呼,心情好时能坐着聊一聊。而他们之前的日子几乎是用几个词语就能概括的,那就是:偷窥、威胁、干架、逃跑…… 不知是否因为终于接受了她这个麻烦,傅允修对她的态度改进了许多,而楼岚对他的感观也从优雅神秘人士到脾气奇烂的暴力狂,一直到最近,才发现这家伙其实是个有些钝感、一不小心就会神游太虚的阿达(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啊……)。 多亏了他,楼岚才对真正的吸血鬼有了点了解。关于吸血鬼昼伏夜出怕阳光惧十字架等传闻,傅允修对此的评价是——全是扯谈! 这些也许是下等血族的习性,但对于被灌了n公升贵族血液的傅允修而言则是一点感觉也无,他知道的唯一毁灭下级血族的方法是挖出其心脏,而吸血贵族有被同类“围殴”至死的先例。至于银子弹,他没有尝过所以不好发表评论。 通过多方面的旁敲侧击,楼岚终于弄清了这位前人类在变成吸血鬼后主要从事的两样活动:睡觉和干架。 说白一点就是他一直在人类世界晃荡,什么时候活得不耐烦了,就找个荒山野岭休眠上一段时间,至于是几年还是几十年全视休眠前的进食状况而定。 其间若有哪个血族大佬记起他,便对手下喽吆喝:“去,给我找找那个人类小子又在哪混了!” 若喽回报:“大王,到处都找不到他。[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大佬就会很遗憾,“啧,那小子怎么又躲起来睡觉了?”于是悻悻然另寻他法打发无聊的时光。 如果喽找到了他,大佬立时精神一振,开始列出这些年内意外产生的吸血鬼或平时看不顺眼的喽名单,打发他们到傅允修手下送死。 因为血族内部规定不得任意增加或残杀同类,所以傅允修这个编外人员一直是血族维持计划生育的有力工具…… 当然,每次醒来总有一些必经程序,学习适应又更新了不少的人类社会便是其中一件。 赚钱不难,傅允修当年的家当在古董市场一直在涨值,以医生一职固定下来则是一战期间的事。当时他为了避免麻烦一直在周游列国,不小心便被拉进了战时医院帮忙,发现自己对这一行有些兴趣后便沿袭了下来。此后他每次苏醒固定职业都是医生,多亏了变成吸血鬼后IQ倍增的头脑,傅允修才毫不费力地跟上日冷新月异的医学尖端,而随着医术不断精进的还有伪造证件身份和资历的技术。 他这次苏醒是在一年前,身份为自欧洲某个小国学成归来的医学才俊。关于这点,咳,楼岚要说的是,她曾不小心瞥见这男人书桌上的论文题目,那些术语她看不懂,但简而言之就是“关于臼齿动物病菌传播的血液途径”。 看到的时候她彻底无语了,这简直就是吸血鬼的老本行嘛! 无怪乎傅允修会对自身血液的用途这么了解。 正胡思乱想间,天际最后一道暮晖也已收了,巷道的灯还未点亮,她的心一跳,不由加快了脚步。 自那夜的惊吓后,她胆子小了许多,以往就算半夜出门觅食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好在住处附近还算安全——傅允修说房子周围设了结界,小妖物应该进不来吧? 斜坡上的房子已在眼前,楼岚快步穿过大门,在玄关处换上拖鞋,习惯性地摸索墙上开关。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楼岚停下动作,环视大厅。她的眼力自这次意外后就变得很好,满月前后就跟狙击枪上的红外线视镜差不多,不过还是看不出满厅的昏暗中有何异样。 可确实不对劲,楼岚确定。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周围高速移动。 颈上寒毛齐竖,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去找应该还在便利店的傅允修。手臂陡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划过,耳边随即泛过一道阴森森的凉气。 “啧啧,修,你变迟钝了呢!” 这、这毛茸茸的感觉,湿热的触感…… 楼岚手中的购物袋砰然坠地。 瞬间灯光大盛,一人的声音冷冷道:“变迟钝的是你吧,阿扎克。” 耶?楼岚与趴在她后颈的蝙蝠一齐吃惊回头,其直接结果就是蝙蝠“砰”的一声直直坠地。它在地板上翻身跳起,用连着翅膀的爪子抓抓头,看看居高临下俯视它的傅允修,再瞧瞧楼岚,突地张开满嘴的尖牙一阵怪笑,“歹势歹势,认错人了!你知道我在变成蝙蝠时眼力不大好,哈哈!” 随着笑声,一道青烟自它身上冒出,傅允修眼疾手快地抓过沙发上的毯子一罩,方才免了一场裸男秀。 “不要在我家里裸奔,小心我把你扭到警察局告你耍流氓!”他铁青着脸说,从毯子下探出头来的男子闻言不屑地撇撇嘴。无论是那身古铜色肌肤、深刻而狷张的五官,还是那头醒目的齐腰棕色大波浪,都散发着“亚马逊丛林”的感觉。 男子将毯子往身上一缠,“哧啦”,两条赤裸裸的手臂带着尖利五指从破了两个洞的毯子里伸出来,顺势在腰间打了个结。 “好了,现在……”他盯着傅允修说,伸舌舔舔嘴角,突然在原地失去了影踪,几乎在同一时间,傅允修也凭空蒸发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 楼岚一阵头晕目眩,视野里只见两条颜色不同的光带紧贴着侧墙高速旋转,一些小物事纷纷被不知名物体撞落……她是看黑客帝国吗? “轰!”不过是数秒间,墙壁上已多了个大洞,画面霎时定格,傅允修贴壁而立,购物袋竟还在手中,只是头上已多了几条青筋。 “阿扎克!这幢房子我刚付了首期!”他瞪着离脸颊仅有几厘米的古铜色手臂。 “哎呀!”男子将手臂从墙中拔出,顺势带起几块碎砖。他翻身从侧壁上跳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人就是这点太无趣,好好的学人类买什么房子,还是二手的!你很穷吗?” “你管我!”傅允修头上的青筋又多了几条。他放下购物袋,俯身将那几块砖头塞回墙上的洞中。 名叫阿扎克的男子侧头一瞥楼岚,猫样的褐色眼睛闪了闪,“她谁?你的食物!” “不要乱说!”傅允修头也不回,仍在试图补救墙上的龟裂。阿扎克又撇撇嘴,裹着床单的身子一转,波浪长发晃呀晃地踱到了窗边。 “你怎么每次都找花花草草的地方住,不是院子就是平台的。”他伸头朝二楼看了看,抓住窗子上沿兀地翻了出去。 “喂!”傅允修跳起,像是很头疼地揉揉眉心,转身对楼岚道:“不好意思,借二楼的平台用一下。” “请便。”楼岚干巴巴地回答。什么“借”,这里明明是他家好不好! 傅允修走上楼梯没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犹豫地回头,“那个……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嗯?” “冰箱下层的花蛇标本后面有包东西,能不能把它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到37度后拿上来?谢谢!”他飞快交待完转身匆匆上楼,像是有飞弹钻进了他的屋子似的。 “……”楼岚怅然若失,自从大家开诚公布后这男人对她的态度客气生疏好多,有时还真怀念当初那个掐着她脖子大吼再不闭嘴就杀了你的混球…… 花蛇标本吗?她打开冰箱,移开浸在马福而林里的小蛇,发现了那男人不爱吃饭的原因。 “难怪要加热到37度。”两指捏起那包鲜红色液体放在灯光下晃了晃,嗯,目测约有400CC的血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当化验科的医生了。 二楼的平台直通卧室,推开门,敞开的落地窗外上一秒还在拆房子的棕发男子此刻却与傅允修谈笑风生。两人在金银花藤下席地而坐,傅允修现在的表情……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楼岚将摆着两杯“饮料”的托盘放在他们身边时,傅允修道了声谢,向她介绍那男子:“他叫阿扎克,血族里我唯一认识的人,也是……”他顿了顿,有些不情不愿地说:“……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哈!”男子被这个词逗得一阵喋喋怪笑,“也对,想想当初我找到你时你在干什么——晒太阳,嚼大蒜,还逼人家传教士用十字架刺你!” 傅允修脸上满是被揭出少年荒唐事的尴尬,又露出了那晚垂头蹙眉两颊薄红的模样。 十字架?难道…… 楼岚吞吞口水,假装没看到傅允修的表情,“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吸……呃,血族的呀?” 一阵沉默兀地降临在两人之间。 第6章(2) 半晌,傅允修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几分阴郁,几分悲凉,“年代太久远了,只记得那时我正上京赶考……” 铛铛铛锵!话说北风那个吹呀……瘦马那个走呀……平地响起一阵雷,田地跳出蛮夷人,带血把书生那个扑呀…… 一只乌鸦从楼岚头上呱呱飞过,从傅允修那个悲怆的微笑中,从阿扎克连说带唱的描述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总之,就是当年血族暴乱,一堆大佬围攻一个大大佬,能量暴发导致空间错乱,一堆人从罗马尼亚(传说中的吸血鬼发源地)跌进古代中国的荒野间,浑身浴血的大大佬抓住一个不幸路过此地的书生就把一腔腥臭的生血往人家嘴里灌。就在两人身后一群大佬扑上之际,书生发挥火灾现场的神力跳上老马狂奔而逃…… 而阿扎克本是由蝙蝠化身的血族直系,在阶层金字塔里也是属于上上层,只是热衷于追求力量与人决斗而无心权势。听闻此事后他兴致大发地寻过来,刚好目睹了傅允修的悲惨遭遇一时良心发现救了他,从此便多了个活动筋骨的干架对象。 所谓傅允修的“悲惨遭遇”,其中包括因血液排斥躺在干草堆里高烧数日、醒来后有家归不得、睡桥洞偷鸡血被孩子扔石头,最后从阿扎克口中得知自己变成什么后尝试种种求死方法等等等等辛酸血泪。 好、好可怜哪! 楼岚头一回发现自己冷硬如铁的心肠竟也会发出这样由衷的感叹。不知为何不敢看傅允修的表情,她抽身站起,“那、那你们慢慢聊。” 她下楼将多出来的那份晚餐放进冰箱,独自一人解决自己的那份,其间阿扎克翻窗下来搜罗了一堆柜上的红酒,招呼都没打又蹿了上去。楼岚松了口气,她讨厌与陌生人建立多余的关系,对方这样视她为无物的态度正合她的心意。 吃完晚餐上楼时他们还在聊,楼岚轻手轻脚地拉开书桌前的椅子,一如往常打开电脑。自认清自己不得不在这住上几个月后,她就把自己的机子搬了过来,毕竟那可是她吃饭的家伙。 她十多岁就开始给杂志画插图,一开始给投给纯纯的少女杂志,被对方以“风格太过血腥易给小女生的心灵造成不良影响”为由退了回来,并建议投到同一家出版社的恐怖刊物。随着恐怖悬疑小说的吃香,楼岚也画了七八年,整日都在研究如何使开膛破肚更具有震撼力和美感。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修着图,耳边不时飘来阿扎克猖狂的笑声,大多都是他在滔滔不绝,谈论的话题包括由于近来人类艾滋病猖獗,吸血鬼内部正考虑颁布一项法案规定内部成员在进食时都要戴上特制的过滤器(傅允修在此时插话,指出大佬们的艾滋病常识连人类的七岁小孩都不如,并表示他倒是想看看病菌能够怎样过滤);还有某某长老抱怨这年头处女的鲜血千金难求,弄得他每次嘴馋时只能夜袭幼稚园,简直与变态恋童癖无异…… 真是超没营养的话题,亏他们还能聊那么久? 楼岚不由透过落地窗望去。 嗯……如果忽视他们聊天的内容,眼前倒是一幅颇养眼的画面。 初秋的夜晚凉而不寒,一弯下弦月挂在城市的夜空中,枝叶依然繁密的金银花藤下两个男子屈膝而坐,左边的床单男浑身散发着狂野的气息,虽是棕发褐眼,在夜色下仍像烈日般夺人眼目。本来是个走在街上会引女孩子尖叫的人物,可一想到对方毛茸茸的肚皮曾趴在她的脖颈上…… 楼岚生生打了个寒颤。 右边的那位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像是上班时穿白袍还不过瘾似的,这男人衣橱里全是白色系的衣物,此刻外套被他扔在一旁,衬衫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可东方人的黑发黑眸仍是脱不去那种内敛。就如白天的月亮无论身处怎样强烈的光线下,都不会褪去半分苍白倦怠的颜色。 楼岚的眼滑过他的长眉,淡眼,被酒液润滋上一层光泽的浅色薄唇,突然觉得呼吸不畅起来。 男色害人、男色害人……她默念着抓起素描本猛扇风,终是抑不住心中的触动,抽出木铅笔一阵乱画。 这男人真的很高兴呢,虽然没有一反常态地高谈阔论,可无论是眼角眉梢的流光溢彩还是唇边浅浅的笑弧,都是平时难得在那张扑克脸上一现的。 楼岚趴在桌面上侧头望着这幅画面,不由想象起当年在荒野上孤魂野鬼般游荡的落魄书生。不能回家,不敢见人,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生异变,这种情况下阿扎克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吧? 她隐隐有些明白了那男子对傅允修的意义。相形之下,自己等同于不小心闯进他家的阿猫阿狗…… 啊啊啊,想什么呢,一个月前她不是拼死拼活地想摆脱这个妖怪般的男人吗? 楼岚霍地起身,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不管他们了,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平台上只剩下傅允修一个人垂首闭目靠在落地窗旁。 “那只蝙蝠呢?” 他懒懒地一指上头,楼岚瞧见花藤上倒挂着一个小小的黑影。黑影打了个很响的嗝,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们到底喝了多少啊?她扫过傅允修身边几个空空的红酒瓶,再瞟瞟被额前散发遮住了大半面容的男子,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他、他也不行了吧? 一时之间心里有些挣扎,可光想象把这人扶到床上端茶倒水送毛巾的画面就足以令她浑身发毛。一辈子就没有与人亲昵过,再说了,她又不是他什么人…… 这样想着,楼岚远远绕过不知为何让她感觉很危险的男子,重新坐到电脑前。 “血流的方式不对。”温热的气息突然拂过她的耳边,楼岚从椅子上惊跳起来,差点就毁了好不容易调出的色调。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惊魂不定地道。这人是鬼呀,一点声息都没有! 傅允修却没有看她,支在椅背上伸指点点屏幕上的画面,“血流的方式不对,如果真的伤到了这个部位,血液应该呈喷射状。” “哪、哪个要同你讨论这种问题了!”楼岚恼怒道,心惊胆战地坐回椅中,“你喝醉了吧?” “没有。”傅允修平稳地说,将一双貌似清醒的眼睛凑近给她看。 两人四目相对。 头一次被他那么专注地凝视,楼岚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是几只手指?”她伸出一只手。 “两只。” “果然醉了!”楼岚惨叫,猛地向后拉开距离。她出的明明是拳头好不好? 妈、妈的,醉鬼还到处乱放什么电,当自己是发电厂啊,害她以为、以为…… “醉了就滚下去睡觉呀,在这里乱晃什么?”难不成是怕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要她扶他? “我只是突然记起……你今天似乎还没有吃‘药’。”傅允修整个人都挂在椅背上,摇摇晃晃地说。 “一天不吃没关系吧,你快点下去啦!” 呜……大哥,拜托你快滚吧!我真的好怕你酒醉之下化身为吸血狂魔,犯下什么暴行呀! “不行……”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指摇摇坠坠地伸到她面前,男人自黑发后抬起半闭的双眸。 “喏。”随着话音,指腹上像被风刃划伤般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血珠从红线中沁了出来。 恶……楼岚脸色发青。死变态,难不成让她就这么舔下去! 就在那只手快要按上她嘴唇之际,她尖叫一声闪了开去。 真麻烦……咕哝声从傅允修喉中滚出,他揉揉黑发摇摇晃晃地站起,伸舌舔舔自己的手指,然后抓过躲避不及的女子。 堵了上去。 轰!霹雳闪电在楼岚脑中划过。 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那个在她口中搅动的温热物体是什么?有酒味……当然啦,这家伙灌了几瓶红酒嘛……不对不对,在那之前他还喝了满满一大杯血! 霹雳哗啦!精致的木椅承受不住两人的大力扯动,终于朝床上倒了下去,同时见证了女人抡起枕头朝巴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一记一记抡下去的过程。 “变态、变态、死变态”的尖叫声充斥屋内,被枕头攻击头部N下的男子软棉棉地趴在了床上,不动了。 如果木椅有知觉的话,它大概也要擦擦冷汗,感叹一声——女人,真是恐怖的动物! 楼岚颤巍巍地爬下床来,抹抹满脸的冷汗,再用袖口死命擦拭嘴角。 认识这个男人以来,那种收拾行李落荒而逃的冲动第三次掠过心头,但又被压了下去。 他只是喝醉了而已,她知道。 斜眼瞟瞟床上一动不动的躯体,一丝疑惑不由闪过脑中——他不会死了吧? 怎么可能!若这么容易翘掉的话就不是吸血鬼了! “死王八蛋,平日一副正儿八经样,醉了就这德行!”楼岚喃喃着,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哭,结果眼泪就真的掉了下来。她哽咽着抱膝缩在地板上,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这些眼泪的含意,所以才会越发觉得伤心。 她不是气愤自己被轻薄了,也不是恼恨傅允修的酒后失常,就是太了解对方清醒时冷淡有礼的态度,所以才想哭的呀! 这个混球……为什么只有在酒后才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举动,他难道没发觉她的视线已越来越频繁地逗留在他身上了吗? 胸口乱糟糟的,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一开始只是暗地被他吸引,后来明明很讨厌这人了,现在竟然又……是他那时的拥抱太过温柔了吗? 恐怕,楼岚自始至终都没讨厌过床上那人。 她自顾自地哭着,一点都没有发现落地窗外的蝙蝠眯了眯眼,又怪笑着又打了个酒嗝。 第7章(1) 头痛欲裂…… 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眼皮生痛,傅允修呻吟一声抓过枕头盖在脸上。 鼻间传来不属于他的淡淡气息,就像羽毛似的搔扰着朦胧的意识,阻挠他继续昏睡下去支。他皱眉支起上身,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这才弄清了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啊……看来是不小心占了那女人睡觉的地方。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时瞥见不知为何被蹂躏得很惨的双人大床,莫名便有些心虚。 拍拍枕头摆正位置,床单拉平,被套扔进洗衣机,可总有种粉饰太平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傅允修蹙眉。 这张床原本就是他的,况且那女人满月变身时他都不得不抱着她入睡,那时倒不觉得不妥? 甩甩头,窗沿下的蝙蝠已不见踪迹。阿扎克就是这样,十几二十年冒出来一次,停留的时间有时长,有时短,来去总不知会他一声。虽然这只好斗的蝙蝠每次都会鼓动他干架,不过傅允修私心里并不讨厌它的来访。 窗外的明亮阳光显示正是正午,平时那女人应该才睡到一半……她应该跑去睡沙发了吧? 傅允修抓抓头,有些懊恼地下楼。客厅里空无一人,沙发床上也没有躺过的痕迹。他正站在客厅中间发愣,玄关的门开了,转头正对上进门而来的女人的眼睛。 红红的,眼眶下还有淡淡的黑影。 女人不做声地看他一眼,低头换鞋,然后面无表情地自他身边走过去了。 一阵冷风吹过仅着单薄衬衫的背脊。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进楼下的浴室冲洗,出来时楼岚正坐在餐桌旁用餐,空气中弥漫着火腿熏蛋的香气,可桌上只有一副餐具。 诡异,真的诡异,自从两人的关系好转之后,她总是在自行解决吃食时“客气”地帮他准备一份,即使知道他不喜欢吃普通食物。 傅允修拿了一份医学杂志在沙发上坐下降,轻咳一声,“昨天晚上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真是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可是既然决定与对方好好相处,总要注意一些。 “哦。”楼岚没啥感情地应一声,反问:“你不上班?” 听起来好像在赶他走。 “今天正好轮休。” 沉默再度笼罩了两人。楼岚吃完饭后就上楼了。屋外阳光正好,真的很想到平台上给花草浇个水松松土啊,可是得经过那女人的房间,气氛又那么诡异…… 傅允修胡乱翻了几页,随手把杂志丢在一旁。那种“与人类一起生活真麻烦”的感觉又来了,奇怪的是,虽然觉得麻烦,却不会再有“希望那女人自动消失掉”的感想。他长叹一声,再度躺进沙发。 睡觉算了,吸血鬼的生活真的很无聊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声轻响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睨进玄关处有个人影在晃动。 “要出门?”他问,看了一眼窗外低沉的暮色。 “嗯,回去打扫一下。” “我陪你。”傅允修翻身抓起薄外套。 “不用麻烦了,一小段路而已。”女人的声音乍听之下正常,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淡。 “知道麻烦就不要天黑后出门呀!”一个月前傅允修一定会这么说,可眼下完全没有勉强的感觉。他一定是哪里惹到她了,偏生想不起来。 相处一段时间,他有些了解了这女人的脾气,知道她喜欢离群索居,对于惹到她的事物一概深恶痛绝。 两人来到斜坡下楼岚的住所,她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透气,傅允修则无聊地抓起那个望远镜把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偷窥我?” 楼岚的侧脸瞬间僵硬了。 半晌,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捞起吸尘器低头清理灰尘。我吸,我吸!嗯,怎么卡住了? 她从门缝间捡起一张明信片,还未细看,旁边一只手便抽走了它。 “为什么不回答我,这问题很难吗?” 一抹恼色慢慢浮上楼岚的眼角,是傅允修熟悉的又恼又窘的神色,而非刻意的冷淡,“你白痴啊!”她低吼,“这种问题可以拿出来讨论吗?”白痴、白痴、大白痴! “为什么不行?”傅允修漠然反问,“你可以莫名其妙地给我脸色看,我就不能问你偷窥我的原因?” 他注意到了呀…… 楼岚有些诧异,脸色阴晴变幻半晌,她小声道:“……有种味道。” “什么?” “我说你身上有种味道啦!”吼,非要她生气大叫才行吗?当初若不是这男人身上让她在意得要死的气息,她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这回轮到傅允修脸色不好看了,瞪了她半晌,他缓缓道:“我每天都有洗澡的……” 话音未落他便瞧见楼岚露出一种要哭不哭的表情。 像是烦恼至极地猛揪了几下头发,这女人终于放弃了似的朝他伸出手,“我知道了,拜托你把明信片还给我——” 楼梯上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恰好瞧见一个魁梧的黑影遮住了大半投进昏暗室内的月光。 黑影一眼瞥见楼岚凌乱的长发,手中的军用背包往地上一放,朝她缓缓张开了双臂,“小岚儿,不给我个热情的拥抱吗?” 楼岚呆若木鸡。 傅允修则抽空瞅了一眼手上的明信片,没有开灯的室内丝毫不妨碍他看清上面潦草的字迹—— “亲亲小岚,小叔就要休假啦,期待我给你一个惊喜吧!” 小叔…… 这个词对傅允修没有多大意义,他只是有些纳闷:怎么大家都挑了这两天走亲访友? 气氛有些压抑。 气氛越来越压抑。 气氛超级霹雳无比压抑! 斜坡上的房子,平日随主人记性明暗不定的客厅里难得地灯火通明。 人高马大的平头男子一人占据了整张沙发,据说已有三十五六,只是削得短短的平头与露在背心外的健硕手臂无形中削减了他的年龄。此刻他正双臂环胸、嘴角紧抿地瞪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人。 那两人,一个长发凌乱,虽然低着头却是脸色阴沉,一双细眉连打了几个褶,显示她正处于被暴力压迫非自愿服从的状态。 另一位,啊,真是气人,这小子竟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何劲眉毛急跳数下,重重咳了一声,方引得对面的年轻男子——也就是傅允修收回神游的思绪,漠然地投来一瞥。 时间倒退回半小时前,当凭空冒出来的男人看清了屋内还有另一个男子,而且是与她的亲亲小岚待在没有开灯的室内时,大张的双臂立时僵住了。 被傅允修轻咳唤醒的楼岚目光呆滞地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了几圈,方才梦游般地介绍:“那、那个,他是我的……前监护人,至于这个……”语无伦次地指指傅允修,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地呆望着他。 傅允修也看她,接着便听见这个女人像是被他的目光魇住了似的怔怔吐出三个字:“……同居人。” 真是个白痴女人。 半小时后,他们便像被家长逮住正在做坏事的小毛孩一样被押回“同居现场”进行审问。 好无聊啊…… 这是傅允修此刻的感觉,肘间被轻撞了两下,他扭头,听见身旁的女人目不斜视地低语:“你那个蝙蝠朋友呢,不会这时候跑进来吧?” “不知道。”这是大实话,傅允修也搞不清阿扎克是去别的地方晃悠了还是已回血族。 这番小动作在何劲眼里真是无比刺目,他打破沉默,“小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这回事呀……” “什么是‘这回事’?” “这回事就是……这回事呗!” 他们在绕口令吗? 傅允修轻咳一声,换了个坐姿,五指掩去唇边的抽搐。第二次了,被这女人逗得忍俊不禁。 “可是我们才两年没见,你怎么就冒出个同居人?”那边的拉锯战还在继续。 “……小叔,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何劲的痛处,楼岚见状连忙补充,“我不是在怪你啦,你们当维和警察的假期不定,而且当初是我嫌烦才赶你走的……” “……”这句话比上一句更加见血,何劲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可是你有我的电邮啊……却什么都没告诉我……” “……我下次与人同居前会通知你的。” “还有下次?!”何劲激动得一拳捶在矮几上,矮几的玻璃面慢慢浮出几道细纹,“噼啦”一声很干脆地裂了。一对年轻人齐齐看向那碎纹,下意识地靠紧了。 何劲掩饰地咳了咳,继续扮演语重心长的家长角色,“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怎么学人家随随便便同居呢,你才多少岁!” “可是你上次才说我再孤僻下去会老得没人要的。” “我是让你正正经经地谈恋爱,不是叫你与人同居,啊?还不告诉我?” “下次会告诉你的……” “这不是问题!” …… 类似的对话循环了N圈,连傅允修都看出了问题正是他的“亲亲小岚”与人同居却没有告诉他时,男子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锐利的视线转向这边。 风暴在沉默后面酝酿。 楼岚急撞身边的男子,示意他赶紧在飓风形成前打破沉默。 又干他什么事了?傅允修皱眉,不情不愿地开口:“楼先生……” 何劲的眉耸起了,“我姓何。” 咦,不是说是小叔吗?傅允修转头去瞧楼岚,对方却报以游移的视线。 “我累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何劲出乎意料地宣布,没说什么就站了起来,“这么大房子应该有客房吧?” ?(: ) 第 4 部分阅读 咦,不是说是小叔吗?傅允修转头去瞧楼岚,对方却报以游移的视线。[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我累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何劲出乎意料地宣布,没说什么就站了起来,“这么大房子应该有客房吧?” 呃……两人再度无语。 事实是,这里有书房、有厨房、有被傅允修锁起来的标本房,就是没有客房,甚至连屋主本人目前也在窝沙发…… “什么?连一张空床都没有?”何劲吃惊过后,二话不说地一指傅允修,“你,别给我打什么主意,今晚你跟我睡客厅!”楼岚和傅允修都不由松了口气,实际上他们更怕被赶到一块。 第7章(2) 当晚十一时,趁何劲在浴室洗澡时,楼岚穿着睡衣从楼上摸下来,“那个……对不起哦。”她伏在楼梯口小声地说,脸上满上别扭的神色。 “什么对不起?”正在打地铺的傅允修手上拿着毯子不解地问。 “你不是最讨厌麻烦吗……”结果她又给他带来一个大麻烦。 这么说也是…… 可他这回竟没有多大感觉,“没差,你还不是帮我招待朋友。” 他指的招待是——楼岚想起了那包在微波炉里加热到37度的血浆。 “对了,你说的味道……”傅允修还想说什么,可浴室的门“喀嚓”一声响,眼前的女人立即连滚带爬地逃回了二楼。 ……至于吗? 他回头看穿着背心从浴室里出来的男子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躺,举手投足间无不向他展示他结实的肌肉。 傅允修默默地将毯子往身上一盖,睡觉。 仅余一盏台灯光亮的客厅里弥漫着一轻一重两种呼吸,虽是朝着不同方向躺着,两人都知道对方没有入睡。 “喂,小子。”终是何劲先捱不住打破了沉默。 “干吗?大叔。”傅允修闭着眼睛回答他,不意外地听见骨节啪嗒啪嗒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咬牙切齿。 后颈蓦地传来一股大力,据说职业是国际维和警察的何大叔以与他身份毫不相衬的血腥表情拖起傅允修往沙发上一放,自己砰地在对面坐下,默不作声地点了根烟。 “你不适合小岚,这点从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与她不同姓就看得出来了。” 知道才怪。傅允修想,整整被对方扯得有些变形的上衣,终于明白了楼岚的粗鲁从何而来。 烟头在何劲的手里猛地扭曲了,他真想捏扁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的!要不是她喜欢你的话……” 傅允修诧异地抬起头来,“谁?你说谁喜欢谁?” 何劲闻言差点没吐血,“还能有谁!我看着小岚长大,会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孩子吗?且不说她竟会与别人住在一起,光瞧她看你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陷下去了!” 娘的,别说男人,就算与楼岚住在一起的是个女人他都会惊讶万分。他的小岚今年……二十六了吧?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再过几年就真是个老女人了,从她九岁那年初识,一直到七年前他被选进维和部队,何劲从未见楼岚亲近过他之外的人,更别说在他面前你推我搡、你侬我侬的! 两人对视半晌,傅允修先行移开目光,冷静地道:“大叔,你该考虑去检查一下眼睛了。”竟能在那女人瞪他的眼神内看出这种东西?哈! 何劲不怒反笑,抓过他的外衣从贴身皮夹中掏出一样东西掷过来。那是一张发黄了的剪报,傅允修略扫了几眼,不解蹙眉,“这是什么?”警方破击盗窃团伙的新闻,和他有什么关系? “上面的照片!你看不出是谁吗?” 傅允修低头,台灯的光亮映出资料图片里一个小女孩模糊的面孔。氧气罩几乎占据了大半脸部,加上又紧闭着双眼,他刚想说恐怕连她爹娘都认不出她是谁,目光触及那两条紧紧皱着的细长眉,心念一动,不由将剪报再看了一遍。 随处可见的社会新闻,不外乎是某某地的警方成功破获了某个犯罪团伙,该团伙如何如何罪大恶极,不仅拐卖儿童还训练他们成少年扒手,警方又如何如何英勇全剿罪犯,除一个小女孩负伤外其他孩子都被平安救出…… 傅允修没说什么,将剪报递还给何劲,何劲也不做声,又点了根烟后才开口:“我是当时参与行动的警员之一,这女孩……小岚肩上的枪伤是我造成的,虽然当时一片混乱没有人辨明,我自己却很清楚。生活在城市浮华表面的人或许不能想象,但在有些地区拐卖儿童偷盗施暴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小岚就是七岁时被拐带,因为年龄偏大不好转卖,被那些人强迫结伙盗窃。这种事情都是一样的,你只有扒到了钱才有饭吃,不肯干的话就被拳打脚踢……” “她被救出来时身上伤痕累累,还被当成人质挡枪。我审问那些混蛋,才知道她在里面的那两年原本还很合作,但在目睹一个同伴被追的过程中失足掉下河后,她就再也不肯偷钱了……” 傅允修突然想起在撞见他收拾那些下等血族时那女人惨白的脸,当时他还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神经的女人,别人还没动手就先刺自己一刀的?现在看来倒是不难理解,可是—— “你告诉我这些也没用。”他脱离人类身份很久了,若这位大叔想用这种事情引他反应的话,怕是要失望。 “我知道,”何劲出意料地平静,“我在警界混了十多年,见的人多了,一看你就是个没心肠的家伙。再说你以为我会拿着这张东西到处现吗?若不是小岚喜欢你,我在你眼中却看不出任何迹象……我想让你明白的是,她的遭遇不比常人,不管你到底对她抱持什么态度,不要再让她受伤害……” 说到后来,话语中竟带了丝祈求的意味,何劲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年在医院醒来时满脸倔强冷漠的女孩子。失却了对家人的记忆,对人不再信任,宁愿进孤儿院也不接受他的照顾…… 何劲花了好几年才让楼岚接受他成为她的监护人,可她异于常人的成长轨迹也让他伤透了脑筋,试想有几个女孩子连学校都不愿意上,十几岁就自行搬出来离群索居的?他唯一庆幸的是楼岚自小就有画画天赋,不至于在这个世界里无所适从。 抬眼望着对面看不出情绪的男子,何劲不禁怀疑自己的妥协是否正确。真的要放任小岚和这个简直没有活人气息的男人在一起吗? 沉默笼罩了两人,半晌,傅允修终于开口:“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何劲的脸都青了。这、这小子是什么意思?×的,他可爱的小岚到底看上了什么变态? 傅允修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犹豫了片刻,何劲勉为其难地伸出脖子,当真嗅了两下,“不就是烟味……”鼻间传来另一种淡淡的特殊味道,他眉一皱。 “你在医院工作,自然会带点酒精味了。”突然想到什么,何劲冷笑一声,“难怪小岚会看上你。” 什么意思?傅允修扬眉。 “小岚一直就喜欢医用酒精的味道,虽然她自己都没发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获救后待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医院,连医院的消毒水对她而言都意味着‘安全’,换言之……如果你不是医生,我都怀疑她会不会注意到你。” 原来如此,原来……那个女人还是个恋物癖。傅允修恍然大悟。 火药味比料想中淡得多的“夜谈”结束后,他听见何劲仍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像是说与自己听似的喃喃自语:“小岚应该找个更温柔的人才对……她表面冷漠内心却比谁都要细致,知道我休假少却故意说见我多了心烦……她值得更温柔的对待……” 这位大叔好吵啊。 傅允修假装没听见,事实上他与那女人也根本不是这回事。他只是一只快要发霉的怪物,意外与那个怪脾气的女人有了交集而已,况且这段孽缘很快就会结束。 温柔?叫他以什么身份对那女人温柔? 在傅允修没有发现之前,他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徘徊了很久。 他打地铺的日子没过上几天,何劲就已经开始收拾背包。 “要走了?”这几天被迫正常作息的楼岚闻言诧异,“我还没陪你逛逛街什么的……” “免了免了,”何劲头也不抬,“这小子家里的沙发太小,窝起来不舒服!” “谁让你不上我那边睡的?”楼岚刚一咕哝,就换来他的瞪眼,“我在的时候怎能容你们独处一室?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地方住,为什么窝在他家?” 楼岚不吭声了,总不能说是怕被妖怪缠身吧? “本来我还打算带你上我父母家的……”这话立时引来楼岚一脸的惊吓,何劲摇头苦笑,“就知道你是这种反应,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回去探亲了。”这么多年来她能接受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至于他的朋友、他的亲人,全被她划入“多余的关系”范围内。 “我不是瞎子,你和那小子不像是普通的同居关系,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沉默,还是沉默。[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何劲不由有些落寞,“你这丫头,总是什么事都自行承担……” 说话间,玄关的门开了,他口中的“那小子”走进来,换得两人的诧异目光,“这么早就下班了? 傅允修一顿,“你不是说要搭下午的飞机吗?”话是冲着何劲说的。 “哦……你也懂得给长辈送行?”嗯嗯,这个目无尊长的小子总算显示了点礼貌。 一行人来到机场,何劲潇洒地一挥手,转身进了登机亭,高大的身形及阳刚十足的平头招来不少女性的目光。 “他看起来很好吧?”楼岚突然说。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一直是她心中的温暖所在,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的性格恐怕已扭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傅允修若有所思地睨她一眼,慢慢开口:“我说……那家伙是你头一次喜欢的人吧?”看到楼岚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真是越来越了解这女人了,不用X光都能看清她逞强的外表下在意得要死的内心。认识这女人以来,丧失已久的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似乎在渐渐回复。 这是不是好事呢?傅允修有些疑惑地想。 第8章(1) 自两位突如其来的访客来访后,斜坡上的房子又过了风平浪静的两个月。 何小叔寄来一张异国明信片,表明他又闲不住地去挥洒比旁人多上两倍的正义感了。阿扎克则是一夜露面之后就神秘失踪,完全不打声招呼。男人的友情,不,是吸血鬼的友情在楼岚眼里纯粹是不可捉摸的东西。 不过,与她住在一起的男人似乎有些寂寞呢,表现之一便是每次听到像是拍打翅膀的声音,他都会下意识抬头环顾。 “哈啾!”这两天天气乍变,楼岚一大早就哈啾连连,直打得眼泪汪汪,鼻子通红。她的体质每逢气候变化必感冒,前天向傅允修抱怨时他竟然说——“这证明你还是个人类,可喜可贺。” 娘的,百病不侵了不起吗,死吸血鬼! 除此之外,两人的相处越来越融洽,真是令她又吃惊又害怕。吃惊是不用说了,至于害怕什么……纯属个人秘密。 楼岚穿戴完毕,碰上正要上班的傅允修,他扬起一边眉,“你是刚睡醒呢,还是压根没睡?” “看我的黑眼圈像是睡过觉的样子吗?”她没好气说,侧头咳了几声。 “餐桌上有感冒药。” “唔……嗯?”楼岚诧异回头,“你给我买的?”上次他明明还说吸血鬼的家里不会有感冒药那种蠢东西。 傅允修睨她一眼,突然伸手捏起她下巴。楼岚动都不敢动,任他左瞧瞧右瞧瞧,可双颊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 呃,她有说过他们相处融洽吧?这“融洽”意即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多了些,客气话说少了些(相对地毒言毒语也在增加,咳,她还是不大习惯这男人表示亲昵的方式),另外,更加无所顾忌地把她当猫狗一样动手动脚,虽然这家伙一开始就缺乏男女有别的概念。 “你恢复得不错,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全痊愈了。” 楼岚的表情不易察觉地一僵,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光靠眼睛?太神了吧? 傅允修只答了一句:“满月刚过。” 如今他想在不让她受伤的前提下压制她是越来越费劲了,这说明她内部的伤已恢复了大半,同时也意味她离真正的变身又近了些。 可这种答案在楼岚听来简直不知所云,说真的,如果对方不是领有医师执照的吸血鬼的话,她铁定当他是江湖骗子。 她涨红着脸甩开傅允修的手,假装若无其事地盛开水泡面,不料又惹来他插嘴—— “你感冒还吃这东西?” 大哥,你今天很嗦耶! 楼岚一摔筷子,腾地转身,“喂!” 傅允修扬扬眉。 “我早就想问你了,小叔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做什么突然对她那么好,这种像是……同情的关心她才不要呢! “有啊,”傅允修点点头,“他说你喜欢我。” “……”楼岚瞠目结舌。 “你喜欢我吗?” “哈、哈……别开这么恐怖的玩笑了!”该、该死,舌头似乎打结了。 “我也觉得不大好笑。”傅允修耸肩,带着“我就说嘛”的轻松表情出门上班去了,徒留楼岚面如猪肝地呆在原地。 妈的……她要杀了乱说话的小叔~~ 心情灰暗地望望窗外同样灰暗的天空。感冒,被某只吸血鬼打击,现在还要顶着通宵熬出的黑眼圈出门买昨晚摔坏的鼠标,她的人生怎会如此灰暗? 电脑城离住处不远,楼岚随便挑了个光鼠就走,出来时满大街的车尘差点没把她呛晕。咳咳!平心而论这儿的空气质量也没糟到哪去,只是一感冒呼吸道就变得格外脆弱。 她拉起衣领掩住口鼻低头就走,却差点撞到别人身上,“对……”脱口的道歉在抬头刹那硬生生断了。 这、这身黑西服,这副墨镜,怎么恁是眼熟?楼岚的脑中浮出某个午后围堵傅允修的黑衣人。 应该不会吧,她与他们又没有过节…… 身体下意识地侧闪几步,远远绕开那看起来像是黑帮片人物的男人。 那人没有反应。 看来是她太过疑神疑鬼了,楼岚松了一口气,仍是不放心地回头望望,这一看却吓了一跳,那人竟转身跟了过来! 左、右、侧后方……匆匆一睨下人群中竟还混了好几个黑衣墨镜的身影。搞什么?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会这么嚣张吧? 她急走几步,不时回头看看,终于确定了那几个人确实在跟着她。娘的! 那夜被妖物惊吓的记忆再度回笼,楼岚不再犹豫,撒足狂奔。那些黑衣人竟也抛开顾忌跟在她后面追了过来,引得路人纷纷停足侧目。楼岚听到一个年轻女孩惊叹:“哇塞,好酷哦!他们在拍电影吗?” 拍你个大头!换你被人追试试? 要不是忙着逃命,她真想这么吼。 脑中混乱地过滤这些被傅允修称为“下等动物”的非人类追她的理由,似乎总与傅允修脱不了关系。可问题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就不见他们围堵傅允修时也这么嚣张! 楼岚头也不敢回,只能祈祷那些人顾忌一下身份别使出什么超光速来。她的双腿已自动选好了目的地,那就是——傅允修供职的医院。 凭着对这一带的了解她抄近路奔到了医院后头的小巷,可在望见那栋白色建筑物时脑中竟闪过一丝犹豫:就这么带着一群尾巴冲进去,一定会在医院里引起骚乱,他……不是最讨厌麻烦吗? 就这么一犹豫,生路已断,楼岚瞪着突然从巷口蹿出拦住她的大汉,生生倒抽了口气——好死不死,她干吗挑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一直保持距离追在她后头的黑衣人也已赶到,近看之下,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从同一模子里出来的,一式的墨镜遮脸,一式的面无表情,从他们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楼岚咽咽口水,虚弱地问出了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说的话:“你们……有事?” 其中一个黑衣男好歹有了反应——他直接扑了过来。 好痛!楼岚直觉往旁边一滚,左臂立即传来热辣感,下一秒右肩也重重撞上了墙壁,痛得她直吸气。 险险扑空的大汉慢慢直起身子,五只尖利爪子从原本蜷着的掌中显露出来,赫然挂着几道染红的布条。楼岚不假思索地抡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大汉躲都没躲,一动不动地任鼠标砸掉他的墨镜。 楼岚心都凉了。墨镜后是一双如野兽般的冰冷红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其他黑衣人都没有动作,仿佛他们的任务只是形成包围圈,一人就足以将她像小虫子一样碾死,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目睹对方下一个扑势之际,楼岚终于明白了“下等”与“高级”之间的区别。原来前者会让你来不及多想就死,而后者……傅允修至少还给她刺自己一刀的时间。 拈着布屑的利爪在她瞳孔前蓦地凝住了,就那么一点点,尖刺就会穿破眼膜。 发生了什么事…… 楼岚目光涣散地瘫坐在墙边,在恢复焦距之前,鼻间先飘来了熟悉的气息。烟草味,还有……啊,酒精的味道。 悬在她面前的黑衣人被侧面横穿过来的一只手扭曲了手腕,自始至终机械人似的五官也痛得变形,一只试管先行塞进他的喉中堵住了嚎叫,只余两根露在外面的尖利犬牙——任谁也看不出这野兽般的怪物先前还与常人无异。 “就不能出现得早一点吗……”楼岚喃喃,仍维持着原姿势动都不能动,只是水光渐渐浮上呆滞的双眼。 娘的……考验她的心脏承受能力也不是这种考验法吧! 第8章(2) 傅允修什么话都没说,罩在白袍下的单臂一扬,身躯硕大的黑衣男便飞了出去,跌进他的同伴中。傅允修站起来,冷冷地道:“阿扎克!” 他们对面的墙上传来嗤嗤的笑,一人从墙后茂密的大树上倒挂下来,棕色的鬈曲长发在半空中晃荡,“还是被你发现了呀……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早就来,都没看到什么好戏。哈哈,计算错误计算错误……” “派人送纸条叫我出来的人是你?”傅允修将手上的便条掷于地上,一指那群黑衣人,“还操纵这些没有脑子的下等东西——上次攻击我的也是?” “不要误会,”阿扎克的身子一翻,轻轻巧巧地立上墙头,“虽然他们都是我指派的,不过我可没指望他们能伤你,纯粹送给你暖暖身而已。” “那这次又是什么意思?” 阿扎克状似无奈地叹口气,“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麻烦呢……你相信吗?在见到你之前我还只想单纯地找你玩玩。” 傅允修一言不发,只冷冷瞪他。 “可是在见到你之后我发现,哎呀,修怎么变弱了!你知道我一直对你的力量很感兴趣,如果你就这么一直弱下去,我上哪再找一个强劲的对手呢?所以要趁现在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可是修一直都不肯全力以赴,不过,在看到这女人凄惨的死状后,你也许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喜吧,只可惜你来早了点……”啧啧,真是失算。 “关她什么事?”傅允修不由蹙眉。 对啊,关我什么事?暂时还说不出话来的楼岚也猛瞪眼。 “你在装傻吗?那女人就是你变弱的原因。”瞧见两人的表情,阿扎克扬起眉,“不信?修,你不会不知道血族的血液在体内是什么感觉,那种嗜杀的疯狂,暴力的快感……我知道你一直将它们压制着,这也是我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我不急,只要力量仍在你身上,总有一天我们会好好地较量一番的,偶尔送一些下等生物让你不至于生锈就行了。可是修,和这女人在一起后你有多久没有想撕裂东西的冲动了?” 傅允修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用不着瞪我,老实说我蛮喜欢修的,不过我更想与全力以赴地你打上一场,否则你以为维持我们这些年交往的是什么,人类愚蠢的友情吗?”阿扎克摇摇食指。 纵使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楼岚还是瞧见傅允修身侧的五指无言地收紧了,伴随着那泛白的骨节,一丝锐痛飞快地掠过她的胸口。 “这两个月我一直在看着你们,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人确实让你变得更像软弱的人类了。怎么样?答应与我全力以赴地打上一场,还是非要看这女人惨死后才爆发?别以为你能阻止他们,有我在,你顾得上她吗?” 傅允修下意识地望向楼岚,她真的被追得很惨,头发披散,脸色青白,还有那染了血一片狼藉的右臂……两人四目相对,他在她眸色深重的眼中读到一种难言的神色,不是害怕,不是哀求,也非疑惧……或者都有? 他移开目光。 “如你所愿,不过不是现在。” “你终于不打太极了吗,好,日期你定!”阿扎克兴奋得双眼放光。 “一个月后。” 咦?楼岚闻言一怔,阿扎克却不再废话地一挥手,与那群黑衣人消失在巷道尽头。远远传来他的声音:“我期待着,修,在那之前尽量让自己变得不像人类一些吧……” 完、完了? 楼岚试图撑着墙壁站起来,刚一挪动,一直没有理会她的男子就蹲下身,脱下白袍罩住她一身的脏污,然后将她抱起。 耶、耶?楼岚吓了一跳,没受伤的手在空中乱挥了几下,才紧紧抓住傅允修的衣襟。 手好痛,可是她比较希望能一个人下地走走,不过……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不敢出声,不敢出一点声。 好可怕,这样冰冷冷的傅允修,看都不看她一眼的修允修,感觉就算初识时他对她大吼她都没有这样怕过。 不管是从她的角度看到的冰冷的下巴,还是透过衬衫传到她手的体温,都……散发着冷冷的怒气。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抱着她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径直进了一间空着的休息室。 他将楼岚放在一张长椅上,翻开白袍,动手就去撕她的袖管。 “哎,我自己来!”楼岚吓得伸手拦他,却被他冷冷拍开了。 “……”真的好可怕! 伤口其实不深,就是,嗯,皮翻肉绽了些,血流得太有视觉效果了些。 傅允修怔怔地望着那几道由肩自肘的瓜痕半晌,突然低头,轻轻贴了上去。 “……”楼岚的脖子陡然一僵。 一、二……这已经是这男人第三次用嘴巴解决问题了,她也该习惯了才对……可是这种事情能习惯得了吗? 他这样……伤口并不痛,只是刺刺的、凉凉的,间或有温软的物体轻轻掠过。一想到那是什么,楼岚简直就要崩溃。 拜托这位大哥!你是狗吗,啊?还是纯粹把她的血当成午餐了? 可她很没种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能眼皮抽搐背脊哆嗦地瞪着那头细软黑发在她臂上轻轻滑动。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连血渍都给他舔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傅允修的额头终于停靠在她的肩上。然后她听到他喃喃吐了三个字:“阿扎克……” 莫名地,由左臂遍尽全身的灼热突然像是哪里被刺了一个洞,热度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空虚以及先前目睹他泛白的指节时突兀的刺疼感,一阵一阵地,扎疼她的心。 那个午间,他一直没有从她肩上抬起头来。 她也一动不动地任他枕着。 第9章(1) 距阿扎克再一次蒸发,已过了十九天。 那男人也呆了十九天。 之前也知道他很容易就神游太虚,可那时他一般都是什么都不做地待着,一副“我知道我在发呆,我就高兴发呆”的架势,很少像眼下这样硬捧了本杂志却半天都不翻一页。 楼岚瞟一眼背对她坐在沙发上的“傅允修石像”,轻手轻脚地绕到玄关。 “你去哪里?”突兀的一声问,惊得她手中的鞋子又掉到了地上。 要发呆就呆个彻底嘛…… 她俯身套上鞋子,若无其事地说:“画纸用完了,我出去买几张。”偏头不看他的眼睛。 “我陪你去。” 果然! “不、不用了啦,现在大白天的,你难得轮休还不如去看花草……”眼见傅允修又在找外套,楼岚一急,“真的不用了,你那个朋友不会再找上我的啦!”说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哎,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允修的动作顿住了,原地站了半晌,他没什么表情地道:“……你说得也对,他不是那种性格。”说着当真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虽然有些良心不安,楼岚在踏出屋子刹那还是不由松了口气。 “好累……”她筋疲力尽地抹了把脸。 小心翼翼地都快不像自己了,原本就连关系最恶劣时她都敢对他吼…… 那天之后他们都没有提起阿扎克,傅允修看起来很正常,上班下班,每天一杯红酒混血灌她,只是发呆的次数多了点,对她管得严了点,如今不光晚上,连白天都要跟着她,而这一切都因了阿扎克……那家伙就这么重要吗? 吸血鬼的友情,在她看来真是越发难懂了。因为楼岚觉得,若换是她离开的话,傅允修大概会如释重负地喝上几桶血庆祝吧? 不过距那一天也不远了,照他的说法她的“药”十一天后就能停了。 前天,嗯,就是满月次日,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傅修的怀里时真不是普通的惊吓。虽然之前的满月房间里也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但既然那男人说这是半人半妖体质偶尔会造成的现象,楼岚也就不问了。 因为,她相信他—— 她真的信任他,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天她愣是继续装睡让一脸疲惫的傅允修比她先起,自己则闭着眼睛听他整理现场。 啊啊,这令人发毛的信任感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至于那什么决斗,想起来就觉得虚无缥缈……楼岚想她一辈子都不能理解吸血鬼的思维。 因为她傅允修变弱了? 阿扎克看不下去所以要在他彻底变废物之前一决高下? 开什么国际玩笑。 若真的必须如此的话,她会建议傅允修在决斗之前想法先弄死阿扎克,不管用什么卑鄙法子都行! 没办法,阿扎克在她眼中纯粹是个死活不相干的外人,而傅允修……勉强算是熟人吧。 但楼岚知道这不是问题所在。 不管结果会如何,被朋友背叛的事实还是在那,就算胜了那男人仍会继续发呆下去。 说来说去还是在阿扎克。 收回杂乱的思绪,楼岚叹了口气,双手揣兜沿着斜坡走下。 她出来压根就不是买画纸,同居人都那副死样子了,谁还有心情画画呀?她出来,是瞧阿扎克会不会找上她。 空气中已有了初冬的气息,正午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小区里的住户大多在休息,静悄悄的。 她的身体真是愈来愈好了,照理该持续个十几二十天的感冒和手臂上的抓伤没几天就清洁溜溜。傅允修的血再喝下去,她真的会成为一个吸血鬼吧? 楼岚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听到头上一阵扑棱声。她直觉抬头,刚来得及瞥见巷道路灯上一掠而过的黑影。蝙蝠?这大白天的…… “阿扎克!”她大叫一声,身体比意识先行地跟上去。 那黑影一点都不像引路的样子,慌慌张张地撞了几个屋檐,仿佛想摆脱她似的绕了几个巷道。楼岚跟着它跑得气喘吁吁,眼睛仍是一刻都不离那只蝙蝠,眼见快被它摆脱了—— 咣当!脚下绊着一样东西,重重地跌了个狗吃屎。 “啧啧……”熟悉的咋舌声响起,不是来自那只蝙蝠,而是来自突然出现于断墙之上棕发褐眼的男子。被楼岚追了半天的蝙蝠此刻趴在他肩上,似乎也累得够呛。 “……”楼岚狼狈地爬起来,环视四周。这是小区里另一处被废弃的旧工厂(前文说过他们住的小区里什么破烂都有),只是机器已被搬走,尽是碎瓦断墙。 “你就这样,”她指指那只比阿扎克的原身小了许多的灰色蝙蝠,“……监视我们的呀?” 阿扎克翻翻白眼,居高临下地蹲下来,“找我做什么?你活腻了,想让我解决你呀?” “……我活得很好,谢谢。”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楼岚喘口气,“我来……是要你去向他道歉。” 阿扎克张开嘴,那表情就像听到了世间最诡异的事情。 说实话,楼岚原先只是想对方好歹是能沟通的生物,不像那些一见面就扑上来的黑衣人,眼下瞧见阿扎克这副小儿痴呆症患者的模样就更加不怕了。 “不明白是吧?”她叹一口气。娘的,离群索居这么多年竟也会轮到她给别人上人际关系课?!“我觉得你完全误会了,什么傅允修因我而变弱之类的……简直胡说八道。他还是那么厉害,你们要打架随时可以打,何必要闹得这么僵呢?”重要的是,别再让她看到那男人丢了魂似的模样了! 阿扎克终于反应过来,不知为何貌似很疲累地抓抓头发,“女人,误会的是你吧!搞清楚,我原本只是想干掉你,与修决斗倒是其次。” “……”这回轮到楼岚患小儿痴呆症了,“干掉我……”为什么?她平白一个善良无辜连蚂蚁都踩不死的弱女子?! “女人,你知道狗的痛觉比人类的要迟钝得多吗?所以它们可以忍受人类无法容忍的遭遇。” 啊? “还有,植物为什么可以构成生物圈的基础、坚韧长命?那是因为它们没有知觉,你能想象人类像树木一样扎根同一地方、任其他生物摆布吗?” 啊啊? ……她眼前的真是一只吸血鬼,不是什么靠假文凭混世的伪生物学家? 阿扎克继续以“鄙视你”的口气说下去:“我们血族至今仍以原生贵族为主,由人类衍变的下级成员虽多却几乎都是没有思维、野兽一般的行尸走肉,你说这是为什么?造物主很公平,他给各种造物相应的特性,如果血族个个都像你们那样多愁善感,成日想东想西,我们怎能长生、怎么苟活?不全疯掉才怪!” “我一直奇怪修怎么还没有发疯,以他当人类时的性子……或许是因为他频繁休眠,也懂得与曾经的同类保持距离,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他遗忘了许多人类的感情,”阿扎克猫样的眼睛慢慢眯成了缝,他一字一顿地说:“直到遇见了你!” “你就是麻烦的根源!唤醒他身上多余的情感后,你拍拍屁股就走了,修怎么办?让他再以人类的心承受血族的长生吗?所以我早就想干掉你了!” “可你不是改变主意了吗?”楼岚呆呆地截住话头,“看到他比想象要快地赶来救我,你不是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放过我了吗?因为你认为我死了他也会毁掉,这说明你也很在乎他呀,那何必又弄什么决斗!” 啊——吹得她自己都要脸红,明明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 阿扎克再度眯了眯眼,站起身来,“或许吧,但现在我只想和认真的修打上一场。不要用你们人类的思维衡量我们,别忘了血族的最高价值是——权势与力量。” 他最后瞟了一眼楼岚,那双毫无感情的猫眼让她知道他是认真的。然后他霍地消失于断垣上。 “等——”还来不及喊出口,楼岚再一次被绊倒在地。 娘的…… 她披头散发地爬起来,泄愤地踢了一下脚边的旧酒瓶,却扯得两次摔到的膝盖更加疼痛。 咝……痛,真的好痛,痛到她眼泪不受控制淅沥哗啦地流了下来。她孤零零地立于一堆碎瓦之上,被蹭脏的袖子去掩那狂奔乱流的眼眶。 “真是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喉头兀地哽咽了。 如果真的有人使傅允修变得更像人类,那也是阿扎克而不是她呀—— 他不知道,傅允修睡了五个月的沙发都没想过要弄一张床,因为在他心里她这个“麻烦的女人”早晚会离开,他甚至连一点挽留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在阿扎克不声不响地离开后,那男人就显得好寂寞,甚至在为她治伤时想的都是阿扎克的背叛…… 越想越发觉得连朋友都算不上的自己卑微十足。 第三十个夜晚悄然来临,傅允修上二楼敲楼岚的门,递给她一张纸条,“我本来不想说的,上面是一家可靠的戒毒机构的电话,你应该用得着。” 瞧着楼岚目瞪口呆的脸,他轻轻一笑,“戒掉我的血可不容易。” 唉,原本打算亲自担下这一苦差事,只是老天不由人。 不知是否被这女人麻烦太久都成了习惯,他竟觉得有些遗憾。 “你在赶我走吗?”这是楼岚反应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傅允修睨她一眼,“对啊。” 原想瞧瞧她会有什么反应,哪知这女人竟一言不发。 奇怪的氛围弥漫于两人之间,楼岚突然“霍”地起身,蹬蹬蹬冲下楼,在傅允修纳闷之际,她又蹬蹬蹬抱了个纸箱上来。接过一瞧,赫,他柜上的藏酒全在里头。 “陪我喝酒!” “呃……可是酒杯呢?” “要什么酒杯!”女人一瞪眼,“直接喝才痛快!” “……”女人,你把我的红酒当成了什么,五十元一扎的生啤? 但是他没说什么,默默拎出了一瓶红酒。 两人并肩坐在落地窗外对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喝酒,醇厚甜美的红酒汁液大口灌下喉,有种糟蹋珍品的快感,就像开着宝马运煤…… 傅允修又瞟身边的女人,看熟了的凌乱长发,细长的阴沉眉毛,黑亮的凶眼。那副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拥在怀中好几回,可仍然没什么感觉。然而在这几十天头脑空白,什么都懒得思考的状况下,照顾她是他唯一的直觉。 温柔…… 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位剽悍大叔的话:“她值得温柔对待。” 唔,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对她温柔,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温柔,不过他待她算不错了吧?毕竟初识时根本没想过能像这样并肩喝酒。 “喂,”楼岚突地说,“别理阿扎克那疯子,你躲起来冬眠算了——不是说休眠时他们找不到你吗?” “不是这个问题。”傅允修笑笑,不欲多谈。 “那是什么问题!”女人突然爆发,是他熟悉的激动得歇斯底里的模样,“阿扎克就那么好?失去他就失去了全世界?你要是怕自己一个人发霉烂掉,我也可以陪你聊天啊!” “我不要。”傅允修飞快接口,没有注意到楼岚瞬间僵掉的表情,“我要你陪做什么?看你结婚、生子、变成老太婆?拜托,你现在已经够乏善可陈了,七老八老时会更加惨不忍睹。” 咝——楼岚倒吸一口凉气,。 好、好毒的舌!虽然已经领教过他偶尔的毒舌,还自欺欺人地解释成这是熟稔的表现,可这次也太、太……孰可忍孰不可忍! “长生不老了不起哦?大不了我也变成吸血鬼!”有什么难的?现在咬他一口吸点血就成了,一点技术难度都没有。 “哈!然后等你活腻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来求我灭了你吗?谢了。” 身边的女人大概是被他打击到了,捞起酒瓶一个劲地猛灌。 傅允修放下酒瓶,轻声道:“与阿扎克无关……” 王八!浑蛋!死吸血鬼!我理你去死! “……我只?(: ) 第 5 部分阅读 傅允修放下酒瓶,轻声道:“与阿扎克无关……” 王八!浑蛋!死吸血鬼!我理你去死!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刚变成这副模样时的感觉,那时想尽种种方法自尽,可奇怪的是被血族追杀时又会还击……” 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被怪物追时还不是拼命地逃,可一遇上他就犯傻地刺自己——要她带着“他与小时候那些人一样丑恶”的记忆去死,她宁愿先了结自己! “然后我就混乱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还是活了下来,作为人类时的人生目标对吸血鬼而言简直可笑,我到底为什么要活呢?”茫然,茫然,仿佛回到了那时孤寂无边的荒野,泥泞的手掩住脸在时间的黑夜中绝望狂奔……竟然会忘了这样痛彻心扉的狂乱,时间果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他……想对高高在上的时间大神臣服了。 楼岚根本就听不清他说什么,红酒顺着嘴角流下脖颈,一幕幕画面却比酒液流得更快:在夏日阳光下优雅地握着水管浇水的男子,擦身而过时淡淡烟味与酒精的安心气息,侧头舔舐指间嫣红的邪魅,对她怒吼时的冰冷与轻拥着她时难言的温柔…… 红酒哗啦啦地灌,眼泪哗啦啦地流。 “……你这种喝法,是不是打算今晚将我灌醉,明天见不了阿扎克?” 有吗,她有这样想过吗?也许有吧,不过在将他灌醉之前,她恐怕已酒精中毒了。 楼岚“砰”地将空酒瓶重重一放,乱发垂下来掩住一片狼藉的脸。 傅允修扭过头想说些劝慰的话,却愣住了。 他面前是一个低着头无声痛哭的女人。 她……是因他而哭吗?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只能怔然地望着蜷在暗影中无声抽动的瘦小身影,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他这时才有些明白了阿扎克口中的“这女人使你变弱了”。 算了吧,无所谓了。 女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傅允修把她抱进卧室,轻轻放到床上。 直起身俯视那张泪迹斑斑的睡脸,胸口还残存着淡淡的奇妙感觉,他俯身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一触即分。 窗外突然传来翅膀噼啪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只普通的灰色的蝙蝠在拍打着窗玻璃。 墙上的壁钟正指十二点。 “这家伙真没耐心……”傅允修喃喃。啧,看来没法帮她收拾东西了。 他随着蝙蝠悄无声息地跃下平台,它引领他去的是城区的一幢废楼。不知是哪次豆腐渣工程遗留下来的产物,还未修建完就已废弃了几年的高楼黑漆漆地俯瞰着周遭比它矮小得多的同类。 蝙蝠继续向上飞去。 “楼顶吗?”果然像阿扎克会选的地方。 废楼的电梯不能运行,不过请不要用人类的思维侮辱吸血鬼——傅允修如履平地顺着楼壁就这么“走”了上去。 还好今晚没有月光,此地也非美国,否则哪个醉汉半夜开窗见了这副景致怕不骇得捞起一把枪就砰砰砰。管你是蜘蛛侠还是蝙蝠侠,超出了人类思维的东西就该砰砰砰。 “来了吗?”他一到达楼顶,水塔上便多了道抱胸而立的身影。飒飒夜风吹着阿扎克的鬈曲长发,浓重的夜色更衬出他眼中兴奋的红芒,“我已经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人类看见或闯进,抛开顾忌好好打一场吧!” 傅允修微微一笑。 血族的干架技能大体能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起防御作用的结界,能阻止人类及弱小妖物进入。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没法,谁叫吸血鬼属于攻击性动物呢,防御弱一点也没差啦。 第二类即物理性攻击,包括超速度、超强破坏力等,由于这类被血族使用太多,弄得人人皆知所有与吸血鬼有关的记叙都在大书特书。 最后一种就是能量波,呃……这个有点了不得,虽然如今热衷炸地铁胜过炸龙虾以及喜欢劫架飞机找美国总统喝茶的人类友人(血族对此类人士的称呼)为吸血鬼使用此类攻击放了不少烟雾弹,不过高傲而矜持的血族大佬们是不屑于享受这种便利滴,只不过有时看他们放烟雾弹放得这么辛苦(娘的,你以为恐怖分子好当吗),他们偶尔也会不忍地帮一下忙。名声就不用了,全让给人类友人吧!瞧俺们是多么的谦虚低调啊,呵呵…… 背景介绍完毕,现在转入现场直播—— 如果楼岚在傅允修家中见到的小型追击战是《黑客帝国》版的话,眼下的情形还是请基努?里维斯让到一边去吧! 楼顶上空无人影,或说是人类的肉眼实在捕捉不到他们移动的痕迹,只有水泥顶上足球大小的孔洞正呈几何级数增加,伴随着对健康不大有利的声影效果,仿佛有一台失了控的打洞机在玩命演出。 “砰!”最后一下转移到了半空的水塔上,锈迹斑斑的蓄水器在瞬间破裂的同时也发出振聋发聩的嗡嗡巨响。阿扎克立在水塔上甩甩手,“你以为一味躲闪就行了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女人拎来——” 没有再接下去,因为水塔下的傅允修平伸出了一只手。[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结界中的空气立变,似乎有股小型风暴在他手上聚集、浓缩。 第9章(2) 这小子——竟然打算一招定胜负! 阿扎克也不禁吸了口气,好战的热血立时在血管中沸腾起来。 “对嘛,认真打才有意思!”他狂笑着双手交握一举,掌间霎时集起个无形的光球,“在攻击速度上我可是很有信心哦!”说着猛抡臂挥了过去,光球在空气中瞬间激荡成数十倍的巨浪!端看傅允修会如何应接…… 令阿扎克吃惊的是,底下的男子唇角一扬,掌间本已初具规模的光球竟不增反减。 “你敢!”电光火闪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的阿扎克大吼一声,全力聚起比上一个要小得多的能量球火速朝那团光浪飞去。 “轰——” 光浪被这一击打偏了去,水塔终于能彻底壮烈牺牲,可剩下的一半光团仍朝着抬头静静等着它们的男子直奔而去,阿扎克目眦欲裂—— “不要!”几乎是同时,顶楼的梯口冲出一道人影朝傅允修扑来,在听到这声音时他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狠狠一震,不假思索地拦身将掌中本已淡得无光的能量波硬推出去—— 地动山摇,天翻地覆、浓烟滚滚…… 咳咳,夸张了些,还是客观一点退开距离观察观察吧! 在五百米外高架桥上的车辆看来,这幢一直被市政府视为鸡助头疼许久的豆腐渣从顶部裂出一块还算标准但绝对够分量的等腰直角楔形,以无比缓慢、足以媲美“金刚”中史上最富男子气概的男主角坠楼的气势掉了下去,所造成的响动请自行想象,至于所造成的人员伤亡……咳咳,半夜三更的,这种既现实又伤感情的问题何必要在小言里讨论呢? 总之,顶楼上免不了一番尘土飞扬,当烟尘渐渐散去,便可看清一个风衣都在冒着烟的男子身影,还有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女人。 “呸呸呸!”阿扎克从一堆碎砖中钻出来,顾不上拍掉头上尘土便去揪傅允修的衣领,“妈的,给我来这一套!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作者替男猪插花:没错,俺就是不想活了!) 傅允修呆呆地看都不看他。 阿扎克这才注意到她他怀中的女子,不由又怒道:“我明明设了结界,这女人怎么会跑进来——”怒气倏然而止,突然记起这女人是半人半妖体质,但期限不是快到了吗—— 低眉一看,才发现楼岚胸前的一大片血渍。 怎么搞的?他为之一呆,但方才的混乱谁弄得清。 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心虚,他松开捏着傅允修衣领的手,假咳一声。 “我忘了……”傅允修在此时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迷茫如孩童。 “忘了什么?”看到那眼神阿扎克暗叫要糟,这女人要真死了修也正常不到哪去了。 “我忘了消除她的记忆,她竟然跟了过来……”傅允修的眼神简直是在求救的弱小孩童,拼命地想找大人问该怎么办。 他说他忘了,其实就如他从不指望楼岚留在他身边一样,在潜意识里他何尝不也拒绝接受一个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的楼岚? “说这些干吗,还不快救她?”拜托,再发呆的话人都可以死绝了。 “可是这种伤……只有完全变成血族才能治愈……” “那就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人类变身又不伤脑子的方法!”阿扎克刚要翻白眼,楼岚却在此时一阵咳动,两人立即调头察看。 成股的黑血从她嘴里涌现出来,女人紧紧皱起眉头,恢复意识也意味着感受痛苦,“我……不要……”她竟还强撑着说,努力睁开双眼,对上傅允修空茫的眼瞳,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一阵急咳。傅允修的眉间一阵无法控制的抽搐,他无言地贴近了楼岚。 “……我、喜、欢、你!”简直是使劲全力挤出来的,她压抑着痛苦的眼间泛起水光,“如果……你不接受……就别管我……可是……” 可是他若救了她,今生今世就决不许再说“我不要你陪”这种话! 啊痛……娘的,怎么会这么痛!痛到她快要昏过去了……其实已经昏了吧? 太好了,能昏过去真是幸福……她不管了,该说的话都已说了,就让她昏了吧…… 在迷迷糊糊中楼岚想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她一定要变得正常些,她不会再偷窥了,不会再躲着不见人,她会听小叔的话,认识男孩子出去约会谈点正常的恋爱……所以拜托老天爷不要再让她遇上某个若无其事说着“我不要你”这种话的混蛋! 因为,这种把自己完全袒露给别人的羞耻,她真他妈的不要再经历第二次了! 再度睁开眼,头上一片灰蓝的背景让她发了一会呆。 我到底有没有死? 这个问题伴随着她呆滞地睁着眼睛,直到眼皮酸涩脑中齿轮才又转了一格。 啊,又想眨眼睛,这么说还没死成喽。 仍置身尘世的真实感迅速充斥楼岚体内,忽然想到什么,她腾地坐起来,身上的风衣滑落一旁,是他的,但人呢? 直到睨见不远处熟悉的背影,楼岚才松了一口气。 慢慢地站起来,神清气爽腰不酸背不痛,连前晚让她想杀人的疼痛也不真实得像一场梦。 头发有些散乱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塌了一半的顶楼边缘,背影悠闲得让楼岚怀疑重伤时看到的那个呆怔无措的男子是否错觉。 她慢慢走向他,男子明明知道她醒了却不回头,难道又有什么问题…… 楼岚的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也在废墟边缘蹲下,不敢去看他的侧脸。 “这样子坐在半毁的大楼顶上也是种难得的经验呢。”傅允修慢吞吞地说。 “嗯……”所以? “……我还是不能确定把你留在身边是不是做对了,”他终于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不想你死,也不讨厌你,所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尽可能久地不讨厌我好吗?”喜欢……那样的情感他还是不大能理解,太浓烈的东西往往最承受不住时间的消磨,但只要不讨厌对方,也许两人一起能在漫长的岁月里走得更久一些吧? “相对的,你的条件……”傅允修伸出两只手指像对待阿猫阿狗一样将她的脸扭转过来,这样的动作总是让楼岚恼怒。可……是恼怒,不是讨厌,因为太喜欢反而恼怒了,又怎么会讨厌呢? 她看着他伸过来的一只手,然后听见他说:“请你陪在我身边。” 一直到……她讨厌他为止。 一滴水珠溅落于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楼岚哽咽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我答应你。” 城市的第一丝曙光见证了这一对老鸟与菜鸟吸血鬼之间疑似爱情的盟约。 心头大事料理完毕,楼岚才想到地问:“阿扎克呢?”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大战一场的家伙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走了。”临走之前他说,当吸血鬼的法则遇上人类疯婆子的法则时,上帝都要吃头痛药。不过傅允修并不打算转告楼岚,他伸了个懒腰,“好了,现在正是认清我们处境的时候了。” 咦? “告诉你两个坏消息,第一,”他优雅地竖起食指,“昨晚的动静弄得太大,连飞虎队都出动了,现在正围着这幢楼呢。” “哦……”貌似也不是太坏的消息…… “第二,昨晚跟阿扎克打架及治你的伤耗尽了我的力气,一时间恢复不过来,恐怕没法带你逃离这里。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吗?”指指下面如毛毛虫般努力攀爬的人影,“我在观察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带我们下去。” “所以?” “所以,”傅允修朝她露出一个很迷人的笑容,“我们上警察局喝顿早茶吧,毕竟这种经验也很难得。” 之后…… 据说,只是据说,本市最有名的豆腐渣大楼被不知名原因轰掉的次日早晨,飞虎队员惊恐万分地在塌了一半的楼顶发现一对年轻男女(是人?是鬼?),虽然那两双白嫩的手不像是能赤手空拳轰掉半个楼顶的样子,但作为唯一在场人员他们还是被当作头号嫌疑犯送进了警局看守室。 由于局势一片混乱,没有人想到先审问审问他们,半个警局都出动去阻止凑到大楼脚下拍照留念的群众去了,留守警局的老赵拿头上仅存的47cm2的头发诅咒发誓,他不过才转身泡了杯茶,那两个坐在椅上说笑的年轻人就凭空蒸发了! 此事上报给局长,被局长的唾沫星子轰了回来,“你们还嫌不够乱是不是?凭空蒸发?怎么不说你们集体被外星人绑架了?再说了,会有人半夜爬到39层的楼顶上边吹冷风边谈情说爱吗?啊?啊?” 另一边,现场探测楼毁原因的专家仍是愁眉不展,内部消息说上面已经开始讨论该以恐怖分子袭击还是本市第八大不解之谜应付媒体,不过鉴于国情,就是说俺们还没有拉风到让恐怖分子腾出空来瞟俺们半眼(可喜可贺!),最终采用的说辞是农民工带着土制炸药讨薪示威(唉,真是掉了N个层次……)。 一对男女从警察局后的暗巷里走出来,穿过两个街区,右拐50米就是市医院,他们从医院门口走过—— “都九点多了还不见傅医生的人影!偷懒、拉人值夜班,现在还发展成光明正大地跷班了!接下来他还想干啥?” “对啊对啊,我们联名向院长投诉他算了!” 化验室里平时被傅允修欺压甚惨的护士们群情激愤…… 再往左拐,步行个十分钟,便是一个因规划得乱七八糟而闻名的小区,此时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内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十分关心时事的女店员理所当然地掩口惊呼,“赫,炸弹!地球已经这么危险了吗?”难道真要听星爷的劝移民火星? 由于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经过便利店外的这一对男女。 这一对男女自然也有关注的问题,他们正在讨论接下来该逃到哪个国家。 经过斜坡下时女人回家去查看信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包裹。撕开包装时她愣了一下,这辈子她的画从未被非恐怖型杂志采用过,而这次…… 包裹里是一本纯情得要死的少女杂志样书,封面封底各有一名男子。 封底的男子背对着画面坐在花藤下,侧转的脸棕发褐眼,浑身散发着如灼日般狂野的气息。他正笑着注目右首,但他的右边空无一人,仅有两个高脚杯伴随着银质托盘。 封面的男子东方人的黑发黑眸神秘内敛,柔发长眼细指无不优雅精致,颜色略淡的薄唇边那一抹笑纹令他如皓月般清冽。同样的花藤,同样的高脚杯,只不过他是在专注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左首。 书摊开,封面封底连在了一起,两个男子的目光就隔着厚厚的书脊交织,令人惑于他们之间无声的言语流转。 女人对着这本样书撇了撇嘴,“阿扎克那小子跑得太快了。”带走带走!以后总会有机会让他看到的。 男人在阶梯下等她,她偷偷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风衣口袋(以前打死她都不敢这么做),继续方才的话题,“我们还是到伦敦转一圈吧,感受一下小说中的气氛。”说罢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想想看,黄昏下细雨蒙蒙的雾都,吸血鬼少女独自坐于喷泉边,温柔绅士的老帅哥走过来问‘小姐您需要帮忙吗’,然后抱起少女小小软软的身子。小女孩则柔顺地靠在他的肩上,伸出小小的尖牙……” 没当吸血鬼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有那么多的经典场景可供亲身体验。 她偷眼看看男子扬起了一边眉的侧脸。吃醋没吃醋没?她可是要到喷泉边钓老帅哥哦,嘿嘿…… “想法不错呀,”男子仍是目不斜视地住斜坡上走,“阿扎克也说过伦敦club里热情又正点的辣妹可是大把抓。” 那只小手抽离了他的口袋,人也霍然停下,他假装不知地继续走。不到一分钟,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女人轻喘着追了上来,这次不客气地握住了他插在袋中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跑掉。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道笑纹,他想告诉她不用那么紧张。 因为像他这种快要发霉的男人,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会要了。 后记 某人偷窥的对象,是自家的小屁孩和隔壁家的小鬼。 话说某个假日,某人因不知名原因被迫在早上起床,闲来无聊身在窗帘后偷窥两个小鬼在空地上联络感情。 虽然同为人类,可某人不得不说他们的语言听起来简直是火星文。瞧见自家撒泼时还会满地打滚的小屁孩(七岁,小二生)一本正经地对邻居的小鬼(四五岁吧?准幼儿园宝宝)说—— “哥哥教你哦。” “哥哥跟你说哦。” “哥哥……” 某人真是无比惊诧。 不知那小鬼知不知道“哥哥”在家里会满地打滚?反正他很崇拜俺家小屁孩就对了。 后来两人由“蜜月期”进入“冷淡期”,于是某人问小屁孩:“怎么不见你跟隔壁囡囡玩了?” 小屁孩头也不回,“因为她妈妈把我的赛车收回家了。” ……原来是居心不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的小孩啊……) 话说回来,像瞧小孩子玩耍这么有爱心的行为俺还要躲在窗帘后表现呢?这是有原因滴。 试想想,若看见一个满头鸟窝(因为刚起床)、两眼血丝(因为没睡饱)还露出森森白牙自以为亲切微笑的怪人盯着自家宝宝,还有哪个妈妈敢把孩子放出来玩? 虽然现实中的居委会大妈是俺初中同学的老母,俺还是不希望她找我谈话。 但是! 除此之外俺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俺绝对是个身心健康正正常常的大好青年!之所以请他老人家出来是因为,人家不是说人物的性格折射作者本人的个性么?但这次的女主角毛病多得(自闭+偷窥+恋物+神经质……)俺坚决要与她撇清关系! 再来谈谈隔壁家小鬼(突然之间谈兴大发),俺喜欢他甚于喜欢自家小屁孩,你问为什么? 且听听他们被各自老爹抽时的哭声—— 隔壁家小鬼,“哇哇哇……囡囡不哭了,囡囡不敢了……”(继续哭,他老爹继续抽) 俺家小屁孩,“吼!你打我我也打你!”(哭着扑上去,于是鸡飞狗跳……) 正常人都知道哪个更可爱吧? 不知是否个性原因,小鬼特黏小屁孩,而小屁孩总对他爱理不理(前者有新玩具时除外)。 虽然某人不够格称腐女(意即不会将身边雄性配对),但某人是小言女(意即会把所有男女老少猫狗禽兽往暧昧的方向想),俺怎么瞧那两小子怎么觉得特像小说里写烂了的青梅竹马型,即一个很喜欢另一个可另一个老不甩他,于是千辛万苦……(以下省略一万字) 某天俺回家时又瞧见小鬼趴在俺家大门口口声声叫唤:“哥哥,出来陪囡囡玩嘛……” 俺感慨万千,不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囡囡,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当然不行,一旦你们走上不归路私奔了两家老爹抄起西瓜刀了俺往哪躲?) 结果那小子看我一眼噔地跑了。 然后俺听到他在隔壁喊:“巴拔,那边有个怪姐姐!” ……如今的小鬼真是不可爱。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