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婵娟》 第 1 部分阅读 作品:共婵娟 作者:煓梓 男主角:仲裕之 女主角:蔺婵娟 内容简介: 蔺婵娟,一个貌美聪慧,却打死不嫁也没人敢娶的女怪胎; 仲裕之,一个英俊多金,却克父、克母、克亲戚的风流扫把星。[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这金陵城里两大违反礼教的名人,近来更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两人连番过招,起因源于……他很欣赏她! 一个未出阁的女流之辈,竟然继承父业为别人办丧事,可见其胆色; 一向我行我素、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得有趣得很。 在女人堆中无往不利的他,这回遇上生平最大挑战, 已打定主意使出混身解数,只求博得美人一笑…… 他的用心路人皆知,只不过蔺婵娟对他就是没好感! 想他外号“煞神”,天生命硬带衰还不打紧, 继承众多家产不但不珍惜,反而镇日流连花丛, 像这种无聊、无赖兼无法无天的男子她最讨厌。 可偏偏他又老爱上门缠着她,害她的心全被搅乱了…… 正文 第一章 这个女人很有趣。 哀伤的气氛充斥在布满白色布幔的丧堂上,仲裕之却忍不住如此想道。 这是他今年所举办的第几个葬礼了,第三个?耸耸肩,露出一个不在乎的表情,他并不真的在意。 这时,一道道不以为然的目光从他身边朝他投射,他想起该收敛一下。 咳咳。 他直起身,咳了两下,表示抱歉。之前他还身若无骨的倚在堂柱上,完全没尽到主事者应尽的义务。 那些瞪他的人;亦即他的远房亲戚,见他稍具悔意,才又转过身直视前方正跪在地上唱哀歌的女子,为她脸上深刻的哀痛,和沙哑宏亮的嗓音感到动容。 哀歌内容的意思大致是这样的: 君匆匆到世上走一遭,未曾遗下子女,只留下丰功伟业。所有亲戚都为他惋惜,都为他伤心。因君是如此杰出的人,却这么早就走了,徒遗留下数不尽的怀念…… 动人的歌声,哀怨的唱腔。 在场的每一个人,莫不被女子如诉如泣的歌声、伤痛欲绝的表情感动。从她那哀痛的表情中,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死者早逝的不舍。从她布满泪痕的俏颜中,不难感受到她的声嘶力竭。虽然她只是丧家请来的代哭者,却比丧家本身更像家人,更为哀痛…… 每个人都快随着她的歌声哭出来,只有仲裕之例外,事实上,他想笑。他想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 “这女子的哀歌唱得真好。” “是啊,尤其是她的表情,悲伤极了。” “真令人感动。” “就好像是表叔公自己的女儿一样。” “眼泪流个不停。” “是啊、是啊!” 底下的人感动得一塌糊涂,每个人都在想,她要真的是表叔公自己的女儿就好了,至少哭得比较像样,不像那倚着柱子的畜生,平白无故获得一笔财产还不懂得感激…… 正当大伙儿为死者抱不平,为代哭者富含感情的杰出表现赞赏时,代哭的女子突然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今天的法事结束,我明儿个再来。” 众人一片错愕,呆呆地看着她那张素净的脸。 怎么会这样?脸上连一滴泪也没有。按理说,她不是伤心欲绝?就算法事结束,起码也该留几滴泪在脸上,可她却一副他家死人,与她无关的绝情模样。 “仲公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蔺婵娟才不管众人怎么错愕,她还有事要找主事者商量。 “当然,到后厅如何?”仲裕之竭力忍住当场大笑的冲动,当着大家的脸,邀请蔺婵娟到后面的大厅商谈,再一次吓坏众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想笑的原因。 基于前两次的经验,仲裕之归纳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别对蔺婵娟在工作上的事情太过于感动。他亲眼瞧见,前两次的亲友们如何地被她的歌声吸引,如何地为她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痛苦情景,也跟着嚎啕大哭。有趣的是,一旦法事结束,她立刻会回复到原来冷淡的样子,过程不到几秒钟,眼泪残留不到半滴。 “这边请。”仲裕之潇洒的比了个邀请的手势,蔺婵娟立刻随着他转进内院,不管身后的人怎么议论。 这又是他另一个欣赏她的地方——不管他人流言。尚未出阁的她。根本不管他人怎么在背后猜测她不嫁的原因,怎么讥笑她的职业。她就是我行我素,甚至懒得回避,只管她的工作能不能进行顺利。 宽阔的内厅,不见半个人影,所有的丫环们都到丧堂去打理杂事,只有蔺婵娟和仲裕之共处一室。 “坐。”仲裕之十分有礼的请蔺婵娟坐下,大有先札后兵之势。 “谢谢。”蔺婵娟不客气的生进黄花梨木制的椅子,表情仍是一派从容,管他仲裕之怎么轻佻。 仲裕之扬起嘴角,觉得她的冷静十分有趣,但从另一个方面看,也很惹人嫌。 没错。他就是想把她弄上床。只不过这个计划到现在为止都不太奏效……正确来说,根本一点用也没有,他得加把劲儿才行。 “你今儿个的表现相当出色,我外头那些个亲戚们,都被你精彩的表演给唬过去了,厉害厉害。”懒懒地伸长了腿,仲裕之开口就是讽刺,完全看不见努力的诚意。 蔺婵娟垂着一双秀眼,对他尖锐的批评不感任何兴趣,只想赶快把事情搞定。 “谢谢仲公子的抬爱,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她用淡然的语气回道,清秀的丽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唉,如此一位难得的清秀佳人,居然只对工作有兴趣,枉费他这么热心勾引她的注意。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我在听。”仲裕之心想她既然对跟死人说话比较有兴趣,干脆表现出他已升天的懒丝样,或许较有希望也说不定。 蔺婵娟面无表情地自腰带中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白纸,当着他的面摊开,冷静的问道:“这回你打算火葬还是土葬?” 果然,开口闭口都是工作,她真的对死人比较感兴趣。 “咱们先别谈这个。谈点别的。”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仲裕之伸长手把纸推开。“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只对工作感兴趣?” 这是个老问题了,几乎每回私下相处,他都会问上一回,答案永远相同。 “我是只对工作感兴趣。”她把纸再一次摊回桌面。“仲公子,这次你要火葬,还是土葬——” “那么终身大事呢?”他又一次把纸推开。“据我所知你已经不小了吧!可以算是个老姑娘了,为何还不出嫁?” 第二个老问题,答案还是一样—— “不干你的事。”她眉头动都没动过。“这次你要火葬,还是土葬——一” “可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吗?”仲裕之干脆把纸抽掉,揉一揉丢在地上。“人生本该多彩多姿,成天和那些纸糊成的假人一起生活有什么乐趣?不如放开心胸,多多结交朋友,你说是不是?” 仲裕之的笑容十分潇洒,俊美的脸庞看起来尤其浪荡不羁,看得出平时他的确很努力“出外结交”。 顶着一脸漠然的表情,蔺婵娟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弯下身把原先那张纸捡起来,又一次回到座位上,回望仲裕之那张无赖的脸。 他。今年不过二十七,此她虚长两岁,却已臭名满天下。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他仲大公子生活放纵,特别爱跑青楼,就算是身戴重孝也照跑不误。 “请回答小女子的问话,你要火葬,还是土葬?”蔺婵娟可不会被他有名的笑容迷倒。他仲大公子的底细,她可是一清二楚,不会轻易上当。 本来她应该尊称他“您”的,她对丧家一向是如此,因为他们是雇主,出钱的大爷。但她偏偏就对他例外,说到底原因没别的,单纯因为她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如此放荡。 大伙儿都在私底下偷偷叫他“扫把星”、“衰鬼”,这点连仲裕之自己也知道。毕竟短短两个月之内连死三个亲戚,一般人还很难碰到。更绝的是,每死一个亲戚,他的财产就多一倍。要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死去的亲戚,分别居住在不同的州县,人家还会以为是他故意派人去暗杀他们,好让自己的财产多一些,以供他挥霍。更令她纳闷的是。每回他办丧事,一定找她的丧葬社代为办理,无论是多远的州县,都照找不误。 “我还在等你的决定,仲公子。”虽不解,蔺婵娟还是克尽职责,询问他之后的种种事宜。当知法事做完以后,还有一大堆后事等着安排,一刻也不能耽搁。[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仲裕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蔺婵娟——不,应该是瞪着蔺婵娟才对。他都暗示得这么清楚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他对她有兴趣这个念头敲进她的脑袋,或许他该直接把她拉上床才是。 “火葬和土葬有什么不同?”懒懒地回应她一成不变的问话,仲裕之的脑子里装的还是如何引起她的注意。 “价钱上的不同。”蔺婵娟把那张揉烂了的纸摊开。“这上头把这两种安葬方式的各项开支都列得清清楚楚,请仲公子过目。” “不必了,我懒得看。”仲裕之挥手拒绝她的好意。“我对价格没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哪一个方式比较不麻烦就行。”剩下的一切,金钱自会处理,不劳他操心。 “若单纯以麻烦程度来看,自然是选择火葬。”蔺婵娟就事论事。“土葬比较麻烦。要准备的事较多,花费也较高。” “可土葬感觉起来比较有诚意,不是吗?''仲裕之是对这个突然挂点的远房亲戚没什么感情,可他好歹也留了一大笔遗产给他。总要尽点心。 “原则上是这样没错。”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头。“可如果土葬了以后,墓一直没人去扫,也没有什么意义。” 换句话说,她不信他会勤快维持墓地的干净,在她的眼里,他比伸手白要钱的叫化子还不如。 扬起一双浓密的眉毛,仲裕之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坏到这么彻底,不但活人不相信他,连死人也不相信他,还得透过为他料理后事的人,代他抗议。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种方式比较好了。”她越是瞧不起他,他就越想逗她。“这样好了,咱们暂且不谈这种杀风景的事,改谈咱们俩的事好了。” 话锋一转,口气一阵。仲裕之的语气瞬间变得又黏答、又亲密,恍若情人间的爱抚一般。 “咱们俩除了公事之外,我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好讨论的。”蔺婵娟像避苍蝇一样地避开他亲昵的口气,还有他一直往她靠拢的俊脸。 “当然有了。”他再接再厉。“你晓得我一向就对你极感兴趣,尤其很想——” “少爷、少爷!外头有人求见!” 仲裕之的话还没能来得及讲完,一个仆人就急急忙忙冲进内厅里,气喘吁吁的大声嚷嚷。 “什么人求见?”仲裕之很不高兴的皱眉。好不容易他才逮着机会,想好好勾引蔺婵娟时,不识相的仆人就跑来搅局。 “一位自称是红兰的姑娘。”仆人答。 “红兰?”这突来的名字教他愣住。“她来干什么……快请她回去。”现儿他家正在办丧事,不宜接见外客。 “我说了,少爷。”仆人满腹委屈。“可对方怎么也不肯离去,非得见到您不可。” “你还是请她回去。”伤脑筋,她怎么这么固执。“你就告诉她,此刻我正在灵堂守孝,没空理她。” “没用,少爷。”仆人又答。“我原先就是这么说的,可那位红兰姑娘却回答说,您不可能乖乖待在灵堂,泰半躲在内厅休息。” 不愧是他的红颜知己,他的什么德行,一清二楚,瞒都瞒不过。 “那就骗她说,我身体不适,躺在房间里休息好了。”仲裕之有些困窘的命仆人扯谎。“就告诉红兰,说我因悲伤过度,所以不得不——” 要死不死,仲裕之的谎言尚未编织完毕,他那位红颜知己就“哇”地一声冲进他的怀里,伤心欲绝的大哭起来。 “怎么了,红兰?”仲裕之抱着突如其来的女子,柔声安慰。“你先不要哭,当心哭坏身子,又倒下……” 女子哭哭啼啼地赖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像刚死了哪一房亲戚,实际上是抱着她的人刚死了亲戚,只不过看在外人的眼里,立场完全相反。 “我先告辞了,仲公子。”默默起身,蔺婵娟冷淡的通知对方。“关于安葬的事,咱们改天再讨论。”她不想再留在这里看人唱大戏。 “等一等,蔺姑娘!”仲裕之急忙叫住她。 “咱们还没讨论完,你不可以现在就走。”他试着把怀中的女人推开,无奈她的手好比八爪章鱼,黏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咱们还没讨论完。”蔺婵娟冷眼看他的窘况。“但依你目前的情形看来,好像没办法再讨论下去。” 这倒是,红兰的手简直比藤蔓还紧。 “那……我再去找你!”仲裕之对着蔺婵娟的背影大叫,一方面还得应付怀里的红兰。“过两天我去你的店里找你,商量安葬的事!” 仲裕之拚命朝着她远去的背影吼,就怕她误会他跟红兰之间的关系。蔺婵娟耸耸肩,表示他不必这么急于撇清。 因为,他跟她什么关系,对蔺婵娟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她只在意自己的工作。 蔺婵娟她家的店,就位于金陵城内最热闹的街上。由于她家是老字号,因此只要提起“永平号”这家杠房,金陵城里的大大小小都会指点正确方向,鲜少弄错。 杠房就是葬仪社,一般人都爱这么叫,招幌也做得十分简单。蔺婵娟家的尤其不显眼,长长的布幌上,只见绣了冥冠、冥枕、冥靴等冥器图形,而且还不像其他店家用木头站立,反倒是挂得高高的悬挂在天际,不用心的人根本看不见。 这条街永远都是人声鼎沸,热闹滚滚。各式各样的招幌飘扬在街道上,夹杂着各异其趣的木制招牌,或躺或坐,或直或横,将这条商业鼎盛的街道点缀得异常热闹,也相对吵杂。 秋风吹起的晌午,商业街如同往常一样热闹。一大清早就开门的店家,无不大声吆喝,用力推销自家贩卖的商品,只有一处显得特别安静。 “小珍,把昨儿刚进货的冥纸数一数,别教人给诓了。”蔺婵娟淡淡地吩咐手底下的帮手,要她进内院去把小山高的纸堆数个仔细。 “是,老板。”小珍放下手边折纸钱的工作,准备进内院,却忍不住被外头的热闹吸引。 “每一个店家都在吆喝着呢,真热闹。”哪像他们这家店这么安静。 “你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到门口站着。”蔺婵娟立刻回应小珍的渴望。“不过我想就算你再怎么大声喊,也没有人希望踏进咱们店里,但你可以喊喊看,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喊过。” 蔺婵娟的表情虽冷,但语气十分认真。从事这行这么久以来,她还没有过当街拉客的想法,值得考虑。 “呃……不了,老板。都怪小珍多嘴,我这就立刻进内院数冥钱去。”小珍当机立断,一溜烟便跑不见,就怕真的上街去招揽生意。 开玩笑,谁敢开口到处问他家有没有死人?不被活活打死才怪。 看着小珍飞也似的背影,蔺婵娟微微抬起秀眉,不明白她在紧张些什么,她在跟她开玩笑,难道她听不出来吗? 算了。 轻轻的吐一口气,蔺婵娟决定以后再也不同人说笑话了。反正她的笑话没人听得懂,无论她说什么,都被人当做是意见,转而慎重考虑。 或许这和她的职业有关。 俐落地拿起一捆束好的黄麻绞带,蔺婵娟心想这全怪她的工作。谁叫她的工作专门给人建议,成天问人喜欢何种安葬方式,难怪人家要怕了。 她耸耸肩,转个身,将手里头的黄麻绞带给捧到店门口。待会儿有一处丧家要用到这些绞带,得宜早准备才是。 蔺婵娟一向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尤其在工作上更是如此:她家是老字号。身为老店的继承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既有的名声发扬光大。若是不能,最起码也不能丢脸。所以她做起事来格外谨慎,至今还没有任何丧家对她表示过不满,多半是竖起大拇指称赞她了不起。当然,这仅仅止于工作上。至于她的私生活,就没有那么为人称道了,毕竟她特立独行,又和桑绮罗她们是结拜姐妹,蜚异声从不曾间断过。 弯腰放下手中的黄麻绞带,蔺婵娟压根儿不在乎别人怎么讲她,嘴长在人的脸上,她也管不住,只要自己过得愉快就行。 正当她忙着整理门口那些黄麻绞带时,街口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原来是“丧绰”来了。 绰;其实就是职业乞丐,江湖上的行话一般都这么叫。绰又分好几种,此如响绰、虫绰、臭绰、丧绰等。光看这些个字眼,就知道他们有多吓人,更别提真的碰见了。 而像蔺婵娟他们这些个做买卖的店家,最怕遇见这些江湖行绰,只要他们一上门,多半是赶紧给钱,请这些职业乞丐快快走人,以免妨碍他们做生意。 可今儿个,就很不幸来了个丧绰。所谓丧绰,即是头戴麻冠,身穿重孝,手持衰杖的职业乞丐。他们谎称丧了考妣,恳求掌柜的恩典资助。店铺为避免触霉头,多半会给。若遇有不给的商家,丧绰便会赖在门口大声哭嚎,或唱哀歌,直到商家肯给为止。 今天这个丧绰,很显然也是个中高手。只见他身穿三升半的衰衣,头戴苴麻制成的首绖,麻梢垂左耳处,应是死了至亲之人,而且这个至亲还是个男的。 演技甚佳的丧绰,就这么一家走过一家,一处要过一处,凡是他走过的,没有一户不给钱的,就怕沾了晦气。 终于,丧绰来到了蔺婵娟店门口,也不抬头看看招牌,就对着蔺婵娟哭闹起来。 “咱家昨天刚死了老父呀,还请掌柜行行好,给咱几文钱,好凑合着回家葬父……” 丧绰这哀歌唱得是又亮又响,眼泪掉得是唏哩哗啦,每唱一句,气就抽上一回,可谓是唱作俱佳。 “掌柜的行个好,给咱几文钱,回头给您磕头谢恩……” 丧绰又是跪、又是拜的,卯尽全力跟蔺婵娟要钱,无奈她仍是文风不动。 哭丧哭到她家来,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丢人现眼吗?她若的给他,她家这“永平号”的招牌,岂不教人给拆了?更何况他家并不是真的死人,只是想假借着丧家的名义骗钱而已。 任凭脚底下的丧绰怎么卖力演出,蔺婵娟始终站得挺直,冷眼垂看丧绰的一举一动。 四周的人潮很快聚集过来,围着他们看热闹,其中包含跟蔺婵娟说好要过来找她的仲裕之。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没有同情心?我都哭了半天了,你好歹也该给我几文钱,让我回家办丧事。”丧绰见蔺婵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甘心的大叫。 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看着丧绰,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漏掉,眼光之冷,教丧绰又是一阵心有不甘。 “你到底给不给钱?你要是不给钱的话,我就赖在你店门口。哭到你无法做生意。”这丧绰是江湖老手,想趁着这么多人围观的同时,逼迫蔺婵娟就范。 只见她蔺大小姐不慌不忙的点点头,表示随便他,这下换丧绰傻眼。 怎么办,这哭还是不哭?大伙儿都在看了。 不管,豁出去了,非得要到钱为止。 丧绰“哇”一声地哭出来,哭得是天旋地转,风云为之变色。围观的人听得议论纷纷,为他哭诉中的身世大表同情,唯独蔺婵娟没有一丝怜悯。 “你哭完了吗?”就在丧绰几乎哭哑了嗓子之际,蔺婵娟终于出声。 “差不多了,怎么着?”丧绰不明白她为何问他。 “抬头看看上面。”蔺婵娟要丧绰看清她家的招牌,丧绰抬头一望 哎呀,不妙,竟然哭到杠房来! “看清楚了吧!”蔺婵娟淡淡的说。“永平号,这招牌够大了吧!要不要我把你刚刚哭诉的内容再哭一遍?”什么三岁丧母,四岁死舅舅,五岁死奶奶。人家两个月之内连死三个亲戚的都没他哭得这么离谱,他同人家嚣张什么? 这个杀千刀的恶婆娘,居然不事先知会一声。 “你……你明明是戏弄我,为何一刚开始的时候不讲清楚?”丧绰恼羞成怒的怒斥蔺婵娟,此时围观的人们又在一旁偷笑,更是让他气得双颊胀红,恼到不知如何是好。 “是你自己硬要哭,我也没有办法。”蔺婵娟耸肩。“况且,你的演技也太差,到处是破绽。” “你这疯婆娘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闻言丧绰心虚的反驳。“什么老子的演技很差?” “还不承认!”蔺婵娟冷冷看他一眼。“好,我问你,你说你刚死了父亲?” “没、没错。”丧绰答。“是刚死了父亲。”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你系着齐衰用的腰绖!”蔺婵娟捉他的小辫子。“你身穿斩衰的衰衣,头戴斩衰的首绖,可却系错腰绖。敢问,你究竟是死了父亲,还是母亲?”斩衰为父丧,齐衰为母丧,两者的丧服并不相同,就连小细节,也有明显的差别,不过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些。 “请问,你府上到底是谁过世?”蔺婵娟更进一步的追着丧绰要答案,丧绰一时心慌。竟胡乱答。 “是母亲……不,是父亲。”丧绰手忙脚乱。“可恶!臭娘们,你给我记着,改天一定找人报仇。” 丧绰眼见苗头不对,立刻给跑了。众人议论了一阵子以后也跟着离去,于是四周又恢复原先的安静。 “你处理危机的方式真是使我大开眼界,小生万分佩服。” 蔺婵娟才刚跳过一个危机,另一个麻烦紧接着来。 “言重了,仲公子。”蔺婵娟看都不看他一眼,迳自转身进屋。“不过是一个骗子,我还应付得过去。” “但是这个骗子可能是个潜在的危险,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仲裕之跟在蔺婵娟的屁股后头踏进店里,就怕她太大意。 “我相信仲公子一定有更好的建议。”蔺婵娟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来找她,人家是恨不得一辈子不要踏进棺材店,他却是一天到往这里跑,怪哉。 “的确有。”仲裕之承认。“像这种时候,我就建议你不妨找一个保镳,一来护身,二来排遣寂寞。” 仲裕之语带暧昧的说法,使得蔺婵娟原本忙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排遣寂寞?”她冷淡的看他。“我唯一会觉得寂寞,是我在专心工作的时候遭人打扰,剩下的时间,我觉得还好。” 意思就是请他快滚,没事别来烦她。 “啧啧,蔺姑娘,我不相信你真的只喜欢跟那些纸人相处,而讨厌活人。”他站在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屈身诱惑她。 “看看我,听听我活蹦乱闯的心跳。”他接着绽开一个微笑。“我一直想不通,像你这么迷人的女人,为什么只对那些火葬啊、土埋的琐事感到兴趣,像我一样游戏人生不是很好吗,嗯?” 堕落的笑容,慵懒的语气,在在显示他多么了解自己的魅力和身价。 这个男人,是一个花花公子,而且毫不掩饰对她的企图。 “请教你,仲公子;在你百年之后,你还会觉得这些是琐事吗?”懒得同他解释,蔺婵娟干脆请他自己揣测。 “不晓得,谁知道呢?”仲裕之先是歪头想了一下,立刻又恢复轻佻的样子。“或许百年后我身边葬了一堆妻妾,陪我享受死后人生——” “也有可能就此孤独终老,死后一个亲人都没有。”蔺婵娟面无表情的戳破他的春秋大梦,他不怒反笑。 “你真懂得怎么伤一个男人的心,蔺姑娘,我敢打赌你就是这样嫁不出去的。”要不摆着一张棺材脸,要不出口伤人,尤其爱伤他。 “谢谢你的赞美。”蔺婵娟颔首。“我能不能嫁出去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仲公子费心。” “此话差矣。”仲裕之摇摇手指,表示她错了。“我可是一向都很关心你,尤其关心你婚姻状况。” “是吗?”她慧眸冷睇。“你确定你是关心我的婚姻状况,而不是关心我会不会上你的床?” 精辟的见解,一针就刺进他的肉里,惹得仲裕之大笑。 “真不愧是金陵四姝之一,什么话都敢直接说出来。”他吹了个口哨。“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企图,一句话,答不答应?” 她干脆,他也不罗唆,一句话就想确定彼此的关系。 蔺婵娟淡淡看他一眼,不晓得他是头壳坏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反正她也不想猜。 “这次你要火葬,还是土葬?”既然不想猜,她索性把老话题拿出来,逼仲裕之给她一个回答。 仲裕之瞅了她许久后,重重叹气。 “怎么每回见面你都说这一句话,咱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吗?”土葬火葬还不一样都得葬,干嘛分得这么清楚。 “没有。”蔺婵娟冷淡回答。“仲公子再不快点下决定,小女子往后的工作很难安排。” “好吧!”谁叫她蔺大小姐红,城里大大小小丧事都找她。“土葬好了,这回就用土葬。” “你确定?”闻言,蔺婵娟反问。“前两次你都用火葬。” “有这回事?”仲裕之偏头回想。“我不记得了。”他耸肩。“反正丧葬的事向来由你打理,我只管掏银子。” 没错,他只管事后付帐,至于费用的来源,一律遗忘。谁叫那些亲戚们膝下无子,便宜了这个不学无术的混帐。 “说起来,我这个亲戚对我其实不错,留下了一大笔银子给我。”两手交握在脑后,仲裕之突然懂得感恩起来。 “所以这回你要用土葬。”真是难得,这混帐也会良心发现。 “是啊!”他斜瞄她一眼,她的惊讶全写在脸上。“我这亲戚小时候曾遭遇过祝融,教火给烫伤了。”他比了眉毛上方的位置。“这里,就是这里。他就是教火给烫伤这个地方,因此他一生都很怕火。如今他虽然死了,但我绝不能再用火把他烧一次,所以这回就决定用土葬,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有情有义的论述,她还以为他只懂得吃喝玩乐,没想到还挺懂得还人家恩情的。 “明白了,我会尽可能把场面办得风风光光,不教你的亲戚丧失颜面。”蔺婵娟允诺她会拿出看家本事,这反倒引起仲裕之的高度兴趣。 “谢谢你照顾我亲戚颜面……不过我很好奇,你的颜面在哪里?”说是挑衅也不过分,仲裕之是真的想挑战她。 “我的颜面?”蔺婵娟冷眼回望他。“仲公子的意思是?” “大伙儿都知道‘永平号’是金陵城内信誉最良好的杠房,我甚至听说贵杠房的扛夫,任何时刻都能将肩上的灵柩抬得四平八稳,请问有没有这回事儿?”仲裕之的嘴角此刻正勾成一个有趣的弧度,摆明了找碴。 “是有这个说法。”蔺婵娟耸肩。“敝杠房底下的扛夫,无论所经之路有多崎岖,要爬过多少阶梯,肩上的灵柩,必两端俱平,绝不倾斜。” 别看蔺婵娟这话说得很轻,可眉宇之间那股骄傲清晰可见,这更加深仲裕之游戏的决心。 “那你敢不敢同我打赌?”仲裕之突然兴致高昂起来。 “赌什么?”面对仲裕之这无聊的纨绔子弟,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就赌你的扛夫。”他越想越觉得有趣。“既然你把你的扛夫说得这么神,我倒想瞧瞧,在棺材上摆了一碗水之后,他们还有没有你说的本事。”恐怕只是说大话罢了。 “可以。”任何事情她都可以置之不理,但一定要维护她家的声誉。 “咱们这次就在令亲戚的棺柩上置上一碗水,从贵府起棺,在到达墓地的途中,若沿路曾落下一滴水,这回所有丧葬费用统统不算。” “同样地,若你底下的扛失真能做到你说的那样,不落一滴水。那么此番的费用加倍。我如数照给。” 奇特的约定,就在两人看似平和,其实激烈的口角中拍板定案。 究竟谁能获胜,就看彼此的功夫和运气。 第二章 送葬的队伍,有如一条夹杂着黄色花纹的白蛇,缓慢扫过金陵的街头。 城中的人见状纷纷走避,就怕沾染到晦气,毕竟丧葬这种事不吉利,尤其是即将嫁娶之人,更该回避。 登时,只见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一溜烟地闪到队伍的另一旁,怕若是被随风飘扬的白幡碰到,那就不好了。 可,他们又忍不住好奇,个个伸长了脖子,就怕错过灵柩上那一碗水。听说今儿个的送葬队伍不但声势浩大,办得风光体面,苦主且和主事的杠房进行一场奇怪的赌约,打赌棺柩到达墓地前,棺木上的瓷碗不漏一滴水,否则一切费用都由永平号负责。 唉,也只有像仲裕之这般放荡不羁的人,才会想出这种赌约。 伸长了脖子观看热闹的群众莫不这么想,纳闷上天何以创造了仲裕之这种人物。 这小子有个外号叫“煞神”,还有人叫他“扫把星”或“衰鬼”,可见他有多倒楣。但最倒楣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亲戚。他命里带煞,举凡他的亲戚,多半会被克死。算命的就警告过他父亲说,他的命太硬,可能会克死全家人,最好及早把他送走比较安心。 他爹当机立断,趁着他才喝了几个月奶,就把他转送给乡下一户佃农家避祸,假装从没生过这个儿子。可好景不常,几年过去,仲老爷一直膝下无子,多少妻妾,依然蹦不出一个子儿来,于是他只好把仲裕之从乡下接回来,当了几年大少爷。 就在他这少爷当得妥妥当当之际,倒楣的事发生了,他爹其中一房年轻的小妾生了个儿子,把他从稳当的大少爷,一下子踢回命中带煞的惨绿少年,之后又转送给别人当儿子。 接着,悲剧发生。那小婴儿活不到几个月就因故夭折,他爹只好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续当大少爷。等到他稍大一点,约莫十岁,他爹又获得一个儿子,同样把他丢回乡下,送给哪一户天晓得的贫穷人家做儿子。 反正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弄到最后,仲老爷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光,他不得已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承他的家业。外头都传说这是仲老爷的报应,谁让他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等有一天早上仲老爷突然暴毙死亡,他的正室也接连着去世以后,外头这才又赶紧改口,同声谴责仲裕之的不是,干嘛回来克死自个儿的父母? 当时仲裕之脸上只是挂着无谓的表情,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在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就知道他没救了,现在还是一样。 把自己亲戚的葬礼当游戏哪! 众人齐声叹气。 除了仲裕之以外,大概没有人会这么做。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蔺婵娟之外,也没有多少女子有这个胆,公然接受这样的挑战,也因此他们这些好事之徒,才会聚集在这街口,等着看热闹。 ‘ 来了、来了。 踮高脚尖,伸长了颈子,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送葬队伍,依服丧的不同程度穿上轻重不等的孝服,或是白衣系绖,或是黑衣黄麻,夹杂着几许哀伤,哭哭啼啼进入人们的视线,身后跟着一具装饰华丽的木棺。 暗棕色的木棺上,置着一碗水。这水有八分满,随着抬棺队伍的前进,竟未曾掉落一滴,可谓惊奇。 “这抬棺的功夫可真好啊,您瞧那碗里的水依然好好的。” “可不是嘛!这扛夫的肩力真不是盖的,都没见倾斜。” “是啊、是啊!” “真是好功夫。” 众人七嘴八舌,口里说的全是些赞美的话。撇去蔺婵娟同人打赌这桩荒唐事不说,“永平号”雇请的扛夫,个个都是能手,绝非等闲之辈。 身着黑白丧服的队伍,就在街道另一边的讨论声中,踽踽通过众人的眼前。大伙儿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棺木上那碗水却依然不漏半滴。眼看着送葬队伍就要走出北安门,朝马鞍山前进,不期然在街道的尽头,遇见另一队人马;非常特殊的一队人马。 “瞧,那是什么?” 瞬间只看见众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地盯着那队突然杀出的人马。身穿彩衣的莺莺燕燕们,竟然守在北安门前一字排开,个个露出媚态! ‘挪、那不是’明月楼‘的姑娘们吗,怎么全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响起惊叹声,其中热衷犬马声色的人不少,一眼就认出那些装扮妖媚的姑娘们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 这些个青楼女子,此刻全摆出一副勾人的妩媚模样,频频对看热闹的男子抛媚眼,抛得大伙儿心都慌了,一个个成了流口水的羊。 “大爷们,您们今儿个好吗,有空要不要到咱们那儿坐坐?” 原先还守住城门的青楼女子,这会儿都变成柔弱无骨的勾魂使者,风情万种的朝这些个小羊走来。 “这、这……” 被问及的男子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慌乱成一团。 “来嘛!咱们可以算您们便宜一点儿,保证将各位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 “是呀是呀,保证伺候得舒舒服服。” 青楼女子话毕,妖娆的躯体便跟着一涌而上,巧妙的挡住路口。 那些可怜又好色的羊儿们,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得争先恐后和那些青楼姑娘们闹在一起。于是现场情形更为混乱,最后竟演变成黑白队伍中夹杂着许许红妆,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殡,还是在宴客?荒唐到了极点。 微微勾起嘴角,仲裕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早在和蔺婵娟打赌之初,他就已经暗暗布下这一道难关,看她怎么突破重围。 严肃哀伤的送葬行列中,出现了青楼女子闹场的画面——呵,有趣。但最有趣的,莫过于那些扛夫们的反应。由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已经对他们的工作造成影响,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 仲裕之兴冲冲的等待那一碗水从棺木上掉下来,可偏偏就是天不从人愿,那些扛夫不但挺住,他们的头头也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借一步说话。”蔺婵娟相当冷静的要求同为首的青楼女子相谈,青楼女子本来不愿意,却在她那句“是很重要的事”中踌躇了一下,最后败阵。 蔺婵娟偕同青楼女子到一旁说话,示人拉长了颈子,想要知道她们究竟都谈了什么,为何青楼女子会一瞬间神情大变,花容失色? “真是这样?” 只瞧见青楼女子攒起红帕捂住小嘴,向蔺婵娟求证。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表示她没有说谎,为首的青楼女子一听不得了,随即跑回其他青楼女子身边附耳传话,而后每个人都露出同样表情。 “天啊,咱们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快逃呀!” 前一分钟还风情万种、勾人魂魄的绝艳佳人,下一秒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徒留羊儿们的哀嚎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怎么说走就走,跑得一个都不剩?” 羊儿们呼天抢地哭号了一阵子之后,也跟着鸟兽散。这个时候谁还管碗里面的水会不会掉下来,赶快去明月楼找那些姑娘们才要紧。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羊群,惊愣了一会儿马上恢复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随姑娘们 (: ) 第 2 部分阅读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羊群,惊愣了一会儿马上恢复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随姑娘们离去,倒是主谋者还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蔺婵娟究竟都跟她们说了些什么,为何不过三两句话,就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飞也似的离开? 这个疑问,一直到灵柩平安到达下葬的地点,都还无法顺利解开。他亲眼目睹,蔺婵娟底下的扛夫是如何翻山越岭,一路颠簸的将棺木放进预定的墓穴,沿途没有落下一滴水,甚至难得摇动。 “我输了。”挑高眉,扬高眼角。仲裕之并不真的在乎输赢,他在乎的是她如何打赢他。 “你的确是输了。”看着差一步置好的棺木,她说道。“虽然你故意安排那些青楼姑娘来闹场,却还是没用。” “原来你早看穿那是我故意安排的戏码?”他忍不住发笑,惹来其他亲戚严厉的怒视。 不得已,他只好克制点,但嘴角还是挂着笑意。 “咳咳。”天啊,要控制不笑真难。“我是说,既然你早已识破我的把戏,那么你都同她们说了些什么,使得她们如此惊慌离去?”他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大家好像逃难似的。 ‘骰什么,不过告诉她们一些常识而已。“蔺婵娟耸耸肩,十分满意扛夫们的表现,他们将棺木安置得很好。 “什么样的常识?”他才不信她这么好心。“你都说了哪些话,让她们又叫又逃?” “很简单。”她抬头看他。“我只是告诉她们,太接近棺木的话,小心棺木内的尸体会渗透出尸毒,弄花了她们的脸。她们听完之后就尖叫,尖叫完了以后就接着逃跑,我甚至来不及说明。这只是同她们开玩笑罢了。” 冷淡的口气,空白的表情,可话中的内容却教仲裕之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 他笑到流泪,亲戚们也瞪到流泪。不明白他怎能放荡至此,居然在这场合大笑。 “糟糕,我变成禽兽了。”一面笑,一面摇头,仲裕之相当明白那些亲戚们心中的想法。 “完全同意。”蔺婵娟冷道。“难得瞧见哪一个人亲戚死了还这么开心,你算是第一个。” “你很看不起我,对吗?”倏然止住笑意,仲裕之的眼神转为有趣。“你认为像我这种人非但没心少肺,甚至不配活在世上。” “我没这么说。”蔺婵娟淡淡反驳。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他颇能理解的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羞愧的表情。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 所有有关于“无”字最糟糕的形容词都给他用上了,真不知道她干嘛浪费时间同他废话。 “我改明儿去收钱。”不想再同仲裕之辩论内心对他的想法,蔺婵娟转而讨论最现实的话题。 仲裕之耸耸肩,随口应了声“好”,无谓的态度更是引不起蔺婵娟任何好感。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再加上一个无所谓。 这人还真讨厌。 金陵一向就是藏不住流言的地方。小至哪家的猫生了几窝小猫,大到哪个贪官被斩,每一条小道消息都会被掀出来,蔺婵娟和仲裕之打赌的事,当然也不例外。 像此刻,茶肆里正以燎原的速度,渲染他们那一仗打得有多精彩。当然好事之徒也不忘批评,这两个人都是金陵城里的败类,一个是打死不嫁的怪胎,另一个则是克父、克母、克亲戚的风流扫把星。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这两个人到最后会凑在一起,因为都是违反道德礼教的怪人嘛! 唉,羞耻,真是羞耻。 每一个谈论起这事的男人,都不忘端起手中的茶杯摇摇头,严词批评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的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他们才刚拉起裤档,从那个叫“明月楼”的青楼出来。 就在众人大力挞伐的同时,凤刘公路这头也没闲着,也是批评同一件事。 “听说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每个人都在谈论你和仲裕之的事。”桑绮罗捧起热腾腾的热茶就口吹了几下,告诉蔺婵娟今儿个最新的小道消息。 “别理他们,任由他们说去。”蔺婵娟也端起茶,淡淡回应。 “是啊!”另一张椅子上的甄相思赞成道。“反正那些人就是长舌爱喳呼,恨不得天下大乱,管他们怎么嚼舌根。”嚼死算了。 “人心真是可怕。”一旁的崔红豆打了一个冷颤。“没有的事硬要扯有,有了的事,又恨不得将之渲染到无法无天,真不晓得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要我说大概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桑绮罗娴雅的吞下那杯茶。“别忘了咱们当初结拜的时候,他们说了些什么。” 特立独行、不合时宜、真不像话。 她们四个轮流互看了一番,然后噗一声笑出来。她们如果像一般传统妇女一样乖的话,就不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自然也就不可能遇见同她们经历过的爱情。 爱情啊! 说到“爱情”这两个字,在场有三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心照不宣的看着唯一单身的蔺婵娟。四个结拜姐妹中就剩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不晓得她的缘分什么时候才会来。 “说真格儿的,婵娟。你对那个姓仲的,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吗?”甄相思的作风向来干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也不怕蔺婵娟尴尬。 “你觉得我的表现,像是对他有意思的样子吗?”蔺婵娟淡淡反问,不明白她的结拜姐妹何以提起这样的问题。 “像。”甄相思快人快语。“别怪我要胡思乱想,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蔺婵娟微微蹙起眉心。 “同他打赌。”甄相思说。“你这个人一向冷淡,就算有人向你挑衅,也不见你生气过。可这回你却铁了心同他争长短,实在不像你的作风。”反倒比较像她的。 “也许那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有胆子同我开口要求打赌,你知道我一向不畏怯。”蔺婵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倒是。 蔺婵娟的这句解释,果真点到了精髓,让她们一时开不了口。 别看她们最小的结拜姐妹一副瘦弱的样子。在她看似平静、冷淡到几近不近人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旺盛的求知欲和丰沛的同情心。她多愁善感,富正义心又乐于助人,此外她还很风趣,只是她的风趣往往遭人误解,这和她的个性有关。 “婵娟说得有理,咱们是误解她了。”桑绮罗赶紧出来打圆场。“再说,仲裕之那个人也不值得讨论,何必浪费口舌。” 说这句话时,桑绮罗表面是在低头喝茶,实际上在暗中观察蔺婵娟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反应。 蔺婵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连她这些个姐姐们,也对外头那些流言如此在意,好似她和仲裕之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她不自觉的拉下脸,桑绮罗却暗暗勾起嘴角,若有似无的提醒她。“婵娟,我记得你刚才似乎曾提到过要上哪家收钱?” 经她结拜大姐这么一提,蔺婵娟这才想起,她跟仲裕之说好今天要去收钱,这会儿正在等着她呢! “仲裕之他家。”蔺婵娟站起来。“我跟他约好今儿个要上他那儿收钱……”她转头看看天色。“我先走了,晚点儿我还得上别家商谈葬仪的事,不能再耽搁,你们慢聊。” 随意打了声招呼,蔺婵娟随后离去,留下结拜姐妹三人互瞪。 “她永远都这么忙。”甄相思盯着蔺婵娟的背后摇头叹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金陵的死人真不少,每天看她进进出出。” “可不是吗?”桑绮罗亦跟着叹气。“自从张大人过世之后,时局就越来越乱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也只能求自保,唉!” 这是大伙儿心中的痛。大明朝经历了多年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才在张居正大人的大力改革下,重获一丝生机。谁知好景不常,三年以前,张大人撒手西归,十年来的改革计划一夕生变。不仅他江陵老家被抄,连他临终前大力推行的改革计划,也在同一时间立刻停摆,而皇帝听说也从此不理朝政,整日热衷于声色,整个国家的纲政。乱得一塌糊涂。 谈起这一段往事,当属甄相思的感慨最深。因为四年以前她还进宫服侍过皇上,并差点成了宫妃,谁晓得四年以后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复当初清纯可爱。 “幸好你当初溜得快,否则你铁定气死在宫中。”崔红豆深知甄相思的耿直个性,断然受不了万历今日之改变。 “是啊。”甄相思苦笑。“到时还得麻烦婵娟到宫里收尸,我可不愿葬在那阴森森的地方。” 她们三人相视而笑,一同庆幸甄相思当初的选择。 “这个婵娟到底有没有在喜欢那个姓仲的家伙啊?”虽然她说没有,但甄相思还是觉得可疑。 “很难说。”桑绮罗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依我看是有一丁点儿,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你们都知道婵娟从不轻易透露心事的。[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但是仲裕之那么烂,婵娟跟了他铁定吃亏!”崔红豆为蔺婵娟叫屈道。 那家伙花名在外不说,态度又乱不正经,除了那张脸好看之外,可说是一无是处。 “别忘了,你嫁的那个老公名声也不怎么样,你还不是照嫁。”桑绮罗取笑崔红豆,别净会批评别人,也得想想自己。 “那不一样。”崔红豆争辩。“冠勤他只是怪,不是坏,比那个姓仲的强多了。” “好不了多少。”桑绮罗好笑的睨了崔红豆一眼。“反正都是一群怪胎,咱们这四个姐妹,也只适合嫁给这群怪胎,你就别多管闲事啦!” 桑绮罗要崔红豆别替蔺婵娟担心,但她怎能不担心,毕竟婵娟是排行最小的,而且至今还小姑独处。 “这么说来,绮罗姐是看好他们会有所结局。”甄相思和桑绮罗打混的时间最久,自然最懂得猜测她的心意。 “不一定。”桑绮罗左右手各勾住一只胳臂,对两人眨眼。“婵娟的心思谁也说不准,我想……咱们只好拭目以待喽!” 在她们共同为蔺婵娟祈祷的同时,她们口中的女主角也没闲着,早已赶至仲裕之的家门口,等待收钱。 “烦请通报仲公子一声,就说我来收钱。”由于仲府一天到晚在办丧事,蔺婵娟已经和总管混到连报姓名都省了,直接表明来意。 “啊?是蔺姑娘啊!”仲府的总管十分客气回应。“少爷早跟小的交代过,若是蔺姑娘来了,不必通报,直接上内院找他就成。” “内院……是指内院的大厅吗?”蔺婵娟问。 “不,是少爷住的院落。”总管为她指路。“稍早少爷他说有点困,想小睡一下,吩咐小的倘若见着了您,请您立刻过去,少爷他会马上起床见您。” 总管把仲裕之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一次,蔺婵娟却听得有些犹豫,总觉得不太妥当。 她是不在意外头怎么讲她,反正她要出嫁的机会渺茫,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她怕的是仲裕之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怪招来对付她,连带耽误了她的工作。 “我看小女子改日再来好了,告辞。”越想越觉得不妥,蔺婵娟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蔺姑娘!”总管连忙叫住她,着急道:“您可别害小的啊!少爷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将蔺姑娘带到,您这一走,不是害惨小的了吗?小的求求您了。” 总管显然还满敬重他主子的,深怕把任务搞砸。 “好吧!”她投降。“那我就上他的院落一趟,免得害您挨骂。” 在总管感激的眼神下,蔺婵娟果真朝内院走去,弯进仲裕之居住的院落。 没进到这里以前,蔺婵娟一直以为仲府够大了。等真正踏入这个四间厢房围抱的院子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印象错得有多离谱,仲府的规模超乎想像,足以媲美王府。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居住在这么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发现到偌大的院落中异常安静,四周岑寂到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忍不住心生幻想。 太夸张了。简直比她家还要安静,真不像是仲裕之的个性。 蔺婵娟其实不那么了解仲裕之,但她勖起码看见过不下十回他被女性纠缠的情景,因此断定他不可能放任院落如此寂寞,少说也要夜夜…笙歌才像他的作风。 只不过,摆在她眼前的事实是,院落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来只好靠她自己探索了。 “仲公子。”硬着头皮出声,蔺婵娟实在不愿意叫他。 “仲公子!”她再喊一次,这次总算有点回音。 一阵的声响,自某一间厢房传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是你吗,仲公子?可否回答我?”蔺婵娟一面喊,一面朝那厢房走去,且透过门缝,看清仲裕之此刻的动向。 他正躺在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语,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难过,又像个小孩般无助,仿佛什么巨大的痛苦困扰着。 她接着推门进去,走近他的身边试图听清楚他梦呓的内容,拼凑他何以显露出痛苦的原因。 床榻上的他,此刻正像个小孩似的伸出双手,对着空气乞求。 “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他的双手扑得厉害,恍若想抓住谁的臂膀一般激动,却什么也抓不到。 是谁?他到底想抓住谁,表情为何如此痛苦? “走了,又走了。”仲裕之绝望的摇头。“你们总是在需要时才会想起我,不要的时候,又把我放下……” 梦中的他似乎回到孩童时代,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仲裕之忽地哭嚎。“你们才是我的爹娘,才是……” 孩提时的梦魇,继续吞食着成年后的仲裕之,将他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不得安宁。 蔺婵娟伫立在床侧,垂眼凝视他恍如孩童的神情,脑海里升起有关他的种种流言。 她曾听人说过,他出生没几个月,就因命中带煞,被他父母丢给乡下一户佃农,由他们代养。几年以后,因家中无子,又被带回金陵,过了几年大少爷生活。之后,他爹的一房小妾生了个儿子,接着又把他丢到乡下,换另一户人家寄养。等到婴儿夭折,他又被接回来,重新当他的大少爷,一直到下一个继承人出生,他又再一次被丢回乡下,如此反反复复,他不知认了几对养父母,当了几回弃子,最后终于等到仲老爷再也生不出孩子,才总算确定他的大少爷身分。 看着他眼角上的残泪,蔺婵娟的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孩子是无辜的,出生亦无从选择,可大人们却往往由于自个儿的自私,擅自决定孩子的命运,导致孩子在成年后,还无法摆脱童年留下来的阴影,因而在许多时刻显得特别荒唐。 毫无疑问地,仲裕之即是父母私心下的受害者。他的人格被扭曲了。被他父母的作为扭曲,可罪过却算在他身上,是残忍,也是不公平,然而却没有人能够体谅。 枕头上断续传来的呻吟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收回关心的视线,却来不及远离床边,因而被仲裕之逮个正着。 “他妈的,我的头痛死了……”仲裕之一边起身,一边忙着揉太阳穴,迷蒙中瞧见婵娟。 “咦,是你?”他坐起来。“你来干什么……”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懂了,该不会是太想念我,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 仲裕之乱不正经地勾起嘴角,眼神轻佻的调侃婵娟,好像她是全天下最饥渴的女人似的。 蔺婵娟马上更正自个儿方才的想法,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来收钱。”她面无表情的抹去他的自大。“总管说你在等我,拜托我一定不能走,所以我才会在这儿。” 十分合理的解释,却形同当场泼他一盆冷水,使他深深叹气。 “你不是伤男人的心,就是伤他的自尊。”仲裕之一边拿起外袍,一边抱怨。“我还以为看在钱的分上,你至少会编个谎来骗我,没想到你说都不屑说。”他摇摇头,是不满也是无奈,气愤全写在脸上。 蔺婵娟耸肩,默默在脑海里寻找安慰他的理由,后来发现找不到,干脆放弃。 “我想念你的银子,这样你有没有好过一点?”这是蔺婵娟想到最能安慰人的方式。 仲裕之看着她,再看着她,竭力忍住掐死她的冲动。 “没有。”他几乎咬断牙根。“我一点也没觉得比较好过,反而觉得更糟。”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她淡淡投降。“总之我是实话实说,至于好不好过,就看你自己了。” 换句话说,他的自尊他自己照顾,她没空理他。 “我去把银票拿来给你。”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四百两是吗?我早准备好了……唔,拿去。” “谢谢。”蔺婵娟接过仲裕之给的四百两,原本这笔丧葬费只需二百两,但他不幸败北,只得加倍给钱。 “不客气。”仲裕之的头还在痛。“比起你伤我自尊的疔伤费用来,这四百两不过是小意思。” “我知道这对你是九牛一毛。”她语带双关,暗指他的自尊没这么容易受伤,他压根儿是个无赖。 “别把我当凯子,我也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他的头。 “我先告辞,你好好休息。”蔺婵娟达到目的后就想退场,仲裕之连忙叫住她。 “等等!”狠心的女人,老跑得那么快。 “呃,我刚刚……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我刚刚在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通常他起床会头痛,便表示他方才作噩梦,而且极有可能呓语。 仲裕之紧张兮兮的看着蔺婵娟,等待她的回答。只见她反盯着他一会儿之后,半晌才回道:“有,你有说,而且还说得挺多的。” 不妙,他真的说了,真的把他的心事说给她听。 “我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他夜夜春梦,梦里的女主角都是她吧!会不会…… “你说,”她微笑。“红兰,你的胸脯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都想揉了。” 话毕,她当场拂袖而去,仲裕之亦当场傻眼。 你胸前那两粒圆球真圆、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想…… 他完了! 第三章 西线无战事,蔺婵娟难得一日清闲。 扭扭颈子,摇摇头。蔺婵娟趁空到院子中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才发现秋风飒爽,年已过了一半。 真快,又是秋天了,再不久,又要入冬。 蔺婵娟不免感慨时间的流逝,虽然这对她并没有太大意义。 耶?对哦,好久没看见仲裕之那痞子,也就是说,他的亲戚们最近平安无事,可喜可贺。 蔺婵娟暗自为仲裕之那些亲戚们庆幸,其实距离上一次葬礼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 她才想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却看见小珍领着一位官差朝她急忙走来。 “蔺姑娘,明月楼里发生了一桩命案,甄捕头吩咐小的请您过去一趟。”甄相思底下的捕快匆忙来报,急请蔺婵娟帮忙。 “是凶杀案吗?”蔺婵娟十分娴熟的问捕快。 “不,是马上风。”捕快的声音突然转小,变得神秘兮兮。“而且这个死者来头不小,所以甄捕头才会要小的立刻领您前去处理。” “我懂了。”看样子又没空休息。“待我备妥东西,我立刻动身。” “谢谢蔺姑娘,告辞。”捕快打躬作揖,接着告退。 “不送。”蔺婵娟也回一个礼,赶紧转身去准备初步祭祀的物品。 蜡烛、长香、冥钱……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一定要带,另外别忘了带招魂铃,免得这位突然暴毙的风流鬼还流连在花丛间不肯离开,这也是相思急召她去的目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不晓得这种死法有什么意义。 备妥了所有需要的物品之后,蔺婵娟火速招来轿子,赶往明月楼去和相思会合。 由于突然间发生命案,又不敢张扬。因此明月楼里举凡所有保镖、跑堂都跑上跑下地忙着掩饰,因而没人有空理她。 蔺婵娟没办法,只好一问一间找。反正哪间厢房里的人最多,准是那间没错,不过可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她二话不说,从最上面的房间找起。明月楼共计三个楼层,有房一百零八间,是整个金陵最大的妓院,因此找起来格外辛苦。 幸好,这种事她碰多了,相当知道如何听声音判别。比如说,要是哪间厢房发出嗯嗯啊啊声,就别去打扰,因为不可能有死人。哪间厢房要是本来安静,突然问传出巨大声响,那就表示里头正在激烈奋战,比较需要的,可能是大夫。 总之,她很懂得判断就是了。而且她已经放弃搜索三楼,直接到达二楼寻找。 一来到二楼,四周马上出阵阵声响,显然二楼的厢房要热闹多了。 蔺婵娟从容不迫地从一间厢房的门前经过。房里很吵,聚集了许多人,显示里头的人正在胡闹。她原本想快速通过,不过房门不期然被打开,跑出一堆打扮妖艳的女人。 “来呀,仲公子,在这儿!”妖姬们又笑又叫的霸占住厢房门口,截断蔺婵娟的去路,将她埋没在胭脂群里。 “好啊!你们这些小贱人,居然跑到门外去,看我怎么捉你们。”仲裕之眼睛围了条黑巾,左抓右扑地跟着摸出房门口,随意乱抓。 “啊——”妖姬们笑得天花乱坠,齐声尖叫,躲得好不快乐。 仲裕之更加用力乱抓。 “捉到了。”终于给他捉到其中一个。“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等我拆了布条,铁定教你生不如死——” 仲裕之意味深长的恫喝,在拆掉布条后,倏然止住。倒不是他捉错对象,而是瞧见了某位不该瞧见人。 “蔺姑娘!”他惊讶的张大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收尸。”蔺婵娟也很惊讶,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说呢?”他笑得灿烂。“当然是来找乐子。” “看得出来。”她轻藐的看了他一眼。“我若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在守丧期,不应该出来乱晃。” “没错,你的记忆力真好。”他开心的点头。“只是墨子亦曾说过,儒家的守丧制度是不合乎人情的。我若真的遵守那一套,最起码十年不用出门,到时就得换我办丧事。”活活闷死。 此话倒不假。 现今的制度以儒家为本,若要严格执行,就得穿衰绖、住草棚,以草为床,以石为枕。昼夜哭泣,呜咽垂涕。忍饥而不食,薄衣而受寒。面目凹陷,脸色发黑,耳不聪、目不明,手足无力……等等。换句话说,只要把自己搞得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那就对了。 仲裕之显然相当熟知守丧那一套,毕竟他亲戚死多了,守着守着也守出不少心得,不必她再多言。只是蔺婵娟一时也找不到话反驳,因为若真要按照规矩,依他那种用亲戚法,可能得守丧守到下个辈子,还不见得守得完。 也罢,别同他哕唆,相思还在等她呢! “借过,仲公子,我有要事待办。”蔺婵娟决定不和他缠斗,只想尽快脱身。 可偏偏就是不如人愿。 “什么要事?”她越急,他越是不肯放过她。 “我刚刚就说过了;收尸。”她不耐烦地瞪着杵在正前方的庞大身影,神色不悦的冷声道。 “抱歉方才我没听清楚,不知道你是来收尸的。”他还是堵在她面前,不肯移动。 “现在你知道了。”她冷静以对。“现在麻烦请让开,让我完成我的工作。” “又是工作。”仲裕之叹气。“小婵娟啊,你的人生中除了工作以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吗?” 他无奈地看看她,又看看其他姑娘,周眼神鼓动那些妖姬们同他一超使坏,妖姬们马上机灵回应。 “对嘛、对嘛!”妖姬们闹成一团。“老是工作多无趣,不如同咱们一起玩,要有趣多了。” 瞬间只看见一堆青楼女子围在一起胡闹,其中有几个还是打赌那天出现过的老面孔,蔺婵娟立刻知道麻烦大了。 “请你们让开,让我过去。”她尽可能保持尊严,厉声要求那些青楼女子节制世,结果她们反而闹得更凶。 “不是咱们不让,是仲公子不肯让。”妖姬们挥动手中的红丝帕笑闹道。“其实仲公子也是一番好意,怕你生活无聊,老是和些个死人作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话罢,青楼女子笑成一团,好似她们有多了解她似的胡言乱语,一点也不尊重人。 蔺婵娟一句话也不吭,只觉得她们可怜,为了讨客人欢心,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既然她们不让,她让,反正从另一头走也是一样。 她二话不说,掉头就想走,却又被仲裕之眼尖挡住。 “各位,她要溜了,你们赶紧想想办法,把人留下来。”仲裕之懒懒命令,妖姬们立刻转向,当场扑杀蔺婵娟,让她动弹不得。 “这样好了。”看着蔺婵娟眯起的眼,他心生一计。“干脆咱们请她一起进房喝酒,顺便继续刚刚没玩完的游戏,你们意下如何?” 对于仲裕之这项建议,青楼女子皆呼啸说好,但就蔺婵娟的立场,当然是反对。 千我没空同你们喝酒。“她试着突破人墙。”我有要事待办,让开。“ “什么要事?不就是收尸嘛!”仲裕之可不觉得有那么重要。“我敢打赌,现在仵作一定还在现场勘验,调查死因,一时半刻轮不到你出场。”所以不用急。 “你对这种事还真清楚。”蔺婵娟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很想赏他一巴掌,看是否能将他打醒。 “哪儿的话,看多了。”他耸肩。“而且我猜这人八成是因为马上风而死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痛快。” 他一边猜测,一边还吊儿郎当的勾起嘴角,蔺婵娟顷刻放弃打醒他的念头。 这人永远也醒不了。 “姐妹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请人进去?” 正当蔺婵娟决定不跟他浪费时问的同时,仲裕之突然登高一呼,于是那些青楼女子又包围过来。 “你们做什么?我不进去——” 蔺婵娟的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被推进偌大的厢房中,房间的桌子上到处摆满了酒,和一个小铁壶。 “咱们刚刚就是在玩这个。”仲裕之大摇大摆的走近桌子,拿起桌上的小木棒朝空中丢了几下,然后斜看蔺婵娟。 “掷壶,很好玩的游戏,你会不会玩这个?”他晃晃手中的小木棒问蔺婵娟,怀疑她根本听都没听过,因为这是一种饮酒游戏。 所谓的掷壶,说穿了很简单,就是用他手上持的小木棒,隔着一段距离将之投进一个约莫一个碗大小的铁壶里。投中的人不必喝酒,投不中的人就得喝上一杯做为惩罚,既简单又好玩,在寻芳客间大为流行。 “怎么样,你到底会不会玩?”仲裕之故意找她麻烦。谁要她上回打赌赢了,教他不得不再想其他扳倒她的办法。 “请让我走,仲公子,甄捕头还在等我,没空同你瞎耗。”蔺婵娟根本懒得理会他无聊的举动,干脆抬出甄相思的名号,企图吓跑他。 “甄相思也来了?”她这步棋不但没吓跑仲裕之,反而引起他空前的兴趣,口哨吹个不停。 “那也就是说,这回死的应该是个大人物,否则她不会出现。”仲裕之断言。 甄相思屡屡建功,地位崇高,是全金陵最有名的捕头。平时的小案件她不管,能让她出手的一定是大案件,再不就是麻烦事,因此仲裕之判断这次死的人非同小可,极可能是留都中的某位高官。 很不幸地,他猜对了。今天这位死者正是督察院的左都御使,而且是来自顺天府的高官,比应天府。即金陵的位阶更高,也更难处理。 “你打算怎么玩这游戏?”蔺婵娟面无表情的认栽。十分明白他是因为心有不甘,才会想出这个整治她的方法,目的是想报仇。 “很简单,照规矩玩。”他先将铁壶拿到一个适当位置摆好,而后解释道。“你有三次投掷机会,每投中一次,我就喝一杯酒,反之亦然。” 换句话说,她要没投中,就等着被灌酒,而她相信他一定十分乐意亲手执行这气人的是,她无意问泄漏了天大的消息,害她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好封他的嘴。 “把木棒拿来。”她伸长手,跟仲裕之要投掷用的小木棒,蔺婵娟决定赌了。谁叫她这么倒楣,找人找到他房门口来,现在只好想办法解决。 她不哕唆,仲裕之也很干脆的将木棒交给她,看她怎么解决这道难题。 蔺婵娟就定位,纤纤玉手拿起木棒,对准远处的铁壶,就要射出她的第一投…… 不要投中,千万不要投中啊! 众妖姬们将红帕攒在胸口,闭起眼睛拚命祈祷,就怕蔺婵娟瞎猫碰到死耗子,真的给她投中,损失一名好客人。 不要投中,最好不要投中。 同样地,仲裕之也在为自己祈祷,也怕万一蔺婵娟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让她投中,平白损失一次与她共度春宵的机会。 轻小的木棒,就在仲裕之和姑娘们各怀鬼胎的屏息凝神间,飞过他们眼前,像元宵节的烟火一般,朝铁壶口下坠—— 中了! 悲剧产生。 他们越是祈祷,老天就越不同情他们,硬是和他们作对…… “砰砰砰!” 连续三个声响,打碎他们的美梦,将他们推往痴呆的深渊。 “三投三中。我赢了,失陪。”端着一张再平静不过的脸,蔺婵娟淡声宣布这个噩耗。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三投三中?就算是时常饮酒作乐的老手,也没有她的身手啊! “等、等一等!”眼看着对手即将凯旋踏出房门,仲裕之连忙叫住对手,不可思议的看着蔺婵娟。 “你、你怎会……”他猛吞口水。“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厉害是吗?” 他白痴似的点头。 “很简单,我告诉你。”她面无表情的睥睨他一眼。“打从我认识相思起,每年都要陪她喝酒。每次喝酒,一定玩这个游戏,这就是答案。” 说完,她按照往例,丢下他就跑,不管他怎么傻眼。 打从我认识相思起,每年都要陪她喝酒。每次喝酒,一定玩这个游戏…… 他是白痴,他是笨蛋。众所皆知,甄相思是有名的大酒鬼,蔺婵娟是她的结拜姐妹,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仲公子,你真的不再来了吗?咱们会很伤心的。” “是啊,仲公子,你千万不要不来,呜……” 不只是他自责,其他姑娘们也鬼哭神号,担心他真的不再光顾。 他一手搂过一个香肩,左右轮流埋在她们的玉颈上,趁着能玩的时候尽量玩个够本。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发出无尽的悲鸣。过了今天以后,他就得和这个地方说再见…… 怎能不叫人心伤? 经过了明月楼那番折腾,蔺婵娟觉得自己仿佛老了一岁,立志非得好好休息不可。 因此,她放自己一天假,将所有需要外出办理的事都交由底下人傲,自己则留在店面打理进出货事宜,整理存放在店里面的冥纸。另外还得检查用来制作绖条的麻布是否够用,不够的话要赶紧叫货,免得临时找不到东西可用,坏了店的声誉。 想经营好一家老字号杠房,其实比想像中困难。除了要与供货的店家保持良好关系以外,还得时时刻刻留心突发状况。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不但得拔腿就跑,还必须确定配合的店家或是师傅也能应付这种临时状况,否则同样也是破坏声誉。 维持家族既有的传统与荣誉,是蔺婵娟生来的使命,也是她的宿命。为此她耗费了几乎前半生的青春,在这项事业上,只希望能够守住先人的成就,不使祖上蒙羞。 专心整理叠得有半个人高的冥金,蔺婵娟仔细清点这些明儿个要用到的库银,因而忽略了朝她走近的人影。 “咳咳。”来人咳了两声,提醒蔺婵娟他的存在。她抬起头,本想打声招呼,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打消了念头。 是仲裕之。 “大部分的掌柜在瞧见客人的时候,都会问声好的。”见蔺婵娟毫无反应,仲裕之干脆自己先出声抱怨。 “抱歉,我这儿不是客栈。”蔺婵娟仍旧一边做她的事,一边说道。“而且一般人都不喜欢我问候他们,或他们的家人。” “这倒是。”他莞尔,谁叫她经营触霉头的行业呢! “你来做什么?”蔺婵娟冷淡的问仲裕之。“该不会又是哪个亲戚不幸仙逝了吧?” 闻言仲裕之吹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口哨,笑着说。 “瞧瞧你的口气,好像我不能来似的,真不友善。”他眨眨眼。“不,这回我不办丧事,我是特地来看你的。” “看我?”她停下手边的工作,随意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做她的事。“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明月楼那些姑娘们漂亮。” “你太看轻自己了,婵娟。”仲裕之不以为然的摇摇手指。“你只是个性怪异了点儿,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否认你的美貌,切勿妄自菲薄。” “谢谢你的批评,但若要论起‘怪异’两个字,你好像没有比我好多少,而且我们似乎没有熟到可以互叫名字的地步。”蔺婵娟冷冷的提醒他,别净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最好也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仲裕之露齿一笑,发现他们真有默契。“我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决心做一番改进,拉近你我的距离。”这句话成功地使蔺婵娟的工作完全停顿下来,改为不可思议的注视。 “你可否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蔺婵娟不确定自个儿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再说一万次也可以。”他笑得十分开心。“我认为咱们应该可以再熟一点,做个朋友。” 朋友,她听清楚了,却丝毫不感兴趣。 “我不觉得我们有当朋友的必要。”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他,却惹来更黏人的微笑。 “当然有必要。”他无赖的说。“你把我的朋友都赶跑了,理所当然要负责。” “我什么时候把你的朋友赶跑?”蔺婵娟蹙起眉心,这人根本在无理取闹。 “明月楼当天。”他比她还委屈。“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那天那一场赌约。为了实践当时的赌约,我已经戒掉上妓院的习惯,现在只好到这里来。” 所以他牙会死皮赖脸一定要跟她做朋友,因为他没有地方可去。 “你大可以再回明月楼厮混,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定要照着赌约走。”她当时只想尽快脱身,才跟他玩投壶游戏,没有意思要和他打赌。 “我知道。”他的嘴巴咧得更大。“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履行我们之问的赌约,可我却不能不遵行。” “为什么?”怪人。 “因为我言出必行,只要是说出口的话,一定照做。这是我仅有的优点,你不能抹煞它。”仲裕之表面吊儿郎当,可眼神十分认真,看得出他真的有这方面的优点,只是她敬谢不敏。 “随你。”她掉过头去继续做她的事。“你想自讨没趣,我也没办法,你请自便。” 蔺婵娟压根儿不打算理他,反正只要不同他说话。他自己会走。因此她连赶都懒,专心做自己的事。 她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可惜仲裕之这个人没那么好打发,总能想到留下?(: ) 第 3 部分阅读 她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可惜仲裕之这个人没那么好打发,总能想到留下来的办法。[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我在想,既然咱们已经打算当朋友了,不如敞开心胸,好好说一番体己话,你认为呢?”仲裕之对着她的柔背说话,大有越挫越勇之势。 蔺婵娟不答话,只是忙着数冥纸,逼得仲裕之只好自言自语。 “好吧,我知道你害羞,就让我先开口吧!”他将双手枕在脑后,模样相当轻松惬意。 没反应,就当做是默许好了,仲裕之调侃自己。 “该从哪儿先说起呢……就从我不幸的童年好了。”他山不转路转的改采同情策略,以求她改变心意。 蔺婵娟的手果然停顿了一下,让他觉得前途有望,于是紧接着说。 “众所皆知,我是衰鬼、扫把星。谁要不幸被我扫到,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害怕自己活不到下一个年头。”他命中带煞,是公开的秘密。早在他诞生之初,就有人为他批过命,说他必定克死父母。非但如此,连他周遭的亲戚也免不了遭殃,吓得大伙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最后仍旧躲不过死神的召唤。 “更妙的是,我只要每死一个亲戚,就多了一些资产,吓得我那些亲戚们只要一听见我的名字,就大念阿弥陀佛,期望自己能借着佛祖的保佑逃过一劫,你说妙不妙?” 是很妙。 蔺婵娟不自觉地在心里回应他的问话,同时觉得他的亲戚很可怜。就她记忆所及,他上半年已经死了两个亲戚,再加上最近经手的三桩丧事,合起来总共五件,而今年还没过完呢!照这样发展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凑成七件,破了上一年的六件纪录。 “真糟糕,这好像没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瞧我轻浮的。”仲大少爷这会儿总算察觉到自己对死者不敬,连忙把手放下。 “咳咳。”他不好意思的用咳嗽掩饰他的尴尬。“总之,我的命很硬。所以我的父母亲只好把我往乡下丢,你知道我换了好几对养父母吗?” 蔺婵娟仍是没答话,但眼睛有稍微调整一下方向,让他更是觉得有望,遂再接再厉。 “你知道,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而且你觉得我很可怜。”仲裕之误将她的凝视当同情,乐得跟什么似的。 神经病,她不过是想拿他身后的剪刀剪开捆绑金纸的麻绳,谁同情他了? 她淡淡的调回视线,打消拿剪刀的主意,没想到仲裕之误以为她是想借此隐藏自己的情绪。 啊,到底是女人,多愁善感,他这招果然没有用错。 他对着她的背影微笑,更加卖力演出。 “仔细回想那些老是更换父母的日子,真苦啊!”他进一步博取她的同情。“我还记得第一次被带回金陵的模样,你知道,那时候真是吓坏我了,因为我一直以为自个儿是佃农家的子弟,没想到却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害得我一时不能适应,过了好久才调适过来。” 他说得很轻松,不过蔺婵娟可以想像得到,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一个穷了一辈子的佃农小孩,一下子被带到繁华的留都,别说吓着,恐怕睡都睡不稳,半夜里吵着要爹娘。 “后来,爹的一房小妾生了一个儿子,爹一看继承人有了,立刻又把我踢回乡下,这回他将我送给了一户靠砍柴维生的人家,那时候我才七岁,不过已经很会砍柴。”他很快的补充一句,对自己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另一项谋生的技能,感到洋洋得意。 蔺婵娟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转头,可心里却默默同情起那个个头还小、就必须承担巨大命运的可怜男孩来。 “不幸的是,我才砍了几个月的柴,又被我父母派人来接走了。当我回到了金陵,才知道小妾生的儿子夭折,不得已只好再把我接回来当继承人。”他耸肩。“三年以后,我满十岁,我爹又生了个儿子,于是我又再度被赶回乡下,这次换捕鱼的,我可足足捕了一年的鱼,每天晒太阳晒得跟黑炭一样。”他无奈的做了个结尾。 “反正我之后的人生,都是这样度过。经常今天才回到乡下,改天又被接到金陵当大少爷。如此反反复复,最后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人要懂得及时行乐,免得什么时候又要回去过苦日子也不知道,先乐了再说。” 这是他对人生的看法,也是他的经验谈。基于过去的恐怖经验,他学会了把握当下,活在当下,所以他才会这么放纵。 “那么我相信你已经得到很多快乐,你的行为就跟你的名字一样纵欲。”蔺婵娟毫不同情的下断言。 仲裕之;纵欲之。打从她生眼睛以来,还没看过哪个人像他一样把自个儿名字意义发挥得如此彻底的,他算是第一个。 仲裕之立刻反击。 “我若是‘名副其实’的话,你也不遑多让,吝啬与人分享美好事物。”他指出她的缺点。“亏你父母还帮你取了一个这么美的名字,结果也是枉然。” 婵娟二字原指美好的事物,只可惜她空拥有这个名,却没有实践的意思,甚至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不给。 “罢了,算我异想天开,居然想用童年博得你的同情。”他自嘲。“像你这种被父母亲看重的小孩,是不可能了解我的痛苦的,我简直是在闹笑话……” “别光只会自艾自怜,我也曾有过相同经验。”蔺婵娟这会儿总算肯转头看他,目光犀利地打断他的话。 “你……你也有过?”仲裕之不敢置信的望着蔺婵娟,她看起来还是一派冷静。 “嗯。”她点头。“我出生的时候,差点被溺死,只因为我爹想要一个继承人,而他不相信女人能够继承这个行业,就决定早一点把我解决掉,省得日后麻烦。”江南一带素来有溺死女婴的恶习。因为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还是别人家的,所以早丢早好,许多女婴根本都还不及哭,就叫水给断了生命。 “可是你还是活下来了。”仲裕之不是不知道这个习俗,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她身上,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是活下来了。”她同意道。“不过那是因为我爹也跟你父亲一样,怕日后生不出继承人。所以只好勉强把我留着,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再多言。” 和仲裕之一样,蔺婵娟在金陵也是赫赫有名。虽然以负面的消息居多,比如她有多冷淡啦、多无趣啦、多特立独行啦等等。但基本上大家仍是对她充满兴趣,也知道她是“永平号”唯一的继承人,家中并无任何兄弟姐妹。 “我听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后就死了,你父亲一直未再续弦,临终前交代你要好好经营‘永平号’,把这块老招牌继续传承下去。”仲裕之把他听来的消息重复一次给蔺婵娟知道,她耸耸肩,表示默认。 “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扛起这个责任。”仲裕之难以理解她的作为。“它耽误了你的青春不说,你甚至不是出于自愿,但你却甘之如饴。” 他烦躁的扒扒头发,来回踱步。 “难道你不恨吗,婵娟?”仲裕之问。“难道你就不曾怨恨过你的父母,不曾想过要报复?” 同为命运乖舛之人,仲裕之无法了解她为何能处之泰然,而他却相对的轻浮。 “需要吗?”蔺婵娟淡淡反问。“我若真的这么做,才是真的输给了命运。” 我若真的这么做,才是真的输给了命运。 这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轰得仲裕之顿时茅塞初开,说不出一句话。一直以来,他就怨恨命运,怨恨父母加诸于他身上的痛,那使得他不知不觉的放纵自己,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他想让他的父母后悔,想让他的父母觉得羞耻,然后他才可以哈哈大笑,嘲笑他的父母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掐死他,让他承受到处被人看不起的耻辱? 他做到了;借由放荡不羁的方式。只是在报复的当头,他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可却从来没有人点醒他,直到此刻。 “我真佩服你,你才是真正的勇士。”仲裕之一改过去轻佻的态度,衷心的赞美蔺婵娟,她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 她看看他的表情,从那上面找到诚恳,耸耸肩。 “我只是试着让自己活得比较愉快而已,并没有多做什么。”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非凡的智慧,使得仲裕之更加佩服。 “我之前说过想和你做朋友的事是认真的,希望你能答应我,当我的朋友。”原先他只是觉得好玩,想和她抬扛,没想到会变得如此渴望。 蔺婵娟看着仲裕之急切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丝什么,却又很快消失,只留下理智的思考。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当朋友会比较好。” 蔺婵娟冷酷的回答使得仲裕之的脸一下子垮下来。 “而且,我还要请你没事不要常来找我,毕竟我的工作很忙,没办法一直待在店里,届时坏了你的兴致,就不好了。” 换句话说,她在拒绝他,有礼却坚定,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我懂,我明白。”他苦笑接受拒绝,谁叫他过去自作孽。 “我不会再来找你。”仲裕之承诺。 第四章 尽管仲裕之承诺过,他不会再去找蔺婵娟。但那是在平常时候。她自己也说“没事”不要去找她,但如果“有事”呢?他相信她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特别这事还是跟她的工作有关。 贼溜溜的转动着眼珠子,仲裕之想到了一个可以见她的方法,连忙招来府里的总管,在他耳边交代事情。 总管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越为惶恐的看着他的主人。 “少爷,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总管吞吞口水。“您想见蔺姑娘的心情我懂,但是咱们可以另想别的办法,不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 “没有其他办法了。”仲裕之不耐烦的打断总管。“能试的我都试过,可她一概当做没看见,理都不理我。” 自从他答应蔺婵娟不会随便去打扰她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机会,祈祷哪个不幸的亲戚突然间嗝屁,让他有见她的借口。 结果没有,一个也没有。害他不得不另想办法,改到街口去堵她。当她上市场买菜时,他会故意提个菜篮,假装也去采购。当她去凤刘公路找她的结拜姐妹聊天时,他也会随后赶到,随便找个名目拜访章旭曦,然后在两人相见时,故意睁大眼,惊讶的说声:“好巧!”接着就是扯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她听烦了,吭都不吭一声的落跑,留下他尴尬的对着其他人猛笑,闹足了笑话。 但再怎么好笑,都没有他接下来的举动离谱。横竖都被拒绝的他,竟然异想天开的跑去参加她所主办的每一场葬礼,枉送了一堆白色,最后还被人以“没有这样倒楣的亲友”为由,给撵出了丧堂。 “唉,少爷说得是,您的确满惨的。”总管叹气道。“不过话说回来,蔺姑娘也太不尽人情了,至少也该同您说说话,给点面子才是。” 可不是吗?仲裕之挑眉,百分之百同意总管的话。好歹他也让她主持不下十场丧事了,赚进了大把银子,可说是她最大的客户,但她照样不领情。 “所以说,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快快去办。”仲裕之随手一撵,就把总管撵出家门口,替他办差去。 总管没辙,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蔺婵娟,照仲裕之吩咐的话做。 “蔺姑娘,我家少爷请您过去一趟。”总管今儿个的运气相当好,蔺婵娟刚好在家,正忙。 “仲公子?”她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总管。“仲公子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正在忙,不方便——” “有事、有事。”总管急忙打断。“我家公子……又有一名亲戚不幸辞世,想麻烦您打理身后的事。” “仲公子又有亲戚过世?”她愣了一下。“真难过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这次又是哪位亲戚?” “呃……”猛然被问及的总管只得干着急。“是、是少爷的表叔公。” “表叔公?”蔺婵娟又愣。“我记得上次死的也是表叔公,怎么这次又来一个?” “是、是啊,哈哈哈!”总管傻笑。“少爷他有很多表叔公,小的也弄不清楚。” 总管额冒冷汗的扯谎,蔺婵娟倒不疑有他,到底仲氏是金陵本地的大家族,散落在全国各地的旁枝散叶也不少,有很多叔公也不足为奇。 “我立刻过去。”蔺婵娟向来是工作第一,一口就允诺下来。 总管随即点点头,带着心虚的表情离去。蔺婵娟匆匆忙忙的结束了手上的工作后,也跟着上仲府报到,去了才发现—— “你没有亲戚死掉?”蔺婵娟不可思议的看着仲裕之无赖的表情,无法相信他居然谎报家里有人出丧。 “没有。”仲裕之仍是一派无赖的样子。“托老天爷的福,我家的亲戚都健康得很,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蔺婵娟仍是难以置信。 “既然没有人死掉,你为什么告诉总管说你的表叔公过世,要我过来看看?”简直胡闹。 “他说是表叔公?”仲裕之反倒觉得新奇,连吹了几声口哨。“这老小子,我就知道他恨我家那些亲戚,虽然他嘴里不说,可我就是知道。”尤其是“表”字辈的人物,特别难缠。 “仲公子!”蔺婵娟扬高声调,火气都快冲上来。 “好吧、好吧!我认错,请你大人大量别生气。”他连忙举高双手消她的火气。“我承认是我说谎,骗你说我家又有丧事,与总管无关。”虽然他是领钱办事的伙计,但也不能害他。 “我没有责怪总管。”她火气仍然很旺,没那么好说话。“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做?”若是他敢回答好玩,一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绝不食言。 “因为我想见你。” 仲裕之的回答让婵娟答不出话。 “自从你不许我去你家找你之后,我便很难再见到你。为了见你,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这话时,他一副不觉得有错的模样,让她更是无法承受。 “就为了想见我一面,你就诈丧?”老天,怎么有这么离谱的人。 “不是诈丧,是诈称有丧。”他更正她的用字。“诈丧是家里没人死。却弄个死人来。诈称有丧是家里没人死,却谎报有人死掉,不一样。” “谢谢你的解释,但在我听来都一样,没什么不同。”她不客气地挥掉他的说文解字。“你知道你这么做,已经犯法了吗?” “不知道,我触了什么法?”原本蔺婵娟是希望能用律法来约束他,没想到他反而好奇。 “诈称有丧。”蔺婵娟冷冷的回道。“根据‘明律’规定,如父母活着而诈称有丧,或父母亡故,而诈称新丧者,处仗六十、徒一年。” “真严厉。”他乱不正经的吹了个口哨。“那如果是‘表叔公’呢?谎报表叔公过世,要接受什么惩罚,明律有没有规定?” “当然有。”蔺婵娟直觉地脱口而出。“明律规定,若是谎报表叔公过世,要处仗……要处仗……” “要处仗‘零’。”仲裕之语带顽皮地用手比了个圆圈。“谎称有丧这项规定,在明律中仅限于父母。至于其他亲戚则免,比起唐宋律来,要好过得太多!” 说完,他哈哈大笑,似乎对于明律中的漏洞,潜藏着无限的满意。 蔺婵娟当场气红了脸,她很少这么生气的,可这个人真的让人想发火。 一个人没有脸皮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又没有常识。一个人没有常识也无所谓,然而偏偏他又懂得不少知识,且用这些知识击溃她。 “你就待在这里慢慢笑吧,我不奉陪了。”她受够了嘲弄,决定马上走人。 “等一等,婵娟!”见苗头不对,仲裕之赶紧拉住她的袖子,急忙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嘲笑你,该死。”他急得猛搔头。“事实上,我一点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我是的想不出别的方法见你,才用这一招,请你原谅。” 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低头,厚得足以媲美城墙的脸皮上居然出现一丝红晕,蔚为奇观。 “是我眼花了,还是你真的脸红,我好像看见你的双颊红红的?”蔺婵娟十分好奇他此刻的心情,遂问。 闻言,仲裕之猛然抬头,认真的打量她的脸。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不敢确定,因为她还是一派面无表情,瞧不出端倪。 “随你怎么想。”她耸肩。“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会不会脸红,如此而已。” 奇怪的个性,奇怪的反应,但他却觉得与她越来越贴近。 “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仲裕之乘机表白。“我是真的想见你,虽然你一再希望我不要去打扰你的生活,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做朋友,不管我的行为看起来有多幼稚。” 仲裕之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像个任性的孩子,可他就是无法抑制那种想见她的心情,那使得他有如跳梁小丑,一心一意只想网罗她的踪迹。 而若说仲裕之迷惑,蔺婵娟亦觉得困扰。他任性、不成熟的举动已严重干扰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如平时一般冷静思考。 她该接受他吗?接受他递过来的友谊?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若真的接受他的友谊,生活一定不会平静,还是推了吧!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常来找我,最好是有事才来。”婉转地推却他抛来的友谊,蔺婵娟当场拂袖而去,放任他又一次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不要太常来找我……最好是有事才来…… 那不就意味着——他可以去找她,只要他真的“有事”就行! 好个机灵的总管,非请他喝酒不可。 仲裕之二话不说立即行动,拎着总管上酒楼去。 秋天的早晨,寒气逼人。尤其时序已逐渐转入冬季,更是显得冰冻异常,逼得人们不得不拿出厚厚的棉袄,以抵挡寒意。 这天,蔺婵娟穿着厚重的袄衣,同往常一样准备开店门。她将门板与门槛之间的木条一片一片的拆下来,放在一侧。然后回头拿出竹扫把,把地上复着的一层薄霜扫掉,等她打扫完毕,已是满头大汗,正想进屋里去喝一杯热茶时,不期然看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背对着她在店门口徘徊。 “请问有什么事吗?”蔺婵娟好奇的叫住来人。那人的身材高大,身穿僧侣的服装,看起来有些怪异。 被叫住的僧侣先是顿了一下,犹豫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转头。 “抱歉打扰你,姑娘。”僧侣说。“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非常不好意思。” 僧侣说明了来意后跟着露出一个羞愧的表情,蔺婵娟觉得很惊讶,因为这位僧侣是一个外国人,操着一口浓浓的异国口音,中原话说的相当好。 蔺婵娟好奇的打量那个僧侣,她从没见过外国人,但曾听人说过他们高鼻子凹眼睛,长相十分特别。还有人说他们会吃人肉,尤其专爱偷刚出生的婴儿煮来吃,非常残忍可怕。 原则上她是不相信这些传言,反正人们最爱夸大事实,不足采信。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倒是没说错,外国人的鼻子真的很高,几乎顶到天。 他的鼻子真挺,不知道自己的鼻梁有没有人家的一半? 蔺婵娟一面想、一面下意识地摸自个儿的鼻梁和他比较。突兀的动作,立刻引来对方的关心。 “你的鼻子有问题吗,不然你怎么一直摸你的鼻子?”僧侣满脸疑问的看着蔺婵娟,觉得她的举动十分奇怪。 她立刻收回手,庄重的摆在身侧,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的鼻子怎么这么高,顺便看看自己的鼻子还在不在。”蔺婵娟绷着一张脸解释,对方笑了笑,觉得她的话十分幽默。 “我保证你的鼻子还在你的脸上,姑娘。”僧侣朝她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在这寒冷的天气中显得特别温暖。 “谢天谢地。”她微微点头。“这天挺冷的,咱们还是进屋去说吧!” 蔺婵娟将僧侣领进店里,奉上一杯热茶,僧侣感动的接下茶杯,眼眶有些微红的说—— “没人对我这么好,已经有一阵子了,谢谢姑娘。”僧侣向蔺婵娟道谢。像中原话,又不像中原话的语法让她既觉得有趣,又得稍费一些心思理解,让她不禁莞尔。 “瞧你这身打扮,你应该是个和尚吧!”蔺婵娟猜测对方的来历。 对方忙放下茶杯,摇摇头。 “不是的,姑娘。”他解释。“我不是和尚,是个传教士,隶属于耶稣会,不是你口中的和尚。” “可你身穿和尚的服装。”蔺婵娟一头雾水的看着传教士,弄不清他什么来历。 “我知道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和尚。”传教士摸摸自己理光的头叹气道。“这是为了传教方便,让中国人民更容易接受我们,所以不得不打扮成这个样子。”像个道地的和尚。 “原来是这个样子。”她一知半解的点头。“可小女子尚有一件事不明白,既然只是传教,干嘛非得穿和尚的衣服不可,也可穿其他服装啊!” “不、不,之前我们就是这么做,但是没有得到效果,所以才改作这装扮。”传教士急忙撇清。“我们不想让这儿的人觉得跟我们有距离,毕竟天主的慈爱是没有国界的,我们应该设法让这里的人了解,穿和尚服最起码可以让人们知道我们的目的,比较不容易引起误会。” 传教士十分辛苦的把这一番话说完,舌头差点没有打结。 蔺婵娟再一次点头,总算有点概念,原来他们做和尚打扮,只是为了传教方便,没有其他原因。 “所以说,你不是和尚,还是可以成亲。”蔺婵娟自以为弄懂他的意思,没想到又搞错了。 “不、不。”传教士又一次喊不。“我虽然不是和尚,但和和尚差不多,我是神父。” “神父?”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专门服侍神,为神宣传旨意的仆人,不可以结婚的。” 哦,她懂了。所谓的神父其实就跟和尚一样,为了信仰奉献一生,只是名称有异,其实道理完全相同。 蔺婵娟注视传教士的脸,发现他很年轻,以她的眼光看起来也称得上英俊,可惜却是个和尚。 “我明白了,你是个神父。”她又学了个新名词。“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神父,不知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蔺婵娟没忘记稍早在门口他说过的话,遂问。 传教士立刻显露出一个哀戚的表情,难过的说:“我有同伴死了,想埋葬他,刚好瞧见你在门口扫地,所以才……” “你的同伴也是传教士吗?”蔺婵娟十分同情他的遭遇,朋友客死他乡的滋味可不好受。 “是的。”传教士点头。“他和我一样,也是一名传教士。只不过他的运气较差,才刚到没两天,就因病过世,没法完成理想。” 传教士哀伤的低下头,沉痛之情毋须言语。蔺婵娟当场决定帮传教士,尽管之后可能会有一堆麻烦。 “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蔺婵娟坚决的答应道。“不过现在我没有空,今儿个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可否改天再行讨论?”由于办理丧葬事宜有很多细节需要详谈,因此她只好另行约定时间。 “好、好。”闻言传教士喜出望外,原本他不指望能得到帮助。“我们就住在李庄最角落那个地方……”他大致描述了一下位置。“改天你有空再来找我们,讨论该怎么埋葬我们的伙伴。” 传教士就在蔺婵娟的首肯下,心怀感激的走出她的店门口。在跨越门槛的时候他不小心绊了一下,正好撞到某人。 “对不起。”无视于对方愠怒的反应,传教士随口说了一声抱歉,便低下头,匆匆忙忙的走人,对方只好自认倒楣。 “真没礼貌,撞到人也不懂得抬头道声歉,真是!”仲裕之一面回头看对方的背影,一面搓揉被撞疼的手臂,唠唠叨叨的走进蔺婵娟的店。 蔺婵娟理都懒得理他。人家都说对不起了,就是有这么小心眼的人。 “那个男人是谁?好像挺高的。”仲裕之没忽略蔺婵娟抛过去的冷眼,总觉得她之所以心情不好,一定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缘故。 “一个客户。”基于礼貌,她顺手倒了一杯茶在他面前摆着,其实最想做的是从他头上倒下去。 “原来是客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我说,你真该仔细筛选一下客人。像他那么没礼貌的客户,你应该拒绝,省得以后自个儿出了什么问题,还回头来找你麻烦,白操心一场。” 仲裕之显然不知道自己才是该被回绝的人,还哕哩叭唆唠叨了半天,惹来更多白眼。 说人家没礼貌,自个儿的礼貌也没高明到哪里去,撵都撵不走,暗示都听不明白。 “你今儿个又为何事找我?”转过身忙店里的事,蔺婵娟干脆直接问明来意。 “你说呢?”仲裕之站起来。舆致勃勃的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我怎么知道?”她冷淡以对。“不过我先声明,看戏、听曲儿这些我都没有兴趣,也别想拉我去逛花市,我对那些个花花草草过敏。”这两个月以来就只会用这些杂事烦她,无论她怎么拒绝,他一样奋勇向前,毫不受挫。 “你就只喜欢剑兰和大黄菊,其余的花连看都不看。”他莞尔一笑,这两样花种都是祭祀专用。“但是今天我不是找你看戏,或是听曲儿,更不去花市。我今儿个来找你,完全是为公事。” “公事?”蔺婵娟愣住。“你能有什么公事?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公事可忙。” 仲氏原本就是金陵的大族,尤其仲裕之又是嫡传,光祖先留下来的财产就足以让他三辈子不愁吃穿,更别提之前过世亲戚所留给他的钱,加起来恐怕可以买下半座金陵都不止。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他相当有自知之明。“不过既然你都晓得我不可能有公事忙了,应该猜得出来我所谓的公事是什么。”仲裕之吊儿郎当的态度,看起来挺面熟的。 “你该不会是……又死了亲戚了吧?”蔺婵娟难以置信的猜测,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倒楣的人。 “对了,婵娟。”这没良心的小子竟然拍手。“这次死的,是我最讨厌的人,所以我才说是公事。”很快乐的公事。 见状,蔺婵娟为仲裕之哀悼……不,是为他那个倒楣的亲戚哀悼。而且她说错了,他才不倒楣,倒楣的是他周围的人,他顶多只能称之为不祥。 “我相信这次这位亲戚一定又留给你不少财富。”蔺婵娟出言讽刺,不祥之人居然眉开眼笑。 “一大笔。”他点头,伸手张开了五根手指头。“我这位讨厌的亲戚总共留下了五十万两银子给我,虽然比不上表叔公,但也还可以了。”他不贪心。 是啊,确实是“还可以”,区区五十万两,哪有表叔公的一百万两强,这混蛋的运气好到连上天都嫉妒。 “这次你打算用土葬还是火葬?”她敢打赌一定是后者。 “都不用,用天葬,这混蛋不值得我用这么好的方式对待。”他的口气还是吊儿郎当,但她却可以嗅出其中的怨气。 “他做了什么好事,让你非得这么恨他不可?”虽说他的态度老是乱不正经,但能让他用这么怨恨的口吻说话的,倒是第一回。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和一般人做同样的事罢了。”仲裕之耸肩。“是我自己小心眼,想要报复,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别再计较 “到底是什么事?”他不计较,她计较。 仲裕之愣了一下,奇怪她干嘛非知道不可。 “只是很小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蔺婵娟坚持一定要问。 他搔搔头,好奇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固执。他不知道的是,她一向‘就这么固执,尤其当她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来后,更是不可能软化。 “就是、就是被欺侮那种小事嘛!”他有些腼腆的说。“你也晓得我小时候经常被送过来,又送过去。我这位亲戚恰巧是我的堂哥,时常在我家出入,每次看见我又回去,便会讥讽我这次又当了哪一户穷人家的儿子,学会了什么谋生的技能,还要我当众表演。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他,恨他害我出糗。” 仲裕之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的提起往事。线条分明的脸,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乎,其实还是有些落寞。 一个经常被遗忘,又时时被想起的孩子,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在面对父母的无情时,除了哭号之外,可还有别的选择? 这一连串问题,都在他这些不经意的话中瞧出了端倪。或许最没有资格开口批评的人是自己,毕竟谁也不曾有过像他一般的生活,凭什么教训他该怎么做? “那就决定按照你的意思,用天葬好了,大家省得麻烦。”蔺婵娟很快的为他定下主意,差点没吓凸仲裕之的眼睛。 “不不……不会吧,真的要……要用天葬?”他吓得结结巴巴。“我虽然很恨我堂哥,但看在他没有任何继承人的分上,可否饶过他这一次?” 到头来,仲裕之反倒为他堂哥求情,就怕她真的把他堂哥的尸体扔到山里喂秃鹰。 “是你自己说要用天葬的,你真的不后悔?”蔺婵娟面无表情的要他再想一会儿。 “不后悔。”他忙点头。 “很好。”她微笑。“因为,我也是开玩笑的,如果真的要用天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没办过。 蔺婵娟十分满意的看着仲裕之的瞳孔放大、说不出话,心里多少有点报复的快感。 “你……”他紧张的舔舔嘴唇。“你的玩笑经常都这么吓人吗?”足以把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大概。”她不置可否。从他的反应推敲,不难猜想出为何没有人把她的玩笑当一回事儿,因为不好笑。 仲裕之的肩膀,却因为她这不好笑的笑话越抖越快、越抖越大,最后终于放声大笑。 “哈哈哈……” 能在棺材店笑得这么放肆的,想来他是古今第一人,可他就是忍俊不禁。 他笑到流眼泪,感觉一生中没有这么快乐过。她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骨子里却是比谁都固执,好奇又有趣,和外表完全不同。 “办完了丧事后,我请你喝茶。”仲裕之决定好好厚葬这个老爱嘲笑他的堂哥。毕竟若没有他的无情历练,就没有他今日的厚脸皮,值得追思。 “再说。”她勤打太极拳,又来拖延那套,但至少脸色已经缓和一点。 秋的影子,追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走到尽头。接下来的,该是严冬,或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谁也不敢肯定。 第五章 李庄;就位于凤刘公路的右下方,在高墙外,地点有些偏僻,离金陵的中心点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一般人家很少上这里。 手里拿着传教士给的地图,挨家挨户的辨认房子的外观,蔺婵娟纳闷这几个传教士怎么会把房子租在这儿,一点都不方便。 蔺婵娟不是很了解传教士的想法,事实上她连他们打哪里来都不晓得。只知道他们是怀有热忱的教士,不幸客死他乡,需要她帮忙照料。 单凭着这一股正义感,她便单枪匹马一个人前往,等来了以后,才开始觉得后悔,万一对方不是好人,那该怎么办? 蔺婵娟心中的疑虑,在对方真心的笑容中巧然隐去。他们很客气的接待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蔺婵娟,给她上了一杯热茶,招待她坐下,然后开始闲聊起来。 由闲聊中,蔺婵娟方才得知他们是打一个叫“拿坡里”(意大利)的地方来,在大海的另外一边。 “这么说,你们一个名叫方格里罗,一个叫亚钦欧,是拿坡里的名字。”搞了大半天,她终于有缘探得他们的名字。 “是的,姑娘。”其中一位传教士答道。“不过我们也有中国名字,我叫建安,他叫允琛,是罗明坚神父帮我们取的。” 前去寻求帮忙的传教士主动解释,蔺婵娟似懂非懂的点头,谁是罗明坚她不知道,但她总算弄懂去找她的人叫方格里罗,中国名字叫建安。 真复杂,看来想传教也非如此简单。 “建安公子,你来我的店里找我帮忙,但我倒想请教你,你是否知道我国的埋葬方式?”弄懂了他们的名字以后,蔺婵娟进一步弄清他们的观念,免得胡办一通产生误会。 “不知道,姑娘。我们刚到中国不久,还分不清楚贵国的风俗。”方格里罗答。 “我想也是。”幸好她有问。“这样吧!倒不如你们来告诉我,贵国都是如何埋葬死者,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看看能不能配合。” 从答应帮这个忙开始,蔺婵娟就打这个主意,一方面可以了解不同的习俗,一方面可以拿来做日后埋葬人的参考,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蔺婵娟的算盘打得精,却难为了两位年轻的教士。说真格儿的,他们对安葬死者的细节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才会找上她。 。 “呃……我们其实也不怎么了解。”方格里罗一脸抱歉的回道。“我们只知道,人死后要用棺材装着,埋在地面六尺以下的地方,然后造墓碑……” 这方面听起来倒都一样,不过一个葬礼还有很多细节,不知其他细节是否相同? “抱歉打断你的话,但是我想请教一下,贵国都不哭堂的吗?”蔺婵娟比较好奇的是其他方面的习俗。 “哭、哭堂?”方格里罗一头雾水。 “就是家人围着丧堂跪着一起哭,有时也请‘孝女’代哭,然后爬着跪绕棺木三圈。”蔺婵娟解释。 传教士瞪大了眼,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过有这么奇特的风俗,中国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我们都是亲友到现场默默致哀,再由我们为死者念祝祷词,下葬以后再各自放上鲜花,如此就算完成入殓仪式。”方格里罗原本以为全世界的埋葬方式都差不多,想不到竟有这么大的差别。 “听起来满简单的,咱们应该向你们学习。”听完了传教士的简单解释后,蔺婵娟突然有感而发。 “姑娘为什么会这么想,贵国的方式很复杂吗?”方格里罗也是个好奇之人,蔺婵娟感慨的说法马上引起他的兴趣。 “很复杂,因为还牵涉到法律问题。”她淡淡微笑。“如果凡事依照‘明律’,刚刚我说的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此外,还不许设斋作醮,不许居家作乐,不许请和尚道士作法,不评分财产,不许嫁娶,不许入仕。更早以前还不许生孩子,不过这条规定已经过修改,现在可以生了。” 蔺婵娟一口气把这些洋洋洒洒的规定说完,传教士早已是目瞪口呆。 “真的有人会遵守这些规定吗?”方格里罗无法想像这要怎么过活。 “当然没有。”蔺婵娟理所当然的摇头。“规定归规定,现实归现实,贵国的人民不也是如此吗?” 她没去过其他国家,但她想像别的国家民情也差不多,事实上也是。 “姑娘说的是,是都一样。”方格里罗莞尔。 “所以说,咱们不必考虑法律问题,因为贵国没有这么多规定。”她很快得出结论。“现在的问题只剩怎么建造墓的问题,我相信贵国的墓碑一定跟咱们的不一样,对不对?” 蔺婵娟不愧是金陵丧葬业的第一把交椅,很快就抓出问题的重心。 传教士闻言两手抱胸,低头相互讨论研究。要完全按照家乡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们家乡文字的石 (: ) 第 4 部分阅读 传教士闻言两手抱胸,低头相互讨论研究。[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要完全按照家乡的埋葬方法是不可能,也找不出可以刻他们家乡文字的石刻师,该怎么办才好呢? “姑娘,依照你的看法,如果我们想要这种形式的墓碑,你看可不可行?”方格里罗临时拿出笔纸,实际画了一幅他们家乡用的墓碑让她参考。蔺婵娟一脸好奇的看着方格里罗手上的笔,心想外国人用的东西真有意思,笔尖的后面还长一根长长的羽毛呢! “我回去找人问问看。”蔺婵娟一手接过鹅毛笔画成的图,一方面允诺。“你们画的这种墓碑我没见过,我怕师傅也不见得会做,不过我还是回去问问。”手里拿着方格里罗绘制好的图仔细端详,她觉得外国人用的墓碑还真是神奇,跳脱了方正的格局不说,还多了立体交叉的玩意儿,看也看不懂。 “那是十字架,是非常神圣的东西。”看出蔺婵娟的好奇,方格里罗进一步解释。“在我国,只要有人过世,墓碑上方一定要立十字架,这是宗教上的习俗。” 原来如此。这就跟佛教一定要诵经、道教一定要做法会是同样道理,都是因为宗教的关系。 “我懂了。”蔺婵娟又学了一课。“既是贵国的习俗,我一定尽力照办,待我找到师傅后,再回头告诉你能不能做。”她还是盯着那个十字架看。 “姑娘如果对我们国家的风俗有兴趣,不妨先了解我们的宗教,我这儿有一本‘天主十诫’,你先拿回去看看,才知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见她对十字架这么着迷,方格里罗索性自袖袋中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交给蔺婵娟,她接下册子,好奇的翻了几下。 “那么我就不客气收下了。”她将绘图连同小册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师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们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细节再行讨论……对了,你们是否已经将尸体安放在义庄?”一般人都是将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殡,但他们是外地人,理应放在义庄。 “不!”蔺婵娟本是好心建议,不料方格里罗突然大喊,后遭亚钦欧制止。 “呃,我是说,不行。”方格里罗满头大汗的解释。“我们因为身分的关系,怕义庄不肯收留我的伙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烦。” 方格里罗说得支支吾吾,蔺婵娟这才有所了解。 也对,他们是传教士,一般人对于传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坏。之前有葡萄牙籍的传教士强占蚝镜(澳门)不说,太急着宣扬他们的教义,也为他们招来不少误解,因而寸步难行。 “好吧!既然你们不方便,我也不勉强,我先回去,改日再来。”蔺婵娟了解的点头,便要离去。 “不好意思麻烦姑娘,这件事还望姑娘代为保密。”传教士将她送至门口,紧张的交代道。 蔺婵娟望了他们紧张的表情一眼,发现他们满头大汗,好似怕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会保密。”蔺婵娟再次点头答应。 这件事就在蔺婵娟大方的允诺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个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师傅,便能顺利进行。 伤脑筋。 在还没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办事”的伟大师傅之前,蔺婵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里发呆,顺便翻翻传教士给的“天主十诫”。 天主十诫,好奇怪的书名,不知书中的内容,是否就如那两个传教士的行径一样神秘? 蔺婵娟好奇地将“天主十诫”翻开仔细阅读,正读得入神之际,门口突然多了个人,不消说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婵娟,在看些什么书?”仲裕之远远就看见蔺婵娟攒着眉头在看书,表情十分专注。 “‘天主十诫’。”她头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诫。这是什么怪书? “是论语一类的书吗?”仲裕之好奇的盯着她手中的蓝册子看。 “算是吧!”她耸肩,根本懒得理他。 这是什么态度? 见她理都不理,他干脆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瞧个仔细,瞧着瞧着,竟瞧出一声怪叫来。 “天啊,这是哪门子规定?!”他指着书的内容哇哇叫。“一大堆诫律和法条,别说是人。就算是马也会闷出病来!”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接着,他把书扔在一边。 “别看了,婵娟,你根本不应该碰这本书。”他好心劝道。“书中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反人类自然本性的论调。不读也罢。” “谁说的,我倒觉得它说得挺好,挺符合人类本性,尤其是那条‘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适合你。”蔺婵娟冷冷的将书本拾回,塞进他的手里,硬要他忏悔。 “还有,你瞧它上头写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诱人作罪,一者自专,二者贪财,三者贪色。’你不觉得很耳熟吗?好像某个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这几条诫律分明都是冲着他而来,教他百口莫辩。 “是谁给你这么可恶的书?”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本书依我看根本应该列入禁书或烧掉,为什么会落入你手中?”要是让他知道是谁带坏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这是秘密。”蔺婵娟无意告诉他。 仲裕之马上流露出一脸要在她店里赖到天荒地老的无赖模样,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诉你。”她不得不妥协。“是那天撞到你的那个人给的。” “那个大个子?”仲裕之愣住。 “对,就是他。”她点头。“他是个传教士,来咱们金陵传教。”只是教还没能来得及传,就先办丧事。 “你、你和传教士交往?!”仲裕之大声小声的叫,引来蔺婵娟的白眼。 “是又怎么样?”无聊! “是就糟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蔺婵娟。“难道你没听说过有关他们的传言?” “什么样的传言?”蔺婵娟反瞪他一眼,觉得他越来越无聊。 “就是、就是他们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严厉的瞪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理由越来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这个说法?”她一副他是白痴模样的看着他,看得他越加心虚。 “呃,就算这是胡说八道好了,我还听说过一些有关他们不好的事。”他硬着头皮死撑。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书,无聊的坐回椅子上翻书。 “就说他们很没礼貌,长相怪异又行为淫乱。满嘴口臭薰死人,谁和他们说话都会昏倒,捱不了一个时辰。”仲裕之把自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蔺婵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翻书。 “你看我昏倒了没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条诫律上头。 “耶?”她在说什么…… “我昨儿个跟他们说了一整天的话,你看我昏倒了设有?”她索性站起来,让他看个明白。 “呃,这……” “再说,若要论起礼貌问题,恐怕你还差人一截。”她憋着怨气说。“还有,他们的长相的是跟我们不一样,可也不到怪异的地步。要我说,我还觉得他们长得十分英俊,牙齿也很健康。”虽然他样样不比人差,可道德修养方面有如天壤之别。 蔺婵娟火冒三丈的请他先反省自己,再来批评别人。冷峻的俏脸,难得出现了红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齿健康不代表什么,我的牙齿也很健康,你看!”他撑大了一口健康洁白的牙齿,硬要她看个清楚。 “请你把嘴巴闭起来,你这个样子很恶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称赞对方的牙齿。”他果然闭嘴,但还是愤愤不平。 她气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称赞对方的牙齿。”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说,他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 仲裕之还是一脸痴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们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就是了。”再解释下去她会吐血,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蔺婵娟并不晓得仲裕之忧心忡忡的理由,只当他是在胡闹。 就仲裕之来说,胡闹的成分当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蔺婵娟的态度,她好像满喜欢那个大个子的? 不行,怎么可以让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这么久,别说上床,连手都没碰过,如此平白无故的拱手让人太可惜了。况且,他对她的感觉逐渐改变中,他可不想还没确定,就落个先行阵亡的命运。 “我还是觉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咛,再三嘱咐,可惜蔺婵娟毫不领情,仍是低头看她的书,大声朗诵她的“天主十诫”。 “第一条:不可自专。”她念得震天响。 这小妮子摆明了跟他作对。 “第二条:不可贪财。”她特别多看他好几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他,还早得很。 “第三条:不可贪色。[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她特别在色字加重音。 呃,这好像击中他的弱点…… “第四条:应孝顺父母、尊敬长者。”她又特别强调长者二字,借以赶走仲裕之这只烦人的苍蝇。 苍蝇即刻投降,高举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国经来治他。“但我还是那句话,小心为妙……” “第五条:不可偷窃!” 还是快走妙。 蔺婵娟才念到第五条呢,烦人的苍蝇果然马上飞走,还她一个清静。 总算走了。 砰一声地放下书,蔺婵娟没想到这招这么好用,下次再用这招治他。 不过,没看见他的日子也怪无聊就是了,蔺婵娟不得不承认。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不,是经过仲裕之这些日子的严密追踪,她已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虽然有时觉得他挺烦的,说话的内容也没什么新意,可却莫名其妙给她一种稳定的感觉,仿佛一转身就该看见他,否则不像在过日子。 她耸肩,明白有关他们的传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们私底下都在猜测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暧昧,只是捉不到证据。而他们也由得人们去说,懒得辩解,因此整个金陵绘声绘影,都说他们好事近了。 好事,什么好事?嫁给仲裕之那个痞子? 一个突来的念头,霎时闪过她的脑海,使她踌躇了一下。 不,她疯了。他对她并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这点他从不曾掩饰,她也从未假装看不懂,所以她这念头根本是多余。 既是多余,就别浪费时间,还是想想该怎么埋葬那个外国人才要紧吧! 淡淡挥去脑中的念头。蔺婵娟决定把心力专注在怎么帮助传教士上面。 经过了一番折腾,蔺婵娟总算找到一个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错的制碑师傅。当然,那是在她答应付两倍的价钱之后,方才顺利敲定这笔交易。 无论如何,她总算对传教士们有所交代。因此这会儿她正兴冲冲的握着墓碑的绘制图,前去找传教士,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 由于她太兴奋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天色已晚,等她到达传教士的住所,已是傍晚时分,好些人家都已经用过膳了。 方格里罗他们一瞧见敲门的人是蔺婵娟,原本开着条细缝的门板立刻拉大,竭诚地欢迎她入内。 她十分大方的走进屋里,在方格里罗的热情招呼中坐下,摊开绘制图朝他们兴奋的说道—— “我找到肯制碑的师傅了。”蔺婵娟的笑容中不无得意。 传教士们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的显露不敢相信之情,呆愣了老半天才兴奋的叫道:“真的?” “嗯。”她点头。“我连找了几天,正愁苦之际,才想起一位父执辈的老师傅。由于他已经退休,很久不干这行了,我还是说服了他好久,他才肯答应。”既能守密又能制碑的师傅不好找,正因为他已经不在这行打混。所以她才敢放心找他,免得他们的秘密外泄。 对于蔺婵娟如此周到费心的设想,传教士们自然很感动,两人同时显露感激之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蔺婵娟微笑。她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相反地,她十分佩服他们,竟有勇气跨海而来,只为了传播他扪心中认为好的宗教。 为了化解眼下的尴尬气氛,她随意朝屋里看看,却瞧见了一些让她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那些是什么?”蔺婵娟好奇地指着不远处的桌面上,到处散落的林林总总。 传教士的焦点也随着她的视线转移,进一步解释。“那些是地球仪、天球仪、日晷、星盘,还有象限仪和纪限仪。” “这么复杂啊!”她有听没有懂。“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是很有趣。”方格里罗莞尔。“姑娘若有兴趣的话,可以走近看看,我们不会介意。” 在传教士大方的允诺下,蔺婵娟果真朝着桌面上那些仪器前进。她好奇的东摸摸、西看看,上瞧瞧、下碰碰,对这些个西方玩意儿,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却又不知道它们的用途。 她完全被迷住了。眼下的物件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她打赌也没多少人见过,尤其是那个绘着一块一块有如泥巴,呈圆球体,还可以一直转的球状物最吸引她,教她无法拔离视线。 “这是地球仪。”看穿她的好奇,方格里罗主动解释。“上面绘有全世界的地图,中国就在……这个位置。” 方格里罗将地球仪转到某一个定点定住,用手指指着那一点,告诉她那是中国;她所在的位置。 她愣愣的看着那一点,既吃惊也困惑,迷惑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用着怀疑的语气看着方格里罗问道—— “中国不是全世界吗,全世界不是只有中国吗?”她的视线又重回到地球仪上。“为何我看见的只有一小块地方偏处于世界的一隅,毫不起眼?” “抱歉令你失望了,姑娘,但这是事实。”方格里罗摇头。“我知道有许多中国人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实际上不是。而且姑娘你也太看轻自己的国家,你瞧我的家乡……”他又一次转动地球仪,找到他的源头。“这里,这儿就是拿玻里,一个很小的地方。比起中国来,就像豆点大。更不起眼。” 方格里罗安慰蔺婵娟,中国已经占了世界很大一块版图,虽不若她想像的是中心,却也不容忽视。 蔺婵娟淡淡的接受他的安慰,可同时却也产生了另一个迷惑。他们居住的地方是那么局促,顶多和中国的一个县一般大小,可却发明了许多了不起的东西,包括她眼前的地球仪。 她无意识地转动地球仪,为它着迷的同时亦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人家都已经看出世界的格局了,我们却还在原地停滞不前,自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既可悲又可笑,又不切实际。 “看来,你们带来了许多好东西。”勉强打住悲伤的情绪,蔺婵娟收回手,转身朝传教士微笑。 “这要看你怎么看,有兴趣的话是珍宝,没兴趣的话就是破铜烂铁,不值得一提。”方格里罗很开心她喜欢他带来的东西,这些都是他的宝物。 “但我觉得很有价值,我虽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一定很有用。”她凡事讲求实用,一眼就能看出那必都是些有用的东西。 她还真没说错。 “那些都是天文仪器,用来测天象,定历法。”方格里罗咧大嘴,笑得更开心了。“我和允琛都是学天文和物理的,这些东西自然随身携带,希望能对贵国有所帮助。” 方格里罗开心的解释这些仪器的用处,而蔺婵娟肯定它们必能有所用处,可能会大大的改变中国的历法也说不定。 “时间已晚,我该告辞了。”蔺婵娟总算注意到天色。“我是特别来告诉你们我已找到墓碑师傅这件事,没想到聊着聊着,竟拖到这么晚,耽误你们的时问。” “哪里,是我们麻烦你才对,让你这么操心。”方格里罗连忙摇手,表情十分不好意思。 “好说,我先走了。”蔺婵娟起身就要告辞。 “等一等!” 方格里罗忙叫住她。 “这么晚了,我看还是由我来送你回家,比较安全。”方格里罗是个细心的人,怕她遭到危险。 “不用了。”她委婉拒绝。“这条路我走过几回,还算熟,不会有危险。” “但是在我的家乡,女士一定要有男士的陪伴,否则不能单独行走。”方格里罗坚持。 “哦?”蔺婵娟饶是有趣的反注视方格里罗。“可是在我们这儿,除非两个人是夫妻关系,要不然有男人陪伴更危险,更容易引起非讥。”所以说民风不同,也是很有趣的。 “但是——” “既然姑娘说不用,你就别勉强她了吧?”亚钦欧适时出来打圆场。“而且你忘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也没有时间。” 亚钦欧用眼神暗示方格里罗,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待做,方格里罗这才不再坚持,亲自送蔺婵娟出屋子,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蔺婵娟轻轻的颔首,表示他们可以不必再送,传教士方才关起门,继续他们先前的讨论。 真神秘,这两个传教士。 淡淡地攒起眉头,蔺婵娟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金陵的治安向来不错。尤其是李庄这边,因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更是绝少有人来,甚少听闻过犯罪事件,毋须太过担心。 她对金陵的治安极有自信,因此即使传教士叮咛再三,她仍照常走她的夜路,手中仅拿着一盏微亮的灯火,踽踽向前。 起先,倒还算好,尚称平静。 尔后,她忽而听见后面隐约传来脚步声,疑似有人跟踪。 会不会是她太多虑,把自己的脚步声当别人了? 蔺婵娟惴惴不安的猜测,脚步也不自觉地踏快,想借此证明是自己多虑。 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后头的声响就多一回。她在原地伫足,那声音也会跟着不见,恍若唱双簧般的可怕。 她确定,她是被跟踪了,只是不知道跟踪她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强盗? 蔺婵娟越想越害怕,越想赶快脱离这幽黯的小路,于是用手撩起裙摆,顾不得脚下碎石的猛往前跑,直往大路奔去。 她跑得很快,不料后头的脚步更快,跟看着就要追上。 不行,她得赶快跑到大路上才行! 她拚命跑,死命的冲,终于让她看见大路的影子,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她忽地放声大叫。因为对方正从背后抱住她,用手臂将她紧紧箝住抱起来,让她无法再往前跑。 “放开我、放开我!”她像只被逮住的小猫一样两手拚命乱挥,双脚吊在空中乱,无奈就是挣脱不掉。 完了,她完了!她要被劫财劫色! “婵娟……” 不要,她这一生中没做什么坏事,她甚至还帮过一些无主冤魂收尸,为什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婵娟……” 虽说她这一生平淡无奇,但她对人生还有留恋,不想就这么遭受侮辱平白牺牲,她的人生应该更有意义。 “婵娟。” 她要反击、她要反击! “放开我,你这个杀千刀的,放开我?”她像疯了一样,低头咬对方的手臂,试图将他咬出一个洞来。 对方痛得倒抽一口气,很快地把她放下并将她转正,让她看清他是谁。 “婵娟!” “放开我、放开我!”无奈她仍处于疯狂的状态。 “婵娟!!”对方没办法,只好紧掐住她的双肩猛摇,终于把她摇醒。 “是我,婵娟。”仲裕之忧虑的脸盖住她的视线。 “是我,仲裕之。”他尽可能的低声下气,等待蔺婵娟回神,并预料自己必会讨来一顿好骂。 蔺婵娟已然崩溃的脑袋,这才慢慢地渗入一丝清醒的气息,等她看清他的脸时,已经完全恢复理智。 “仲裕之?”蔺婵娟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问道。 “你跟踪我?”她并没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骂,但苍白的脸色比大骂更吓人。 “对不起,我无意吓你。”他不知所措的放下手臂,慌乱的解释。“原本在你离开传教士的住处后,我就想出声喊你,可又怕挨你骂,所以只好——” “只好跟踪我,不管会不会把人吓死。”她不悦的攒紧眉头。 “对不起。”他赶紧低头道歉。 “你干嘛跟踪我,嫌日子过得无聊?”蔺婵娟相信他八成是因为没事做,才净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连忙抬头解释。“我跟踪你是因为……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坚持跟传教士来往。我担心你吃亏,只好盯着你,免得你人欺侮。谁知道弄巧成拙。”仲裕之难得表现出他男子气概的那一面,吊儿郎当的表情全不见了。 蔺婵娟有些惊奇,又有些感动的看着他,虽说他这关心人的方式有点太过刺激,但他的心意着实难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无法漠视他被风吹红的脸。 “从你进屋子开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认蠢行。 “这么说,有两个时辰了。”她点点头,难怪他会一副冻僵的模样。 “大概吧!”他耸肩。“我没想到你会和他们聊这么久,我以为你顶多半个时辰就会离开。”谁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没办法。他们有些新鲜玩意儿很吸引我。”尤其是那个地球仪。 “新鲜玩意儿?”仲裕之的眼珠子顿时亮起来。 “对,地球仪你有没有听过?” 仲裕之摇头。 “他们就拿这玩意儿给我看,此外还有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蔺婵娟解释她晚归的原因。 “听你这么说,倒勾出我的兴趣来。”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新想法。“我也对新奇玩意儿感兴趣,这样吧?以后你如果去传教士那边,我也跟着去。一方面既可学习新玩意儿,一方面也可以保护你,一举两得。”他兴奋地咧大嘴。 “对!就这么决定。”他怎么这么聪明? 仲裕之笑得像疯子一样,认为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他正愁没机会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里也太不成体统。如今拜传教士之赐,他正好可以借保护之名,行监督之实,何乐而不为? 对于他这项提议,蔺婵娟从头到尾就没表示过任何意见。反正死活他都会缠着她,老是这样半路吓她也不是办法,干脆化暗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帮你带来一件暖裘,你赶快披上。”再次不问她意见,仲裕之不知上哪儿变来一件轻暖裘衣,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她身上盖。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种不祥的预感,怕自己往后的人生,就这么让他给盖住。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不晓得是谁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想到这句千古名言,她耸肩,同仲裕之一起没入阴冷的夜色之中。 第六章 他对传教士没好感,非常没好感。 两手横抱在胸前,冷眼垂看不远处平和的讨论,仲裕之忍不住酸溜溜的想。 他不喜欢传教士,尤其讨厌那个叫“方格里罗”的洋鬼子,洋鬼子就该是洋鬼子,没事还取了个“建安”的中国名字,听起来四不像,反倒像唱大戏的。 还有,他长相也像唱大戏的。 带着敌意远远观望敌人一番,仲裕之下此结论。 先别说其他部分,就说他的鼻子好了。又高又挺的鼻梁,活像爬不上顶的泰山,随时有坠下来的危险。 再说那对眼睛,生得不知什么颜色。一会儿蓝,一会儿绿,像湖水一样变幻莫测,眼窝又凹得吓人,活脱是传说中的僵尸。 原本以为自己的鼻梁已经够挺的仲裕之,不爽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最让他不爽的,还是方格里罗的鼻子竟然比他挺,相形之下自己就像小山丘一样,上不了台面。 还有还有,他们不知道在谈什么聊得那么愉快。从他认识蔺婵娟以来,还没见她笑过几回,可今天她却一直开心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这么会笑似的,刺眼! 仲裕之的天外飞醋还没吃完,那头的谈话倒已接近尾声。只见原本还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先后站起来,相互道别。 “实在非常感谢姑娘的相助,没有姑娘,我们到现在还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方格里罗一脸激动地望着蔺婵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哪儿的话,不过是一点小忙罢了,何足挂齿。”蔺婵娟亦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要方格里罗不要在意。 你客气,我客气,大家都客气,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杵在一旁醋吃不完的仲裕之,差点没被蔺婵娟他们这一番你来我往给气到吐血,直想朝他们泼盆水,求他们不要闹了。 “让姑娘这么费心实在不好意思。”方格里罗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腼腆的模样令人心疼。 不好意思不会去找别人啊,假仙! 仲裕之直想掐住方格里罗的脖子。 “千万别这么说,亲友遭丧是最不幸的事,我能了解你此刻的心情。”无视于仲裕之翻白的眼,蔺婵娟朝方格里罗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惹来仲裕之的高声抗议。 这算什么?他一年死五、六个亲戚,每次都是她经手。从来也没听她说句安慰的话,钱也没少拿过,这会儿却说他可怜?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冤枉。 “谢谢姑娘的谅解,我真的很感激。”方格里罗十分庆幸自己找对人,相对的,仲裕之却是大叹命运的不公。 同样都是死了亲友,可待遇却有如天壤之别,这教他心里怎么平衡? 仲裕之忿忿不平的在心里连声抗议,外表早已是额冒青筋,牙根咬,得快要断掉,并且诅咒方格里罗走路跌倒,最好跌个狗吃屎。 就在他的眼睛几乎因嫉妒而冒火的当头。蔺婵娟终于决定打道回府,结束他这倒楣的一天。 “天也快暗了,口自们该告辞了。”微微地朝仲裕之点了一下头,蔺婵娟像叫小狗一样的暗示他可以走人,更是差点没把他气出病来。 他咬紧牙,挺直身,没什么尊严的乖乖跟在她后头。所谓好男不跟女斗,他是好男,自当保持风度,不跟她计较,只求快点离开这令人讨厌的地方。 原本他以为终于可以脱离苦海,没想到讨厌的家伙竞在门口叫住他们。 “姑娘请留步!” 仲裕之不耐烦的转身怒瞪方格里罗,他正自僧袍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蔺婵娟的手里。 “好几天以前,我就想把这块表交给你。”方格里罗羞愧的搔搔头。“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们身上没什么钱,支付不起丧葬费用。只能用这块表聊表心意,还望姑娘收下。” 方格里罗塞入她手中的东西,是一块造型特殊,做工精美的怀表,上面并饰有玫瑰图样。 蔺婵娟笑笑的收下那块表,将它放入袖袋中。她早想过他们可能没钱,付不起丧葬费,反正她也常做赔本的生意,帮些个客死他乡的无主孤魂收尸,不差这一椿。 “我接受这份心意。”她很开心的掂掂袖子里的怀表说道。“搞不好这块表价值连城,你们枉做了一椿赔本生意。”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毕竟表这东西谁也没见过,也许真的很有价值也说不一定。 蔺婵娟反过来安慰方格里罗,方格里罗拼命点头,谢谢她的帮忙。两人默契十足。看酸了仲裕之的眼睛。 不过是一块破表,有什么了不起? 他酸溜溜的盯着她袖子中的怀表做如是想,内心相当不是滋味。 仲裕之对方格里罗一直充满敌意,连带地不爽他送的东西,尤其当他看见蔺婵娟将它放在手心把玩的时候,就更不爽了。 “你干嘛一直看着那块破表?”才走进蔺婵娟的店里,就瞧见她像抚摸情人一般地抚摸着怀表,气坏了仲裕之。 “因为它有趣。”她头也不抬的回道。“这东西真的很神奇,可以告诉我时间。”一般来说都是靠日影判断,有了这玩意儿以后,就不必伤脑筋了。 “别告诉我你看不懂时间。”辨认时间有什么难的?“要我说,西洋人就是懒,还得靠个小玩意儿提醒时辰。”还是中国人的智慧比较可靠。 “小玩意儿?”她睨他一眼。“你口口声声讥称人家发明的东西小,敢问你了解其中的构造吗?” 蔺婵娟这一问,当真问出他的口吃来。 “我我我、这这这……”他以前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 “所以说,什么都不懂,只会说大话的人最让人讨厌。”她凉凉削他。“等你真的懂了,再来批评,还比较有说服力。不然的话,就请你闭上尊嘴,省得惹人烦。” 蔺婵娟不幸正是那种见不得别人批评朋友的人,他这么说她新交的朋友,她当然会不爽,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仲裕之很想高声抗议,说他也是她的朋友,为什么得忍受这种差别待遇?后来一想,是自己理亏,什么都不懂就乱批评,挨骂也是活该。 “哼,等我研究仔细以后,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豪气干云的扔下这番宣誓后,仲裕之夺门而出,立志闯出一番事业让她另眼相看。 无聊。 小心的收拾好怀表,蔺婵娟对着仲裕之怒气冲冲的背影皱眉头,不相信他真的会去研究怀表。 他八成又是哪条筋不对劲儿,等他筋拉直了以后。又会恢复成原来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必过分担心。 这头蔺婵娟压根儿不相信他肯上进,另一头仲裕之却是十万火急的赶去跟方格里罗要表。 “一千两买你这块表,卖不卖?”仲裕之一开口就是一副要用钱把人砸死的踹样,方格里罗当然不卖。 “仲、仲公子。”方格里罗被他恶霸态度吓到口吃。“这块表是我从拿玻里带来的,不能卖……” “两千两,卖不卖?”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不能卖,仲公子,这表……” “三千两,成交!”不由分说的丢了张三千两的银票,仲裕之拿起表就走,方格里罗拦都拦不住。 得手了。 几乎是用枪的,才把表拿到手的仲裕之并没有沉浸在得手的喜悦,反倒是一头栽进钟表的世界,并且差点死在那里。 老天爷,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复杂? 接连着和怀表缠斗了好几天,这会见仲裕之早已是蓬头垢面,完全失去平日的风采。他看着桌面上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铁杵,这些铁杵还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具把它们弄下来的。先前他为了打开背后的表盖,差点弄断家里所有派得上用场的针。最后找来一块铁片磨薄,才勉强撬开密合的表盖,也才有今日狼狈的模样。 说不上什么原因,他竞像着魔一样地执着非研究出个结果不可。只是天不从人愿,他越是焦急,越是查不出钟表运转的原理。弄到最后,细杵儿散落了整个桌面,他甚至组不回去。 “混帐,我怎么这么笨?”整个人沮丧地往后仰,仲裕之真想一头撞死算了,省得留在人间丢脸。 他已经够疲累,偏偏他的房门还毫无预警的打开,映入蔺婵娟平静的面容。 他急得手忙脚乱,瞎子摸象似地想收拾一桌子零乱,却被她眼尖瞧见。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的走近桌子,看他在干嘛。 “我——没有。”他来不及隐藏。“你进门之前,怎么不先敲门?”害他笨手笨脚,丑态百出。 “是你自己说过,我不必敲门就可以进来。”她提醒他先前说过的话。 “是吗?我忘了。”他还在藏。“今儿个来有什么贵干?”这些个零零碎碎,可真难藏…… “收钱。”他越躲,她越好奇。“上回你那个堂兄的钱还没给我。”到底在藏什么,神秘兮兮…… “我马上给你。”他慌慌张张的翻袖子找银票。“三百两在这儿,你拿了钱以后就赶快走——” 仲裕之的“走”字还没来得及说完,满桌子的小杵条、小铁片儿就跟着袖子到处乱飞,差点飞出桌面。 “我的杵条儿!”仲裕之眼明手快地用身体压住差点掉下去的小细棒,深怕它们有个闪失,却因此暴露出秘密。 “哦,原来你在研究表啊!”蔺婵娟一眼就看出那些个小铁条儿是怀表的零件,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他的脸立刻着火红起来,掩不住狼狈的支吾其词。“只是随便玩玩,称不上什么研究。” “可我看你玩得很高兴啊,整块表都让你给拆了。”她也弯腰帮忙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小杵条,可见他方才虽然努力扑救,仍有漏网之鱼。 “呃,我……”该死,越是不想她撞见,偏让她撞见他的糗样。 “这表是你跟建安公子买的吧,值三千两。”蔺婵娟状似无意的把小杵条放在他的眼前,力道不无稍稍用力之嫌。 “你、你怎么知道……”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老是出状况。 “因为那张银票是我出面帮他们跟钱庄领的,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外国人拿着银票到处晃会有什么后果?”她的表情很不高兴。 “我没想到……”他愣住。 “没想到?那我可以告诉你会有什么后果。”她口气冰寒地说道。“不是被控强盗,就是栽赃偷窃,而且他们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仲裕之万万没想到,他的无心之过,竟会替传教士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这并非他当初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他懊恼的捧住头,感觉自己就像笨蛋。 “我明了。”她竟体贴的点头。“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什么都不懂,想证明你并非只会说大话而已。”蔺婵娟准确无误的抓出他的心思,让他着实呆愣了好几下。 他看着她,再看着她。原本他以为会在她脸上找到轻蔑的表情,没想到却布满了体谅与了解,仿佛她生来就这么懂他。 他从来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向都是。早年的乖舛命运教会他及时行乐,并以此为借口放荡不羁,丝毫未曾考虑过,会不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 可是,她懂他,懂得他不是故意伤害传教士。虽然她对他的作为很不高兴,但还是以宽容的角度对待他,而不像他人一样,一口咬定他是个没救的人。 “谢谢你,婵娟。”他的眼眸充满了感动。“我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或许是能让他产生这股冲动的机会太少了,他才会如此迫切的想证明自己。 “我了解你的想法。”她委婉接受他的道谢。“只是我仍希望,你在凭冲动做事的同时,也能考虑一下别人的立场,避免无谓的麻烦。” “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他保证。 “不过话说回来,方格里罗他们也得感谢你的银子,否则日子还真过不下去。”多亏他那三千两,不但解决了他们同伴的丧葬问题,也有钱买比较像样的食物,不再只靠啃白馒头度日。 “没想到我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误打误中。”他自嘲。“只要对他们有所帮助就好,我不在意那三千两……” “那当然,钱是你自己要给的,怨不得别人。”她不客气的打断他。“再说你也真是个傻子,方格里罗说那块表在他家乡只值个上百两银子,你却一口气给了三十倍。” 换句话说,他笨得可以,足以在傻人榜上夺魁。 “搞了半天,你究竟研究出个结果没有?”蔺婵娟指指桌面上那一团混乱问。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支吾了半天腼腆答道—— “没有。”他叹气。“我甚至组不回去。” “也就是说,你这三千两是白花的,只买到了一堆废铁。” (: ) 第 5 部分阅读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支吾了半天腼腆答道—— “没有。[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他叹气。“我甚至组不回去。” “也就是说,你这三千两是白花的,只买到了一堆废铁。”她也跟着叹气。“你有没有想过去跟建安公子请教该怎么组合这玩意儿?他或许会告诉你。”蔺婵娟建议。 “去问那个传教士?”仲裕之想都没想过。 “是啊。”她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他家乡的东西,他又是学天文和物理的,铁定会弄这玩意儿,你去找他就对了。”准没错。 “可是……他真的会吗?”仲裕之一脸狐疑。“这东西很复杂,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们懂。除非你害怕,否则没有理由不去找他。”见他哕哕唆唆,蔺婵娟索性采取激将法,果然立刻见效。 “谁说我怕?”他死鸭子嘴硬。“不就是问嘛,有什么不敢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不安,主要是怕丢脸。 天文和物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他非弄清楚不可。 所谓天文就是指观测天象,记录下来并精确分析;物理即是探究万物起源以及发展的道理。经过方格里罗这一番简单的解释,仲裕之终于有所了解。 “这道理听起来不复杂,但实则博大精深。”注视着满屋子的仪器和外国书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绝非他说的那般容易。 “的确是这样,仲公子。学海无涯,知识有如在大海航行,永远没有靠岸的一天。”方格里罗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话,钦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认为方格里罗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为什么他的改变会这么大呢?这要从三个时辰以前说起。三个时辰以前,当他接受蔺婵娟的建议,抱着怀表的尸体上门求诊,方格里罗非但不计前嫌热情招待,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心地回答他各种问题,亲切的态度,令他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观感。 原本他以为方格里罗会把他撵出去,最低限度也该给他摆脸色看。没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请他入内,与他天南地北闲聊了一番。 他告诉他:他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小,甚至称不上是个国家,顶多只是好几个地区联合起来执政,而且时常发生争战,不若中国的祥和。 他又告诉他:他们所有的人民都信奉同一个宗教,为了宣扬他们的宗教,他们苦学中文,目的就是想将他们的信仰介绍给全中国的人民知道,而中国字很难学,着实吃了,一番苦头,才勉强到达现在的程度。 说这些话的同时,方格里罗年轻的脸庞。不知不觉绽放出一股动人的光芒,仲裕之觉得他很耀眼,难怪婵娟会对他另眼相看。 一想到蔺婵娟可能就这么让他给吸引去,仲裕之的喉头不禁缩紧,显得十分紧张,才刚开始拆卸怀表的手,也跟着变乱起来。 “呃,像建安兄这么英俊的男人,在家乡一定很受欢迎吧?”仲裕之旁敲侧击的另辟话题,试图推敲他的心意。 方格里罗奇怪地看他一眼,转动眼珠子努力回想。 “还好。”他回想他小时候。“以前的确有满多女孩子追着我跑,不过我都看不上她们。”他心中只有天主。 “建安兄的眼光这么高?”仲裕之吞吞口水。“那时候究竟有多少女人喜欢过你?” “多少女孩子喜欢过我啊?”方格里罗仔细想了一下。 “嗯……几十个有吧!”毕竟他是整个地区长得最帅的小男孩。“多的时候门口都挤不下,还得一个一个站在大街上排队。”谁叫他家就在大街上,没庭院请客人进去玩。 方格里罗不以为意的把他小时候的光荣战绩与仲裕之分享。仲裕之早已是面露仓皇之色,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爱慕他的人有几十个? 还得站在大街上排队? 他简直快跪下来膜拜。他最荒唐的时候顶多同时招来五、六个女子一起过夜;可是他却不必花一毛钱,就有几十个女人围着他流口水。 “建安兄果真是人中之龙,小弟佩服万分。”遇到这么厉害的高手,他也只有打躬作揖,俯首称臣的分。 “哪里哪里,只是小意思。”方格里罗莫名其妙的回礼,心想难道中国人的小孩都不玩在一起? “在这么多爱慕者中,一定有建安兄特别喜欢的女人吧!”仲裕之再探,务求探出他的心意。 “唔……经过仲公子这么一提,倒是有几个长得特别漂亮,颇合我的意。”长长的鬈发,像天使一样。 “建安兄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孩?”仲裕之渐渐切入重点。 “哪一种类型?这……”方格里罗好久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年代久远,难以追溯。 “像蔺姑娘的那一型,你喜不喜欢?”仲裕之状似无意的问方格里罗,其实心儿紧张的怦怦跳。 “嗯,不错……”方格里罗很自然的接话。 “莫非建安兄真的喜欢蔺姑娘?”仲裕之已经冲动到快站起来。 “喜欢啊!”像她这么和善的人谁都不可能讨厌。 “难道建安兄想要同她成婚?!”仲裕之砰一声站起来大叫,没想到方格里罗也—— “成婚?!”他也砰一声起立,叫得比仲裕之还大声。 “天啊,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可能结婚,我要把一生奉献给天主。”方格里罗忙在胸前划十字,低头恳求天主原谅仲裕之的无心之过。 “但是你说过喜欢婵娟。”仲裕之一头雾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说过。”方格里罗还在请天主原谅。“但我的意思是蔺姑娘的人很好。不可能会有人讨厌她,你误会我的意思。” “可是——” “你该不会是误会我很风流吧?”方格里罗惶恐地想起之前他们的对话,紧张的猛口水。 “难道不是吗?”几十个女人在门口排队还不风流。“你不是说有几十个女人追你?” “不,你弄错了。”方格里罗拼命摇头。“我刚才说的,是我五岁以前的事。在我国,五岁以前男女生玩在一起,五岁以后各自分开接受不同的教育,和你想的不同。” “你是说,那几十个女人都是五岁大的小鬼?”仲裕之的脸色也很苍白。 “对。”方格里罗改为点头。“她们都只有五岁大,而且五岁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们。” “可是她们为了见你一面,在大街上排队。”仲裕之的脸部渐渐抽动,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那是因为我家刚好位于大街边。又没有庭院,无法请她们进来玩,她们才站到街上去。”方格里罗也克制不住微笑。 “这么说,你一点都不风流?”仲裕之的身体一直颤抖。 “一点都不风流。”方格里罗强烈保证。 “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大笑,为他们离谱的对话感到好笑。 “对不起,我误解你了。”仲裕之率先道歉。“我还以为你原本是个风流的人,只是后来收敛,洗心革面。” “不,我本来就对爱情没兴趣,一心一意想侍奉主,要不然也不会志愿去当神父。” “这样我就放心了。”仲裕之如蒙大赦的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一颗吊着的心,这才搁下来。 方格里罗莞尔。 “原来仲公子喜欢蔺姑娘。”好眼光。 方格里罗这句话,立刻又引来一阵手忙脚乱。 “我才没有喜欢她……”怎么这么容易被看穿…… “仲公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蔺姑娘是一个好人,和你很相配。”方格里罗向他保证。 仲裕之的脸立刻亮了起来。 “你真的觉得我们很配吗?”虽高兴,但他不免有些心虚。“婵娟的好处我都知道,但大家普遍对我的印象都不好。”怕替她惹来麻烦。 “你的态度的确容易引起误会。”方格里罗回想起他霸道、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只要和你接触以后,就会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很认真、又肯承认错误的人,我深深以有你这样的朋友为荣。” 若是真正差劲的人,不会硬着头皮来道歉。若是真正肤浅的人。不会急切渴望新知,认真探究每一件事,所以说他并不若自己说的那般无知,只是过去或许苦无机会,或许缺乏原动力,因而激发不出他内在的潜力。 他把自个儿的想法同仲裕之重说一遍,仲裕之感激之余不忘回应他精彩的剖析,他就真的如他所言;缺乏原动力。 但如今不同啦! 过去他可以懒洋洋过活,反正他也没有认真喜欢过谁,那些女人也只认得他的钱,自然学不会负责。 可婵娟不一样。 仲裕之这般告诉方格里罗。 婵娟讨厌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也不稀罕他的臭钱,所以他要开始学正经,认真做事。[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仲公子真是一个多情的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支持,帮你在她面前说好话。”听完了他的自述后,方格里罗爽快地允诺尽力促成他们的好事,仲裕之只有无限感激。 “谢谢你,建安兄。”有了他的鼎力支持,他的爱情一定能够成功。“我若和婵娟能有结局,一定请你喝喜酒。” “就这么说定。”喝他个不醉不归。“对了,你不是来找我学怎么装表的吗?就让我们把它学完吧!”方格里罗提醒仲裕之,别光顾着聊天,先把正事做完比较要紧。 仲裕之这才想起还散落在桌面上的零零碎碎,赶忙和方格里罗两个人埋首研究。 “这儿,要先装。那里有个洞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 “把那个长得很像牙齿的东西拿过来……” “哪,拿去。这个叫什么……” “齿轮……”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伏在案前,消磨一个早上,等仲裕之到达蔺婵娟那里,已过了晌午。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已经学会怎么拆装表,你准备称赞我吧!”仲裕之人未到,声先到的从门外一路喊到屋内,兴奋之情全写在脸上。 “等你真的学会了再说。”蔺婵娟远远就瞧见他的笑容,傻子。 “你不相信我的会?”仲裕之不服。 蔺婵娟耸肩。 “好,我这就表演给你看。”他当场掏出怀表,和从方格里罗那边借来的工具,就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虽然仲裕之只学了一个上午,但事实证明他是个好学生,不一会儿的时间使拆装完毕,蔺婵娟只得对他另眼相看。 “你还当真学会了。”她淡淡微笑,有点惊讶他的学习能力。 “全是建安兄的功劳。”他谦虚的将功劳全算到方格里罗的头上,激起她更深的笑意。 “建安兄?”她好笑的睨他一眼。“你不是很讨厌他,这会儿怎么突然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厌恶的表情一刻也没掉过。 “这全是误会。”他把过错推得一干二净。“先前是因为不了解,现在才知道他是个好人,是好兄弟。” “你的改变还真大。”谁说只有女人是善变的?“不过我很惊讶你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我还以为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聪明啊!”他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做到了你交代的事,有什么奖赏?” 仲裕之的礼貌虽然有所进步,但脸皮还是一样那么厚,明明是自己窝囊,她不过是建议他可以找方格里罗解决,就踹个二五八万起来了。 也罢。看在他这么努力的分上,就请他一回吧! “请你吃豆腐脑。”她很干脆的答应道。 仲裕之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就当是我看轻你的赔礼,走吧!”蔺婵娟说完话就走,一点也不管身后的人已经僵成木头。 她说要请他吃豆腐脑,要请他吃…… 天啊!他今天是交了什么好运,她居然说要请他! 他咧大嘴,赶忙跟在她后面,就怕她突然改变心意,决定不请了。 当他们两个人一起公开在庙口出现时,着实吓了大伙儿一大跳。这就跟丈夫一直想抓奸,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的原理一样,人人等着看好戏。 于是众人议论纷纷,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想:好啊,终于给我抓到证据了。你们这~对淫男荡女,看我怎么办你们,少说也要把你们搓出层皮来。 每个人都想当钦差,却谁也当不起钦差,只能用恶毒的眼光,传播他们之间的暧昧。 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就在这惊涛骇浪的状况下,一路轻松惬意的把豆腐脑吃完。 在品尝美味的同时,谁也没注意到远处躲着一个人,正怨恨地注视着他们。 第七章 长久以来红兰一直有个梦想,她的梦想说穿了很简单,却遥不可及,她想嫁给仲裕之。 红兰就跟每一个栖身在青楼的女子一样,有着悲惨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赤贫的家庭,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养不起,于是打小就把她卖到青楼换几两银子,养活家中的弟妹。 在青楼众多和她一样可怜的姐妹中,红兰算是幸运的了,因为她长得美,身段姣好,十三岁就给人开了苞,赚了几年钱。着实教其他青楼女子眼红。然而好景不常,十八岁的红兰,在一次和客人的对饮中突然昏了过去,吓坏了老鸨。老鸨请大夫给她诊断,却说她患了一种罕见的疾病,得花大钱医治。 凡事以利字为先的老鸨,自然不可能出这个钱,红兰花了几年功夫所攒下的银两,也在所费不赀的医药费中如数耗尽,眼看着就要断掉生计。 就在这个时候,仲裕之出现了。年轻俊挺的他及时伸出援手,非但帮她付清了之前积欠的医药费,还另寻名医帮她诊病。医好了她的病。 对于仲裕之这大方的行径,红兰除了心生感激之外,更产生了爱慕。她幻想有一天他会帮她赎身,将她娶进门,因而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虚弱的假象,以期掳获得他所有注意力,进一步培养感情。 她这精明的算盘,原本也照实的打,怎么知道打着打着,半途突然杀出个蔺婵娟,打乱了她的脚步。 她很快镇定下来,暗中观察后续发展。就她对仲裕之的了解,她预估他对蔺婵娟的兴趣。顶多维持个把月便会觉得无聊,然后继续风流快活。 可后来的进展,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竟一头栽进蔺婵娟的陷阱,把她们这些老相好一脚踢开,只专注于她一个人。 红兰越想越不甘心,决定要出手维护自个儿的权益。仲裕之是她先看上的,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抢去,因此她忿忿不平的上门找蔺婵娟,要她说个明白。 她气呼呼地踏进永平号,却发现她不在店里,仔细一问,帮手小珍说她正好在后院里糊纸屋,没空打理店面。 “我进院里找她!” 顾不得小珍的阻止,红兰两手一挥,就把小珍给挥到一旁摔个四脚朝天,迳自闯入内院。 蔺婵娟忙上忙下的手,在瞧见红兰时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忙碌,不发一语。 什么态度嘛,简直是要气死人。 “蔺婵娟,你这狐狸精倒会装,抢了人家的老公还装作一副无谓的模样。”红兰开头就是一阵好骂,蔺婵娟的手还是没停下来,继续糊她的纸屋子。 “我不知道你已经嫁人。”蔺婵娟的语气平静到像是天天遇到疯子,见怪不怪。 红兰的脸马上气得胀红。 “我是还没成亲,不过就快了。”只等收拾掉她。 “既然如此,恭喜你。”蔺婵娟冷淡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庆贺。 “恭喜什么?”红兰气岔了气。“你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好心,全金陵的人都知道你和仲公子的事,你真不要脸。” 红兰一边骂,脸颊一边抽搐,看起来十分危险。 “你的脸歪了。”蔺婵娟好心提醒她要注意,果然引发红兰一阵尖叫。 “哪里?哪里歪了?”她捧着脸颊哀嚎。“你快告诉我,我的脸哪里歪了?”她们干这一行的,最重视的就是脸,千万不能毁。 “那边有面镜子,你自己看。”别妨碍她工作。 红兰果真在墙角找到一面铜镜,看完后咻一声放下镜子,气呼呼地瞪着蔺婵娟。 这个贱人,分明是在讽刺她嫉妒的嘴脸,她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别以为这样就可逃避我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和仲公子有什么奸情?”红兰自以为是仲夫人的样子十分可笑,蔺婵娟根本懒得理她。 “我和仲裕之的事与你无关,也轮不到你来管。”蔺婵娟不想理会红兰,但也不想让她误以为她可以自由干涉她的生活。 “谁说我不能管?”红兰尖锐的反驳。“你已经坏了我的梦,我当然有权利抗议。”要她闭嘴是不可能,她理当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坏了你什么梦?”蔺婵娟明知故问。 “当然是当仲夫人的梦。”红兰气呼呼。“你可知道我等他开口向我求亲,已经等了多久?本来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帮我赎身,谁知道你出现后,他提都不提!”当她是死人。 “仲公子曾说过要为你赎身?”蔺婵娟顺手拿起一叠小竹条,准备待会儿箍纸房子用。 冷不防被问及这个问题,红兰困窘的支支吾吾。 “没、没有!”这个歹毒的女人。“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你对他还真有信心。”蔺婵娟淡淡嘲讽,摆明了不相信。 红兰的脸立刻火红起来,嘟高了一张嘴尖锐地喊道—— “不干你的事,小贱人,仲公子一定会为我赎身。”等着瞧!“我只要你答应我不缠着仲公子,其余的事你可以闭嘴。”不需要她多管闲事。 “你凭什么说是我缠着他?”蔺婵娟冷冷看她一眼,动手解开手上的竹条,开始分类。 “难道不是吗?”红兰拒绝相信是仲裕之自己一头栽进去。 “当然不是。”蔺婵娟给她正确答案。“是他自己缠着我,你若有意见,就该自己跟他说,别净在我耳根喳呼。”打扰她工作。 换句话说,她这河东狮吼还吼错边,人家只把她当笑话,红兰气得简直快断气。 “反正……反正我要你发誓,绝不会爱上仲公子就是了。”红兰道理上说不过蔺婵娟,干脆转为强要她承诺。 蔺婵娟手握一根尖细的竹条,奇怪的看着红兰,觉得她真是一个怪人。 先是不经通报闯进她的屋子,后骂她不要脸,现在又要她发誓不爱上仲裕之,她的头壳是不是坏掉了? “我不保证任何事。”蔺婵娟想也不想的拒绝。 “你为什么不敢发誓,是不是爱上仲公子了?”红兰直觉地认为是这个理由,并因此而跳脚不已。 蔺婵娟只好又看着她。 她爱上仲裕之了吗?或许吧!说句老实话,她并不确切知道“爱情”两个字的涵义,只晓得她并不讨厌他,如果他继续出现在她眼前,成天缠着她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她也不介意。甚至还会乐意接受。 如果这也能算是爱情的话,或许吧!反正她就是这么一个凡事看淡的人,若要将那些情啊、爱的强加在她身上,那她就是陷入爱情。 只不过,她爱不爱仲裕之与他人无关,更不需要对外人解释。 “我爱不爱他是我的事,红兰姑娘不必知道。”只需要快滚。 闻言,红兰差点没有气岔气,双手叉腰,立即反击。“我就知道你这贱人八成爱上仲公子,还不敢承认。” “你若硬要我承认也可以,但我怕你会失心病发作。”蔺婵娟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相对之下,红兰就像是得了病的人,又跳又叫。 “你说什么?你敢说我是疯子?!”她绝不许有人如此侮辱她。 “你失礼了,红兰姑娘。我请人送你出去。”懒得再和如此不理智的人周旋,蔺婵娟一个转身,就想找帮手把她撵出去。 “你别想跑,我就要你答应我不会爱仲公子,不会挡我的路!”红兰从后扯上蔺婵娟,和她拉扯不清。 蔺婵娟的脾气立刻被挑起。只见她配合着转身,手里紧紧握着尖细的竹条,口气冰寒的威胁红兰。 “你相不相信竹子也能杀人?”蔺婵娟的表情平静,看起来就像一名冷酷的杀手,吓得红兰直发抖。 “你……你没这个胆!”红兰不愧是辣字派的人物,即使是害怕,口头上还是不肯放松。 蔺婵娟立刻以实际行动证明。 “试试看,就知道我敢不敢。”她用竹尖抵住红兰的喉头,红兰马上放声尖叫,叫声响彻云霄。 “救命啊——” “不必叫得这么大声,红兰姑娘。我这儿只有纸人,它们不会帮你。”蔺婵娟残忍的打断她。“而且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身后事,等你归天了以后,我会烧很多很多纸钱给你,供你在地下花个够本……” 她接着微笑。 “所以,你安心的去吧!”她更加用力地用竹枝抵住她的喉头。“后事我自会料理,你只需要快快乐乐上阎罗王那儿报到就行。” 残忍的语调,平静的表情。 她不是遇上杀手,就是碰见疯子,她怎么这么倒霉。 “我不同你说了,救命啊——” 为了保住小命,红兰当场拔腿就跑,害蔺婵娟皱眉。 真胆小,她还没来得及同她说这只是个玩笑,她就跑了,看来她果真没有开玩笑的天赋。 淡淡地丢下手中的竹枝,她叹气。 有些人就是要人翻脸,才知道事情的轻重,真烦。 带着这个念头转身,蔺婵娟继续糊她的纸房子,而那时。红兰还在大街上狂喊救命。 “救命、救命!”她一边跑一边喊。“有人要杀我,你们谁快来救我!” 谁也不想理会疯子。 俗语说,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这句话用在传教士的身上再适合不过。才距离蔺婵娟为他们的同伴料理后事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们住的地方就遭人纵火,所幸方格里罗与亚钦欧两个人及时逃出,才没有葬身火窟。 这个消息才传开,蔺婵娟和仲裕之二人便火速赶去李庄探望他们,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方格里罗和亚钦欧带着惶恐的表情,疲惫的看着蔺婵娟和仲裕之,苦笑道——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格里罗的表情显得很无奈。“昨天晚上我睡觉睡到一半,就闻到焦味。起床后一瞥见火,便立即摇醒亚钦欧逃到屋外,无奈火势过大,我们还来不及救火,房子就被烧个精光,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带出来。” 由方格里罗的描述中,不难想像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 “不过幸蒙天主保佑,我们总算平安无事。”方格里罗之后又乐观的加了一句,反过来安慰蔺婵娟他们。 是啊!蒙天主保佑,虽然房子被烧,但他们都没有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铁着一张脸,沉默接受他们的安慰。纵火烧房子这类暴行,看在仲裕之跟里只是气愤,换到蔺婵娟心里,却是深深的自责。 这明显是桩阴谋。 有人看传教士不顺眼,故意要赶走他们,才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然而真正教蔺婵娟挂心的,不是有人想赶走传教士这件事,而是他们的行踪遭人泄漏,这恐怕和她有关。 泰半是她雇请的制碑师傅走漏风声,有心之士再自行推敲,一路打听到传教士住的地方,而引发的杀身之祸。这就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同一个道理,真个是很对不起他们。 “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我向你们道歉。”蔺婵娟无法原谅自个儿的疏失,因而显得难过不已。 现场男人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没这回事,蔺姑娘言重了。” “对啊!婵娟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这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蔺姑娘毋须自责。” 现场男人你一句、我一言地拼命安慰蔺婵娟,她摇摇头,一脸坚决地拒绝他们的好意。 “你们别再安慰我,我们都知道这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找对人,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蔺婵娟是一个勇于负责的人,不过,这回她过头了,在场的男人都不表示赞同。 “蔺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人的口是封不住的,你能帮忙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至于我们的房子被烧,也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我们不会埋怨谁。”方格里罗要蔺婵娟别净将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他们对她只有感激,没有责怪,可她就是放心不下。 “是啊,婵娟。”仲裕之接口道。“更何况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帮建安兄他们找新住处。等他们安置好了,回头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迟。”不必急于一时。 仲裕之就事论事地提出这个建议,说完了之后,发现大家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偶尔也会用脑啊!”他困窘的抗议。“而且我又没说错,他们现在真的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嘛,不然怎么度过今夜?” 关于他的各项提议,原则上都没错,他们都赞成。只不过话由他口中说出,自是特别令人惊奇,他们还以为他只会玩乐呢!其实还是满有见地的。 “仲公子说的没有错,你们是需要一个住的地方。”蔺婵娟附和仲裕之的提议。 “暂时先住到我家来吧!”她建议。“我那儿还有几间空房,环境也算隐密,应该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才对。” 蔺婵娟相信,搬到她家以后就没问题。毕竟她家开杠房,一般人本来就很不愿意踏进这种地方,正好可以免去无谓的骚扰,也比较安全。 “我也觉得婵娟的提议不错,她家是挺安全的,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大伙儿就在仲裕之的强力附议下,决定先寄住到婵娟她家,其余的事,再行讨论。 就在这厢他们忙着在火场寻找残余物的同时,酒肆那厢有个男子正扯开嗓门大声嚷嚷,语带醉意的喊着。 “我这可是为民除害啊!”男人一边说,一边打酒嗝。“那些个洋鬼子,自以为了不起,来咱们这儿官扬个什么狗屁教义,我呸!” 男人吐了一口痰。 “他们长得那副德行,怎么知道咱们要什么呀?”男子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很危险。“咱们没那些洋鬼子的教,不也是过得挺好的,谁要他们鸡婆。” 说着说着,男子又打了一个酒嗝。 “要我说,他们根本是想借传教之名,行侵略之实。咱们蚝镜那块地,就是这么给占去的。这回啊,绝对不能再姑息那些洋鬼子,让他们称心如意!” 男子左一声洋鬼子欺侮人、右一句洋鬼子滚出去,的确引来不少赞同的声音。虽然没有多少人真的看过传教士,但他们都听说过传教士的事,并且对这些不实的传言感到害怕。 “不过各位乡亲不必怕,我已经帮你们出了一口怨气。”男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虽然那两个教士有蔺婵娟那娘儿们护着,但我还是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看他们能对我怎么办。” 男子说完哈哈大笑,嚣张的行径,惹来其他客人的侧目,尤其是最靠右边角落的那一桌客人,最为忧心。 “绮罗姐,刚刚那个人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甄相思正巧约桑绮罗到这间酒楼喝酒,就这么凑巧给她们听见这件事。 “听见了。”桑绮罗皱眉。“看来婵娟最近有很多秘密,是咱们不知道的。”她们姐妹四人曾立誓不互相欺瞒。但是显然已有人先破例。 “这事留待以后再说。”甄相思倒还比较担心其他事。“婵娟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结交的这两个传教士是非法居留?” “恐怕不晓得。”桑绮罗面色凝重的摇头。“一般人都不清楚朝廷颁布的法令,传教士不能到内陆活动这条规定,更是没有几个人懂,我怕婵娟也不明白。” “这么说来……”甄相思紧张的站起来。 “我们最好赶快通知婵娟,要她别蹬这趟浑水!” 桑绮罗和甄相思,说的话还没完全落下,紧接着马上离开酒肆,赶去蔺婵娟她家。离开的时候那人还在高声谈论该怎么处置传教士,现场热闹滚滚。 另一方面,当桑绮罗和甄相思两人十万火急冲进蔺婵娟的店,试图阻止她们的结拜姐妹收留传教士时,却发现大家都在,并且在喝茶。 “你们、你们还有兴致喝茶,我们都快急死了,你们倒悠闲!”甄相思劈头就是一阵乱骂,骂得在场的人个个莫名其妙。 “什么事这么急?”蔺婵娟平静地问道,一点都不紧张。 “杀头的事,这够严重了吧?”甄相思她大小姐挑了张空椅一屁股坐下,这才发现坐在角落的仲裕之。 “你怎么也在这儿?”甄相思铁着一张脸问仲裕之。 “怎么,我不能来吗?”仲裕之的脸色也不好看,挑高了眉回道。 “不是不能来,只是惊讶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婵娟这么要好。”说这话时她偷偷瞄蔺蝉娟几眼,蔺婵娟仍是一脸平静。 “我和她要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个金陵的人都在传,不是吗?”显然仲裕之也满清楚外头那些风声,并引以为傲。 这气坏了相思。 “你自己不要脸那是你的事,请你不要破坏婵娟的声誉,她还要做人。”不能就此给他糟蹋。 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才该检讨你自己的心态,明明是嫉妒,还装出一副完全为她好的模样,这才是笑话。”也不想想自己都有老公了,还硬要介入别人的爱情。 “我这是保护婵娟。不被你欺侮。”她火大的反击。 “谢谢你的鸡婆,她好得很,不需要你保护。”仲裕之的口气也很冲,战火一触即发。 “谁遇见你都要人保护。”不受色魔侵害。 “我再说一次,我和婵娟的事与你无关。”最好调离金陵,免得碍眼。 “你配不上婵娟!” “谁说我配不上?” “我说你配不上!” “配得上!” “配不上!” “配得上!” “两个人都闭嘴,配得上配不上都轮不到你们开口说话,统统给我坐下!” 一个清脆但坚定的声音,介入正吵得凶的双方人马中。只见甄相思和仲裕之两人摸摸鼻子,乖乖的坐下,谁也不敢再出声。 不愧是金陵第一女讼师,威严无人可比。 “好了,看样子该来的人都来了。这样也好,一次说明,省得奔波。”平定了两个互吼的蛮子之后,桑绮罗接着马上解决传教士的问题。 “究竟是什么事,让绮罗姐这般紧张?”蔺婵娟不明白她们为何匆匆忙忙的赶来,脸色还很不对劲。 “我当然要紧张了。”桑绮罗的目光转向方格里罗和亚钦欧。“我先问你,你这两个朋友的房子昨晚是不是让人给烧了?” “没错,绮罗姐怎么知道?”蔺婵娟显得十分惊讶。 “因为放火烧房子的人这会儿正在酒馆里大声嚷嚷,说他这是为民除害,还要大家掌声鼓励。”甄相思一旁插嘴。 “真的?”闻言,蔺婵娟愣了一下。“那你怎么还不赶快把那个人抓起来?”任由他胡作非为。 由于蔺婵娟的语气中不无责怪之意,气得甄相思大叫。 “怎么抓?”甄相思喊冤。“那个人只是随便嚷嚷,我又没证据,不能平白抓人。” 她越想越不甘心。 “再说,是你违法在先,我没将你抓回去问罪已经很好了,你还责怪我没有抓人?”真个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什么时候违法?”蔺婵娟的火气几乎因甄相思凶悍的态度而升起。 “这就是我们急着找你的原因。”桑绮罗连忙介入,免得两个好姐妹真的翻脸。 “严格来说,不是你违法。而是你收留的人违法。你知道按照规定,他们是不能到内地来的吗?”桑绮罗将矛头指向始终不发一言的传教士,只见两人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绮罗姐的意思是……他们不应该到金陵来?”蔺婵娟这会儿总算弄懂为何甄相思会如此激动。 “对。”桑绮罗点头。“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肇庆一带,最近听说扩大到绍兴,但活动范围还是有限,我怕他们就是趁着这次机会偷跑的。” 赴内地传教,是所有传教士的梦想,但碍于法令,至今还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桑绮罗判断这两个传教士泰半是因为急于建功,所以才会大胆违反规定,私自跑到内地来,却没想到因此而带来麻烦。 “绮罗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真个是偷跑的?”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后,蔺婵娟转而询问传教士。 方格里罗羞愧的点点头,承认道:“这位姑娘说的都是真的,我们的确是趁跟随罗明坚神父到绍兴的机会,偷偷溜到金陵来……” “所以你们的举止才会这么神秘,不敢与人交往。”蔺婵娟总算知道他们何以要求她守密,却为时已晚。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她已经与他们交往,并且闹得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顾虑。 “就算你们真的违法好了,我还是当你们是朋友,不会因此而看轻你们。”蔺婵娟是那种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也决心帮助传教士。 “我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婵娟。”桑绮罗皱眉。“我不反对你跟他们交朋友,但你千万不可以收留他们,否则你就是下一个遭报复的对象。”当知某些狂热分子是不能惹的,最好不要冲动。 “我不怕。”蔺婵娟已决定豁出去。“不管我是不是下一个遭报复的对象,我就是不能任由我的朋友没有地方住,出外遭受危险。” “婵娟!”桑绮罗和甄相思两个人同时提高音调,不晓得该拿她们这个顽固的小妹怎么办。 这个时候,一旁的仲裕之反倒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摸着鼻子哼道 “你们都不要吵了,这有什么难的?就住到我那儿好了。”还不简单。 于是乎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他。 “你那儿?”甄相思怀疑的看着仲裕之。 “对,我那儿。”他还是一派不在乎。“反正我房子多,烧掉几问也无所谓,你们也用不着头痛。” 很大方的提议,但众人还是怀疑。 “看什么看?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在大伙儿怀疑的眼神下,他终于脸红嚷嚷。 “婵娟可以为他们牺牲。我当然也可以!”这年头好人还真难做,连房子要免费送人住,都得遭受异样眼光。 仲裕之在心里犯嘀咕,不晓得他们何以这样看着他。 其实他们心里正想着——别看这小子外表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还挺有义气的。 甄相思和桑绮罗两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第八章 打从那日在永平号遭受蔺婵娟捉弄,红兰就想报复,只是苦无机会,因而抱头苦思。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在老鸨的安排下与客人同寝。完事之后赖在客人身边撒娇,客人心情一舒坦,话也就跟着多起来。 “我越想越不甘心,老子好不容易才将两个洋鬼子赶出李庄,蔺婵娟那娘儿们后脚就插进来管事,真是气死我也!” 原来红兰的这名客人正是当日放火烧屋子的男子,这会儿正拥着红兰,气呼呼的抱怨。 “咱们这儿有洋鬼子?”红兰贴在男子身上,很是惊讶。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男子反问红兰。 “没听过,还请大爷指教。”红兰温顺的问男 (: ) 第 6 部分阅读 “你没听说过这件事?”男子反问红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没听过,还请大爷指教。”红兰温顺的问男子。 男子立即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大声畅言。 “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听一个已经退休的制碑师父说,蔺婵娟找他帮忙制作一个造型奇特的墓碑,上头有两个交叉的东西,还把图拿给我看。你知道,我到过肇庆,我一看图,就知道这是洋鬼子的东西。便趁黑跟踪蔺婵娟看那些洋鬼子住在哪里,最后终于让我查到是住在李庄。”男子一口气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完。 “后来呢?”红兰听得十分入迷。 “后来……”男子阴森的笑了。“后来他们的房子,就让我放把火给烧了。可惜那两个洋鬼子逃得快,没教火给烧死,这会儿还稳稳当当住在仲裕之的房子里,我动都动不了他们。” 自从他放火烧房子以来,金陵到处一片风声鹤唳,官府出动所有人员警备,就怕有人再遭殃。甄相思那贱人,更是把矛头对准他,不但派人全天候盯哨,还三不五时传唤他到官府问话,让他不胜其扰。更气人的是,他明明已经为金陵老百姓做了这么一桩大事,百姓也不站出来说话,默许蔺婵娟胡作非为。 “原来大爷做了这么一件了不起的事,但小女子有一个疑问,这跟仲公子有何关系?”红兰总算弄懂这些日子人们窃窃私语的原因,但她关心的不只是如何陷害蔺婵娟那贱人,更关心她的老相好。 “他也帮着蔺婵娟和那两个洋鬼子结交,你说有没有关系?”男子气急败坏的大骂仲裕之。 “我说这姓仲的小子,不晓得哪条筋不对劲。平日看他还挺顺眼的,最近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不但空出屋子给洋鬼子住,并且派了一堆护院散布在屋子的周围,害我无法下手。” “我知道他着了什么魔,仲公子会变成这个样子,全是蔺婵娟的缘故。”红兰恨恨的说道,满肚子都是怨气。 男子见状眯起眼,回望红兰。 “我记得他是你以前的老相好,好些人还传说他会为你赎身,没错吧?” 男子提及她的痛处,红兰更是气不过。 “都是因为蔺婵娟那贱人,我真恨不得杀了她。”破坏她的美梦。 “我也想杀她。”男子附议。“但想杀她可没那么简单,她有甄相思护着,现在仲裕之又视她为宝贝,想碰她可谓是难上加难。”原则上仲裕之是没什么好怕,但他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不想硬碰硬。 “我们不碰她,害她总成。”红兰不知不觉地也把自己算上一份,加入陷害蔺婵娟的阵容。 “哦,你有主意?”男子极感兴趣的扬起嘴角。 “没错。”红兰点头。“你刚才似乎提到过,百姓都不帮你?” 男子点头。 “那咱们就设法叫他们帮。”红兰建议道。“这些百姓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蔺婵娟平日做了不少善事,帮不少无主冤魂收尸,算是颇有功德。因此她虽然在这件事上站不住脚,但只要不让他们捉到把柄,他们也无话可说,自然也就不可能伸出援手。” 红兰这一番说词颇有见地。在社稷的认知上,帮忙无主冤魂收尸超渡,可是大功一件。更何况她一年到头在做这件事,要斗垮蔺婵娟,非得另想法子才行。 “你有什么高见?”男子反问红兰。 “破坏他们的名誉。”红兰阴笑。“别忘了这个社会上最注重的是什么?”是名节、是声誉,是孔孟学说加诸于世人身上的东西。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蔺婵娟的名节被毁,众人必会义愤填膺,她自然再也变不出把戏来。” “聪明。”这正是她的想法。 “但是她的名字时常和仲裕之连在一起,名节早已被毁。”男子想到另一个问题。 “不,差多了。”红兰反驳。“虽说她的名字经常和仲公子连在一块儿,但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永远都是捕风捉影,成不了气候。” “而我们只要想办法弄假成真,人们自然不会再宽恕他们的行为,到时候便会……” “水到渠成。”红兰接口。“到了那个时候,整个金陵的人都会站出来讨伐他们的不是,你可以对付你的洋鬼子,我也可以乘机教训蔺婵娟那个贱人,大家都有好处。” “够狠。”不愧是生性狡猾之辈。“就听你的意思,玩死他们。”他相信红兰不会只打这个主意,多半是想趁着一团混乱之际,夺回仲裕之。 “他们一定死。”到时仲裕之定会回到她身边。“附耳过来。” 红兰要男子附耳,男子马上把耳朵靠过去,瞬间只见男子频频微笑点头。 “好主意,真有你的……” 隔天,蔺婵娟就接到仲裕之派人送来的一封信,说是传教士遭不明人士攻击,仲裕之约她到城里一间小屋,秘密商量此事。 虽说传教士在金陵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在他们还没想办法把传教士送走以前,凡事仍然应小心为妙。因此蔺婵娟一看完信,便立刻赴约,往信中指定的地点前去。 而仲裕之这头呢?则是比蔺婵娟更为紧张。因为他接到的密报中写道:蔺婵娟遭受攻击,正被带到那间屋子,要他赶快去救她。 仲裕之二话不说,跳上马背,拉紧缰绳就跑。等到达目的地,恰巧瞥见蔺婵娟站在屋子的门口,焦急的望着他。 “建安公子他们怎么了?”她甫开口就问传教士。 “你不是——”他却是一脸茫然。 连续砰、砰两声。 他们的话还没能说完,后脑即遭受袭击,被人持棍棒把他们打昏过去。 这就是红兰的狠计! 黑暗起初包围着他们,不肯让他们离去。待苏醒的白光,形成温暖的光圈朝他们招手。他们才找到出口,一跃跳出黑暗。 蔺婵娟和仲裕之,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醒来,也在同一个时间摸不清头绪。 “怎么一片乌漆抹黑?” 显然他们都忘了前一刻发生的事,光顾着揉被打疼的头。 “妈的,打得这么用力。我又没有欠钱,干嘛打我……”仲裕之一面揉脑袋,一面起身,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他为什么在这里。 几个时辰以前,他接到一封信,说蔺婵娟有危险,便火速赶往这间屋子,没想到是个陷阱。 “我们中计了。”蔺婵娟受撞击的程度显然比他小,恢复也比他快。 “看得出来。”他嘀咕。“该死,他们关咱们做什么?关不打紧,起码也该给根蜡烛!” 仲裕之像头受困的狮子,暴躁的胡乱摸素,连蔺蝉娟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 “我在这儿。”她无预警的握住仲裕之的手,吓了他一大跳。 “你怕黑,对不对?”蔺婵娟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那必是害怕。 “别傻了,我怎么会怕黑?”他急躁的想抽回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怕这小小的黑暗,简直是笑话……” “你不敢承认害怕才是笑话,亏你还想过用你小时候的故事打动我,却笨得不会利用这个机会。”蔺婵娟不让他把手抽回去,坚持用掌心代替烛光照亮他幽暗的心。 “我不是不懂得利用机会,我只是……”仲裕之有些困窘,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面对黑暗中的蔺婵娟,并从她坚定的语气中,找到一丝光亮。 真神奇,四周围好像真的开始亮起来。他非但不再害怕,甚至能渐渐看见她的脸,她的嘴角正挂着微笑,笑得好美好美。 “这是你第一次看着我笑,我必须承认,我的心此刻有如小鹿乱撞,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极认真地回应她的微笑,却换来淡淡一句。 “贫嘴。”她放开他的手。“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正经,可见你真的没救了。” “冤枉啊,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不是开玩笑。”仲裕之急忙澄清,不想一辈子被人当成笑话。 蔺婵娟只是斜瞄了他一眼,转身摸黑探路。 “看样子是有人故意不让我们出去,你看门窗都封死了,摆明了强留我们过夜。”找到门后她用力推,门板却纹风不动,因而得出此结论。 “留我们过夜有什么好处,设宴款待?”仲裕之决定反正他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当一回事,干脆开始不正经。 “差不多。”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头。“我打睹到了明天早上,一定会有许多人围着屋子等着看笑话,到时候盛况也和设宴相去不远。” “等等!”他总算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是说,有人故意把我们关在一起,好让我们身败名裂。” “对。”她还是面无表情。 “混帐,谁想出这么恶毒的方法?”仲裕之气得频频诅咒。 “多半是放火烧房子的人。”蔺婵娟猜。“他大概气不过没人支持他,因而出此下策。毕竟我平时无主冤魂收多了,收着收着也收出一番信誉来,没人敢公然和那些亡魂作对。” 蔺婵娟的语气很淡,可仲裕之一听就知道是笑话,不由得笑出声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是谁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就光会说我!”他笑出眼泪指责她。 “没办法,谁教我们没事儿干,只好苦中作乐。”她耸肩。 好个苦中作乐,她分明是在讽刺陷害他们的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用这种小人步数,却把玩笑开在亡灵上头。 他摇摇头,感觉和她在一起,一分一秒都很开心,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 “长夜漫漫,你说咱们该做些什么才好?”他朝蔺婵娟眨眼。要玩大家都来玩,总不能光她一个人享乐。 “什么都不做。”她可没陪他玩的兴致。 “那不成。”仲裕之强烈反对。“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瞪着墙壁,一路到天明?” 不错的提议,但她相信他一定说不。 “你有什么建议?”她相信他一定又来死人不如活人迷人那套,然后又想对她毛手毛脚…… “咱们来聊天。”仲裕之出其不意的提议。 蔺婵娟摸黑看他的脸,虽看不清楚,但可以感受到他那股热劲儿。 “那我们还是瞠墙壁瞪到天亮好了。”她最讨厌废话。 “婵娟!”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高声抗议,打赌全天下找不出另一个比她更不爱说话的女人。 她闭上眼睛,客串一下她家的纸人,僵住不动。 仲裕之没办法,只好又像上次一样自己找话题。这回,他挑中她的禁忌——她的结拜姐妹。 “我总觉得咱们这个画面挺熟的,好几年前桑绮罗好像也曾被打昏,跟一个男人关在一起。”他的原意是闲聊,没想到却因此触动纸人内心的痛。 “再说一句话,就等着挨巴掌,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姐妹。”蔺婵娟难得发怒。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侮辱你的姐妹?我提这件事,不过是想向桑绮罗致敬而已,没有任何侮辱的意思。”他觉得她这种忠心耿耿的个性很有趣,也羡慕能够让她效忠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蔺婵娟反而显得自己很小器,一时答不上话。 “我还以为你是要讲她差点被弃市那件事,所以才会这么紧张。”沉默最后。她终于承认道。 “我是要提这件事,不过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仲裕之很快接着解释,以免蔺婵娟误会。“我想说的是,她很勇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刑场上,把头仰得那么高,真个是令我印象深刻。” 多年前,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集体舞弊案。充满正义感的桑绮罗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便以其兄的名义拟妥了一份状纸,上呈给应天府尹,揭发这桩弊案。 怎料,府尹竟是这桩弊案其中的一员,刻意隐瞒这件事不说,还设了一个陷阱,引诱桑绮罗跳下去。当时的府尹深知这个社会上最重视的就是名节,在找不到桑绮罗弱点之际,竟诬陷她与人通奸。他先叫一个妇人借求助为名,引诱桑绮罗到一间小屋,并派人打昏她。等她醒来,再安排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让妇人跳出来指称她和她的丈夫有染,硬是给她栽赃了个通奸的罪名。 结果一点也不教人意外,她被判了唾弃。所谓弃市,即是将犯人带到市场上,当众砍头,以表示对犯人的不屑与唾弃。一般通奸的妇女,大多判弃市或浸猪笼。到行刑的当天,更会有许多人围观,对着犯罪者丢烂掉的蔬果侮辱唾骂。通常遭受此刑的妇女都会把头垂低,屈身躲避不断飞来的秽物。 可桑绮罗却不。 她不躲、也不低头。相反地,她把头昂得老高,高到及天,高到所有人都觉得惭愧,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绮罗姐原本就是一个既勇敢、又聪明的人,她认为对的事,一定坚持到底。”蔺婵娟这一生最钦佩的人即是桑绮罗,然而她身边的人却有不同见解。 “据我看,坚持的不只她一人,否则我们就不会重复这老戏码,掉进这下三滥的陷阱之中。”仲裕之反倒认为,她们姐妹四人个个都固执,都充满常人不能及的正义感。 她们是金陵四姝。 金陵因为有她们四个,而显得与众不同。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多少人有这智慧了解。 “这事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了吧?”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仲裕之遥想当年。 “嗯,有六年了。”蔺婵娟记得清清楚楚。 “六年……好快啊!原来我们认识已经有六年了。”岁月果然不饶人。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吗?”她总觉得还不到。“我记得头一回帮你承办丧事是在四年前,从你表舅公开始。” “那是第一次,我还记得。”他莞尔。“但我说的‘久’,不是指那一次,而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她越听越迷糊。 “瞧你愣的。”他取笑她。“你还记不记得桑绮罗被判弃市的当天,你和崔红豆出现在行刑的现场,你和崔红豆硬要上刑台,和维持秩序的差役拉扯,最后还是被拦了下来。” “我记得。”这是老掉牙的笑话。“那时候你在那里?” “对。”他点头。“我必须羞愧的承认,我也去看热闹。”只是看着看着,让他看出一番不同的见解来。 “你一定觉得很好笑。”蔺婵娟耸肩。 “为你和崔红豆的勇敢感到好笑?”他奇怪的望着黑暗中的她。“不,我很佩服。当时佩服,现在佩服,未来一样佩服,我对你的感觉从来没改变过。” 这是他最接近表白的一次,以前他提起这个话题时,总是乱不正经,一副欠扁的样子,如今在黑暗中,反倒认真了。 蔺婵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眼前认真的他,幸好他也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经过了那次以后,我便四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是永平号的小老板,就开始找上门了。”多年以后,仲裕之才让蔺婵娟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得她满脸惊讶。 “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意我了?”她万万想不到。 “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一天到晚往你那里跑?”真迟钝。 “因为你家经常死人。”她面无表情的答道。 仲裕之又好气又好笑的放下手,改为抱胸的打趣说道—— “我知道我是扫把星、是衰鬼,谢谢你的提醒。”他自嘲。“但我如果只是纯粹想办丧事,大可以找别人,不一定要找你。”更不需要谎报有丧闹笑话。 经过他这么一提,蔺婵娟才想起他确实无论多远,都坚持找她。起初她还纳闷外地没杠房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你一直到四年前才来找我。”她怎么算时间都不对。 “想找你,也得我家有人死了才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对你有兴趣,但还没有缺德到诅咒我家的人死,不管他们有多讨厌我。” 简短的一句自嘲,却道尽了他的心事,也说明了人们对他的误解。由于算命先生一句话,他变成了人人害怕、闪避的对象。受命运捉弄的他无力反击,只得以不在乎武装自己,却因此而被指责为丧尽天良、没有任何道德可言。 。 蔺婵娟耸耸肩。每次她很感动却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都是如此。原本她以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却被对方眼尖发现。 “我好像看见你的肩在动。”他说。 “我又不是死人,肩膀当然会动。”奇怪,房子里这么暗,他怎么还看得出来? “可我发现每次你感动时,都是这个动作。”仲裕之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大概吧!”既然被发现就没什么好藏的。“谁叫你要说你刻意找我。”她当然会感动。 “我是刻意找你,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大方,他反倒不好意思的摸头忏悔。“起先,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后来和你接触了以后,又觉得你成天绷着一张脸很有趣,想把你弄上床……” “这我知道,你从来不掩饰。”她打岔。 “你还不是一样不掩饰你的厌恶。”他高声抗议。 “是啊!”她又没否认,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他气得斜睨她一眼。 “然后……” 落入陷阱的两人,就这么一路谈心到天明。当然这其中都是仲裕之自言自语居多,蔺婵娟偶尔应两句,嗯嗯哼哼的带过去,一直到门被打开,他们方才闭上嘴。 就如蔺娟所料,门外早已围满好事之徒,对着她和仲裕之大呼小叫。 “这两个奸夫淫妇,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亏她长得一副清纯的模样,却这么不要脸!” “像她这种伤风坏俗的女人,帮多少无主冤魂超渡都没用,难怪她会跟洋鬼子勾搭上!” “这种女人,应该滚出金陵!” “对,应该滚出去!” 事走至此,蔺婵娟的名节完全被毁。众人期待她会像一般犯错的人一样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未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表情如往常一样冷漠,且看都不看众人一眼的自人群中间穿过,众人的批评,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众人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紧接着爆出—— “真、真不要脸!” “怎么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贱人、荡妇!” 在礼教的疯狂教化下,众人连成一气,全力开炮,目标全锁定蔺婵娟。 蔺婵娟仅剩的声誉,也在这一波炮火之下,化为片片灰烬,荡然无存。 第九章 金陵到处一片挞伐之声。 众人的目标一致对准蔺婵娟,同为丑闻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虽然也有人批评,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讨伐蔺婵娟的声浪来,显然要缓和上许多。 因此,如果这时你走到金陵的街头,定能听见人们就站在街角讨论此事,嘴巴热烈的喳呼。 “听说那天以后,就没人去找蔺婵娟办丧事了。” “这是当然,谁敢让那淫荡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丢脸。” “你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瞧那天他们一起走出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还不把这对淫男荡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们又不是通奸,治什么罪啊?别忘了他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虽拿仲裕之和蔺婵娟没辙,其实心里早已经为他们私下定罪,预判死刑。 仲裕之烦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情形,心中也想好因应对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气。 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他硬着头皮,不管众人诧异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异声中踏进蔺婵娟的店,进去了以后,才发现店里竟然只剩她一个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助手呢?”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旷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小珍的父母昨儿来店里把她带回去,说是不能让她在我这种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就让他们统统回去。” 接着,她顿了一下。 “也好,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多留一个人,就得多喂一张嘴。统统走光,我反而比较轻松。” 她表面话虽说得轻,但仲裕之知道内容没那么简单。永平号是她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如今变成这样,她内心一定很难过,或许还会责怪自己。 “都怪那设陷阱的混帐,若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我绝不饶他!”见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诅咒起来。 “算了。”她反倒不在意。“他会设下这个陷阱陷害我,无非就是为了赶走传教士。现在传教士走了,他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又何必去想他。”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驱逐传教士。对方以为有她和仲裕之保护,就不可能成功赶走他们。所以才会把目标对准她,破坏她的名誉引起众人的挞伐,以便驱逐计划能顺利进行。 对方走对了第一步棋,但却忽略了他们早已布下的暗棋。早在他们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经秘密着手将传教士遣返的事宜。这会儿他们正安全返回到绍兴罗明坚身边,唯一受损的是她的名誉,所以她才会说不再计较。 仲裕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气愤。 “你倒看得开,你现在的名声已经坏得比我还坏,还说不用计较?”说到这个,仲裕之就想打死外头那些乱嚼舌根的混帐。明明是他和她一起被陷害,攻击的目标却唯独对准她,真不知道这个社会出了什么毛病! “你干嘛这么气愤?”奇怪的人,竟比她还生气。 “你都不气吗?”他嚷嚷。“那些人是在造谣,说一些我们根本没做过的事!”什么淫男荡女?他根本什么都没淫到,什么都没荡到,却被人说得好像有这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比较气的好像是你没占到便宜,却无端沾惹满身腥。”至于 “谁、谁说的?”他被说得有些脸红。“我当然关心你的名誉,不希望你受到伤害。”这种情绪当然不能硬说是没有啦,但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名誉。 “谁也伤不了我。”她面无表情的要他放心。 “听你在胡扯!”就会逞强。“你老早受伤,而且伤得不轻。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伤心欲绝。 “我的表情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蔺婵娟不好意思说他的头壳坏掉,但他的说法真的很奇怪。 “呃……”可恶,还当真是一模一样。“反正我就是懂得你的心思,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其实挺在意外头那些流言,对永平号造成的伤害。” 此话倒是不假,若单单只针对她,或许她倒不会那么在意。偏偏这些流言已严重危及到永平号的声誉,让她百口莫辩。 要是祖先们地下有知,他们辛辛苦苦一手创立出来的事业,就这么让她给毁了,恐怕也会在地下跳脚吧! 一想到她已令祖先蒙羞,蔺婵娟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倔强的话,只能缄默。 “说到底,这错都归我。当初在接到信时,要能再多想几下,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仲裕之不能原谅自个儿的粗心大意,因而自责不已。 蔺婵娟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他这份心意,默默放在心底。 仲裕之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拼命清喉咙。 “所以婵娟我想——咳咳!”他一副快被勒死的模样。“所以我想——咳咳!” 他欲言又止。“我想——咳咳!” “我去倒一杯水。”见他快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蔺婵娟转身就要倒茶。 “不、不用了!”仲裕之疾声阻止她。“我不想喝水,我只是想……只是想……向你求婚!” 说了,他终于说了。 他咳了半天,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现在就等她的反应。 蔺婵娟看了他非常多眼,多到他以为自个儿长了两个头。或是生了四只眼睛,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他。 “传教士的事已经解决,你不需要这么做。”蔺婵娟淡淡回绝他提出来的要求,急得他连声诅咒。 “这和他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跟你求亲。”他急得额头猛冒汗。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的名誉已严重受损。因为、因为我的名声也不好听。因为、因为这样,我们干脆配成一对,你的意下如何?” 完了! 当他哕哕唆唆的把这些话说完,又看见她空白的表情,马上就发现说错话,他不该这么说。 他懊恼的搔搔头,好想杀死自己。正经的话不会说,光会扯些有的没有的,他这是什么个性? 正当仲裕之心想完蛋的当头,蔺婵娟的身体却突然动了一下,淡淡的道—— “我答应。” 仲裕之扬起的手当场僵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他听错了吧! “我说答应。”她的表情还是一样平静。 “你答应?”他没听错。“你答应?!”老天,今天一定是他最幸运的日子,但他还是不安心。 “你是不是又跟我开玩笑?”先确定一下比较好,免得空欢喜一场。 “不是。”她依然面无表情。“我是真的答应你的求婚。” 她答应他的求婚,但为什么她的表情还是—— “可是你的表情一点没变。”一般女子遇着这个时刻,不必欣喜若狂,少说也该含羞低头,可她却是一脸空白。 “我天生就这个样子。”她可没有勉强他一定得接受。 “好吧,这个样子就这个样子。”谁叫他犯贱,只喜欢她。“咱们就这么说定,不许耍赖。” 她居然答应嫁给他! 两个人之间的婚约,就在仲裕之一头热的情况下敲定。 至于蔺婵娟这边呢? 当然还是没有表情。 剧情急转直下,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个人竟然要成亲了。这吓坏了许多人的心脏,摔破了好几只茶壶,每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街头议论纷纷。 原先等着看好戏的人,这会儿改为肃然起敬,两大怪人的结合引人侧目,自然制造出不少话题。 人们谈啊谈的,说啊说的,话题全集中在仲裕之多有钱身上。他们并且讨论这些钱的来源,还无聊的打赌,等他们成亲以后,蔺婵娟会不会也跟着被克死掉,毕竟他是不祥之人,专门克亲戚。 有关他们俩的传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都有。一会儿说他们是因为遮丑才需要成亲,一会儿又有人发誓,他们是因为相爱才会走上婚姻这条道路,反正从头到尾流言没断过,依旧热闹得很。 就在众说纷纭的情况下,锣鼓队敲敲打打,一路打进永平号,将蔺婵娟迎进仲府,成为金陵最新的神话。 酒过三巡以后,合该是新婚夜。新郎赶忙送客,暗示众亲友该滚的都滚、该跑的跑,别想要闹洞房一没门儿! 事实上不是他小器不让别人闹洞房,而是怕他们被新娘子严肃的表情吓到,天晓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新嫁娘,只得一直在房内踱步。 以前他上青楼的时候,都是怎么和那些个莺莺燕燕同乐?他忘记了。他太久没上妓院,而且把那些玩乐的招式拿来对待自己的妻子,好像也不太对,那会吓着她。 他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妥。玩乐了一辈子的风流大少这会儿竟像个未经人事的小伙子,怎么也不敢接近自己的妻子,拼命踩穿地板。 他拼命踩、用力踩,踩来踩去就是踩不到喜床,就是不敢前去掀开蔺婵娟的红头盖巾……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怎可畏畏缩缩? 仲裕之下定决心要闯过这一关,于是毅然转身,怎知转着转着,赫然给他撞见一具僵直的躯体—— “哇啊!!”这下子仲裕之吓得魂都快没了,他的新娘子哪里不好窝,竟然站在他后面。 “婵、婵娟!”他吓得魂飞魄散。“你干嘛、干嘛像个幽灵一样飘到我后面来?”轻盈的脚步完全不发出一点声音,吓死人也。 “因为你一直在那边走来走去,我好奇。”她不明白地板有什么好踩的,他已经足足踩了一个时辰。 “好奇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吓人啊!”他抗议。“你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 “抱歉。”她耸肩。“但我以为你在我店里混久了,应该相当习惯这种气氛才对。” 他是满习惯看那些纸人和棺材,但从来没被活的纸人吓过。 “你先去床上坐好,我马上就来。”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决心,被她这么一闹,这下又得重来。 “可是我闷。”蔺婵娟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厚重的头盖巾覆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进门到现在,已过了七、八个时辰,她当然会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他也想赶快行动,但他还没准备好。“不过你还是先到床榻上坐下,等我……”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蔺婵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弄过去的人。 “毛、毛病?”冷不防被捉到小辫子,仲裕之手忙脚乱。 “哈!”他笑得很尴尬。“我哪有什么毛病?我可是征战过无数女人的多情种子,不可能有毛病的……”仲裕之手足无措的搔头,同时庆幸她被红头巾盖着看不见,要不然就糗、大了。 “是吗?”红头盖巾底下的人顿了一下。 “当然是了……”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勉强。 红头盖巾忽然无预警地掀开,露出蔺婵娟清丽的容颜。 “我想你最好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仲裕之万万没想到蔺婵娟竟会自己抽掉头盖巾,惊讶到一时口吃。 “你、你怎么自己掀掉红盖巾?”这是他的权利…… “因为我闷。”她还是那句老话。“你不想掀,我只好自己掀了。”免得活活闷死。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只是想先冷静一下……” “你干嘛需要冷静?”她接着问。“你不是说你是多情种子,什么状况都能应付。” “我没有这么说过。”他被她逼得有些急。“我只是说……只是……” “只是说什么?”蔺婵娟不容他逃避。 “我只是说……好吧!我紧张,我紧张到几乎快跳楼,这总行了吧!”在她平静的眼眸下,他老实招认。 “你为什么紧张?”她不觉得他的诚实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地方,反而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过去我交往的对象都是烟花女子,不晓得怎么跟一般人相处的缘故吧!” “我不是一般人。”蔺婵娟作梦也想不到他竟是为此而不安。 “我晓得你不是一般人。”他莞尔。“如果你是一般人,我也不会娶你。”正是因为她特殊,所以更加珍惜。 “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把我当成普通人,否则我们会就这么僵持一辈子。”永远不会有机会了解彼此。 “我同意你说的话。”他猛搔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感觉上他这一生没这么笨拙过。 “就从洞房花烛夜开始。” 她大胆的宣言,差点没吓掉他的眼珠子。 “婵、婵娟!” “你怎么对待你那些老相好,就怎么对待我。”省得哕哕唆唆。 这回,仲裕之是吓掉舌头,呆愣了半天,才急急忙忙的捡回。 “这怎么可以?”爱说笑。“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可以拿来和那些青楼女子相比——” 仲裕之到口的话,倏然消失在一道火辣的热吻里。他眨眨眼,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他的新婚妻子竟然主动吻他! “婵、婵娟!”他像只九官鸟吱吱喳喳个不停,主人见他哕唆,又把他的头拉下来重吻一次。 这一吻,吻得是鬼哭神号,风云为之变色。要不是亲身体验,仲裕之根本不敢相信,外表看起来冰冰冷冷的蔺婵娟,吻起人来竟然这么热情。 “你、你什么时候……”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只会耍痴呆。 “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像纸人一样,今天终于让你开了眼界。”她耸肩。 对,他是开了眼界,但方式太过于刺激,他的心脏有些负荷不了。 “你、你这招是跟谁学的?”他不是有意讲话结结巴巴,实在是因为克制不住。 “跟你。” 她的回答又是让他一阵目瞳口呆,几近木头人的状态。 “跟、跟我?”天可明鉴,他可从来没碰过她。 “嗯。”她点头。“你记不记得以前,咱们经常在青楼的门口相遇?” 他当然记得,他们老在不该碰见的地方碰上。有一次他在戏棚子 ‘的阴暗处和一名青楼女子打得火热,正巧她从那个地方经过,两个人还着实互相嘲讽了一番。 “你该不会是……”他的脸已经开始发黑。 “没错,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起来的。”她点头。“每一次你都肆无忌惮的玩,一会儿在楼梯,一会儿在门口,一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回我上青楼,要是恰巧经过你的房前,我都会多看几眼,看你又有什么新鲜把戏。”好学起来。 事隔多日,蔺婵娟终于让仲裕之明白她有多注意他,他却快要不支倒地。 造孽啊! 他痛心疾首。 以前他当着她的面游戏,心里想的只是刺激她,没想到竟刺激过头,把她的兴致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去。 难怪她的吻这么火辣,他都这么吻人。每个和他接吻的女子,哪一个不是飘飘欲仙,紧紧攀住他嗲声说还要,紧接着就是…… “你……”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紧张地猛吞口水。“你该不会连接吻以后的把戏都学起来了吧……”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阿弥陀佛,祈祷她别连接吻之后的抚肩、揉胸、脱衣、除裙等等诸多动作,都一并留神。 蔺婵娟只是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双手搭上他的肩,按照程序,一样一样忠实重现。 老天,她真的都学起来了。 被按例在地的仲裕之一边呻吟,一边落泪。 他真是造孽…… 严酷的冬夜,竟升起了一轮皎洁明月。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银盘笼罩在金陵的上空,倒映在秦淮河如铜镜般的河面上,既神秘,也美丽,又相互辉映。 月是如此的迷人,待有心人昂头探访。可惜有这等心思的人不多,多数人仍选择关上门、吹熄烛火睡觉,一如安静的仲氏大宅。 偌大的仲府,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相拥的人们,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怀里,乘着睡意入梦。 忽地,房间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奇特的声响。那声音窸窸窣窣的,似有人潜入,打扰了蔺婵娟的睡眠。 好吵! 她不悦地皱起眉头,翻身想要换另一个方向逃避声响,不期然撞到她丈夫的肩膀,接着被拥进怀中。 “怎么了?”仲裕之睡意甚浓,眼睛开了条缝地问。“睡得好好的,干什么半夜醒来?” “我怀疑有坏人潜入。”她说出她的担忧。 “坏人?”这下他睡意全没,连忙坐直身环看房间的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没有啊,哪来的坏人?这房间只有你跟我而已。”恐怕是神经过敏。 “不,我真的有听见声音。”她指着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十分坚持。“就在那儿,窸窸窣窣的,我绝对没有听错。” 起先她还以为是在作梦,可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仲裕之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出了声音,那儿的确有声音,不过不是她说的坏人。 “那是蟹。 (: ) 第 7 部分阅读 仲裕之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笑出了声音,那儿的确有声音,不过不是她说的坏人。[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那是蟹。”他解释。 “我们在吃的螃蟹?”她怀疑地看着他。 “难不成还有别的?”他挑眉。 “可是现在不是产蟹的季节。”秋天才是。 “所以你才应该觉得感动。”仲裕之可得意了。“因为这些蟹是我托人从南方的一座小岛带回来的,听说那儿很温暖,一年四季都有蟹卖。” “你特地请人带螃蟹给我吃?”蔺婵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这得花不少钱。 “现捞的。”他点头。“我请人先捞了以后,用水养在船上,再走水路运回。所以你才会听见窸窣的声音,因为它们全是活的,这会儿正在桶子里吐泡——啵啵!” 除了解释之外,仲裕之还外带表演,生动的表情惹得她都忍不住想下去看那些蟹。 “我看看。”她直接越过他翻身下床。“我去看看那些蟹,是否真如你说的那样,在吐泡。” 结果那些蟹真的都在吐泡,活生生的一只也没死掉。 “都说了它们是活的你还不信!”仲裕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外衣,笑着摇头。 她倚着他的胸,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动,特别是这一大桶蟹。江南人都爱吃蟹,她也不例外。只是蟹期短,一般来说多集中秋天,所谓菊红蟹黄,指的正是秋季吃蟹的情景。 只不过现在是冬天,他居然能弄到这么一桶活生生的蟹,着实难能可贵。 “谢谢你。”她细若蚊蚋的声音几乎被他宽阔的胸膛淹灭。 “不客气。”虽然她说得很小声,但他还是听见了。 她默默靠着他的胸,和他一起凝视窗外。意外地发现月很圆,而且很亮。 “原来今儿个是十五夜,难怪月特别圆。”透过窗棂,遭逢月影,蔺婵娟方才想起今日的时序。 “是啊!”仲裕之亦有所感。“这么大的月亮,倒让我想起一首我很喜欢的词,也是和月亮有关。” “哦。哪一首?”她没想到他竟也如此风雅。 “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他淡淡微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蔺婵娟在他才刚说完前半段之后,便接着说后半段,说完了以后才笑着说—— “我也喜欢这首词,很有意境。”在月光的照耀下,她露出灿烂笑容,看得她的丈夫都呆了。 “再笑一次,这是你第一次对着我笑哦。”他兴奋地对着她眨眼睛,快乐的模样,宛如一个得到至宝的孩子。 “胡说,我以前就对你笑过。”她好笑地睨着他。 “但那是在黑暗中,而且是唯一的一次。”他反驳。 没办法,她只得对着他再笑一次,笑容一样明艳动人。 “你好美,婵娟!”冲动之余,他把她拥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真的好美……”感谢老天爷把她赐给他,让他获得别人无法获得的喜悦。 “你确定我的笑容真的很美吗?”她仰起头要他再确认一次。“你以前老说我的表情像纸人。” 不动也没反应,那倒是。不过那是以前的她,自从成婚之后,她已改善许多……呃,至少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是好一点了。 “就算是纸人,也是最漂亮的纸人。”幸好他以前泡马子的那套没全忘。还可以拿出来应付一下。“别忘了你家号称全金陵最厉害的杠房,扎纸人的功夫一流。” 他这马屁,显然拍得有些过头,不过她原谅他,谁教他说她是最漂亮的纸人,还设法弄了一桶蟹给她吃。 蔺婵娟她大人有大量,决定不和他计较,只管倚着仲裕之,和他一起赏月。正赏得有趣之际,忽地感觉仲裕之的胸膛起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她直起身,好奇地看着她老公,发现他又是咳声连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模样煞是尴尬。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一会儿扶住她的肩,一会儿把手摆在自个儿的背后,表情僵硬得可笑。 “问啊!”尽管她很想发笑,但她还是装出一脸平静的样子。 这让他更加坐立不安。 “呃,咳咳。”该死,他的喉咙怎么突然这么痛?“我是说……咳咳。”他停顿了一下。“我是想问……咳咳。”他又清了一下喉咙。“我是想问‘——当初你怎么会答应我的求婚?!” 说了,不,应该说是吼了。要是每次他一有个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都用这一套,那她敢保证要不了几年,就得完全失去声音。 “那个时候你不是就已经知道答案?”她不给他正面回答,反逗他。 “是啊,是为了挽救你的名声和事业,我怎么会这么笨?”他像颗泄了气的鞠球,顷刻颓废下来。 “但我以为你至少对我有一点感情。”他的表情如同一个被丢弃的孩子。“虽然是因为方便结合,但起码应该有点好感,否则怎么继续走下去……” 仲裕之唠唠叨叨,字里行间满是伤害,还有他的表情也是。 “大多数的夫妻,先前也都没有感情,还不是一样携手走过人生。”蔺婵娟淡淡反驳。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被堵得有些难堪。“但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婚姻能有感情做基础……” “我若对你没好感,是不会嫁给你的。” “咦?” “我若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可能答应你的求婚。”瞧他那副痴呆的蠢样,唉。 “你是说……”他的表情依然呆滞。“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对我有感觉,才会答应我的求婚?”他不是作梦吧! 蔺婵娟点头。 “天啊!”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感觉的?”原本他以为这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她早喜欢上他。 “不知道。” 正当他兴奋之际,她当着他的面,泼下一盆不小的冷水。 “婵、婵娟!”他扬声抗议。 “这很重要吗?”她用反问抚平他脸上的难堪。“喜欢就是喜欢,什么时候开始?从哪里开始?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要彼此能够确定不会轻易结束,这才是婚姻的真谛。” 蔺婵娟这一番见解,霎时有如棍棒一棒打在仲裕之的头上,使他茅塞顿开。她说的对,喜欢上就喜欢上了,谁还管他何时开始,最重要的是能确定不会结束。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在意—— “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天会不会突然改变心意,说不喜欢我了?”他委屈地嘟起嘴。“像你这种没感觉的人,答应得快,拒绝得也快,我实在很没安全感。” 说的也是,她的确没什么感觉,相对地,也不容易给人感觉。 “我可以给你安全感。”她决心多付出一些。 “怎么给?”他怀疑的看着她。 “这么给。”她二话不说,拉下他的颈子,用实际行动保证;他们绝对能够携手走完人生。 窗外明月高挂,窗内恋人私语切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十章 自从他们两个人成亲以后,金陵的流言一下子减少了不少,甚至到达无聊的地步。人们在酒肆里啃瓜子,大口大口的灌酒,突然间发现,现在的金陵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 无聊,真是无聊。 酒肆里的瓜子丢满地,谁也没兴致理。 以前桑绮罗那四个娘儿们还没成亲的时候,他们还有人可批评。现在她们一个个全都嫁人了,顿时失去攻击的目标,闲聊再也不复当初的乐趣。 想当初他们骂得多愉快啊,可现在呢?唉! 人们猛啃瓜子。 倒不是她们的行径有收敛多少,而是她们现在都有老公罩着。她们嫁的老公,不是最厉害的讼师,就是商贾大户,尤其最后出嫁的蔺婵娟,更嫁给整个金陵最有钱的人,叫他们想说缺德话前,都得先掂掂自个儿的斤两。省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他们就不敢讲了吗? 错!他们照讲不误,而且说得更厉害。[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这会儿他们找不到话题,干脆合起来打赌,仲裕之和蔺婵娟这场婚姻的寿命能有多长。 一年?两年? 有人把说话的人挥开,铁口直断是三个月。 三个月?这太离谱了吧…… 不离谱、不离谱。依照仲裕之过去的纪录,三个月还算便宜他了呢!应该是一个月。 一个月?! 就同你打赌一个月,敢不敢赌? 赌了。 好多人把银两拿出来。 酒肆里人人争相下注,就怕他们的婚姻维持超过一个月,害他们赔本。 就在酒肆里争先恐后丢银子的同时,商业街这头也没闲着,一样热闹得很。几个月前才出现过的丧绰,又一次出现在同一条大街上,而且这回声势浩大,不仅仅只有他一人,而是一大票。 且看那一堆响绰、虫绰、臭绰等等,声势多么吓人啊!他们各自拿出不同的道具,使出看家本领,哭死哭活的要钱。凡不给者,就泼尿、甩毒蛇的到处吓人,嚣张的行径,连盗贼都要畏上三分。 为首的丧绰,笑得好不得意。前一次他在此地栽了个跟斗,这次要连本带利要回来。 哭丧哭到杠房去? 那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精于此道不给,但对“脏”她就没办法了吧!这回,他非要他这些好兄弟们帮他讨回公道,吐吐这口怨气不可,否则就枉生为人! 暗自立下了重誓,丧绰带妥了他的一票乞丐兄弟,浩浩荡荡地往蔺婵娟的店前进。 当丧绰一瞧见永平号的招幌,便大声叫道—— “就是这问杠房!”丧绰可恨着呢。“就是这里面的臭娘儿们摆我一道。今儿个兄弟们,可要为小弟报仇啊!” 丧绰登高一呼,底下不管响绰虫绰还是臭绰,莫不一拥而上,将永平号紧紧包围。 另一方面,才刚挣回一丝名誉的蔺婵娟,一时还找不到人帮忙。因而一个人待在店里,独自应付满满的工作。 她忙着整理刚进货的绖条,正数得起劲,怎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好心的大爷啊!咱们几天没洗澡了,赏几个铜板,让咱们找家客栈洗个澡,舒坦一下吧!” “好心的掌柜啊!咱们饿得没吃饭,您就可怜可怜咱们,给咱们几个钱填饱肚子。要不咱们这条蛇也会给饿出病,跑出笼子咬伤您。” “是啊!掌柜的,给几个钱吧!” 原本热闹,但有秩序的商业大街,登时热呼呼闹成一团。蔺婵娟闻声冉高秀眉,放下手边的绖条,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哎哟,咱们厉害的女掌柜来了,你们还不快跪下,跟她问声好,要几两银子。” 原来,在她店门口哭闹的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向她要不到钱的丧绰。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动也不动的看着丧绰。 “简单,要钱。”丧绰不怀好意的邪笑道。“咱们这些做乞丐的,最好打发。只要你各给咱们几两银子,咱们立刻就走,不打扰你做生意。” 换句话说,他在威胁她,还有他带来的那些骗子。 “我从不给骗子钱。”她冷眼拒绝。 “你敢说咱们是骗子?!”冷不防被揭穿真相,丧绰恼羞成怒。 “我说骗子还抬举了你们,你们根本是一群流氓。”无视于丐绰们愠怒的脸色,蔺婵娟仍自顾自的说下去。 她不留情面的说法,马上引来丐绰们的同仇敌忾,尤其以接连遭受她两次侮辱的丧绰为最。 他连忙站出来呼吁。 “各位,这个娘儿们竟然敢指着咱们的鼻子骂咱们是流氓,你们说该怎么着?” “打她、打她!”底下立刻有人响应。 “不好,各位。”丧绰摇头。“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妇道人家,咱们若打她,人家会真的把咱们当成流氓,到时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那你说该怎么办?”底下的丐绰们已经快失去耐心。 “我看……”丧绰露出一个恶意的表情。“我看咱们就使出看家本领,好好伺候这位女掌柜吧!” 这些丐绰所谓的看家本领,不消说,当然就是他们行骗江湖所使用的道具。 瞬间只见放蛇的放蛇,泼粪的泼粪,把蔺婵娟的店门口弄得又脏又乱,眼看着就要危及她本人。 “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说好不打人的丧绰,其实最想打人,尤其痛恨始终没有给他好脸色的蔺婵娟,抡起拳头就想趁乱把她打到趴在地上。 “你敢!” 丧绰握紧的拳头,才刚使力呢!便遭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半路拦截,硬是把他扭到身后,扭得他唉唉叫。 “谁?!” 丧绰叫嚣。 “谁敢阻止老子……”丧绰凶狠的嘴脸,在手腕遭受更用l力的箝制后,倏地扭曲变形,接着一阵惨叫。 “我的手臂!”丧绰捧着几乎被折断的手,在地上翻滚哀号,但他再痛,也抵不过仲裕之内心的痛。 “你们这些混帐,居然敢对我的老婆下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仲裕之心痛如绞地看着蔺婵娟发白的脸色,和污脏的环境,地上甚至还有毒蛇攀爬。 他立刻走过去弯身提起那条蛇,管他有没有毒,硬是将它甩到旁边的地上,跟着提起虫绰的领子。 “你敢放蛇吓我的老婆?”他的口气阴惨惨的,听得虫绰浑身发毛。 “饶命啊,大爷。”虫绰猛吞口水。“我也只是听从老大的话——” 砰地一声。 虫绰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打飞出去,和他的蛇绞在一起。 那蛇立刻张开一口尖牙,朝着它的主人狠狠咬下—— “好痛啊!”虫绰痛得直搂住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哀叫。其他的丐绰们见苗头不对,扶起他们受伤的同伴便赶紧开溜。 于是一眨眼的工夫,所有闹事的丐绰们都溜得不见人影,徒留满目疮痍。 “你不要紧吧?”解决完了这些江湖骗子,仲裕之随即跑上前去将蔺婵娟紧紧搂住。 她先是呆愣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事。”只是心有余悸。 很好,他很高兴听到她没事,因为接下来换他有事。 他推开她,在她眼睛还来不及闪烁问号的当头,两手各按住她的双肩,劈头就是一阵好骂。 “你该死地以为自己是九命怪猫还是打不倒的铁人,居然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乞丐?”才骂了两句他就喘吁,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没用。 “我能应付。”她承认她是有些害怕,但没像他说的这么严重。 “你能应付个头!”他气到快吐血。“你知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危急,我的心跳都快停下来。” “少来,你没这么脆弱。”蔺婵娟觉得他的说法很可笑,他却一脸严肃的摇头。 “我就是这么脆弱。”此刻他的表情赤裸得有如初生婴儿。“对于我自己,可能不会。但任何有关于你的事,都会让我轻易产生脆弱的感觉。” 接着,他又紧紧的抱着她,呢喃道:“答应我,以后别再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么危险的事了,我的心脏承受不起。” 当他看见丧绰的拳头朝她落下的刹那,他以为他会死。会死于来不及救她的恐惧之中,因而颤抖不已。 “但是我以为我若死了,你就可以换老婆。”她回抱全身发抖的仲裕之,和他开玩笑。 “鬼才想要换老婆!”他现在没开玩笑的心情。“我的老婆只有你一个人,现在不想换,将来也不会换。” 这是恳求,也是承诺,他正用最真诚的心保证未来。 “我以后不会再独自面对危险。”既然他都把未来交给她了,她只好小小让步。 “嗯。”他点头。“最好是一见苗头不对,就派人通知我或直接去找甄相思,这样比较不会危险。”他没法要求她必须放弃自己的事业,但实在担心她的安危。 “那岂不成了懦夫?”她皱眉。 “婵娟!!”他会被她气死。 “好吧!”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以后我要是遇见有人找碴,一定马上开溜,这下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毕竟她是已成亲的人,不能凡事只想自己,也得为对方着想。 “这还差不多。”他嘀嘀咕咕的叨念。虽然相信她有诚意改善,就怕真正发生事情的时候,她心中那股无谓的正义感,又冒出头作祟。 蹙着眉,打量四周的一团乱,仲裕之心里想的是该派人来好好清理,免得他老婆又亲自动手。 唉,好丈夫难为…… 红兰一直觉得很不甘心,同时她亦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像蔺婵娟一样好运。 在她亲手策划了小屋事件以后,她原本预测,蔺婵娟的声誉会一下子跌到谷底,成为人人唾骂的对象。 原本也做到了。 昔日人人尊敬的杠房老板,一下子沦为人们交相指责的荡妇,真个是大快人心。 只可惜好景不常。 正当她高兴终于可以夺回仲裕之的时候,却传来他们俩成亲的消息。 她又气又恨,打死不愿相信是真的,一直到仲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她的面前,她才痛苦的接受这个事实。 仲裕之居然娶了蔺婵娟,这怎么可能? 面对排山倒海而来的失落感,她痛苦得快要死掉。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想出那么歹毒的主意,人没搞垮,反倒弄巧成拙。 她失意的上酒馆喝酒,想藉由酒精麻醉自己。却意外瞧见人们在打赌。 赌什么呢? 就赌仲裕之和蔺婵娟这婚姻,能不能挨过一个月好了。 这个赌约顿时有如当头棒喝,一棒打醒烂醉如泥的红兰。 她真笨,她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仲裕之他根本不可能爱任何人。最爱尝鲜。极可能他现在只是兴致当头,正新鲜。待她去提醒他这一点,就好啦!他一定会马上清醍,重回她的怀抱。 红兰当下就决定去找仲裕之,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只得捺下性子,过两天再说。 两天后,她打扮得明艳动人,偷偷摸摸的接近仲府,等仲裕之出门。自从他成亲了以后,听说就变得开始热衷生意,总是早早出门巡视他的各项产业,害她不得不也跟着起了个大早,这会儿还觉得困呢! 来了、来了。 她赶忙拉拉裙子,整理好发鬓,以便待会儿以最华丽的姿态出场。而她也的确很会制造声势,仲裕之才刚跨出家门,她便整个人扑上去,对着他嗲声撒娇。 “仲公子,人家好想你。”红兰的八爪手像往常一样厉害,一攀上人,就死赖着不放。 “红兰。怎么是你?”仲裕之被黏得一头雾水。“快把你的手放开,我现在是成了亲的人,不能乱来。” 仲裕之拼命想扒开缠紧他的手,无奈就是扒不掉。 “成了亲又怎样?”红兰死也不放。“上咱们那儿的人,哪一个不是已经成亲的?还不是照上不误。” 这话倒没错,但相对来说,像他这么早发情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红兰,我再重复一次,我已经成亲了,不可能再和你有什么瓜葛。”他好言劝说。“你快放开我,我还要去钱号一趟,我跟人约好了有事。” 仲裕之对待女人向来温柔,即使不愿意,还是捺着性子同红兰说明,但见红兰拼命摇头。 “我不放,说什么我也不放。”她豁出去了。“成亲有什么了不起,你可以再娶一个,反正又不犯法。” 话是没错,现今哪一户有钱人家不是三妻四妾,他才娶一个老婆,的确不算什么。 “但我无意再娶。”他拼命扒开她的手。 “少来。”她黏得更紧。“你该不会是想我相信,你是真的爱着蔺婵娟吧?”这是不可能的事。 仲裕之奋战的手立刻停了下来,沉下脸看着红兰不悦地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话中有话。 “你不知道?”红兰有些惊讶。“现在外头好多人都在传说你和蔺婵娟的婚姻不会长久,甚至打赌不会超过一个月。” “胡扯,这些话是谁说的?”他非杀了那些人不可。 “现在外头都在传。”哪抓得完。 仲裕之气得七窍生烟。他早知道金陵的人很无聊,只是没想到竟无聊到连人家的婚事都要管。 “我不同你说了。”他决定放弃和她纠缠。“我还有事,失陪……” “仲公子!!” 仲裕之的话才说了一半,红兰却忽地抓他抓得更紧,怎么也不肯放。 “红兰?” “帮我赎身吧!”她紧贴住仲裕之的胸膛要求道。“我知道你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行动,今儿你虽然已经娶亲,但我不在乎!”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急促,霍然仰头看他。 “纳我为妾。”她捉住他两边的袖子。 “纳我为妾!”红兰的眼底有一丝疯狂。 “我不在乎当小的,正室让蔺婵娟去当。反正我只要你帮我赎身,什么名分都不要紧。等我进了仲家以后,我们就可以——” “红兰,你醒醒!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不可能帮你赎身的!” 突来的一声恫喝,打断了红兰的自言自语,也打醒了她这一辈子最大的美梦。 “仲公子……”她一脸迷惘的看着仲裕之,像是还陷入梦境。 “我不会帮你赎身。”他平静地告之事实。“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念头是打哪儿找出来的,但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不会帮你赎身,你可以去了这个念头。” “可是、可是你找人治好我的病,还帮我付清了医药费。”红兰不懂,他若是对她全无情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是因为我同情你。”仲裕之叹气。“我可怜你生病了还没人照顾,才会找人帮你医病,并不表示我就想帮你赎身。”或是有更进一步的企图。 “你的意思是……你从不爱我,对我没有感觉?”红兰大受打击,怎么也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 “对,我从没爱过你,只把你当成一个朋友。”他无奈的摇头。 朋友! 这两个字有如炮弹一样,把她打得连连后退,理智全失。 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竟然只盼来朋友两个字,这叫她情何以堪? “我不相信……”真相一定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他一定是爱她的。 “我在你心中,一定有着特殊地位。不然你不会找人帮我治病,还帮我付医药费!” “信不信由你。”他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春秋大梦。“在我心中,只有婵娟才有资格称得上特殊,她是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你是在告诉我,你爱蔺婵娟?”红兰的表情渐渐变得疯狂起来。 “对,我爱她,非常非常爱她。”他大方的承认。 闻言,红兰先是睁大眼睛,露出不相信的表情,而后恨恨地啐道。 “你竟然真的爱着那个贱人。”枉费她对他一往情深。“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直接把她害死,而不是设那个劳什子陷阱。”一点用也没有。 红兰最后一句话,引来仲裕之强力的关切。 “你说什么?”他捉住她的手腕,握得十分大力。“当初那个陷阱是你设的?”可恶! “对,不敢相信吧?”红兰面目狰狞的笑着回答。“当初你们之所以会关在一起,完全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跟那个烧房子的人说,只要破坏你们的名誉,你们就再也帮不了洋鬼子。谁知道你们竟然成亲,还把洋鬼子安全送走!”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她这一着棋,走错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布的局,这个女人的心肠当真是…… “恶毒!”他狠狠地打她一巴掌,把她的头打偏到另一边去。“婵娟什么事都没做,你居然如此对待她——” “她破坏了我的梦想!!”她跪坐在地上大吼道。“我作了大半辈子的梦就让她这么给打散,我不该恨吗?” “你这个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将她甩到地上,仲裕之根本不想理这种人。 红兰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目光怨毒的看着仲裕之。 “我不可理喻吗?我不可理喻吗?!”她先是冷笑,而后突然转为大笑。 “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咱们走着瞧!” 狂笑之后,紧接着狂奔。 但见红兰疯狂的身影扫过仲府的围墙消失在街头,遗留满地阴森。 初春的早晨,寒意甚浓,辗转散落在每一户人家门口。 蔺婵娟打开店门,同往常一样把门板一一搁置在一旁,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春天来了。 不经意闻到枝头捎来的清香,蔺婵娟伫足停顿了下。 许是气候产生变化,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将冒出头的嫩芽留给大自然创造奇迹,蔺婵娟转踏入店,才走了几步,后脑便受到一个重击,将她打得头昏脑胀。 谁、是谁……从她的背后偷袭她…… 蔺婵娟睁着模糊的双眼,努力想看清偷袭她的人。入侵者正带着歹毒的笑容,对她微笑。 “是我,红兰,你还记得吗?”她笑法诡异的问。 “红、红兰……”竟然是她…… “不错,是我,仲裕之的老相好。”她一边微笑,一边点头。“来,把这个喝下去,免得待会儿太痛苦。” 红兰手里端着一碗不知名的药水,捉住蔺婵娟的下巴,就要灌进她的嘴里。 “这是什么?”她挣扎,却由于头晕的关系,争不过红兰。 “毒药。”红兰阴笑。“不过虽说是毒药,但是你放心,它的毒性不强,只会让你小小昏睡一下,然后安稳的上路。” 上路。她的意思是…… “你想杀我?”蔺婵娟拼命躲避搁在她嘴唇边的碗,但仍抵不过红兰疯狂的力气。 “我早该这么做。”她捉住蔺婵娟的下巴硬灌。“谁叫你要和我抢仲裕之,这是你的报应。” “你……你疯了!裕之要爱谁是他的自由,你就算把我杀死也得不到他。”蔺婵娟虽然又踢又打,仍无法避免地被红兰灌入半碗毒药。 “但相对他也得不到你。”现在红兰才不在乎他的爱,她要的是公道。 “我……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蔺婵娟困难的支起身体,试图反击,却浑身乏力。 “看样子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见状红兰满意的点头,抬头环看店里面。 “你帮人收了一辈子的尸,一定想不到自己竟也有躺进棺材的一天吧?”确定蔺婵娟再也挤不出任何力气,红兰开始寻找适合她的棺材。 蔺婵娟无力地顺着红兰的眼光看过去,悚然发现,她竟想把她活生生的装进棺材。 “你真的有病……”蔺婵娟气若游丝的批评。 红兰闻言大笑。 “你们夫妻俩说的话都差不多,一个说我不可理喻,一个说我有病,你们真是有趣极了。” 接着她的眼光转狠,面目转为狰狞。 “但不管我有没有病。辜负我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她捉住蔺婵娟的下巴狠言道。“你的老公辜负我,因为他让我以为他会为我赎身。同样的,你也辜负我,因为你抢了我仲夫人的位置。” 而后红兰狠狠甩掉她的下巴,站起来。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她笑。“我将展开报复,让仲裕之心痛,也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狠。你安心上路吧,我会烧很多纸钱给你。” 红兰不知道打哪儿生来的力气,两手捉住蔺婵娟的头发,像拖青菜似地,硬是将蔺婵娟一路拖过店面,往最里面的那口黑色棺材拖去。 喝下了毒药,又进受袭击的蔺婵娟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随头顶传来的疯狂力气,一步一步迈向死亡,祈祷她的丈夫能及时回来救她…… 另一方面,仲裕之却是非常浮躁。 他有一种预感,感觉蔺婵娟会出事,因而焦虑不堪。 “备马,我要去夫人的店里一趟。” 自从那日红兰立下毒誓以后,他就每天心神不宁,尤其是今天,简直已到达坐立不安的地步。 “除了备马外,再派人通知甄捕头,请她速到夫人的店一趟。”为了以防万一,仲裕之索性连甄相思都一并通知,打算万一没事,顶多挨一顿骂,道歉了事就算。 在确定仆人出发前去请甄相思以后,仲裕之随即跳上马,火速赶往永平号,却在马蹄尚未完全着地之前,看见一幕令他心惊肉跳的景象。 他的妻子,此时正像拖地的拖把一样,被人从上面拉住头发,拖往店内的一具黑色棺材,而且差一点被装进去。 “婵娟!”顾不得还没踩稳的马匹,他拉紧缰绳跳下马,大步踩进店里面。 “你这个疯女人,快放开婵娟!”他自后面捉住红兰,将她整个人往后丢。瞬间只听见砰一声,不知撞上什么,但他没空管,只担心他的老婆能不能活过来。 “婵娟!该死,说话啊,婵娟!”仲裕之扶起已然昏厥的婵娟猛摇,害怕她真的就此香消玉殒。 这个时候,甄相思恰巧也赶到现场,同声加入呼唤的行列。 “你怎么了,婵娟?婵娟?!”甄相思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摇她的结拜姐妹。 “没有用,她喝了毒药,所以不会醒。”一旁的红兰笑道。 “你给她喝了哪一种毒药?”甄相思一听。毒药“两个字,脸都绿了。 “很会睡的那一种。”红兰得意的奸笑。“卖药的老板跟我保证,只要让她喝了这种毒药,便会一觉到天亮,一夜好梦。” 喝了会一觉到天亮,而且一夜好梦,这是什么怪药? “你该不会是……给她喝了安眠药了吧!”甄相思猜。 “不错,正是这种毒药。”红兰点头。“我说要让一个人能乖乖睡着的药,药店的掌柜便拿了这种毒药给我,说是绝对有效。”没效退钱。 “你给她喝了多少这种药?”甄相思悬着的一颗心逐渐放下来。 “半碗。”红兰答。“剩下的都给她浪费掉了。”又是踢又是打的,能不浪费吗? “那好。”浪费得好。“你就准备跟我回衙门去吧!我以杀人罪嫌的名义逮捕你,你准备蹲一辈子牢房吧!” 甄相思扣住红兰的双手。就要把她拖回衙门。红兰虽然又叫又闹,但甄相思可不是蔺婵娟,哪那么容易让她挣脱得了。 霎时只见红兰披头散发,像个发疯的女人拼命嚷嚷。“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去坐牢!” 可惜,甄相思充耳不闻,神情自若得很,急坏了苦无头绪的仲裕之。 “你怎么说走就走,婵娟呢?婵娟该怎么办?”他很高兴坏人得到正法,但也要想办法救救他的妻子啊! “简单。让她睡觉。”临跨出门槛前,甄相思回头道。“她只是喝了安眠药,不是真的喝了什么毒药。只要让她睡一会儿,她自然会醒来。” 这位恶毒的红兰小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摆了个大乌龙,回头等她进了衙门,看她怎么好好嘲笑兼修理她。 “不妨碍你们情话绵绵了,我先走啦!”眨眨眼,点点头,甄相思拎着红兰返回衙门,通知手下摆好阵仗,以便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狠”! 就当这厢牢房内部游戏玩得正精彩,那厢蔺婵娟亦慢慢醒来。醒来之后,第一件做的事便是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而且还能看见她的老公。 “我早就在这里,而且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他把一切发生的事都告诉她,蔺婵娟听完后,恍然大悟。 “所以我还能活着,全仰赖红兰小姐摆乌龙喽!”她还以为自己非死不可。 “一半一半。”仲裕之笑道。“我倒宁愿说是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越来越有默契。” “这倒是。”蔺婵娟微笑。“当我遭受危险时,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求救,虽然我当时无法说话。” 仲裕之可以想见当时的状况有多紧急,也多可怕,因而紧紧拥住她。 “你若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当他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世界整个崩溃,幸好最后证实只是误会一场。 “我若真的死了,除了纸人和棺材,我可没有什么财产可以留给你。”蔺婵娟打趣道。 “不,你错了。”他慎重的摇头。“你若真的死了。留给我的将是无尽的悔恨,我会一辈子回想今天的事。” 所以说,她对他并非全然没有贡献,至少在他的良心道德方面,还有一些提点作用。 “那么,我们都不能死,要一辈子携手到老。”蔺婵娟归纳出结论。 “对,不能死,要一辈子携手到老。”仲裕之点头,感觉春天已经来临。 春天确实已经来临,你看那枝头上的燕子,这会儿不正昂头歌唱,歌颂生命的美丽?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好一个金陵四姝!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