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妻妻焉》 第 1 部分阅读 序 会写《心有妻妻焉》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都是正妻的错」,里面提到许多文艺小说为了宣扬主角的浓情蜜爱,往往将正房(即前面所说的正妻)写成十足的悍妇、贪恋权势者……以求让书中的爱情显得合理合情、掬人眼泪。[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文章大意是为了这些备受正夫冷落的,甚至是被正夫拋弃的正妻们鸣怨抱屈。 老实说,那颜虽有很强烈的原配情结,可像上面这帖子所说到的这种故事 第一章 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 一朝将聘茂陵女,文君因赋白头吟, ——唐李白 杭州东方世家。 「你说什么?」沈玳青颤声问。 虽说她的耳朵并不像她的脚那样有缺陷,可这一刻她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的相公不可能、不可能是说要休了她! 毕竟啊,他们已做了三年夫妻,虽说她的残缺配不上他洋溢的才华、俊朗的风采,可——她已经很努力做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妻子了。 「你没有听错。」东方珏有着世家子弟的优雅与俊美,可此刻一种冰冷的表情损坏了他雅致的优美。 眼前似有许多金星在舞动,她得做些什么纔能逃避这种折磨!可这打击既重且沈,她一向聪慧的头脑竟一下转不过来。昏昏沈沈中,她的手触到了先前月荷楼掌柜交给她的帐册。 「月荷楼的收益又多了一万两银子。」她喃喃的。 然后她悲哀的意识到,她和东方珏——这个她倾心爱着的男人之间,所剩下的竟只有钱了。 嫁到东方世家已经三年了,她只有在赚钱养活这大家族时,纔觉得自己是这家族的一部分。 是啊,如果她诚实,就会承认,其实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一厢情愿的迷恋,以及一场金钱的交易而已。 「钱、钱、钱,你就知道满口言钱,筒直俗不可耐!」东方珏俊美的脸庞因为怒气而扭曲,他看她的样子似乎她是什么污秽之物似的。 「可是……」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恨意。 当她的嫁妆将东方世家拯救出败落的命运时,当她的经商纔能使得东方世家再次成为杭州的鼎盛之家时,他们并没有抱怨什么呀。 为什么现在…… 原来他竟是恨着她的,她的心被狠狠揪紧了。 一种撕裂也似的痛似乎要把她的人撕扯成两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忽然间扭曲的右腿支橕不住体重,玳青踉跄的倒进离她最近的交椅中。 「从你入门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全被你毁了!」东方珏嘶吼,吼出压抑了三年的恨意。「我再也无法忍受你控制我的生活了!」 「控制?」她只想帮他而已呀! 「对,我要摆脱你的控制,你的休书就在桌上。」东方珏无情的道。 「休书?」她呆滞的目光移到一边的花梨木书桌上。 那桌上正躺着她的休书—— ……无子、悍妒……休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东方珏那手优雅的东方体依旧优雅,却无法改变休书的残酷事实! 无子?悍妒? 这就是她三年的劳苦所得到的代价吗? 「哈……」笑容扭曲了她清秀的小睑。 「我已打定了主意,你休想改变我的主意。」她的笑让他有些不安,可这次他铁了心不再退让。 三年前为了东方世家的落拓,他不得已出卖了自己的婚姻,娶了她这个商贾之女为妻。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东方世家已是杭州最富有的家族(虽说靠经商致富他有些不屑),而他也考上了状元,再不是一文不名的一介寒士了。就连府台大人也看好他的前程,愿将独生女若荷许配给他! 虽说这意味着他对已有婚姻的背叛,可这桩违背了他意志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纔二十二岁,正值一个男人一生最好的时期,大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他怎能为一个身有残疾的商贾之女羁绊了脚步?! 再说,他第一眼看见汤若荷,就为她的美貌倾倒。平生第一次,他觉到了心动的滋味。若荷的才情、若荷的温婉,更不是他那只知拨算盘的妻子所能比的。 「我们夫妻情分虽绝,可你仍能带走属于你的嫁妆。」他告诉玳青。 「你真——仁慈!」这三年来她掏心挖肺的付出,竟只得到如此的回报,玳青忽然觉得心里好冷。 「这是我们的婚书,你和休书一并带走吧。」若荷是他的知音,他无法放弃! 「就没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玳青仍想挽回,毕竟她已爱他爱了好多好多年了。 「你的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虽说有些对不起她,可人只能活一次,三年前他已为这家牺牲过了,三年后他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何况,这次连爹娘也站在他这边,默许了他的休妻。他有预感,他若心软就会一辈子困在这张婚姻的大网裹了。 「如此……如此迫不及待吗?」多傻呀,她竟为这不懂得珍惜的男人,付出了所有的爱! 玳青悲怆的大笑出声。 「你……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啊!」有那么一瞬,他动摇了,可脑海中随即闪过那些吟诗唱和、花前月下的美好生活幻灭的景象。 不,他没那么高尚,他无法放弃! 「傻事?」眼泪跌碎在那纸婚书上。 三年前,她曾天真的以为真心付出终会有收获,可现在纔知道这念头多傻多傻呀! 梦醒了,她再不会为这男人流泪了。 扯下白色的衣袖,抓起砚上未干的狼毫,玳青挥笔写下「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给你!」 「你……还好吗?」她太过于冷静的样子,让东方珏害怕起来。 「好?结束了一个错误,怎会不好呢?」她收起桌上的休书与婚书,转身要离开东方世家。 「天快黑了,你……还是等明天再上路吧。」东方珏挽留。 虽说她已是他的下堂妻了,可他心里清楚,她嫁入东方世家这三年,除了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外,绝对是个称职的孝顺媳妇。 「这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三年的全心付出只换来无情的伤害,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疼痛,可——她笑得坚强。 「你的嫁妆……」东方珏讷讷的。 「嫁妆?」她讽刺的道:「这些年来,我为东方世家挣回的又何止千倍百倍,你说我还会在意那些区区的嫁妆吗?」 她嫁进东方世家之时,东方世家穷得只剩一个空架子,如今所拥有的财富都是她一手赚来的。 「我……」东方珏的俊脸涨得通红。 他不是没想过这点,可东方世家需要这些产业,他不能、也无权…… 「玳……」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虚伪。 「放心,我无意要回这些,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嫁妆。」伤得最重的是她的心,一个连心都要死了的人,又怎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好笑的是,口口声声说她庸俗的是他,念念不忘那些个让她变得庸俗的钱财的,竟也是他!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少奶奶,你……」身后一片啜泣声,那是东方世家的仆役们,他们舍不得对他们极好的少奶奶。 「别为我哭,不值得的。」她笑得云淡风轻。 那年,她亲手在心里系上情爱的枷锁,而今她也亲手释放了自己。心还是觉得痛,可她已不再为那颗不会打动的石头心落泪了。 「东方少爷,祝你前程得意,早日得娶如花美眷,」她迈出了朱漆的大门,也走出了东方珏的生命。 门外一地月光如水,她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再见。」她对自己说。 从今往后她就是全新的沈玳青了,红尘情爱是非,如果可以她再也再也不想沾染了呀! *** 五年后,河阳县,天色入暮。 东方珏纔刚结束了一桩状告邻居偷鸡的案件,这也是今天最后一桩案件,可他却没有半点成就感。 他的日子周而复始,升堂——断案——下堂,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次丢鸡,下次丢的或许是牛,或许是人。 「老爷?」折腾了一整天,堂上的衙役们也都很疲倦了,年纪大的几个连腰都直不起了。 这河阳县衙的衙役们平均年龄都四十好几了,最年轻的衙役正好三十二岁,不过已在十天前辞职去了附近的清水县。 方圆千里内,他的河阳县衙是薪饷最低的县衙,再加上他严格要求衙役们清廉,绝对杜绝收受贿赂,这就注定了愿意在他手下工作的,只有些在外面找不到工作的老衙役。 所幸,在他治理下的河阳县还算太平,上任两年来最大的案件不过是一对情人相携私奔而已。 「老爷?」看到大老爷失神好久了,衙役们忍不住提醒。 「退堂。」东方珏回过神来,下了解散令。 每次他一宣布退堂后,堂上总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这次却意外的没人挪窝。 「还有什么事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该不是他们打算集体辞职了吧?一这么想,他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 「我……我爹病了,我想请假。」衙役甲道。 「我娘也病了。」衙役乙道。 「老爷,我儿子受了风寒。[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衙役丙道。 「……」 一时间大堂上百病丛生,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知道对方的小算盘。想到自己竟欺骗了善良的大老爷,心里都有些心虚。 「你们……」衙役都跑光了,他还审什么案子? 东方珏的第一反应是不允,可——想到他们人数只有其他县衙的一半,工作是其他县衙的一倍,拿的只有他们的一半…… 唉,总是他这做老爷的没本事,累得手下人一起吃苦! 他实在是亏欠他们太多了,反正左右也只是些日常小案,他一个人应该能应付得过来,「不如明天就放一天假吧。」他终于松口。 「谢谢大老爷。」衙役们不禁眉开眼笑。 心中虽有些内疚,可机会只有一次啊,他们这些拖家带口、没钱没势的可怜人,哪个不巴望能得到活财神的指点,发点小财呢? 「那就散了吧。」东方珏下令。 「是。」衙役们齐声答应。 这回堂上很快变得空荡荡,只剩下老李头——一个无儿无女,住在县衙里做衙役兼看门人的老人。 「你也去歇着吧。」东方珏起身走向后园。 这河阳县衙是前衙后院式的建筑,前面的升堂办公,后面的就做大老爷的起居所。房舍算不上考究,却很扎实,最让他欣喜的是,后院有一片菜圃,这使得他的日常开销节约不少。 「晚上就煮点青菜,剥点毛豆吧。」他亲自下菜圃摘了把青菜,回头告诉老李头。 「大老爷啊,不是老李头嘴谗,实在是再这样下去您要坏身体的呀!」老李头忍不住唠叨。 这已是他们接连十天以青菜度日了,他老了也就算了,可大老爷年纪轻轻的,怎受得了长期的茹素?别的不说,单看他的身量就又瘦了不少。 「那——去市集买条鱼吧。」东方珏盘算了又盘算,终于下决心摸出块碎银子。 他身上只有两块小碎银了,后面的日子难过哪! 他宽慰自己,再过些天他的俸禄就要拨下来了,到时日子就会好些了吧。 不过,这也只是希望而已,毕竟在拿到白花花的银子之前,谁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突然把官员们的俸禄折合成什么奇怪东西。 就像上次他好容易盼到朝廷拨下俸米、俸银,却发现那些俸银全变成了一堆吃不来、穿不来的紫苏(一种染料)。 「大老爷,我这里有钱。」老李头拒绝。 「胡说,该当我养你纔是。你身为我的仆役,我却从没付你什么工钱,想来也觉惭愧,哪还能要你掏钱养我呢?」东方珏佯怒,硬是将碎银塞到了他的手裹。 「那——我就去了。」老李头磨蹭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道:「大老爷知道衙役们为何纷纷请假吗?」 「不是说家中有事吗?」东方珏疑惑的问。 「家中就算有事也不会都赶着明天呀。」他的耿直让老李头直叹气。 「可是……」他们都是骗他的吗?东方珏为之困惑不已。 「听说活财神会在这镇上住一阵,明天是他提供谘询的日子,他们都想去试试自己的运气,看能否得到活财神的指点。」大老爷就是太正直了,他实在拿他没辙。 也因此,这些年东方珏在地方上的政绩虽然卓越,却因不会逢迎拍马,不懂得贿赂大官,只见他从一个县调到另一个县,总不见升迁,甚至任职的县府是一个比一个贫穷。 大明朝的官俸本就远比前朝薄,再加上实得的俸禄不但与官位大小有关,还和所辖地区贫富有关,因此东方珏的处境是日益艰难。更要命的是,家中二老的用度—点都不能减少。 「大老爷,您不如也去试试吧!」老李头好心的建议,「也许活财神愿意指点您一二呢。」 「哦。」东方珏不置可否的,随手拿起一个水桶,开始给院里的蔬菜浇水。 当他还是东方少爷时,出于风雅的给菊花浇过水,可现在——说来好笑,他这堂堂七品县令,若没有这些菜早就饿死了。 「大老爷……」老李头还想游说。 「你快去吧,天色不早了,市集要结束了。」他岔开了话题。 「是。」老李头这纔急匆匆去了。 他的话在东方珏心里激起了波澜,这活财神的赫赫大名他也早有耳闻。据说活财神崛起于三年前,以黑马之姿成为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大商人。 传说中他简直是做什么赚什么,而有幸得到他指点的,即使最愚钝之人,也能赚得荷包满满,他早在三年前就落入贫穷的困境里,也许…… 东方珏曾一度自命清高,嘲笑金钱的无用,看不起经商的商人。可一旦东方世家的商号全部倒闭,东方世家再无收入之后,他纔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及第的荣耀并不能带来全家的温饱。 而后,小妹的未婚夫断然悔婚,他的妻子汤若荷逼他写下休书,他的美妾卷走细软逃之夭夭,堂上高堂愁眉深锁,他这纔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天真之人! 什么山誓海盟,什么你侬我侬,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谎言,一旦金山银山挖没了,就能轻易拋却! 可恨他却全然没能看清这一切! 无法让父母颐养天年,他是个不肖的儿子;无法洗雪妹妹被退婚的羞辱,他是个无能的哥哥;辩识不出真情和假意,他又是一个愚蠢的男人。 回首看去,他的前半生竟是如此的失败啊! 东方珏为之欷吁不已。 「大老爷。」在他沈思时,老李头已拎着条鱼匆匆回来了。 「什么事?」他回过神来。 「您老家来信了呢,我搁在您的书案上了。」 「知道了。」东方珏的心里「咚」一下,预感那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我去剖鱼了。」老李头直奔厨房而去。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东方珏拖着脚步走向书房。 他纔二十七岁而已,可生活早就磨平了他的棱角,他的脸上早已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唯一还能坚持的是摸着良心做事。 县衙的书房很简陋,架上也没几本书,可比起东方世家如今已空空如也的藏书阁,已经好很多了。 东方珏仍清楚的记得,当他把东方世家几代人的藏书卖掉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 信就放在书案的正中,粗陋的纸张与褪色的案面相得益彰。 东方珏撕开信,展开——果然。 家乡正遭逢旱灾,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做父亲的不得不写信来向他求救,而他——东方珏掏出仅有的那块碎银子,一种悲怆的感觉几乎击垮了他。 他不孝啊,堂堂七尺男儿竟让父母镇日为生计担懮! 也许他该考虑老李头的话了,如果那活财神真有那么神的话,也许…… 希望再次在他心中燃起。 第二章 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 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 ——唐李白 自古以来读书人最重气节,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在柴米油盐的俗世煎熬之下,东方珏早已知道饥肠辘辘时,人很难坚持自己的信念。 何况,他还是有高堂需要奉养的人子! 早在三年前他就失去了故作清高的权利,唯一能持有的只有一颗尚算清正之心。这让他在污浊的官场上,仍保持着自己的清廉。 否则,他会忍不住怀疑,这世上还有那个恃才傲物的东方珏吗? 到了活财神住的菩提精舍,东方珏纔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活财神的指点。 进门时,他们每个人都拿到一张编了号码的纸条,据说截止二百号,迟来的一概拒之门外。见到活财神前,还有个精明的大丫头对他们进行一番考核,删去她认为不够资格的,剩下的就集中到这间大屋里等。 当然这还只是得到晋见活财神的机会而已,至于能否得到他的指点,还得看个人的造化了。也因此,那些从财神居出来的,睑色或悲或喜,各不相同。 此时,东方珏就穿著便服混在人群中,等待活财神的召见。他身边既有他的手下,也有他的百姓,更有许多不远千里而来的异乡人,可每一颗心都是忐忑的,即使熟识之人也没有交谈的心思。 「一0七号。」小厮出现在门外。 一0七?一0七…… 每个人都在翻找自己的纸条,其中不乏目不识丁者,把一张纸头翻过来捣过去好几遍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0七,谁是一0七?」小厮不耐烦了。 「我、我,是我!」一个敦实的庄稼汉终于认出手里的几个数字,开心的大叫起来。 「过来。」 「是、是、是!」庄稼汉一叠声应道,欢天喜地的冲了过去,差点没把那小厮撞倒在地上。 「小心点!」 「一、一定小心!」庄稼汉开心得都结巴了。 东方珏注意到那小厮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那似是一柄重重击打着他的大锤,那痛直袭到他的灵魂里! 没钱的苦处,他早已尝过,可到现在他纔知道,原来没钱的日子连尊严也不配拥有。 如此的轻蔑,若换作了当年,恐怕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吧;可现在—— 若她还在身边,必不会见他如此受辱吧。 他这是妄想了啊,东方珏的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是他用一纸休书休离了她,她不恨他已是万幸,又怎能奢望她还能尽释前愆…… 他记忆中的玳青,或许是深爱着他,却不是能轻易原谅的人埃 那些年少轻狂、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神仙岁月早就过去了啊,有如船过水无痕,他再也再也追不回了埃 「一五九。」小厮又出现了。 也许人都是盲目的吧,只有到失去之后纔知道珍视。他也在失去她后,纔发现他所谓挚友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所谓红粉知己从不曾真正懂他…… 能懂他的人,早在他懂得珍惜之前,就彻底消失在他生命里了! 是他,冷血的赶走了生命中唯一的太阳,所以他活该生活在冰窟里! 东方珏悔恨且苦涩的笑了。 「一五九!」小厮不耐烦了。 东方珏虽已经过一番乔装,手段却不高明,河阳县的人早认出他们的父母官,只是,既然大老爷刻意要避人耳目,他们也不便出言招呼啦。 这大老爷是好官哪,他的贫穷也多半因为他不贪不偏。他们也穷,平常没能帮上大老爷什么,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保住大老爷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了。 只是——都要喊三遍号了,再不出声就以自动弃权处理了。可大老爷这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眼瞅着大好机会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活生生溜走了…… 「喂,该你了!」一声暴喝。 「呃?」措不及防之下,东方珏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这下小厮好歹是懂了:这一五九就是他了。 「跟我来。」小厮趾高气昂的。 只菩提精舍的一个小厮就么了不不起吗?东方珏忍不住失笑,然后,他不由得回忆:东方世家鼎盛之时,他也曾这么飞扬跋扈吗? *** 东方珏记得很清楚,这菩提精舍所在的地方两个月前还是一块荒地,可现在——走过离梁画栋的穿廊,美轮美奂的宅院尽现眼底。 不说本地人,就算是曾见过世面的东方珏,也不得不承认它的精致与巧思。 而这——不过是活神仙的暂居之所罢了! 这样的宅院若能用作读书,必然合宜吧!他忍不住喟叹了。他不羡慕活财神的多金,却羡慕他有这么一所幽静的宅院。 财神居前,他正遇上前一个谘询者,看他那副喜滋滋的样子,必然是得到了活财神莫大的指点。 这让东方珏看到了一线曙光。 「进去吧!」小厮撂下一句,就带着先前那人走了。 东方珏推开门,本以为能看见活财神本人,谁想看见的竟是一挂水晶帘子。 帘内光线黯淡,他只能隐隐窥得一抹影子;帘外则阳光灿烂,让他有无所遁形之感。 他觉得自己似乎正要面对一场审判。 「你——一五九?」帘内传来清冷的声音。 「妳——是女子?」听到那有些熟悉的清冷女音,他有些迷茫。 「有区别吗?」帘内人淡笑,「毕竟你所觊觎的不过是些钱财罢了。」 那东西她已拥有太多太多了,可——幸福并未因此降临。也因此,她以主宰他人的命运为乐。 「恕我失礼了。」东方珏欠身致歉。 「听你的言语,似乎是读书人?」帘内人有些疑惑,「不是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吗?你一个读书人怎也来我这财神居?」 「读书人也要过日子。」东方珏并不隐讳。 「说的好。」—只纤细的手探出来,握住了水晶帘。 他并不是第一个前来追求财富的书生,却是最直言不讳的一个。 这清朗的男音激起了她的回忆,都五年了呵!那心碎的感觉却从没一天放过她…… 因为激动,淡青的筋络自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下凸起。她的人在发抖,珠帘上那几千片琢成泪滴状的水晶片也随之一齐乱响。 「活……活财神,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帘内人很快镇定下来,「你还是说说你自己吧。」 「总的来说,我的前半生并不有趣,用八个字概括就是『天真可笑,识人不明』。」他振振衣裳,作揖道:「在下东方珏,杭州人氏……」 「东方——珏?」帘内人猛的站起身,五指一紧,「哗啦」一声,半挂水晶帘被扯落下来。 阳光射入了帘内,霎时帘外、帘内两人面面相觑。 「玳……玳青?」 很难说是谁惊吓了谁,措不及防之下,两人张口结舌,只能怔怔的望着对 「出……出去!」玳青首先找回了理智。 「你过得好吗?」东方珏忍不住欺前一步。 五年的漫长岁月过去了,她仍像他记忆中那样年轻秀丽,老天是如同厚待她啊!而他——东方珏侧过头,不愿阳光照出他的落拓。 「我该不好吗?」玳青几乎想大笑了。 她的心伤:心痛都拜他的薄情所赐,这天下最没资格问她好不好的就是他了—— 虽然她已是赫赫有名的活财神了,可她的眼睛告诉他,她过得并不快乐。如果……如果当初他不曾伤她,那她眼里的伤痛可会少一些? 「我该如何做纔能弥补你?」东方珏满心满眼都是自责。 「弥补?你拿什么来弥补我?钱?还是感情?」玳青扯起嘴角,嘲讽道: 「若我记得不错,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我……」他无言以对。 「也许隔的时间久了,你忘了有钱的那人从来就是我!」她挑起眉眼,言辞犀利,「或许是东方世家再次败落了,你这东方世家的救世主迫不及待的想再次出卖自己?」 「我……」她的好口才让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 「东方公子,你不开口是因为我所言有误吗?」玳青故意道:「或许,真是我误解了,东方公子只是来看看故人而已。」 「我……」现在,他只想抹去她眼里的伤痛罢了,问题是他的手里仍捏着那张号码条。 这让他的初衷无所遁形。 「这次又是多少?东方公子但说无妨。不过别说得太深奥,毕竟我只是庸俗的商贾,听不懂什么之乎者也的话。」她尽情嘲讽。 「我……我不是……」他想补偿她并不是因为银子呀,东方珏想解释,可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遍,没有其他事你就出去吧。」玳青冷冷的道。 「我……我……」一瞬间败落的东方世家、哀愁的父母、以泪洗面的小妹,挨饿的阴影……一一袭上他的心头。 或许五年前那个叫东方珏的大少爷,会坚持什么虚无的气节,可现在堕入俗世的东方珏知道,人在挨饿时是没有什么气节可言的。 就让她唾弃自己吧!毕竟无法奉养父母颐养天年的他,就连自己都想唾弃了! 「一……一百两吧。」这些钱够他把乡下的债务还一还,兼奉养父母半年的生活费了。 「你的胃口倒真不大。」玳青淡笑,想当年他与那些所谓的朋友上一次酒楼就不止这个数了。 「你能借我吗?」他小心翼翼的道。 「你拿什么来还呢?」玳青不置可否。 「我……」他无法回答。 毕竟他一年的俸禄也纔区区百两银子而已,再加上其中一部分还是折合成货物。换言之,他根本就无力偿还。 「再说既是借款,你又拿什么来抵押呢?」她嘲弄道。 「我……看在我们的情份上……」若没钱送回家去,他不知两老将如何度过这场天灾。 「我们很有情分吗?」这次她简直是仰天长笑了,「你莫忘了我早已是你的下堂妻,你所谓的情分该对你的若荷说去!」 「汤若荷早已不是我的妻子了。」东方珏木然道。 「你又休妻了吗?」她不动声色的。 「不,是汤若荷离开了我。」他从未试图隐瞒她什么。 「原来、原来——如此。」他们东方世家从来只当她是个聚宝盆而已! 她想告诉自己不在意,可这一瞬,她似乎又变成那被遗弃的跛足女子,她想忘掉昔日的痛,那心痛却再次袭上心头。 「玳青,我不、我……」意识到自己又伤了她,他想挽回、想道歉,可—— 「出去!」玳青扯动一条银色的细绳,清脆的铃声在财神居外的某处响起。 「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管家忠叔闻铃而来。 「送东方少爷出去。」她径自吩咐。 「东方……少爷?」忠叔惊讶不已。 眼前这青年男子只着一袭旧衫,睑上也有菜色,可——即使化作灰,忠叔都认得出这是他伺候长大的少爷东方珏。 「忠叔,你怎会在这里?」东方珏也认出了他。 忠叔一家几代都是东方世家的仆役,忠叔的一生更是奉献给东方世家了。三年前,东方世家败落后,再也无力养活忠叔等一干人,只得含泪将他们遣退,谁想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他。 「是少夫人收留了我们。」忠叔告诉他。 「你们?」东方珏不解。 「是啊,花婶、小晴她们几个也都被少夫人收留了,不过他们正在另一所宅院里。」一提起少夫人的收留之恩,忠叔仍是感激涕零。 「玳青,谢……谢谢。」他一直觉得愧对这些老仆人,谁想竟是玳青收留了他们,使他们不至流离失所。 「他们都是尽职的仆人,真正受惠的其实是我。」她拒绝他的感谢。 「那我——走了。」他再没有留下的理由,她也没有任何挽留他的意思,于是他只得告辞。 「少爷,我送你出去。」忠叔仍念着旧情。 「好。」沈默着走了一段,东方珏终于忍不住问:「玳青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少夫人一向都很能干。」忠叔有所保留的。 「是埃」 她在经商上的才能,早在七年前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东方世家因她而再现鼎盛,可——她从他嘴里得到的竟只是「庸俗」二字! 是他的迂腐与狭隘,伤了这世上最爱他的女人,也将自己的生活推入痛苦的深渊…… 他——悔啊!东方珏不禁怅然。 「少爷一定有难处吧!老奴能为您做些什么?」忠叔看出他眉宇间的懮愁。 「难……没……没什么。」他亏欠他们太多,哪有颜面请求他们帮助呢?「好好照顾她。」 「这是老奴的责任,」忠叔恭敬的答应,「少爷,您别生少夫人的气,其实这些年少夫人的内心也很苦。」 「都是我负了她。」东方珏怅然叹息了。 他真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可——以她目前的地位,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少爷,这些银子您就收下吧,就当是老奴的一点心意。」忠叔自怀里摸出十两银子,塞到他手里。 「这……」他的脸红到了耳根,「这是你的血汗钱,我不能收啊!」 「这是老奴对主人的一点心意,少爷一定要收下,」忠叔把银子塞到他手里。 以他对旧主人的了解,这家人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任何经商本领,也没什么金钱概念。以前有能干的少夫人橕着,现在没了少夫人,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别的不说,单说少爷身上这袭半旧的青衫吧,他记得还是少夫人在东方世家时缝制的,虽说浆洗得干干净净,可时间、领口都有磨薄了的痕迹。 看得出,少爷目前的日子很是艰难。 「那就权当是我借……」东方珏的话戛然而止,苦笑再次袭上他的唇角。 他靠什么还呀?一年一百两左右的官俸根本养不活两个家,再加上他任期未满,又脾气臭硬,根本没什么升迁的机会。 「少爷……」忠叔不知如何纔能宽慰他,唯有叹息而已。 毕竟啊!种什么因,收什么果碍… 「这是什么?」东方珏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卷纸,似乎是什么告示之类。 「这……哦,这是精舍招男仆的告示。」忠叔展开手里的告示请教道:「还要请少爷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文句不通的地方。」 刚纔少夫人拉铃时,他正写好告示,纔想找人去张贴,听得铃声急,也就顾不了其他,卷了告示就冲过来了。 「……现诚招仆役一人,男性……月银十两……」东方珏费劲的辨认忠叔歪七扭八的字,然后,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忠叔,这告示不必去贴了。」 「看不懂啊?那就斗胆请少爷代拟一张了。」忠叔以为是自己写得不好,就要求东方珏代拟。 「不是告示的问题,而是这仆役我已替你找到了。」东方珏赶紧解释。 「是谁家小子呀?」忠叔好奇的问。 「是我。」 「您?」忠叔直觉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错,确实是我。」 「可……可这招的是做粗活的男仆呀!」他这只懂得吟诗作对的小少爷,怎能胜任这繁重的粗活? 「忠叔,我们已三年不见了。」东方珏提醒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三年呢? 忠叔这纔注意到东方珏虽面有菜色,身板却粗壮了不少,原先白晰的皮肤甚至还晒得有些古铜色了。也许正像少爷所暗示的那样,一切都不同了啊!也许,他真该试一试…… 「一旦立下契约就不能随意更改,否则若论起违约之罪,大明律法可不容情。」忠叔提醒。 「我自然明白。」这五年来,他处理了不下千桩类似的案子,怎会不明白呢? 「这是契约书,少爷可以先看一下。」忠叔带他来到自己专用的小书房,将之前草拟的契约放在他面前。 「唯一的问题是,我只能在晚上来这里兼差。」白天他还得做河阳县的父母官。 「这……」哪有仆役只做夜班,不做日班的?这可把忠叔难倒了。 「我什么都能做,少睡些不成问题。」东方珏摊开结茧的大手,用事实来说明他已不是昔日娇生惯养,百事不动的大少爷了。 这可是他自小呵护着长大的少爷呀!握着东方珏满是硬茧与划伤的双手,忠叔忍不住老泪横流。 「忠叔,莫哭,莫哭。」东方珏劝慰。 「好,这回我就做一回主,用定少爷您了。」忠叔下定了决心。 事实证明少爷离开少夫人过得并不好;而少夫人,虽说外人看来「活财神」的日子风光得很,可事实上她也不快乐。 既然他们离开了对方谁都过得不好,那就由他忠叔来结束这种谁也过得不好的日子吧! 「谢谢你,忠叔。」东方珏并不知道忠叔的计画,只单纯的想为她做些事,以弥补当年对她的伤害而已。 「该如何纔能瞒过少夫人呢?」一丝懮虑浮上忠叔的心头。 「无妨,」东方珏淡淡一笑,提起笔,用那手曾闻名杭州的东方体在契约上添上一条,「忠叔,你看怎么样?」 「这——真是妙啊!」忠叔接过纔一读,就展颜了。 这少爷真是有本事呀!这么一个有文才的人竟屈就于区区七品县令,真是老天不长眼哪! 这事儿——他是管定了! 第三章 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古来得意不相负,只今惟见青陵台。 ——唐李白 迎月楼的帐该收了,骨董铺、钱庄的帐簿昨儿入夜纔送来,今儿得记着看,午饭后钱掌柜会过来商讨经营的事…… 人还没起床,玳青的脑子已转得飞快,一大堆该做却还没做的事,自动浮上了脑海。 身为活财神的每一刻都是忙碌的,可她从不抱怨,因为忙碌比让人忽略的感觉好多了。 扯一下榻旁的丝绳,立刻清脆的「叮呤叮呤」响彻了整个宅院,这意味着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梳洗罢,她走进专门供她办事的财神居。随即,忠叔就同一大堆帐簿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放着吧。」玳青指一指书案。 生意一向能令她振奋,纔看到这些帐簿,她残余的几分睡意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是。」忠叔有些担心的看着近来越发消瘦的女主人,忍不住关切的道: 「少夫人,您又瘦了,要注意身体埃」 这些年来,她在经商上的成就,即使最优秀的男人也无法与她相抗衡,可身为她的总管,他也目睹了她一路行得辛苦。 「知道了。」玳青随口应道。 敷衍的说辞以及那迫不及待一头埋进帐簿里的样子,无不昭示着她并未真的将他的话听进耳里。 「少夫人,您能不能……」忠叔忍不住摇头又叹息。 「忠叔,迎月楼的帐收了吗?」玳青眼尖的注意到他又有碎碎念的征兆,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过,平常他总是一放下帐簿就忙不迭去处理其他事,为什么这次…… 莫非他有什么难处不好启齿? 玳青思忖着,终于下决心推开手边的帐簿,「忠叔,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对她来说,忠叔就像她的家人,没有什么不能担待的。 「我……我新雇了个男仆,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忠叔有些忐忑。 「雇男仆的事,忠叔全权做主好了,我没有意见。」原来只是在烦男仆的事,玳青放下了一颗心,再次专注于帐簿上。 「那……我就退下了。」这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嗯。」她已经全心沈浸在帐簿里了。 「少夫人……」忠叔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呀?」忠叔并非不爽快之人,为什么这次…… 玳青有些疑惑。 「花婶托人捎信来,说小少爷很想您呢,所以我就斗胆送信让她带小少爷过来。」这也算是他布的局吧,希望小少爷的存在能对今后的局面有些助益。 毕竟,少爷以前确实太亏待少夫人了,以少夫人的硬脾气,要想得到原谅恐怕很不容易,更别说重新接纳他了。 「这样也好。」虽说她只打算逗留个三、五个月,可梁儿能来陪她也不错,毕竟她已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 「下去吧。」 忠叔退出了财神居,财神居再次变得沈寂。 她一向很能享受工作之乐,可也许是昨儿个见到了东方珏,也许是忠叔提起了栎儿,她的心绪变得纷乱。 她想忘记过去,可栎儿越来越酷似他的睑,总一再提醒她过去的伤痛。于是,她只能以攫取金钱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既然他说她俗,她就给他俗到底! 她要看看在现今这世上,是他的清高有用,还是她的金钱魅力更大! 她曾无数次幻想他折服的样子,可五年后当他再次有求于她,她竟感觉不到该有的快意!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都变了,一切再不能回到从前了啊! 多年来第一次,玳青放下了手里的帐簿,抬眼看向窗外的风景。 窗外凉风肆卷、红叶飞扬,季节已步入了秋,此时家乡的菊花一定开得正盛吧! 她的思绪不由得恣意飞扬。 那年秋天,杭州城菊花盛开,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清幽的菊香里。赏菊花会是杭州城每年的盛会,那年她在父亲的左哄右?(: ) 第 2 部分阅读 移拢降谝淮渭飞碓谌饶值娜巳褐小?br /> 本以为如斯的热闹中,没人会注意她的跛足,谁想和家人走散的她,仍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是他,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替她解的围,也让她本已绝望的心升起了希望。 她就像被熊熊火光吸引了的飞蛾,理智知道,文才斐然又俊朗无比的他,绝不会看上商贾出身,又跛了一条腿的她,可她仍忍不住偷偷想他、念他;搜集他的诗词歌赋…… 那年冬天,她沈醉在自己编织的绮梦里。 她的付出本不奢望回报,她只想默默关注他、爱他而已,可当他的家境败落,连祖传的老屋都不能保全时,她的痴心似乎终于有了回报。 深爱女儿的爹用千两黄金替她买到了夫婿,她如愿成了他的妻子,可他的温柔已不再,甚至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聪慧如她,其实早在同意阿爸的「买夫」计画时,就料到会有如此的结果,可她仍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回心转意,更相信全然的付出总会收到回报。 谁想强摘的瓜总是不甜,在一厢情愿中伤得最重的是自己! 因此,这五年里她封闭了情路,一心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不料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竟发现其实旧伤从未痊愈。 这五年来,她的外表并无太大的改变,可她的内心正滋长着一匹名唤「空虚」的兽。金钱似乎无法满足那兽的欲望了,她不知该用什么来填补它越来越大的胃口! 玳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帐簿上,可每一个数字都变成了他的脸,英俊的、憔悴的、带笑的、愤怒的…… 不,她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否则……否则她会再一次受伤…… 心烦意乱之下,她的手胡乱的扫过桌上的帐簿文卷,「哗啦」一声,帐簿文卷连同书案上的文具掉落一地,摔碎了的砚台将帐簿文卷弄污了,可她竟—点也不在意! 「少夫人,出什么事了?」丫鬟闻声推开门,看见财神居里的一片狼藉,瞪圆了一双大眼。 「没事,你先出去。」玳青克制住想尖叫的冲动。 「是。」丫鬟退出去。 老天哪,他纔出现一下下而已,她却已变得不像自己了! 不,这种情形必须停止,如果她再听任他主宰她,那她就该死了! WWWW 东方珏一退堂,就匆匆赶到菩提精舍,换上银亮的仆役制服。 「这里不同于东方世家,以后的一切都要靠少爷自己了。」忠叔关照,心里忍不住再次祈祷自己不曾做错。 「我明白。」东方珏应道。 他只想为她做些什么以偿前愆,即使是做仆役,他也甘之如饴。想到从此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看着她、守着她,不由的,他的一颗心竟怦怦乱跳起来。 恍惚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要去幽会的少年…… 东方珏,别胡思乱想了啊!以你的所作所为,玳青愿意原谅你就该偷笑了!他训斥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忠叔的质问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东方珏这纔发现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婢女,她手里的托盘仍装着满满的饭菜。 「少夫人说不饿。」婢女怯怯的道。 「不饿?怎可能不饿呢?明明早上就没吃,中午也……」忠叔碎碎念,「你就不会劝少夫人试着吃点吗?」 「少夫人说……」婢女怪委屈的辩解。 唉,少夫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再说谁又拗得过强势的少夫人呢? 忠叔叹口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玳青少夫人又没吃饭?甚至连早饭都没吃?」东方珏惊问。 「是啊,就连中午也只吃了几口而已。」忠叔忍不住叹息,「我都快不知怎么办了。」 「忠叔,能告诉我厨房怎么走吗?」东方珏沈吟了一下,终于道。 「您问厨房做什么?」忠叔不解的看着他。 「我想再去试试。」东方珏嗫嚅道。 原来……忠叔恍然大悟,看样子他的老眼还是对的,少爷确实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呢! 「以后您就专门服侍少夫人吧!」 他突发奇想,毕竟日久纔能生情呀。 「可她的贴身婢女……」她不是有贴身婢女吗?再说要他一个大男人去伺候女人也委实不便呢! 东方珏犹豫着。 「如果她们真能尽职的话,少夫人也不会这么瘦了。」忠叔故作为难状。 这日久生情的戏码,他是越想越觉得好,当下说不得只好把那些个也算尽职的婢女诋毁得一塌糊涂了。 这倒是,东方珏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没有动过的饭菜。 「好、好吧。」他不能看她这么消瘦下去。 「沿着这条路,左转就是厨房了。」忠叔赶紧指点他去路,以防他东想西想,想得后悔。 谁想话音还没落,他已急着往那边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忠叔忍不住向上苍默祈:老天保佑这次会有好结果吧,少夫人值得更好的对待呀! *** 天色擦黑后,财神居显得有些昏暗。 推开门时,东方珏曾以为里面已经没人了,可——一脚不知踏在了什么上面,那东西发出了折断的声音。 「谁在那里?」昏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是她! 他的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我。」他随即镇定住心神,「我替你送饭来了。」 他从厨娘嘴里得知,她的三餐从来不定时也不定量,总是吃一餐忘一餐的。这也是她近来清瘦不少的原因之一吧?东方珏发誓不让她再瘦下去了,若有必要,他会亲自盯着她吃下每一餐。 不过,当他向厨娘提及自己的雄心壮志,并请她配合时,得到的却是一脸的同情。在她看来,要少夫人三餐定时定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听你的声音有些陌生,你是新来的?」她的声音仍有着刚睡醒的嘶哑,可精明的脑子已开始运作。 「是。」他将托盘放在一边,摸索着点亮了蜡烛,这纔发现自己刚纔踩断了一枝上好的善琏湖笔。 玳青想看清这没一点仆役意识的家伙,却发现自己趴着睡久了,头颈竟僵直得没法动弹。 「过来,让我看看你。」她命令。 她身后有脚步挪动的声音,可人没来到她身前,—双男性的大手按在她的肩颈上。 大手按摩着她酸痛僵直的颈肌,那长茧的手掌抚过她赤裸的颈子,就似……就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虽说这算不得熟练的按摩确实纡解了她的不适,可这以下犯上的狂妄,以及她内心那份莫名其妙涌上的脆弱,吓着了她。 她厉声呵斥:「大胆!你、你怎敢——如此妄为?!」 「我只想帮你。」手上的触觉告诉他,她确实太瘦了。 「走开!」她起身猛推开他。 谁想用力过度,脚下失了平衡,整个人竟撞到花梨木的书案,当下痛得皱紧了眉。 「你哪里受伤了?」东方珏大为惶急,急着冲上前去查看她究竟伤到问处了。 当下两人面面相觎。 「怎会是你?」玳青惊讶极了。 「我……是新来的男仆。」东方珏强迫自己垂下眼睑,不与她的目光对视,就像所有安分的仆役一样。 虽说他从没做过仆役,可东方世家确实曾仆役成群过,他也确实知道顺仆的表现该是怎样的。 「你——男仆?」玳青瞠目结舌。 「确切的说,我是你的贴身男仆。」他澄清道。 「贴、贴身男仆?」她什么时候需要贴身男仆了? 在她睡着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等她醒来一切都变了呢?她的双脚忽然支橕不住身体,她必须找张椅子坐下纔行! 注意到她的异样,东方珏赶紧扶起翻倒的椅子,扶她坐下,就像一个称职的贴身仆人一样。 「我原来的贴身婢女呢?」她觉得自己快尖叫了。 老天,谁来告诉她,这家里究竟还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忠叔说她有其他的工作。」东方珏将忠叔的原话告之。 老天,她及时醒悟到他们在玩破镜重圆的把戏了。世人只知破镜重圆是段佳话,可事实上破碎了的镜子即使能重圆,还能算是完整的镜子吗? 她惨然而笑。 「你……你还是不舒服吗?」她的失常让他更担心了。 「东方珏,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却把我沈玳青看得太低。」此刻她眼底的脆弱都被冷凝所包裹,「你以为只要你勾勾小指头,我就会追随你吗?」 「我……不敢奢望。」 开口的那一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仍有一丝期盼,期盼她还有些爱他、在乎他。 现在,这梦碎了一地。 心脏好痛好痛,可他没资格抱怨埃 因为这都是他该得的报应,谁让他竟傻得拋弃了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呢? 「出去!」 「作为贴身男仆,我有责任将你照顾好,」东方珏坚持,「还是先吃饭吧。」 「责任?」玳青尖锐的讥讽,「哈,你在说你对我有责任?」 「是的,我对你有责任。」东方珏在书案上摆上碗筷。 「天下最可笑的莫过于此了,」她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层冰似的,更像冰锤一锤锤击打他的心脏,「你也懂得什么叫责任吗?东方少爷?」 「玳青,不要这样。[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他近乎哀求了。 「玳青这名字是你叫的吗?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仆役而已。」她再次找回了属于她的冷然自制。 「是,少夫人。」一直以来,即使贫穷也无法摧毁他的傲骨,可此刻为了留在她身边,他不惜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出去。」她无情的驱赶他。 「玳……少夫人,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近乎哀求了。 理智知道自己该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感情却仍未死心,或许……或许她还有—点点在意他也说不定。 「机会?」究竟是谁没给谁机会呀?玳青笑得苦涩。 就在他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之时,一只青瓷茶杯碎在地上,残茶泼湿了他的鞋。 什么意思? 他的心里—片茫然。 「东方少爷一定读过唐诗吧!那就回去翻翻李白的『白头吟』吧!」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财神居。 他自小熟读诗书,甚至不需翻阅诗集就能背诵这首有名的「白头吟」。他想她说的一定是那句「覆水再收岂满杯,弃妾已去难重回」。 她这是在告诉他,他们之间就像那难收的马前覆水一样,无法重拾了。 可他不想放弃呀! 东方珏握紧了拳头,无论怎样艰难,他都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因为——他不愿未经努力就放弃! 第四章 菟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 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 ——唐李白 她一定是疯了! 最重视仪表、最好面子的东方珏,怎会舍下他大少爷的架子,来她这菩提精舍做个小小的男仆呢? 昨儿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梦而已。 玳青如是告诉自己,可当她拉响了通到贴身婢女房里的金铃,却看不见她飞奔来为她梳洗时,隐隐觉得事情大不对劲。 莫非——不是梦不成? 她飞快的起身,胡乱挽起发髻,正打算亲自去查看个究竟,谁想纔开门就…… 她尖叫一声,想躲却已来不及了。那一大盆原本大概是要让她梳洗的水,全都淋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无一幸免。 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最不应该出现之人! 「东方珏,你怎敢……」她咬牙切齿的。 「我……我没想到……」东方珏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她整个人都在滴水,从头到脚狼狈不堪,气急败坏之下毫无淑女风范可言,可他竟觉得她这样子好象芙蓉出水,真是美极了。 时已深秋,早晚更是凉肃,她身上却只穿了薄薄的内衫,又披了件外衫罢了,最糟糕的是,他端来的水竟是冰冷的! 「还不想办法?莫非你想冻死我不成?」这次不是她气得咬牙切齿,而是冻得咬牙切齿了。 情急之下,他干脆扯掉她湿透的外衫,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你……做什么……放……放手……」不知是冷还是心慌,她颤抖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干脆打横抱起她,将她重新送回屋里,脱去她湿透了的衣物,将她送入暖暖的被窝里。 注意到她的床头那两条不同颜色的拉绳,他试探着拉了拉。不久,果然有仆役闻铃而来,于是他吩咐他们准备洗澡水和清淡的食物。 张罗好这一切,他再次回到她身边,这纔发现她竟蜷在床上睡着了。小睑仍有些苍白,眼下也有些青晕,看得出她一夜不曾睡好,东方珏暗自祈祷自己不是她噩梦的原因。 情不自禁的,他长茧的大手摸过这张细致的小睑,她的肌肤不再冰冷了,只是看起来仍脆弱得要命,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碎了! 之前,他怎会傻得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而去伤害深爱着他的她呢。 东方珏叹息又叹息。 「呃……唔嗯……栎……栎儿……碍…」她似乎正在作一个可怕的噩梦,不安宁的转侧着。 「没事没事,我就在你身边……」他柔声安慰,直到她再次安静下来, 终于——升堂的时辰快到了,他强迫自己站起身。 他的理智清楚,他虽是她的奴仆,却也是朝廷的臣子,这两个身分必须兼顾,哪个都不能放弃。可他的脚步却一再的流连。 这天的其他时间里,她一直占据着他的思想,甚至在审讯一桩罕见的入室抢劫大案时,他的思绪也一再萦绕在她身上。 他离开时她还在睡,现在不知怎样了…… 「大人……」衙役轻声提醒。 他没听见。 「大人,该将一干人犯收监了!」又一个衙役提醒。 他还是没有听见。 「大人!」这下声震屋宇,所有人都开口提醒他了。 「啊?!」东方珏受了惊吓。 「啪」的一声,一直悬在半空的惊堂木终于砸了下来,不曾惊到他人的魂,却把大老爷本人的三魂六魄都敲回了脑袋。 「人犯屠霸、田单等一干人……」他终于想起了当前的第一要务。 吁——好险,总算没有当众出丑! 衙役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可想起他们的大老爷差点成为方圆百里的笑话,他们还是忍不住捏把冷汗。 老天保佑啊!这附近的清水县,奉业县还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呢! 啊!大老爷竟又在该开口时发起楞来,哎哎哎哎,老天,这下该如何是好? 衙役们的心再次被拎到了半空。 ****** 五年来玳青习惯了忙碌,可这天,她在书案前呆坐一整天,什么也没做成。 她以为自己能漠视他的存在,只将他视做一个素昧平生的仆役,可问题是,叫她如何忽略一个时时想忘记,却刻刻记在心上的人呢? 她恨他! 恨他的薄情、恨他的无心、恨他的…… 恨意种种,几乎扯裂了她的心! 不,她不想做一个被怨恨左右了生活之人,她只想逃脱他对她的魔咒啊!她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 也因此,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没有强行驱赶他。 她想以此证明自己已拋下过去的阴霾,他再也不能左右她什么了。 可事实是,他的存在严重干扰了她的生活,甚至搅乱了她那颗自以为早已死寂了的心;他的出现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脆弱! 不,她不想再重复过去的经历,也不想再次被剥夺了自尊、自信,独自承受心灵的痛苦! 绝——不! 那样的煎熬一次就足够了,可为什么他总是不放过她呢? 不见珏郎误终生,一见珏郎的结果却是终生误啊! 不由自主的,玳青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且迷蒙的笑。 他有多久不曾看见她的微笑了? 东方珏端着托盘的手猛的一紧,晚膳差点滑落地上。 她那抹略嫌寂寞还有些冷情的笑,不由自主的牵动了他的心。记得多年前,她也常以一张笑脸来迎他,怯生生的、讨好的、楚楚可怜的…… 可他从来就吝于回应。 在他看来,他们的婚姻只是一桩买卖,他则是唯一被伤害了的「货物」,为此他愤怒且怨恨。 作为东方世家的唯一继承人,他无法改变流在他血管里的血液,那种对家族的忠诚也束缚了他。他无法怨恨自己的家族,也无法怨恨两鬓苍苍的双亲,于是所有的恨意都转嫁到了她的头上。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讨好他,他都能轻易抹杀她的努力,而她在商场上的成功,正凸显了他的无能。 当年他血气方刚,满怀救国济邦大志,一心只想出人头地。依仗一个女人过活简直是对他尊严的一大污辱,因此,他急于逃离那足以令他窒息的一切。 于是他发了疯一样的读书,以为一朝鱼跃龙门,一切就会不同了。 是啊,一切都已经不同了呀!当娇妻美妾全都离去,当官场的黑暗污秽全都尽尝之后,他纔发现其实幸福早就在他身边了,是他自己不知珍惜罢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双唇逸出了叹息。 「怎么,有谁怠慢东方少爷了?」玳青听到他的叹息,转过身来。 「没的事,我送来了你的晚膳。」一整天不曾见到她了,东方珏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侧脸,却发现她竟又瘦了,当下忍不住冲口而出,「下次不可以不吃午膳了。」 「你凭什么管我?」玳青的眉眼一冷。 「我……我只是关心你埃」他辩解。 这些天总看见她为商号的事忙到深夜,看见她越来越清瘦,他只觉得心疼。 「关心?」玳青嘲弄的扬起了一边嘴角。 「是埃」东方珏忙着将厨房精心烹调的菜肴摆放在书案上,以至忽略了她语气里的嘲讽。 「你是什么身分,也配来关心我?」她冷笑了。 关心是亲人之间、朋友之间的真诚爱护,他是伤她至深至重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 「我……」东方珏楞一下,苦涩侵入了他的心头,就如这些年的每一天一样。 是啊!他只是她的家仆而已,还曾经那样伤害过她,他又有什么资格…… 欠她的,就让他慢慢还吧。 「请用膳。」他盛好一碗饭,恭谨的递到她手里。 她没有接过那只青色花纹的碗。 「让小娟来伺候我。」小娟是她的贴身婢女。 「忠叔让我伺候你的……」东方珏的声音渐趋无力。 每次面对她,他都觉得无比幸福。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就算是侍立在一边看她做事,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她竟要剥夺他唯一的幸福! 东方珏的心里难受极了。 「你莫忘了我纔是这菩提精舍的主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提醒了他: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仆役而已。 她不要他的事实,让他的心流血了,可他知道,她的心曾经更痛过。 「对不起。」他似乎看见,她的内心仍有未曾愈合的伤口在持续疼痛着。 「哈,」他不是最看不起她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吗?玳青忍不住冷笑出声,「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扮演圣人吗?你莫忘了,东方世家的人从不是什么圣人!」 当年,是她太年轻太蠢,纔会傻得相信一腔柔情能换得他的眷顾,现在再也不会了碍… 「我……」他想解释,却无话可说。 毕竟负她、伤她的从来就是他! 「如果骂我、打我会让你舒服些,就做吧。」 「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你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奴才罢了。」她淡淡的说。 对她来说,他只是过去的一个幽灵,留他在这里,只是想证明:此刻,她真的已不在乎他了。 「不相干?」他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吗?心底的绞痛让他的脸色煞白。 「还不去找小娟过来伺候,你不知道看着你这张脸我会吃不下饭吗?」玳青不留情地道。 「我……我……想伺候妳。」他压下自尊,只求能待在她身边。 「几年不见,东方少爷的奴性可真让人大开眼界呀!」她努力想控制自己,可仍是失败了。 「我只是想赎罪。」东方珏沈痛的表明。 「赎罪?」玳青尖刻的道:「把别人打入地狱里,然后再说声『不是故意的』是吗?还是东方少爷自认尊贵非凡,只要你动一动手指,我们这些低贱之人就会扑过来舔你的脚趾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单纯的想要赎罪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呢?东方珏的脸色更白了。 「是啊,在东方少爷眼里,除了东方世家的人,别人都是可以拿来任意践踏的泥!」她不想失去控制啊,可——有什么热热的,顺着她的面颊一直往下滑,直到跌碎在一盘醋鱼身上。 酸酸涩涩的,很像她此刻的心情。 「别哭,别哭埃」温柔的男声安慰着她。 「哭?」怎么会?她早已忘记如何落泪啊! 「别这样,别伤害你自己啊!」她被拥在一个温暖的男性怀抱里,「你的嘴唇流血了。」 五年前,为了得到他真诚的拥抱,她能毫不犹豫的去死,可此刻,她所做的只是推开他,纵声大笑。 「玳、玳青,你怎么了?」东方珏害怕她是不是傻了。 「别怕,要疯早在五年前我就该疯了。」她仍是笑着的,眼神却犀利得让人害怕。 上苍从不允许她以疯狂来逃避一切,因此她不得不忍受锥心之痛。 她是笑着的,可那笑竟比汤若荷最凄惨的哭泣更为悲哀,他忽然意识到,她离他好远好远,他似乎要失去她了。 「玳青……」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忘了此刻他只是个卑微的仆役罢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沾了一手的泪渍。 他的手仍然修长白晰,指间因长期握笔而生成的茧仍在,却不再细嫩,且布满了伤痕,既有刀伤,也有烫伤、裂伤! 她忽然意识到,她最想要的不是报复,而是不再心伤、不再痛苦。再说,就算报复成功了又怎样,毕竟时光无法倒转,她所受的苦痛也无法消失。 再这样耗下去,只会更加深她的怨恨,离她想要的平静更远而已。 「你走吧!」 「不。」他用一个字回答。 「不?」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她只想平静度日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点辛苦挣扎得来的幸福,他都要破坏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她忍不住捶打着他,尖叫。 满腔怨恨之下,她的出手很重,可他一一承受了。 「我只想补偿你而已。」他轻声辩解。 「我不要什么补偿,只要你离开!」疯狂的情绪爆发得突然,冷静得也突然,只一刻,她再次回复为冷静的商人模样。 「我已签了五年的卖身契,还预支了半年的薪水。」如此他纔能暂时安顿下他的家人。 「看得出你很需要钱。」玳青讽刺的笑了。 多么有趣呀!多少年来,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系,他离不开她的钱,却也因为她有钱而恨她。 「嗯。」这是明显的事实,对此他无话可说。 「要钱好办。」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不要再纠缠我了,这五千两银子就当是买你的放手。」 「放手?」他傻住了。 「对,你必须签下字据保证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至于你的卖身契,明天我会让忠叔还给你。」玳青十分冷静,就像她面对的只是一桩五千两银票的生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妳呢?」一口气梗在东方珏喉里,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我自会带人离开,永不踏进河阳县一步。」她从没想过会长留这河阳县。 「不,我们是定了契约的!」东方珏骇然叫道。 「契约?莫非你要我提醒你,八年前东方世家与我们沈家也是定了契约的?」玳青淡然笑道:「不过,那些没有意义的契约不要也罢。」 那时的她是多么天真呀!竟奢望建筑在金钱上的婚姻能带来幸福。 「是我负了你。」东方珏黯然。 「既然从来就是无情,又谈什么负不负的呢?」她冷笑。 为这男人所流的泪已够多了,五年前,他的无心冷倩已将她曾经柔软的心磨得冰透硬透,她再不是那一心只想着他、爱着他的傻子了。 「我……」他所有的言语都噎在喉间,做声不得,只觉得痛悔不已。 「你走吧!」以前的种种就当是她前生欠了他的,从此再不相见,再不相欠! 「我——不!」东方珏嘶吼。 他不要被放逐在她的生命之外,即使只能卑微的看着她,他也甘之如饴呀! 「我们是定了契约的,你不能悔约,否、否则依据契约,你得将最珍贵的东西让渡给我。」他就像溺水者死命抱着浮木不放一样,死也不放过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最珍贵的东西?」她最珍贵的不就是栎儿吗?她悚然心惊,然后恨意就止不住的升了上来。 八年前,他轻易就窃取了她的心;八年后,他又想窃取栎儿,她最珍贵的宝贝儿子! 她不允许,绝不允许! 「玳青……」她的表情好古怪,让东方珏担心极了。 「称呼我少夫人。」她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是王母划开银河的天簪,他俩虽站在一处,可主仆之位立分。 「夫、少夫人。」他垂手道。 「这契约忠叔也有参与吗?」以往仆役的卖身契约并无「主人如若毁约,仆役有权利拿走主人最珍贵之物」的条款,不用说必是他串通忠叔修改了原有的条款。 「你别怪忠叔,是我……都是我……」一想到会拖累忠叔,东方珏内疚到了极点。 「我不怪他,只恨自己太笨。」她待忠叔有如家人,谁想他竟伙同他的旧主人设计她! 玳青笑得苦涩至极。 「玳青……」他竟又伤了她! 东方珏觉得懊悔不已,却无法让时光倒流,而即使时光真能倒流,为了不留在她身边,他也会毫不犹豫再「无耻」一次。 她恨他太深,而他意识到爱她却太晚。不择手段的留在她身边,伺机感化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他无法、也不愿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那么,我们就耗着吧!看谁能笑到最后。」她的笑容充满了冷意,「栎儿不会是你的!」 她已好心的给了他退路,他却不知进退,这次她决意不再管束内心叫嚣着的恨意了。 「栎儿?」东方珏愕然。 听她的意思,似乎误会他要和她争夺什么栎儿,他正想辩解自己无意争夺她的栎儿,可她已霍然起身往外去了。 「你、你要去哪里,晚膳还没吃哪!」 「我说过了,看到你的脸我吃不下。」她没转身,也没停步,只冷冷的拋下这么一句。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可所有言语在看到她的走姿之后凝结了。 她——怎么会这样? 记忆中,她是跛脚,却不是跛得这么厉害;他记得她只是微跛而已,事实上,如果他不是那么吹毛求疵的话,那微跛几乎无法察觉。 可为什么…… 莫非这些年她又遇上了什么不测? 想到她曾受苦,而他竟不在她身边,他的心再次隐隐作痛。 第五章 此时阿娇正娇妒,独坐长门愁日暮。 但愿君恩顾妾深,岂惜黄金买词赋。 ——唐李白 「少夫人这些年过得很苦。」忠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个女人想要橕起这一切不容易啊!」 财神居的生意做得极大,就算是对既有精明头脑,又具绝佳经商资质的玳青来说,也是一件极不轻松的事。 虽说如今玳青已成了能点石成金的活财神,可内心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纔知道。 他这陪着少夫人一路走过来的老仆,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少爷,您就担待点吧。」忠叔叹息道。 「请求宽恕的该是我啊!」是他对不起她,首先背弃了他们的婚姻啊! 东方珏一脸的羞愧。 「少爷能这么想,老奴就放心了。」忠叔舒了口长气。 这些天来他最担心东方珏的少爷脾气发作,拂袖而去,毕竟现在的少夫人已经不再是昔日温婉的沈玳青了。 成功之后,谁说只有男人才会变,女人也一样会变呀! 这一路行来,他眼见少夫人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不快乐,他心里急得很,因此纔甘冒大不韪,明知少夫人见了少爷会生气,仍擅自将他留在府中为仆。 这其中固然不排除希望他们重归于好,也是希望少夫人能过得快乐些。 可想起在门外听到的话,忠叔就忍不住叹息。看得出少夫人已对他的忠诚度起疑了,他再不能帮少爷做更多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会尽力弥补过去的伤害。」官场浸淫了五年,看多了尔虞我诈,让他更知真情可贵。 「这就好、这就好。」忠叔欢喜得一叠声喊道。 「忠叔,我能借用灶房熬个稀粥什么的吗?」东方珏征求他的意见。 「少爷想吃粥?让下人准备好了。」忠叔忙不迭的要张罗。 「哪有下人还要人伺候的。」东方珏微微一笑,阻止道:「你就别忙了。」 「可是……」忠叔还想阻拦。 毕竟他这少爷自小娇生惯养,即使家道中落时,老夫人也护着宠着,哦有要他自己进灶房的事? 「忠叔,你别担心,我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东方珏了。」成长的过程固然有些痛苦,可他仍庆幸自己真正长大了。 「少……」忠叔的话梗在喉里了。 他突然注意到,那张曾经任性与稚气的脸上多了属于成年人的沈稳,那瘦削却仍英俊非凡的脸上也显出了坚毅的神色。 少爷终于长大了,变得有担当了! 东方世家有后了…… 一念至此,忠心的老仆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些年多亏你照顾玳青,珏儿在此拜谢了。」东方珏跪下身,恭恭敬敬给他磕了头。 「少爷,您这是折煞老奴了。」忠叔想扶他起身,可东方珏的执拗脾气倒是丝毫未变,直到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他纔肯起身。 「忠叔,我去灶房了。」知道喊他少爷是忠叔改不了的习惯,他也就笑笑不要求他一定得改口了。 「好,我派人,不,我和您一起去。」若少爷不行的话,他还能帮个忙呢! 「那就谢谢忠叔了。」东方珏微笑道。 因为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灶房已熄了火,或许五年前的他会束手无策,可如今的他早已今非昔比了。 东方珏迅速生火熬粥,在熬粥当儿还偷空去了趟精舍后面的荒山,采了些时令野菜,又调配了些酱料。 「少爷,您这是……」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忠叔不觉张口结舌。 「玳青胃口不好,我想一些清爽的野肴或许有助于开胃。」东方珏解释。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野菜只会出现在穷人家的饭桌上,他却发现芒烹调得当,做出来的野肴煞是清爽,能令人食欲大开。 这也算是他在穷困中的意外收获吧! 「忠叔,很清口的,你也试试吧!」东方珏邀请道。 这能吃吗? 忠叔犹豫的看着这两小碟青青翠翠兼古古怪怪的东西,犹豫了半天才拿双筷子,夹了一小口。 「嗯——真的很可口啊!」野肴纔入口,他就忍不住惊叹。 也不知少爷是怎么弄的,这原本粗涩的野菜竟变得清香爽口,甚至连那种野菜独有的气味也成了菜的特色之一。 「忠叔喜欢就好。」东方珏开心的道。 恰巧粥已经熬好了,他赶紧将粥菜盛好放进食篮里,又盛一小碗粥给忠叔配菜吃, 「玳青……」剩下就是如何送去的问题了。 「少夫人一定是在财神居。」忠叔为他指点迷津。 「谢谢忠叔。」东方珏道了谢,这纔提着食篮出发。 少爷真的长大了! 身后,忠叔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邪鬼离开少爷的身体,让一中状元就坏了良心的少爷能变好(在忠叔看来,当时少爷一定是让邪鬼附身了,纔会心性大变);再者就是少爷与少夫人能重归于好。 他相信事在人为,希望总是会有的,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一切都取决于少爷的诚意与决心。 当然,这得等少夫人消了气,不过,也不排除他老人家弄些手段、耍点心眼。就目前来看,少爷的努力还是让他很满意的…… 忠叔将他的如意算盘拨弄得「啪嗒啪嗒」作响。 *** 东方珏来到财神居时,天已全黑了,廊里、园里各处都点起了蜡烛。带有茉莉花香的上等香烛,将整个精舍照得通亮。 「玳……少夫、少夫人,请用晚膳。」他径自推开门。 「出去!」玳青呵斥。 「这些野肴很清口的,你试试。」他假装没听见她的呵斥,只管将食篮里的清粥小菜摆放在书案上。 「你——放肆!」玳青气极,干脆转过身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东方珏干脆拿起一碟清炒山药、一碗白粥,挡在她面前。 「大明有哪条律法规定,你亲手做的我就一定要吃?」玳青冷笑。 「你还没吃晚饭呢!」他柔声道。 这些年来,再难堪的场面他都经历过了,她小小的尖酸并不足以打退他。 「不吃餐饭就会死吗?如果这样的话,我早就死了一千遍一万遍了!」玳青激动的驳斥。 「吃些好吗?都慢火熬了半个时辰……」他一脸的坚持。 「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你的想法吗?」玳青冷笑。 在他带给她如许的伤害之后,他实在没理由要求她还一如既往,可听到她那冰冷的话语,他的心感觉到一阵刺痛。 「算我求你,不吃饭身子会垮的……」东方珏喃喃的。 他的话令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她也曾如此卑躬屈膝的求这个男人。她要的不多,只要他的偶一回顾罢了,为此她甚至可以去死! 可他的回报却是一连串的伤害与背叛! 为他而生的心伤让她的心伤痕累累,时间久了,再柔软、再易感的心都会渐渐结起硬痂。 于是,当她亲眼目睹他迎娶新妇时的风光与得意时,她指天发誓,这一生,她沈玳青与这男人再无瓜葛。 她既不要也不想再被这男人左右本该属于自己的欢笑! 「求我?东方少爷,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玳青一脸的厌恶,「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怎能不爱惜……」东方珏毫不退让。 「你——」她的身子自是她的事,他凭什么…… 看着那执拗的丹凤眼、那熟悉的俊颜,多年来被强行压抑在心灵深处的情绪,忽然扯动了内心的涟漪。 这、这、这是她少女时曾倾心爱恋的男子啊! 一种她曾发誓不要再一次经历的心动与心痛,又一次自干涸的心田里探出了触须。 莫非,她永远摆脱不了他加诸于她的魔咒?! 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 「试试看合不合你的胃口。」他的劝哄声里,一只细磁小匙抵住了她的唇。 对她来说,这声音几乎是一种催眠了。 她不由自主的吞下匙里的清粥。 这粥不算煮得顶好,却熬得烂烂的,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不、不、不!她不能再次被他蛊惑了! 「走开!」玳青猛的清醒过来。 她推开唇边的小匙,因为用力过猛,竟撞翻了整碗粥,泼了他一身稀粥。 「玳青……」东方珏愕然。 「你不走,我走!」她霍然起身,蹒跚着往外走去。 「你的脚……」仓皇之中,她的右脚跛得更厉害了,东方珏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的耳畔似乎回荡起他往日的嘲笑,她的脊背再次挺得直直的,迅连武装起自己。 「我的脚?东方少爷莫非忘记了你的下堂妻是个跛子吗?」 「不,别这么说你自己!」她的声音冷硬且无情,有一瞬他还以为说这话的是以前那个无情的自己。 「或许你只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她拉起及地的罗裙,露出扭曲的脚踝,刻意要他看清她的残疾。 大明崇尚缠足,女子除了容貌、身材之外,还以脚小为美。大户人家娶妻纳妾,往往以金莲三寸者为上品。 因为跛脚,她无法缠足,于是就有了一双不合习俗的天足,也因此衬得她的脚踝更为幼细。可纤细的只有左足而已,她的右足脚踝及以下的脚掌整个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扭曲状态。 实在很难相信如此的一双脚竟能如常的行走! 心痛与震惊让东方珏说不出话来。 「觉得恶心是吗?」她幽幽的道,「我也曾埋怨上苍,为何连个健全的身子都不给我。」 「玳青……」听出了她话里的绝望,他不知如何安慰她。 「我曾想过要死,直到无意中看见了你的诗词,」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清丽诗词为我推开了幻想世界的大门。我想能写出如此不俗之诗词的,一定是个不俗的奇男子吧。」 「玳青……」 「然后,就是你救了我的那次,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嫌恶。当我得知救了我的就是那写诗词的东方珏时,我以为我找到了幸福。」 「我……」原来他曾如此?(: ) 第 3 部分阅读 「玳青……」 「然后,就是你救了我的那次,你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嫌恶。[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当我得知救了我的就是那写诗词的东方珏时,我以为我找到了幸福。」 「我……」原来他曾如此残忍的打碎了一个女子的幻梦! 「你唤起了我对这世界的热情,让我以为未来是值得期许的,于是我搜集你的诗词,你的书画……」她的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最后,是搜集你这个人。你知道吗?我甚至曾偷偷溜出门躲在一间小客栈里,只因听说你会在那里以文会友……」 「我不知道……」若知道他绝不会如此残忍啊! 「当阿爹说我将嫁给你时,我以为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刻。可即使这样,我仍很清楚自己配不上你,你太美好、太有才华,而我呢……」她的视线停在她的跛足上,痛苦的质问:「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为什么不拒绝阿爹的提亲呢?」 「……」他彻底无言。 共同生活的三年里,他一直因自己是被买来的新郎而怪她、怨她、恨她,认为她的存在毁了他的生活,可这一刻,他再次看到了自己的自私与无情。 事实上,她纔是受欺骗的那个。 东方世家要了她的财,再度振兴了家业;他虽不情愿仍要了她的人,也因此有了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本钱,更别说后来还娶美妻美妾。 她付出了真心,得到的却只是伤害。 如此不堪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怪她、怨她甚至恨她呢?! 「我并不曾奢望什么啊!只要你拒绝,我能接受、也能理解。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在给了我希望之后,又带给我绝望呢?」终于,她嘶喊出早在五年前就该发泄的委屈。 是啊!他曾有机会拒绝的,是他放不下娶她所带来的利益!原来在他自命清高之下,也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对、对不起……」一念至此,东方珏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很有用吗?」她的眼神迷茫。 「不,很没用。」他想弥补她,却不知从何弥补起。 他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你的诗词是美丽的,你的言行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谎言。」她近似无声的,「忽然间,我的世界整个崩塌了,我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吗?」 时已隔五年了,可每次回想她仍能感受到那种撕裂心肺的疼痛! 「相信我,我真的知道。」他嘶哑了嗓子。 当东方世家倾倒时,当汤若荷毫不眷顾的离开他时,当身为人子却无法好好奉养双亲时,当四处奔走却求助无门时,他确实尝到了如此的疼痛。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却是全然无辜啊!她本不该承受如此的疼痛! 东方珏内疚不已。 「接到休书时,我甚至想到了死,可真要死时,我又犹豫了。」她自嘲,「也许是贪生怕死吧,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活着。」 「让我补偿……」 「补偿?你以为我很希罕你的补偿吗?」玳青失笑,只是笑得有点苦涩而已,「或许,以前的沈玳青会很希罕你的补偿,可如今——我已不再是她了。拜你所赐,那个愚蠢的、天真的、爱作梦的沈玳青已经死了!」 「玳青……」 「不要喊我的名字。」 「你的脚……」东方珏心细的注意到,不知是站得太久还是太过于激动,她的伤腿已开始颤抖了。 「你又想提醒我,一个跛子配不上东方世家的大少爷吗?」她挖苦,「拜托,省省口舌吧,你已提醒过我太多遍了。」 「以前是我太幼稚,以至于伤了你,以后……」 「你以为我们之间还能有以后吗?」她冷笑,「或许,在大老爷审案时也是这样的,屈斩了人犯,只要轻描淡写的说声对不起,就把一切都抵过了。」 「是我不会说话,我……」东方珏低声下气的。 「你在说笑吗?东方少爷怎可能不会说话呢?」玳青大笑,「我记得你可是花月楼的姑娘最喜欢的才子。」 「你……坐下来好吗?我怕你的脚橕不祝」她的右腿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心急的道。 「你以为你是谁?」理智知道她该赶紧坐下,可她就是不愿照他的话去做,当下—句话顶过去。 「我只是……」 「你的只是——很重要吗?」她再次截着他的话头。 「你……」看出她这是存心为难他,不打算与他和平共处了,东方珏索性一把抱起她。 「放开我!」玳青大怒。 挣扎中,她「啪」的一掌打在东方珏的脸上,那白净的俊脸立时浮起了五个指樱 她的手掌很痛,想必他的脸一定更痛吧! 她本不是蛮横之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啊? 她忍不住颤抖了。 「消气了吗?」他不曾放下她。 「呃……」她忽然发现竟不了解自己了。 难道她对他还存有幻想? 「我只想抱你回房而已,」他安抚道,「你该休息了。」 掌中的痛感忽然烧成了一片火辣,她蜷起那只打人的手,再一次不知所措了。然后,她被迫靠在他男性的胸膛上。 理智上,她不该允许这一切发生,可她没有反抗。 她不知道,五年前他那文弱书生的外表下,是否已拥有如此坚实的胸膛。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这曾是她丈夫的男人,近得像能触摸到他的内心! 睡意很快席卷了她,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可她在朦胧中无法分辨这是出自于她,还是枕着的这具坚实胸膛。 第六章 锦水东北流,波荡双鸳鸯。 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 ——唐李白 这天他回来得远较往日更晚。 玳青告诉自己,他对她不具任何意义,她并不在意他是否晚归,可他仍一再侵入她的思维。 都亥时了,他仍不见踪影。 莫非他是受不得她的讥讽?又或者他小小的诚意根本就无法维系得太久? 如此拙劣的演技,她怎会、怎能再次动摇了决心?! 可恨痴傻的那个从来就只是她! 忠叔将这一切悄悄的看在眼里。 这些天他纔见他们之间似乎有些转机,正偷着乐呢,谁想少爷这傻小子可好,一次晚归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凭此刻少夫人阴沈的脸色,即使白痴也能看出她的不快。不过,心里虽也在抱怨少爷的晚归,可忠心耿耿的他仍试图转移女主人的注意力。 「少夫人,是不是该上晚膳了?」想了半天,他总算想出了个尚算安全的话题。 「嗯。」玳青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忠叔却将它自动解读为允许的意思。 于是,几声清脆的铃声之后,美味佳肴摆上了桌面。 满桌的菜肴都很精致,她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夜她仅尝过一口的野肴白粥,似乎……似乎那抹淡淡的清香仍萦绕在唇齿之间。 真是——犯贱! 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更不想继续面对忠叔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 玳青霍然起身,不料起得急了,脚踝竟感觉一阵钻心的痛。 见鬼,连这跛足都要乘机来欺负她吗? 她恼怒的推开挡道的花梨木椅,径自离去。 「少夫人,您还没吃晚饭呢!」忠叔看见那没扒几口饭的碗,忍不住懮虑。 「我、已、经、吃、完、了。」玳青一字一顿的。 「可是……」 「备车,我要出去。」玳青全不理会他的担懮。 「出去?可您的脚……」忠叔心怀疑虑。 谁都看出她的跛足正抖得厉害,这样的状况根本不适合出门。再说有哪个好女人天黑了还往外跑的? 忠叔满心满眼的不赞同。 「闭嘴,我受够了被当作一个跛子来看!」她的眼眸几乎要冒火了,「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别想干涉我!」 「遵命,少夫人。」忠叔自然也不能,当下只得垂头丧气的吩咐仆役备车。 坐上马车,玳青头也不回的离开菩提精舍。 看见自己的关心被当面拋了回来,忠叔不禁有些动气。 本来,他还想等少爷回来好好谈谈的,可随着更漏渐迟,该回来的仍没半点要回来的迹象,他的火气也腾腾腾往上冒。 这两个执拗的小家伙,枉费他花了这么多心思…… 「总、总管,」眼见大总管的脸色越来越不善,婢女怯怯的问:「这些菜怎么办?」 「收掉收掉!」忠叔没好气。 「收掉?」婢女再确认。 「嗯,统统收掉。」既然他们不珍惜他的付出,那就随他们去折腾好了,他也管不了! 「是、是、是。」婢女眉飞色舞。 按规矩,这菜一从主人的宴席上撤下,就是他们下人的了,这些上等的佳肴都还没动过呢! 「收好后,你们也去休息吧!听到什么都不必理会。」他决心要让那两颗榆木脑袋清醒一下。 这个家没仆役不行,没他给罩着、顾着更是不成! 「这……这样不太好吧?」从没听说哪个仆役能罔顾主人召唤的,婢女犹豫着。 「好,怎会不好呢?」反正再坏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忠叔如是想。 「可是……」婢女开始动摇了。 「你下去告诉其他人,有什么差池都由我忠叔一个人承担了。」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豁出去了,「有意愿去县城歇一夜的,可以支一两银子作为费用,不必归还。[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真的可以吗?」一两银子是笔大数目啊!婢女忍不住惊呼了。 「还不快去。」忠叔催促。 片刻之后,屋里各处都响起了欢呼声,然后忠叔的小书房前排起了长队。 等忠叔发放最后—笔银子,也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片刻之后,偌大的菩提精舍里再也没了仆役的身影。 *** 「也许我应该嫁给你。」玳青忽然道。 「你——呃,说什么?」她说这话时,马车正好跳过了一个深坑,分了一下神的莫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上次你求婚时我就该答应嫁给你。」她的头好昏,似乎刚纔喝的那些酒都一下子涌进她的脑袋里。 「你不会是当真的。」莫槐淡淡的笑。 他们相交相知也不是这几天的事了,他也从未掩饰自己还在等她的意思,她若有意嫁他,这些年来多的是机会,根本没必要闹什么酒后吐真言的。 「我——很想当真的。」只是她还没那么醉而已,一直以来她就太过于理智,做不出真正疯狂的举动。 她忍不住叹气。 「我也很想你是当真的。」他学着她的样子叹气。 「你是个好人。」不光因为他今夜毫无怨言的陪她喝了半夜闷酒,也因为这些年来他的默默付出。 四年前,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在一场失败的生意中她结识了他,从此惺惺相惜,萌生一段超越了性别的友谊。 他曾想将这份友谊推进一步,可过去的阴影仍笼罩着她,他的尝试还没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也许他爱得不够深,也许他们之间的吸引还不够强,又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情感从一开始就构筑在理智的桥梁之上——他钦佩她的经商纔能,她则喜爱他真诚的为人,如此而已。 但他们的友谊并未因此蒙上阴影。 可——玳青叹息,五年来,她第一次幻想如果她不是这么理智该有多好?或许这样她就会有另一个开始?又或许,她的人生早就注定了…… 不见珏郎误终生,一见珏郎终生误啊! 「在想什么,愿意谈谈了吗?」莫槐终于忍不住了。 今天一见面,他就看出她的异常,本想等她主动说出来,谁想她竟只一味的喝闷酒。 「你都看出了吗?」她苦笑。 「你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他揣测道。 「是吗?」她淡淡的扯出个微笑。 她的微笑一向有礼却疏远,可这次酒醉使她的笑容甜美极了。 「发生什么事了?」莫槐审视她比平日更为娇媚的容颜。 「没……」她别开脸去,忽然有些后悔在最软弱的时候找他去喝酒。 她明知他仍未彻底死心,也明知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情感,就该避着纔好,不该在这时撩拨他的心意…… 她自责,不自觉的睑上就显出了自我厌弃的神色。 「玳青。」他柔声道,温暖的大手同时覆上她的手背。 「什么?」 她隐隐意识到,即将发生她不乐见的事,可她既然埋下了火种,就无法责备它烧成了漫天大火。 「我开始后悔刚纔拒绝你了。」 他本以为能守到她回心转意的那天,可忽然间他有些惶恐,似乎她的一部分正离他越来越远了。 正因为太君子,常常会错过一些机会。 比如刚纔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他若乘虚而入,她必会任他予取予求;可现在,她已再次披上坚硬的铠甲。 「我已做厌了君子,做个小人也许更适合吧。」他转向她,目光炯炯。 她还没弄明白他眼里闪烁的精光意味着什么时,他已将她整个揽入了怀中。 「你……」玳青轻呼。 「我不会乱来,我只想……吻妳!」话音未落,他男性的薄唇已盖住了她的。 她下意识想拒绝,可或许她对东方珏的执着,只因为他是她闺中唯一的幻想呢?或许那种近乎迷恋的执着,不过是习惯性的迷惑而已! 她不能这么下去了,她得开始真正的过生活,而尝试接受另一个男人,该是不错的开始。 于是,在他的舌轻舔着她的唇畔时,她克制住抗拒的念头,顺从的张开了嘴,让他的舌深入她的…… 她冷静的想,他的技巧够好,也努力想取悦她,可——莫槐不是东方珏,他不能带给她燃烧的感觉,也不能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她发冷又发热,更不能…… 她恨这样,却无法改变什么。 试验失败了,最理智的做法是终止它。 「停……唔……停……」她拉扯着他的头发,想要他停止。 谁想,黑暗里忽然炸起一声暴喝—— 「混蛋,放开她!」 一个拳头狠狠砸在莫槐的后背,当他们终于分开后,又一个打在他的睑上。 玳青这纔发现马车已回到了菩提精舍,屋里反常的一团漆黑,而揍了草槐的正是东方珏。 「放开他!」眼见东方珏还有动手的意思,她忙厉声喝止。 「可……他、他……占你便宜!」东方珏结结巴巴的道。 刚刚他听到马车声,还以为莫名其妙失踪的仆役们终于回来了。谁想纔一出门,竟看见了让他如此愤怒的一幕。 他向来崇尚「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的理念,可那一瞬怒火炙烤着他,让他全然忘记了圣贤书的教诲。 他的眼前似乎蒙上一层血雾,他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唯一的念头是亲自「教诲」这个登徒子! 「我若不愿意他还能占我的便宜吗?」玳青冷嘲。 「你——下贱!」东方珏气急,气得口不择言。 「下贱?」玳青一楞,随即纵声大笑,「你不知道下贱是我的本色吗?」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一个曾经死皮赖睑赖上你的女人,会有什么高尚节操?」玳青讥讽道,「如果你看得再仔细些,你会发现我这人不光下贱还很傻气,否则怎会相信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 她这一字一句都扎进了他心里,他似乎又看见那张总是委曲求全的小脸,那总在人后低泣的女子…… 「别、别这么说你自己。」想起她曾受的委屈,他的心都拧了。 「那我该如何称呼自己呢?是叫跛子沈玳青?还是金钱的奴隶,或者干脆就叫下堂妻?」玳青言辞尖锐。 「住嘴!」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继续贬低自己了。 「住嘴?哈,你有什么资格……」她为之冷笑不已。 他的理智提醒他,他介入她的生活只为了赎罪,可看到她竟与另一个男人亲热时,「轰」的—下,妒火烧毁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眼见她毫无住嘴的意思,他情急之下干脆用唇堵住了她的。她的唇上仍留有烈酒的气息,想到刚纔那男人也曾如此吻过她,他大力的蹂躏着她柔软的双唇,一心只想除去那男人留下的痕迹。 「放……唔……」感觉到她的挣扎,他索性伸出大手固定住她的小脑袋,不让她有丝毫逃开的机会。 不,他不许她遗忘! 这让他彻底拋下了斯文的面具,一剎那间他癫狂似魔。 不,她不要! 她曾发誓不再受情感的左右,发誓不再被他的谎言欺骗…… 不,他从没拿谎言来骗她,事实上他残忍得连憧憬也没留给她,新婚的当夜他就明白告之:她不是他想要的! 是啊!在少女的迷恋破灭后,她终于学到了教训,知道人不能为幢憬而活着,偶像还是供在祭坛上的好。 她以为她能推开他,就像推开一个陌生人一样,可双唇纔刚接触,她就知道一切都不曾改变,他仍是那个她为之发烧又发冷的男人。 她被吻得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脚。 「看样子,我还是先走好了。」看见如此煽情的一幕,莫槐意识到自己的希望更渺茫了,只得快快告辞。 辘辘的马车声唤醒了玳青的理智,「放开!」 他的舌已侵入她的双唇,正在里面挑弄嬉戏,就在这一瞬她两排利齿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东方珏惨叫一声。 鲜血从闭合的嘴里流出,看得出他受创不轻。 「活该!」她冷冷的,伸手抹去沾上嘴唇的血迹。 没感情的接吻叫轻薄,五年前她会为了他而百般委屈自己,可如今她已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他,她只当他是一个纯粹的下人而已。 他最好认清且接受这一点。 她如是提醒自己。 「玳青,不要做我们都会后侮的事。」经此一吻,让他相信,其实她并不曾真的忘记他。 「后悔?认识你纔是最令我后悔的事!」她的话就像是最毒的毒蛇,给了他致命的一咬。 瞬间,他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那些被圣贤书牢牢压制许多年的狂烈,有如野火燎原一般。 「收回!」他猛烈的摇晃着她,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你收回这句话!」 「为什么我该收回我的话?」她偏着头,故意气他,「莫非你忘了自己的身分,你只是卖身给我的仆役而已。」 从来他只在她面前拋开温文尔雅的假面,变成最伤人的野兽,将她一次又一次伤得体无完肤! 如今,她再不是那个任他予取予夺的沈玳青了! 「妳——」 若论吟诗作对,东方珏绝对是胜家,可要说耍嘴皮子,十个他也不是玳青的对手!当下,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 玳青还想好好数落他,谁想黑灯瞎火的,竟在台阶上绊了一跤,于是本就不便的跛足更是雪上加霜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忠叔呢?那些仆役呢?」她坐倒在台阶上,痛得半天站不起来。 「我也不知道,一回来就这样了。」东方珏暗暗诅咒,刚纔他出来得匆忙,竟忘了带上照明的蜡烛。 「难道你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扶我?」她以怒气武装自己,可胸口突然翻涌起强烈的不适。 她想——吐! 千万不要,不要在现在! 她暗自祈祷,可醉意整个涌现出来。 「呕……」她终于忍不住胸口翻涌的难受。 东方珏正弯腰抱起她,正好被吐了一身。 空气中,酸臭之气立时四逸。 「你……」 「不碍事。」他好脾气的道。 「你只是个仆役罢了,谁在乎你有没有事!」她纔不要关心他呢!玳青昏沈沈的想。 「是。」他容忍她的脾气。 酒醉的人是无可理喻的,同理可证,他的委曲求全也只激起她更多的不快罢了。 「你闻起来臭死了!」她冷哼,「我被你熏得快吐了。」 「对不起。」他放下她。 该死,他竟敢把她留在一团黑暗中! 玳青忍不住怒火,借着醉意斥喝道:「你在哪里,谁允许你离开的?!」 「在这里。」一双手扶住她,正好在她差点撞墙之前,「我这就带你回房。」 他抱起她,她这纔知道他离开她,是为了脱去骯脏的外衫。现在他只着一件薄薄的内衫,天已冷了,她能感觉怀抱她的身体在冷风中颤抖。 「你觉得好些吗?还会想吐吗?」他关切的一再询问。 「闭嘴!」她没好气的。 心里,她曾希望永远闭锁的地方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就像春风吹拂过水面,吹化了漫长冬季的冰冷与寒冷一样。 不,她不能,她发誓不再软化的! 她提醒自己,以血淋淋的往事警告自己:软化的后果是万劫不复。 「玳青……」 「你还是臭得要死!」她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等一等。」 她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就再次被放到了地上,所幸这次她正好扶着一堵坚实的墙壁,没有跌倒之虞。 「好了。」他回来抱起她。 「好什么呀……」她正想发飙,可手掌正按在他赤裸的肌肤上,那受到夜晚冷风的侵袭而变得冷冷的人体,「你……」 喉咙里似有什么正堵得慌,刻薄的话全都噎住了。 「别怕,很快就到了。」他将她的沈默误以为是怕黑,拍着她单薄的肩头,笨拙的安慰她。 为什么? 为什么当一切都无可挽回时,他还要如此的温柔呢? 「别哭,别哭啊!」感觉到沾着自己胸膛的湿热,他柔声安慰。 她纔不会为他哭泣呢!可积蓄了五年的泪水似乎想一口气流尽似的,止也止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啊,既然三年前他能如此对她,三年后何必还要来管她的生死呢? 想到恨处,她气得猛捶他的胸膛。 「打吧打吧!只要妳能痛快些。」他叹息。欠她的,欠她的啊! 「你——混蛋!」酒醉助长了她的怒气,打得累了,她索性动起了牙齿。 于是他赤裸的胸膛上留下一个个愤怒的见证,几乎见血的伤口很疼,可他没有丝毫要逃避的意思,他听任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怒气。 「原谅我。」他忏侮的道。 「你要我如何原谅你?」她恨声道。 她怎能假装那些伤害不存在? 她怎能假装自己能既往不咎? 她怎能…… 这五年来,对他的恨意支持着她,可让她恐慌的是:她对他的恨意,似乎渐渐渐渐的淡了。 不,只有在恨的情感里,她纔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 要恨他,恨他呀! 或许,她要记住恨是因为她仍然有爱? 这骇人的想法吓到了她! 酒醉的她远比平常脆弱,她终于痛哭失声。 第七章 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羞故林。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 ——唐李白 来到她的房里后,东方珏点燃了蜡烛,心急的察看她的情况。 她的唇色艳红,双颊更是灿若云霞,眼神却迷乱得近乎无神。 「你还好吗?头还痛吗?还想吐吗……」他一叠声的。 「我……」她吐出一连串的申吟。 「我……我给你拿、拿水……」见她的脸红得不象话,东方珏更是一阵手忙脚乱。 谁想他纔要抽身走开,却发现自己的裤头被揪住了。 「怎么了?」他猛回身。 原本他刻意避开了烛光,以免自己的裸露造成她的尴尬,这下措不及防,赤裸的胸膛就整个暴露在烛光下了。 赤裸的胸膛上到处都是她指甲的划痕、她牙齿的啮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渍。那经由体力劳动锻炼出的饱满肌块,在走动后蒙上一层汗渍,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得暧昧。 「呃……」她的呼吸—窒。 那双原本是无意拉住他裤头的小手,不自禁移到了他的胸膛上,懒洋洋的四处漫游。那些肌肉的块垒在轻柔的抚摸下起伏收缩,被那湿热得出奇的小手挑逗得敏感到了极点。 「妳醉了!」东方珏按住她放肆的小手,警告道。 「醉了?醉……醉了好,醉了的世界没烦恼!」她醉后的笑颜竟意外的单纯。 他只在新婚之夜看见过如此单纯的笑脸,以后她单纯的眼眸渐渐染上了轻愁与寂寞。 这都是他的错! 东方珏万分自责。 如果可以,他愿不惜一切挽回她的单纯与快乐,可老天从不给人额外的机会,他已浪费了属于他的机会…… 「抱……抱我……」 醉意泯灭了世俗的礼仪,醉眼蒙眬里,玳青只觉得他的眉眼好好看,她好想、好想被他抱在怀里。 「不、不可以……」他喃喃的,不知是想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我好想、好想要你。」她呢喃。 「妳只是醉了。」他试图保持冷静。 不容否认的,随着她小手的挪移,一种已被遗忘很久的男性本能抬头了。 「你……你病了……吗?」她伸长手臂去试探他的额角,谁想脚下虚浮无力,整个栽进了他的怀里。 一种男性动了情的气息煽动她属于女性的本能,她攀附住他,在他身上蠕动…… 他的冲动更甚了,额角因此渗出大量的汗水。 不,不可以! 理智提醒他,她并非真心要他,她只是喝醉了,可双手似乎有了自己的主张,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的心更是拒绝放开她。 「真好。」她呢喃。 馥郁柔软的身体缠在他身上,挑动了他的情欲,他的呼吸因此变得急促,他好想、好想要她! 可理智知道,她是性格刚烈的女子,爱就爱得死心塌地,恨也恨得惊天动地。 「玳、玳青,这、这是错的,你只是醉了。」与其看她明儿醒来后悔,还不如就此打住,不让错误发生。 「错?」她楞一下,随即憨笑了,「你这么美,怎会是错误呢?」 美?她竟还是认为他美。 他的心因她的话而雀跃,而她的手就在这一瞬扯开了他的裤头,长裤毫不迟疑的飘落在地上。 真是壮观! 她的醉眼投诸在那双男子结实健康的腿上,那坚实的肌肉象征着阳刚与力量,她好羡慕他埃 她借着醉意恣意放纵,伸手抚摩那双健美的男性长腿,如此结实……如此健康啊! 这、这根本是一种折磨,一种变相的报复! 情欲开始冲毁理智的堤坝,欲望因长久不得纡解而更加汹涌,他就快忍不住体内澎湃的兽性了! 「不!」他嘶吼一声,以挽回渐渐迷失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去侵犯她。 「原来……原来你也嫌弃我的腿……」她的黑眸再次变得无神,就像一潭失去生命力的死水,「你走吧!」 他不能听任她误会他呀! 「我不在意你的腿,只是……」她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他不够好,没有资格要她而已。 「我不信你。」她放开他,摇摇晃晃的走开。 醉意让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摆,她摇摇晃晃的摸索回榻上,背对他躺下。 「你走吧!」她心灰意冷的道。 身后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一个拖曳着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他终究是离开了。 是啊,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多余的负担罢了,就算她做得再好,他的目光也总能忽略过她! 霎时,泪水态意流淌,打湿了她消瘦的小脸。 「你会后悔的,你只是醉了而已……」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双男性大手在几经犹豫之后,终于伸向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事实上,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醉,至少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可是,就让她借着醉意放纵自己吧! 后悔?也许吧!不过那都是明天的事了。 她无法确定明天是否会后悔,可若错过了今晚,她必定会在今后的岁月里悔恨,悔恨她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欲望! 玳青翻过身,莹白的小手按上了他的大手。她的脸上仍有未干的泪水,却没半点不情愿。 「玳青……」 他俯身舔去那些微咸的泪水,也开始了今夜的激情之旅:由眼角到额头,再沿挺直的鼻梁到了小巧的尖下巴,这中间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了那两片诱人的红 「唔……」那温柔得近乎怜惜的感觉,引发了她的申吟,也激起了女性幽谷里那空虚的疼痛。 她早已不是处子,自然知道那是渴望他填满自己! 于是,她扯一扯他的长发,传递要他的意思。 「不,还太快了。」东方珏拒绝。 他体内情欲的烈焰已然熊熊,可若在此时就进入她的话,他几乎能肯定她不会有任何快感。于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高涨的欲望,想要带给她不一样的感觉。 「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太快了?她忍不住纳闷。 「你会不舒服。」他含蓄的说明。 「可是……」 早在八年前,她就在他身下懂得了男女间的情事。虽说此后,他们亲热的次数用十个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却也让她懂得交欢燕好必然会带来不适与疼痛…… 既然这样,她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减慢速度的理由。 「感觉……你只要感觉就好了。」他在她耳畔呢喃。 他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脸,转而往下,大手则抓住她的交襟,往两边用力扯开,衣衫褪去,露出她粉荷色的肚兜。 那粉荷色上用淡墨浅浅的勾画了几笔,画的是一幅凌波水仙的图卷,其中顶得一朵花的花心向上凸起的正是她的一颗蓓蕾。 淡淡的幽香沁入他的心脾,他的呼吸因而变得重浊急促,眼眸因而变得黝深。 「为什么你这么看我……」她下意识想伸手遮掩,不料他的一只大手擒住了她的,将之固定在她的头顶。 「不,别遮。」他的呼吸浓重。 「求你……熄、熄了灯!」她无助得颤抖。 「让灯亮着,我要看你。」 他手指一挑,那肚兜就散落了。他俯首攫住一颗颤巍巍的花蕾,辗转舔噬、轻咬、拉扯,做任何能想到的甜蜜之事。 「……这是不对的……」她喘息着,原先清冷的声音因为蒙上情欲的色彩,变得暧昧不清了。 那种轻舔浅咬所带来的酥麻感,那种被亵玩的羞耻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强烈快感,弄得她几乎要发狂了。 他终于放开她的双手,可她已无力做些什么了,只能任他子取子求…… 「这一切都很对。」他的大手顺着她身体玲珑的曲线,来到腰腹柔软之处,轻轻的抚摩、揉捏…… 「不是这样的,以前从没……」这些年她习惯掌控一切,此时失控的情形让她有些害怕,「我要以前那样!」 「你不喜欢吗?」莫非是他的诱惑还不够?东方珏自我检讨。 「不……可是……可是……」 以前的感觉虽没这么奇特,可至少她还能保持自己的理智,她不要、不要…… 她想摆脱这让她疯狂的一切,可是他不但没退开,那胡作非为的大手还变本加厉的钻入了她的亵裤里。 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他要用手指做这么奇怪的事儿? 她的脑子更迷糊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当他的手指挑逗、碰触她双腿间的隐私时,所激起的感觉确实让她愉悦,似乎、似乎她的一部分在这大掌下——融化消失了。 这时,一种莫明的恐慌击中了她。 她不要、不要这样啊! 她疯狂的挣扎,想脱离他有力的箝制,不料他却更深的滑入她的深处,挑起了对她来说仍陌生的情欲。 「不……」她的抗拒被彻底瓦解了。 「玳青……你、你是那么……那么美……」他赞美,声音因情欲而粗嘎。 谎、谎言,他从不认为她是美的,从不! 起初她的大脑仍能做出判断,可后来一向清明的大脑变得模糊一片,当他以手、以唇、以呢喃煽动她的情欲时,甚至连视力也开始模糊了。 她只是跛脚的女人而已,天性也算不上热情,可她忽然不想质疑了。就当她真是他说的那个美丽女子吧…… 终于,她拋开了束缚,喘息、扭动、拥抱……屈服在他挑起的狂烈里。 「玳青……玳青……」激情中她的名字一再被低吟。 随着男性的咆哮声,他在她体内迸射出他的种子。 那射入她湿润体内的灼热感,那种拥有的感觉,填补了她内心的空虚,她眼前似乎闪过绚丽的火花,生平第一次,她真正攀上了情欲的高chao。 「我弄伤你了吗?」他离开她的身子,问道。 「没。」她翻过身,背对着他。 理智再次主宰了她,想到刚纔自己的身子竟轻易接受了他,这伤了她的自尊。 毕竟他曾决绝的将她赶出他的生命,而她也曾发誓不再原谅他的……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察觉她的意兴阑珊,东方珏有些紧张的问。 自汤若荷离开他后,他已很久不曾和女人在一起了,这时忍不住担心自己无法取悦她。 「没。」她仍以单音回答。 「你真的没有不舒眼吗?」他看出了她的敷衍,想伸手扳过她的身子,却在接触她肩头的那一刻又迟疑了。 他仍记得许久以前她那单纯的笑脸,可现在她脸上只见冷笑、嘲笑、薄笑、算计的笑,眼神更是尖锐得让人无所遁形。每次想到正是他的绝情,扼杀了那单纯善良的女子,他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的床榻并不大,睡了两个人头得有些拥挤,她往里面靠了靠,丝被顺势滑下了她的肩膀。 他一向喜欢清雅骨感的窈窕女子,她在五年前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仍记得那时她的肌肤滑腻、身子丰映,可现在—— 他瞪着裸露在丝被外的柔肩,心痛的发现那里瘦得只剩下薄薄一片 他忽然意识到,其实喜欢一个人并非只因为她的外形,以前是他太盲目了,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这纔眼盲心盲,根本看不到她的好。 「原谅我。」他再一次忏悔。 她没有回答。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夜的寒冷,她的身子竟颤抖了。 「睡吧!」他自身后抱住她。 她没有回身,却也没有反对。 于是,她的头就枕在他的颈侧,她的背正贴在他的胸膛上,而她的双腿正栖在他的双腿之间…… 他俩就像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汤匙,彼此间毫无一丝空隙。 「夜深了,睡吧。」他又一次道。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 抱着这柔软的身子,东方珏忽然觉得,功名富贵都不重要,其实幸福可以是很简单的—件事,就像现在这样抱着她一同入睡, *** 玳青的目光,迷蒙的落在开了一树璀璨的桂花树上。 她自凌晨就闻到了这桂花香,起初只是淡淡的几丝,后来随着白昼的到来,越来越浓郁。 现在,甜甜的醇香充斥院落的每一处,人似就睡在无边的桂花花床上一样。 她一向不能拒绝桂花的邀请,尤其是如此迷茫的清晨。于是,她穿上衣服,来到这勾挑她心魂的桂花林。 她一向喜欢桂花的甜香,记忆里家里总是种满桂花,一到花季整个宅院都笼罩在花香里。 跛足让她失了在花香里逐风奔跑的自由,她总是静静的坐在花树下,任花雨落了她一身,任桂香将她与手里的书本都染得馨香…… 这样单纯的生活在她嫁为人妇的那夜就失去了,那夜里她在撕裂的痛苦里失去了少女的童贞,同时也失去了少女的欢笑。 如今她是多么想回到那些个无懮无虑的生活中去呀!可人总是失去之后纔懂得珍惜,她也如此。 因此,在乍见这片古老的桂林时,她的内心猛然被触动了。 平生第一次,她没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县老爷是谁都没去打听,就贸然买下了这块土地,盖了这菩提精舍。 可此刻,当她在这院里闻着桂香,看着米白色小花在米白色的月光下静静绽放,四周万籁俱寂之际,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为什么一年前她的马车会忽然在附近断了车轴,为什么她会恰好到这桂花林里避雨…… 她疑窦重生,—点都不喜欢这种被算计的感觉。 *** 东方珏笑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还没睁开眼,手臂已横过被面,想要揽住身边的小身子,可他的手只碰到冰冷的床单。 她已起来了吗? 东方珏睁开眼睛,这纔发现太阳已晒到了他的脚后跟。 他错过升堂的时间了,可他并不觉得如何。他甚至盘算着,五年来他从未告假,此刻也许该休个小小假期了。 屋里一片寂静,虽然几上有花,窗外有桂香阵阵,可没有她,甚至连赏花吟月都不那么有趣了。 昨夜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美得就像一场梦,如果他不是从这张陌生的床榻上醒来,如果不是身上的粘腻仍提醒着他昨夜的放纵,他真会以为自己不过是作了一场春梦而已。 梦过去就了无痕迹,可他们之间不同! 他迫不及待想去证明,他们之间所发生的并不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他的衣服就放在榻边,并非仆役制服,而是一袭崭新的青衫。 这青衫合身得就似他订做的一样,细致的裁剪,细密的针脚,甚至连袍角那簇小小的桂花都和穿旧了的那件一模一样。 那件旧衫是她在五年前为他亲手做的,莫非这件也是…… 思念忽然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吞没其中。 她究竟在哪里呢? 他的视线凝在窗外:那是一片小小的桂花林,昨天还不见有开花的迹象, (: ) 第 4 部分阅读 思念忽然排山倒海而来,将他吞没其中。[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她究竟在哪里呢? 他的视线凝在窗外:那是一片小小的桂花林,昨天还不见有开花的迹象,可此刻枝头星星点点的竟都是绽开的小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馥郁的甜香,熏得人都昏昏欲醉了,可真正让——沈醉的是花下的那人。 天际飘起了星星的雨丝,这是入秋以来第一场桂雨。 雨丝携着桂花的芬芳沁入衣衫,更沁入五脏六腑,让人从里到外,甚至连血液都熏熏醉了。 若论皮相,她算不得美,可她就似这弥漫的桂香,不知不觉就沁入了他的每一寸每一分…… 一时间,他竟不由痴了。 第八章 新人如花虽可宠,故人似玉由来重。 花性飘扬不自持,玉心皎洁终不移。 ——唐李白 秋雨似烟、似雾、似露,站久了也沾湿一头一身。 寒意透过湿了的衣衫直渗透到四肢百骸里去,玳青忍不住颤抖了。 「外面冷,还是回屋里去吧!」一件长衣披上了她的肩头,一个男性的声音在她耳后道。 那是东方珏的声音! 他仍穿著仆役的制服,那件青衫正披在她的肩头。 她转身,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手上有落花星星点点。 「你——」东方珏的心头掠过一丝阴影。 「你相信吗?昨夜是我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女之事竟可以是这样的。」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自嘲,「还记得嫁给你的那个夜晚吗?我曾以为痛昏过去,是老天给我的眷顾。」 那夜,他厌恶的眼神将她的心灵烧了一个无法痊愈的大洞;而他毫不怜惜的占有,则扭曲了她对欢爱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行房是血腥、野蛮与痛苦的,从不知道原来闺房之事也可以是温柔的、销魂的。 最最可笑的是,第二天她还在惶惶不安中,拟订了打昏她夫婿的计画,谁想事实竟是他根本不屑回到她的榻上! 她淡然一笑,「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 「我……」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那时,他视她为夺走他终身幸福的罪魁祸首,将满腔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此时,她只是淡淡的陈述,不曾控诉,不曾哭泣,却让他深深体会到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混帐! 「后来,你夜夜流连花月楼,别人为我抱不平,我心里却着实庆幸,我觉得自己脱离了苦海。」明明是很痛苦的事,她却可以笑着说来,「我想你一定在背后嘲笑我的愚蠢吧?」 「我……」他无言以对。 对文人来说,上酒楼妓院听曲,喝酒、吟诗是一种风雅的表示,可等他跳出了那个环境,回头再看,纔醒悟到:那些以狎妓来标榜的所谓风雅,不过是无耻的下流勾当而已! 「我……错了。」 「错也好对也罢,都不再是我的责任了。」玳青笑得云淡风轻。 「玳青……」他心里的不祥之感更重了。 「你走吧!」她淡淡的说。 曾经他有千般理由忽略她,而此刻她要做那个先离开之人! 「这件你亲手做的衣裳,难道不正代表你仍爱着我吗?」东方珏整个被弄糊涂了。 「是啊!这件衣裳……」纤手抚过那厚实的布面,她不由感慨。 严格说来,这还是她替他做的第一件衣裳呢,只是纔做完,东方世家的家境也已转好,从此他就只穿丝绸的衣衫了。 因此,这件布衣就一直搁在她的衣箱里,直到他休了她时,阴差阳错的让仆仗收进她带走的小包袱里。 「不,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没有任何意义。」她否认得彻底。 「我不相信!」他几乎嘶吼了。 「它真的毫无意义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比嘶吼更能震慑人的心魂。 毕竟啊,再执着的付出,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爱他太苦,太痛、太容易受伤,这次她终于学会多爱自己一点! 「没有……没有任何意义?」他失魂落魄的,恍惚中似乎听见自己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只是一场单纯的rou体交欢罢了,怎会有其他意义呢?」她神色镇定的说。 「只是一抄…rou体交欢?」他还以为是肉身与灵魂的共舞呢! 「是啊,对此你该比我更有经验吧?」 「我……」她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毕竟在他们的婚姻中,是他先背叛了婚姻的誓言,因此他无话可说。 可他爱她,他不想就此结束啊! 东方珏试图力挽狂澜,但她的眼里始终写着冷冷的拒绝。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不,别……别……别那么……残忍啊!」他哀鸣。 他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脚下的大地似乎正缓缓裂开一个大口子,而他正被拖入其中。 「错了,你纔是残忍的那个,从来就是!」 朦胧中,她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孕育梁儿的狂烈夜晚,他也如此忘情吶喊、冲刺、占有…… 曾经她以为自己接近了天堂,可他却在烂醉中喊出别人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天堂崩塌了。 自此,她冷绝的心再没感到过温暖。 「我……」他再次语塞了。 「这些年有时我会想,也许我该感谢你,因为你解开了我的枷锁,否则——」她这傻女人必定还看不破、解不脱吧! 「不……」 可她坚定的眼眸在说「是」,忽然间,东方珏无法面对这一切了,狂啸一声,转身冲出了菩提精舍。 他们之间的痴缠终于结束了,这次,她将他彻底赶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当他在圆门那里踉跄着差点跌倒时,她无法忽略心头强烈的疼痛。 莫非? 也许? 难道…… 不,这世上早已没了单纯的爱,她不能再傻傻的放入真心了! 那好不容易纔修补起来的心,承受不了又一次的背叛。 可那一再被她驱逐,却又一再来骚扰的空虚,好大好大…… 她早已不再年轻了,那些稚嫩的梦幻、年少的执着早该在商场的历练中消磨殆尽了。 唉,还是守着一颗完整的心吧! 她硬起心肠,想转回房,谁知双脚却一再的踬跛。 生平第一次,她那颗聪明的脑袋弄不清,这究竟是因为跛足还是心有牵 挂? WWW 东方珏失魂落魄的走在河阳县的大街上。 这河阳县虽小,琐事却多,他这县老爷的曝光率也就颇多。何况他还穿著菩提精舍那身银亮的制服,这使得他在衣着灰暗的芸芸众生中特别显眼。 只一会儿,凡河阳县的百姓,上至富户财主,下至贩夫走卒,都认出大老爷那张熟悉的脸。 「咦,那……那不是大老爷吗?」 「真的是大老爷耶!」 「……大老爷不是在升堂吗?为什么……」 「这衣服不是……」 「……」 小地方的人们本就少见多怪,遇见如此不寻常的一幕,自然更是议论纷纷了。 而这些议论全都进了东方珏的耳朵。 是啊,该是他升堂的时间了。 这五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不论健康与否,他都不曾忘记身为父母官的责任,可现在他竟毫不在意了。 「只是一场单纯的rou体交欢罢了!」 她绝情的话语再次噬咬他的心,心似乎被扯得片片碎裂了。那种撕裂的痛苦让他无法思考! 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只是一场单纯的rou体交欢吗? 不,他不相信! 肉欲无法带给他如许的欢欣,他确信在攀上情欲高峰的那一刻,他们曾触到彼此的灵魂! 她只是气他而已,对,一定是气他,纔故意这么说的。 这一刻,他只想跑回去守在她身边,不料背后一声马嘶,瞬间他整个人飞上半空。 究竟出……出什么事了? 他还没明白过来,「砰」一声,尘土飞扬,他已翻滚着跌落在地。 坚硬的泥地撞得他七荤八素,眼前更是一片昏黑。 「大老爷!」有人歇斯底里的惊叫。 他纔睁开眼,却惊见一只巨大的马蹄当胸踏来! 他要死了吗? 早知道,他就该强迫她接受他的爱意,就像、就像昨夜他一次又一次诱惑她与他优游在情欲之海里一样。 好不甘心呀…… *** 冷静了一夜之后,忠叔终于意识到,他得为自己的恣意妄为向少夫人请罪。 一大清早,他就离开住了一宿的客栈。 不过,节约一向是他持家的宗旨。既然到了县城里,自然该顺便采买些生活用品回去,也算是省些人力和时间了。 他步行来到河阳县最繁华的大街,正想采买杂货,却意外发现大街那头驰来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们终于来了! 他正开心事情有了转机,却惊见另一辆马车疯狂的驰过大街,制造了一连串的惊险后,终于一头撞向了—— 那是少爷! 「少、少爷,协…小心啊!」忠叔惊叫示警。 可来不及了,东方珏的身体已被踢飞出去,正飞向菩提精舍的那辆马车。事出突然,马车无法避让,马腿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踏去。 天,这下不死,也去大半条命了! 忠叔整个人好象稀泥一样,瘫倒在大街上。 千万不要有事啊!这可是他们最好的大老爷! 人群更是屏息无声,每颗心都拎到了半空。[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驭——」就在马蹄将踏未踏之际,车夫拚全力改变马蹄落下的方向。 东方珏终于逃脱了性命之懮,可马车也因此失了平衡,向一侧倾翻过去,正好撞上肇祸那辆马车。 马车行驶速度很快,这下撞得也很结实,坚固的车体摔出了裂缝,连车里的人和东西也掉了出来。 双方的车夫都忙着控制发狂的马匹,车里的人摔得七荤八素、哭爹喊娘,半晌弄不清情况;周围的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东方珏意识到无论作为受害者,还是作为县太爷,他都有责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于是,他忍住疼痛,挣扎着爬起身。 「还不过来帮忙!」目光逮到人群中傻楞着的几个衙役,赶紧下令。 「是、是、是。」衙役们这纔如梦初醒,介入了这一团混乱中。 这一团混乱好不容易平息一些,东方珏纔舒了口气,却听见忠叔的呼天抢地—— 「孝小少、少爷,你没事吧?」 「我——」已经没事了! 他正想回应他热情的拥抱,没想到——「忠叔?」 他明明就在忠叔眼前,为什么忠叔竟越过他,直直的走向…… 东方珏这纔发现,其中一辆马车是菩提精舍的,车夫也穿著银亮的制服。而忠叔手中抱着的是一个纔四、五岁大的男孩。 忠叔唤这孩子为小少爷,这么说,他是玳青的儿子了! 玳青竟有了别人的孩子?! 他的心一阵抽搐,痛,好痛! 他想恨她的背叛,心里却一片雪亮,他纔是最没有资格说忠诚的那个! 「忠、忠叔……」他好想弥补,却不知如何纔能弥补她心灵的创伤。 「少爷,您没事吧?」忠叔关切的问。 「没事,我……」「很好」噎在他的喉咙里。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睁大,再睁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只搂着忠叔脖子的小手确实有六根指头! 「这、这孩子……」 他右手小指的外侧如今只剩下一个赤红色的伤疤,可多年前,那里确实长着一只歧指! 事实上,凡身体里留着东方世家血液之人,右手必然有六根指头,他祖父如此,他父亲如此,他在断指前亦如此。 可笑的是,他断指是为了证明对汤若荷的爱情,后来纔知道他的因情断指,在汤若荷眼里不过是炫耀的资本罢了。 若依此推论,那么这孩子,莫非是…… 「莫非这孩子……」是他的骨肉?! 「少爷猜得没错。」忠叔证实了他的猜测,「您看,小少爷多像小时候的您呀!」 这些年来知情不报的内疚一直折磨着忠叔,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他的眼里也蒙上了激动的泪雾。 「是啊,真像!」大手抚过小孩红扑扑的小脸蛋,一种陌生的父爱自东方珏心头泛起。 「少爷,您抱抱小少爷吧!」忠叔将孩子交到他手里。 这回,他决定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做主到底了。就算少夫人会怪他泄露了秘密,他也顾不得了。 他再也受不了他们互相折磨对方了! 东方珏没半点抱孩子的经验,抱起来笨手笨脚的。 可也许是父子天性使然吧!这小孩竟不哭不闹,只眨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东方珏问。 「栎儿。」小男孩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含着圆滚滚的小指头,对他毫无戒心。 「栎儿……」东方珏感慨万千。 他真是个失职的父亲啊,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自己的骨血…… 「大老爷!」几声粗吼,一队衙役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他们本是听了大老爷被马车撞的消息,急速赶来救援的,谁想竟见到大老爷认子的一幕,当下不由傻楞。 再看看大老爷身上穿的,虽然质地极好,可那特殊的银亮颜色分明是菩提精舍的仆役制服,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大老爷真的…… 身为朝廷命官,却做了商贾家的仆役,这是对朝廷颜面的大折辱呀!如果被皇帝老儿知道,那可是…… 天哪!都毁了、尽毁了,谁来救救他们的好老爷?! 衙役们忍不住哀号出声。 第九章 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由见,怅望凉风前。 ——唐李白 玳青依旧处理着众多的事务,以她一贯的精准与犀利,制定能获取最大利益的计画。 可心灵的平静已离她而去了。 理智知道赶走他是对的,可正午时,她仍忍不住怀念起那总在她耳边唠叨着「三餐要定时」的聒噪声! 这世上绝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她的日子离开了他,还能依旧过下去。 玳青如此告诉自己,但纔半天时间,她就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那是一种深入四肢百骸的冷寂,侵入时慢得几乎感觉不到,可一旦它盘踞在身体里,却能把心冰冻了。 也许,这是她习惯了仆役萦绕身边,今天他们却全不在身边的缘故吧! 她如此开解,可心灵知道,让她牵 挂的并非仆役! 第一次跌倒还能说不小心,第二次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就是愚蠢了;而她在上一次跌倒时,就发誓再也不做那愚蠢之人! 他不是、也不该是她牵念之人! 玳青命令自己投入堆积如山的帐簿中,可片刻之后,她再次发现自己正对着同一页发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起初她还以为是幻觉,可在看到那抱着栎儿的男性身影,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栎儿为何会和他一起?! 「把栎儿还给我!」她厉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东方珏责问。 「瞒你什么?」她的睑色更白了。 「栎儿明明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要瞒着我?」五年了,他竟从不知自己有儿子! 「你怎么……」他不该知道的呀!可看到他身后的忠叔与花婶,她明白了。 她再不是当初那爱作梦的单纯女子了,生活早就教会了她严酷是什么,她再也不特别需要谁,只要他把她的儿子还给她就好!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昭示出铁一般的意志。 东方珏举起梁儿六指的右手,「他有东方世家的六指!」 这种族的特征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抹杀的,它也昭示了沈栎确实是东方世家子嗣的事实! 「就算有六指又怎样,他仍是我的儿子。」玳青嗤之以鼻。 「玳青,你讲点理好不好?!」东方珏激动极了。 「错了,我一直很讲理。」她则寸步不让。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到了纔四岁多的小栎儿。 「花婶,你带栎儿先去休息。」玳青径自吩咐。 东方珏并不想放手,可看到那害怕的眼神,他还是松手了。 「我是他的爹啊!为什么我不能拥抱自己的儿子?」他仍试图说服玳青。 「好,让我来告诉你原因!」虽然时隔五年了,可回忆仍让她痛苦,「还记得你休弃我的事吗?」 「为什么你总要抓住已经过去的事不放呢?」为什么她就不知道唯有放开过去,他们纔能找到新的幸福? 「因为它并没有过去!」终于,她的冷静全然崩溃了,「它一直影响着我,折磨着我,让我的每时每刻都活在它的阴影下!」 即使她外表风光,即使她富可敌国,可内心的折磨从没给她半天的平静! 「玳……」原来谁都没能好过些! 重逢后,他第一次见她崩溃得如此彻底。他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任由因她而生的心痛泛滥成灾罢了。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有了你的孩子,曾回头找过你,谁想适逢你大喜之日。」那一片的喜洋洋刺痛了她的眼,他竟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呀! 「我没看见……」 「是啊!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东方公子哪会注意到您的下堂妻?」她忍不住自嘲,「是我不知趣啊!」 那时,他笑得多么幸福呀!那笑简直是一把刺向她内心的利剑,将她的心再次割得血淋淋的! 「阿爹一向纵容我,可这次他要我打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只是平静的叙述,其中的辛酸却不为人所知。 对女子来说,独自抚养孩子不但艰辛还要忍受旁人的冷眼。阿爹要她打掉孩子是出于爱女之心,而她执意要留住孩子,也是出于爱子之心。 「后来我就离开了家。」在她得知阿爹已找大夫配好堕胎药之后,她终于逃离了这世上她唯一的避风港。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因为它们无法表达出他的歉疚。 东方珏伸手握住她的,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的手,不,她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很冷、很冷……」她呢喃着。 「不怕、不怕。」他将她揽在怀里,让体温温暖她冷透了的身子。 可一种全然的无助,仍攫住了她的心灵。 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深夜,风很大、夜很黑,她跋涉在泥泞的路上,身子很冷,心里还怕阿爹会追上来。 之后,就像最蹩脚的戏文里唱的那样,她丢了她的钱袋子,只剩下一枚束发的金环,和一对小小的耳铛。 她不敢回家,甚至不敢留在有沈家商号的镇子里。于是,她变卖了金环与耳铛,躲到偏远的乡下去待产。 「生栎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 在一间旧的房子,一个老得几乎派不上用场的乡下接生婆,有一刻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张冰冷、骯脏的床上。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害怕。 「玳青,别说……别再说了!」他的眼角湿润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莫槐成为莫逆之交吗?」她突然问。 他茫然的摇摇头。 「那天栎儿高烧不止,急需看大夫。可我手头早已没有钱了,于是我来到镇上最大的那家客栈……」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那夜,她又成了那不惜一切只想救回孩子的母亲。 「玳青……」东方珏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想知道真相,可真相从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我只想救回我的孩子,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做什么我都愿意,」即使是出卖她的身体,可——「我只是一个跛子罢了,哪个正常的男人会舍弃正常的女人,而来屈就一个跛子?!」 她笑得凄惨。 「不,玳青……」他十分痛苦。 他爱她呀!可看看他对她做了什么? 只有伤害而已! 这样的他,根本没资格说爱她啊! 「是莫槐给了我钱,还带大夫来替栎儿诊治。」那一夜也是她人生的转捩点,从此她终于走出阴霾。 起初她只是帮莫槐看看帐,偶尔给他点建议,后来干脆插手他的生意,从此莫氏商号在商场上大放异彩。 一年之后,莫槐以不需要她帮忙为由,「赶」她出来自立门户,因此纔有「活财神」的 再然后,她终于得到阿爹的原谅,阿爹也接受了栎儿。 现在,商场上人人都知道她和莫槐是莫逆之交,每次旁人问及他们的相识,他们总说是缘于一场失败的生意,可有谁知道,这场所谓的生意,其实是她意图出卖自己呢? 「玳、玳青……」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叠声喊她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他的生活已经够苦了,谁知她所受的煎熬更甚于他,而她和孩子纔是全然无辜的呀! 「是我负了你们!」终于,男儿的热泪滚滚而下。 「有用吗?」世上最无用的,莫过于「后悔」二字。 「我一定会补偿你们母子。」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我们?」她淡淡一笑,精明的目光掠过他穿的仆役制服,暗示他不过是小小的仆役而已。 「我……我……」东方珏一窘,却仍勇敢的告白,「爱你!」 这话真实不伪! 「我有义务接受吗?」她的心里掀起了狂涛,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不爱我了吗?」东方珏慌乱的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得到支持。 「我有义务爱你吗?」她曾经爱得义无反顾,可如今她不愿再做一个盲目爱他的傻子了啊! 她的目光冷静且决绝。 这让东方珏绝望! 他的胸口如中大锤,绝望之中竟喷出口血来,撞车后强自支橕的身子终于承受不住,软瘫下来。 「大老爷,您、您没事吧?」原本想为大老爷壮壮声威的衙役们,声威没能壮到,却恰好扶住了他们的大老爷。 「没、没……」他仍想逞强,可刚纔被撞到的地方,却传来折断了也似的疼痛。 「少爷刚纔被马车撞了。」忠叔报告。 他想借此逼出玳青的真情,可他依旧失望了。 「那快些找个好大夫看看,诊金都从帐上出。」玳青仍然淡淡的,「你们将他抬到他的房间去吧。」 在一干衙役搬动已陷入昏迷的东方珏时,她转开头,努力抗拒内心的冲动,拒绝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一阵忙乱之后,财神居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玳青重新坐下,拿起手边帐本开始对帐,可脑子里乱糟糟,出现的全是他陷入昏迷时青白的睑色。 他会不会有事? 不管她如何压抑,一颗心就是不由自主的萦绕在他身上。 「该死!」 她很少失控,此时却无法自我控制。 暴躁中,一本帐册凌空飞了出去,正砸在一个陌生老人的睑上。 「你是谁?」 「老李头。」老李头好脾气的将砸在脸上的帐本奉还。 「不去守着你家大老爷,到这里来做什么?」玳青记得这似乎是那帮衙役中最老的一个。 「大老爷是个好人哪!」 「是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玳青不客气的回道。 「我无儿无女,如果不是大老爷收留我,我一定活不了了。」老李头是打定主意要替他家大老爷做说客了。 玳青只哼了一声,立刻专注于另一本帐本。 「大老爷是这河阳县的青天呀!谁敢欺负大老爷,我们可不答应……」老李头继续叨叨絮絮。 这次玳青连哼都不哼了。 「其实,你还是爱着大老爷的。」老李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胡说!」终于,玳青抬起眼睛,狠狠瞪他一眼。 「我有证据——」他不慌不忙的道:「你的帐本拿反了。」 玳青一低头,竟发现自己真的…… 老天,让她去死吧! 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出去!」 「出去就出去,」老李头临出去前,又回头说了句,「听老人一句吧!难道你真要等到我这年纪,再原谅大老爷吗?时光不等人哪!」 他的话在她心里激起了波澜。 可就算她还爱着他又怎样,难道他一句「对不起」就能把多年来的错一笔勾销?! 如果她轻易原谅了他,那她多年来的坚持又有什么价值?! 尖利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锋利的牙齿更是咬伤了下唇,可记忆中的伤痕更深更大! WWWW 「……药……嗯药……」东方珏在昏迷中,仍是不安宁的。 「少爷,别担心,忠叔会救你的。」握着他冰冷的手,忠叔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家少爷一直娇生惯养的,哪吃过这等苦头! 惶急中,他完全忘记如今的东方珏,已不再是昔日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了。 「大夫,您看他……」 「他这身体恐怕要调养好一段时间纔能彻底恢复罗。」老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口。 「伤得很厉害吗?」忠叔担心的问道。 「倒不是伤的问题,而是——」老大夫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莫非少爷有什么隐疾不成?忠叔大为紧张。 「按说尊府也不像是会虐待仆役之地,可——」老大夫一脸的迷惑,「不瞒您说啊,我也给弄糊涂,他这样子明明就是营养不济嘛。」 原来如此,忠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炖些滋补的药膳调养个把月,还有三餐要按时定量,千万不能像现在这样饿一餐饱一餐的。」老大夫嘱咐。 难道这府里还有人虐待少爷,不让他吃饱吗?忠叔忍不住疑惑,然后纔明白,这些天少爷只顾着盯少夫人吃饭,把自己给忽略了,再加上之前穷困的处境,自然就是雪上加霜了。 「我会记得的。」他盘算着待会儿就去叫厨娘准备,乘机把少爷与少夫人都好好补上一番。 「这就好。」老大夫忍下住叹气,「人是铁,饭是钢哪,把身子搞坏了,可没有第二个能赔给自己哦。」 「受教了。」 等老大夫开好药方,忠叔正要把老大夫送出去,谁知却看见厨娘如火烧屁股的跑来。 「出什么事了?」忠叔喝住她。 「大、大事不、不好了呀!有、有、有人在、在厨房里下毒想、想毒死大家!」厨娘一叠声的嚷嚷。 「有人中毒了吗?」这一惊非同小可。 「幸、幸亏我发现得早。」胖胖的厨娘自豪的挺一挺肥肥的肚子,大有邀功之意。 「你怎会知道有人要下毒呢?」忠叔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平生最讨厌有人喳喳呼呼,事情还没个影呢,就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个厨娘正好就是这种人。 「我看见了呗。」厨娘大感委屈,「那么乌漆抹黑的一锅,不是毒药又是什么?」 她的嗓门本来就大,这回更是大得满院皆闻。东方珏的房里挤满了衙役,本是探病的,这回听得外面有人在谈下毒之事,当下都涌到了院子里。 毕竟他们都是维护一方安宁的好衙役,这大人府上要出了投毒命案那还得了,别的不说,单就清水县的人就会笑到牙疼。 当下一个个威风凛凛,大有将贼人一举拿下之意。 「别怕,我们倒要看看有我们兄弟在场,哪个不要命的贼人胆敢来犯。」衙役甲慷慨激昂的道。 「对哦,对哦,大婶,你不必怕啦!」 「有我麻三在此,哪个歹人能逃过我的法眼?!」 「……」 众衙役群情激愤。 「是啊,现在要公差有公差,要大夫也有大夫,你就带我们去看看吧,也好找点线索。」忠叔思忖一下,作出决定。 「好。」大伙一致答应。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厨房行去。 「就是这锅毒水!」纔一进厨房,厨娘就指着仍在灶上的一大锅黑水嚷道。 在光天化日之下煮毒水,贼人未免也太过招摇了吧!大概只有那些活腻了的歹人,纔会做出这等笨蛋之事吧! 每个人心头都浮起如此的念头。 「差爷呀,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要是每天都来这么一下,我们这做奴才的还有什么人身保障呀……」厨娘叨念着。 「不如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老大夫纔一闻那味,心里就有点数了。 得到允许之后,他拿出银针试了试,想当然耳,这银针自然不会变色。然后又拿指头沾了点黑水,用舌头舔了舔,这下总算明白了。 「府上可有人腿脚不便?」老大夫问道。 「有啊!」忠叔想到了少夫人,「不过是多年前的陈伤了。」 「这药汁有活血散淤的作用,虽不能治愈陈伤,却能缓解酸痛的症状。」老大夫指点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有人在此熬药。」 他的推论合情合理,而且连药都尝过了,自然不会是什么毒药了。 于是,除了一睑悻悻之色的厨娘,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想到少爷刚纔那语焉不详的呢喃,忠叔已猜到是谁在厨房里熬药,只差还弄不明白这药熬了一半就搁在灶上的原因。 「我也该走了,贵府派个人跟我去拿药吧!」老大夫临走前又嘱咐,「脚在浸泡这种药汁时,越熟效果越好。」 「多谢指教。」忠叔亲自送老大夫出门,出门前不忘指示厨娘,「生火把药熬热了。」 这可是少爷对少夫人的心意呀,他一定要把这心意传达到! 第十章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唐李白 栎儿已在榻上睡着了,可玳青仍没一丝睡意,只一径望着他沈睡的小脸发呆。这孩子竟越长越像他了……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玳青的思绪。 「谁?」她收拾好紊乱的心绪,再次恢复成精明的模样。 「我,忠叔。」忠叔推开门。 「有事吗?」她问道。 「您泡澡的药汁已经准备好了。」忠叔告之。 忠叔一拍掌,仆役便扛进一只巨大的浴桶,然后是几桶黑漆漆的药水。忠叔亲自指挥他们摆好浴桶,并将黑药水倒入桶里。 「这是怎么回事?」玳青不解的问。 「这是活血散淤的药材所熬成的药汁,用它泡澡有助于血液的流通,大夫说对旧伤很有好处。」忠叔解释。 「我不明白……」为什么忠叔会突然准备这些药汁? 「这是少爷准备的,昨儿个就在厨房熬了,老奴不过是趁便拿来而已。」忠叔省略了刚纔在厨房里发生的笑话。 这么说,他的晚归是因为张罗这些药材了? 看着这些仍然滚烫的药汁,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这份薄薄的感动如何填补痛苦的深渊?! 「是吗?」她只能一径淡淡的。 「厨房说,昨天为少爷准备的饭菜都没动过。」换言之,他家少爷是饿着肚子熬这些药的,这下够感动了吧?! 忠叔满怀期待的等着她说些什么。 「哦。」玳青仍然不动声色。 「您还是趁热泡一泡吧!别辜负了……」少爷的一番好意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 「需要我转告少爷什么话?」眼见暗示不成,忠叔只得明示了。 「没有。」她只用两个字就打碎了他的幻梦。 「就算少爷曾经做错过,他也在努力改过了,您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无奈之下,忠叔只得明言规劝了。 「为什么我就该原谅他呢?」玳青全部的执拗都被挑起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哪!」忠叔苦口婆心的劝道,「当年少爷确实负了您,可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只要勾勾手指头,说句「我爱你」「请原谅」之类的话,女人就必须飞奔到男人怀里,假装能再次爱得毫无芥蒂?! 为什么男人的出轨总能轻易被人原谅,而受了伤害的女子却必须宽宏大量,假装忘怀呢? 她不甘心哪! 「我看您对少爷未必能忘情,为何还要彼此折磨呢?不如……」忠叔误会她已被自己说动了,当下更是打铁趁热。 「是东方珏要你来做说客的吗?」她冷冷一笑。 「不、不是!」她森冷的语气让他吓了一跳。 他终于记起眼前的女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无名小卒,她是赫赫有名的「活财神」,不能用世俗女子的标准去要求她。 「我出来时少爷还昏睡着呢!大夫说他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阵纔行。」忠叔一五一十的回报,「我想藉此机会,好好安排我们饮食……」 「就这么去做吧!资金就由帐上拨好了。」这已是她的底线了。 「那——我就去了。」忠叔再次恢复成称职的大管家。 刚纔他虽因爱少爷心切,一时忘形,可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深谙察颜观色,自然更懂得「见好就收,不好也收」的道理。 现在,眼见出师不利,自然是乘机鸣金收兵了。反正来日方长嘛,只要人活着,还怕没机会吗?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屋外的桂树下,一苏醒就匆匆赶来的东方珏,把一切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会,他又悄俏的消失了。 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玳青掬起浴桶里泛着药味的黑水,看着榻上睡得正熟的儿子,忍不住问自己: 以后,栎儿会不会怪她剥夺了他与生父共享天伦之乐的权利? 她这样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 之后,东方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她仍不时吃到由他烹饪的野肴,也常从忠叔口中得知他的近况。 他仍持续白天为官、夜晚为仆的生活,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不再追着她,要她定时吃饭了,也不再频频出现在她眼前惹她心烦。 无论多忙,他都会留时间给栎儿。听说经过他这十几天的教导,栎儿已能熟背《千字文》了。 这孩子还是像他的吧! 虽然为了生他,她吃了不少苦头,可她从未后悔自己的决定。 日子如此平顺的度过。 这天,她很早就处理好生意上的事,也许是习惯了忙碌吧!她竟觅闲得难受,于是不知不觉就往栎儿的小小书斋去了。 他们正在上习字课,他用朱砂笔写了红字供栎儿临摹,栎儿认真的小脸上到处都是墨汁。 他的字还是如此清俊,只是相较以往,少了些花稍,多了点沈稳的感觉。 想起多年前,这手东方体曾引得杭州纸贵,连她也曾疯狂的搜集过他的手稿,她忍不住莞尔了。 是啊!有谁能想得到,这东方体竟会做了小顽童习字描红的字帖? 「这个捺要这么写,先一顿,然后再……」 「手腕用力,压一压……」 「……」 在东方珏的指导下,小家伙很认真的练着。 橘红的烛光下,这一大一小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这竟让玳青觉得有些嫉妒! 这时,她猛然惊觉,上一次和栎儿在一起嬉戏玩耍,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了生意,她究竟忽略栎儿多久了? 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她不禁悚然心惊。 这并非她的本意呀!她只是想让栎儿过得更好些罢了,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成了金钱的奴隶? 她该好好想想了。 她不出声的悄然退去,没有惊动里面的一大一校 WWWW 泡澡的药汁虽然气味难闻,成效却很显著,几番浸泡之后,她饱受酸痛侵袭的跛足竟意外轻松了不少。 因此,她渐渐习惯每日临睡前泡一次药水澡。 这天,泡澡的药汁像往常一样送到了她的房里。 「都下去吧!」她打发掉仆役。 稍后,当她浸泡在气味强烈的药汁里时,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不期然的,栎儿那稚气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阿娘,栎儿也有阿爹吗?」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有着期盼。 「……」她想撒谎,谎言却梗在喉间,于是她只能保持沈默。 「阿娘,为什么阿碧(厨娘的女儿)有爹,小恺(花匠的儿子)有爹,连珏叔叔这么老了也有爹,栎儿却没有?」那双孩童的大眼有着困惑。 「栎儿有娘就够了。」她试图安抚,可她的眼正对上另一双痛楚的眼,那是东方珏的眼! 「不嘛,别人都有爹,栎儿也要爹嘛!」栎儿大声哭嚎。 「闭嘴!」她尖锐的声音划下这场哭闹的终止符。 于是,这个晚膳在她的沈默、栎儿的哭泣、东方珏的悔恨以及忠叔的不满中,不欢而散了。 她心灵的震颤却仍在持续。 她曾设想过,栎儿总有一天会问到他的父亲,可她不知道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功成名就后,她曾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当她面对儿子单纯想要一个父亲的愿望时,她却手足无措了。 该告诉栎儿真相吗? 自他进入栎儿的生活后,栎儿明显比往日更活泼,也更好学了。 她不是瞎子,自然也看到这些变化,可她的隐懮也随之产生——他会不会夺走她的栎儿? 这让她看他时眼里总多了几分戒备,而他望向她的目光则越来越无奈。她常常一不留神,就发现自己迷失在他忧郁的黑眸里了。 可是,她仍不甘心就此原谅他呀! 「别胡思乱想了,水都快凉了。」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他温暖的一双大手将她抱出了已冷却的药汁。 将她安置在榻上。 「你怎么来了?」她扯过被子裹身。 他拉铃唤来仆役收拾好一切,纔回答她,「我的伤已经好了。」 「你出去。」她喝令。 「大夫交代过,浸泡之后,佐以按摩会更有助益。」他径自拉开她裹身的被子。 「谁允许你自说自话的……」她试图夺回被子,却未能成功,只得暗自咬牙?(: ) 第 5 部分阅读 「谁允许你自说自话的……」她试图夺回被子,却未能成功,只得暗自咬牙切齿。[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妳需要按摩。」他不因一点点小挫折就退缩。 「滚出去!」她气疯了,可他毫不理会,还强迫她背对着他,「放开我!」 炽热的大手火一般掠过她赤裸的背,娴熟的技巧抚慰着那因长期伏案而紧绷的肌肉,先是颈子,随即是肩,再然后是…… 他的按摩技巧好得足以让人融化,她愤怒的尖叫到了嘴边变成小猫似的呢哝,她相信这按摩确实是大有好处了。 可——「为何直到今天才替我按摩呢?」 她直率的问出内心的疑惑。 「我的伤纔好。」他如是回答。 「别人也能做得很好,甚至更好。」后面的话纯粹是为了气他。 「因为我一心想要独占你,」他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所以我宁愿看你难受,也不愿别人碰你。」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砾儿吗?还是…… 她的大脑飞快的转。 「该死,我不要你胡思乱想!」蓦的,他转过她的小脸,强迫她望进自己的眼——那是一双坦诚的黑眸,「我不会和你争夺栎儿,若你不放心,我甚至可以立下字据一辈子不认他。」 他的话很潇洒,可她从他眼底看到了受伤。 她该相信他吗? 在理智做出决断之前,她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他越发显得瘦削的俊脸,「你瘦了。」 当她带着药香的手抚过他的双唇时,他吻了她炽热的掌心。不知谁失开始的,榻上展开了又一场火热的缠绵…… 她曾以为自己是冷感的,可这夜彻底颠覆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她记不得细节了,可她知道自己就像着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攀上高chao。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餍足了。 她躺在潮湿的被褥上,他仍替她按摩,只是他的手臂不再坚定,而且热得随时像能焚毁了她一样。 她仍记得那恐怖的新婚之夜,那是个充满屈辱的夜晚。他要了她,可这不过是两个器官的结合罢了,从开始到结束,她的衣服仍穿在身上。 可在经历刚纔的欢爱之后,这似乎不再像记忆中那么可怕了。 「有时,我真恨自己无法对你忘情。」她与自己真心的对抗已经太久了,现在她觉得累了,「也许是我前辈子欠你的……」 「玳青……」这大出意料的表白让他先是傻楞着,随后是狂喜。[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冲动之下,他俯身吻上了她。 让她错愕的是,他吻的并非是她的唇,而是她的跛足。 缠绵的吻就印在那扭曲了的关节上! 「不……」她仍有一丝自卑。 「相信我,在我的心里你完美无缺。」她的完美发自于内心,并非一个完美的皮相所能比拟。 她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遗憾的是,他经过了这么多年,兜了一个大圈子,纔发现了真相。 幸好,他仍有补偿她的机会。 为此,他感谢上天把她送回他怀抱。 「我仍未原谅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原谅你。」这并非矫情之语,而是发自她的内心。 也许是她的心胸不够宽阔,也许是她被爱伤怕了,即使她承认自己仍爱着他,可在她心里,爱不等同于原谅。 因为爱是情感的非理性堆积,原谅却需要理智的决断。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他微笑道。 是啊,漫长的一辈子。 玳青的嘴角亦泛起了微笑。 这夜正漫长,而情正炽烈…… *** 以后,他仍是菩提精舍的仆役,仍干着仆役纔做的事——替她们母子准备早晚两餐,陪小主人习字、看书,伺候女主人看帐册。 一切都与平常无异,只除了他的每个夜晚都在女主人的榻上度过。 他那干手下也总是有事没事的往这里跑;河阳县的经济也因活财神的定居而蓬勃发展,就连老李头也和早就守寡的花婶擦出了爱的火花…… 栎儿越来越粘他,有时他会忍不住怀疑,这聪慧的小子是不是猜到了真相。 一切都很顺利,只除了她还不能原谅他! 他的心因此而持续疼痛着。 有时,他甚至会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得到她的原谅了。于是,他又尝试说服自己,能赢回她的爱,他此生已无遗憾了。 谁知就在这时,他白天为宫、夜晚为人仆役的事,传到了当今永乐帝的耳里。这等「自轻自贱」的行径,在皇帝看来是罔顾朝廷威仪,当治十恶不赦之罪。 于是,钦差从京城风尘仆仆赶到了河阳县,他则被逮捕下了狱。 说也奇怪,当他被扒了宫服、关进大牢时,并不惧怕死亡,却舍不下她在这世上寂寞孤独。 锦衣卫完全把持了县衙,即使河阳县的衙役们也无法靠近他,更不用说让他们相会了。 她,不知怎样了? 日子在他的心焦中流逝,这天,他终于被带出已关了他两个多月的县衙大牢。 他想,是要处死他了吧! 他曾因她仍恨他而痛苦,此刻他却庆幸她仍在恨他了。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因爱他而再次受苦! 外面的阳光好烈。 在潮湿阴暗的大牢里待久了,眼睛乍接触炫目的阳光,竟一团昏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唔……」他捂住被阳光刺痛了的眼睛。 「阿爹,不怕不怕,有栎儿扶着你。」软软的童音在身边响起。 栎儿?他是在作梦吗? 然后,一只小手牵住了他的大手,「阿爹,这边走,栎儿扶你。」 「快走,你快离开这里!」他很想父子相认,可不该是现在啊! 他怎能允许这无辜的孩子,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呢? 他要赶走栎儿,谁想脚下一个踉跄,竟踬跛了,眼见栎儿小小的身子橕不住,一双清凉的纤手扶住了他。 这是…… 顾不了炽阳会刺痛他的双眼,他睁开眼,贪婪的看着这让他魂牵梦萦的容颜。 「你……你……」他嗫嚅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瘦了。」她的眼眸温柔似水。 「你不该来的,」他背过身去,勉强自己挤出一句,「你走!」 「当我发现自己已不再恨你时,又怎能不来呢?」靠着他宽阔的后背,她软语呢喃。 「真、真的?」他结巴了。 「真的。」她的眼神清亮,其中已没有丝毫的恨意了。 和失去他的青天霹雳相比,她那点恨意真是很微不足道的了。 「我爱你。」他终于忍不住狂野的吻她! 「咳咳咳……」有人在一边假装咳嗽。 可他毫不理会,毕竟他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世俗的礼教! 「阿爹、阿娘在做什么呀?」栎儿童稚的声音在问。 他——还是不理。 「阿爹、阿娘都在呢!」玳青抓住他的黑发,要他缩回仍在她嘴里肆虐的灵舌。 「没关系。」这都是最后的吻了,她还介意什么呢?呃,阿爹、阿娘?! 他猛抬头,看见立在一旁瞠目结舌的,正是本该还在杭州的爹娘和小妹,还有就是牵着栎儿小手的沈淮东——他的岳父。 「爹,请您责罚。」东方珏双膝一曲,跪在岳父沈淮东面前请罪。 「亲家公,我们夫妻也要请你原谅哪!」东方老夫妇也跪下。 眼见爹娘和哥哥都跪下了,沈家小妹自然也不敢站着。 「爹……」婆婆丈夫都跪了,玳青觉得自己似乎也不该站着。 「算了算了,都起来吧!」沈淮东爱女心切,自然舍不得她跪在硬邦邦的石板上,当下大手一挥,表示既往不咎了。「以前的事,我也有错,以后你们小俩口就好好过日子吧。」 毕竟他逼婚在前、弃女在后,纔造成这一切,严格说来,他也没资格接受他们的请罪。 幸好他一手安排的断车轴、遇桂花的好戏还算成功,总算是将功补过了。不过,这都是他的小秘密喔,等到七老八十,他纔会和曾孙们分享这秘密。 「以后?」他不是死刑在即吗?怎么还会有以后?东方珏大惑不解。 「珏儿啊!是你的媳妇儿救了你啊!」东方夫人道。 「是啊!为了救你,玳青散去全部的财产……」东方老爷亦告诫儿子,「你得好好待人家呀!」 东方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她曾如此自豪于她成就,如今却为了救他…… 「没关系,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东方珏却只有一个。」她微笑。 说起这事还多亏了当今皇帝频频东征,弄得国库空虚,这纔让她钻了个空子,用沈家的全部财产来换取他的一条命。 当然也多亏老父大力支持她,甚至不惜放弃沈家数十年的基业。 「我欠妳太多啊!」东方珏忍不住感慨。 「别说什么欠不欠的,我不爱听,我只想要个一心爱我的夫婿罢了。」她依偎在他怀里,柔情似水,「现在我只剩下这菩提精舍了,你还愿意爱我吗?」 「没有菩提精舍,我也依旧爱你。」他先浅浅吻了她一下,然后纔用大手按在她心脏的上方,「这里还有裂缝吗?」 「不,被你修补完整了。」她仰起头,大胆的回应他的吻。 怕她的右腿受力不住,他索性抱起了她,这吻更是缠绵火辣。 真服了他们! 这次,三老及时捂住小孙孙的眼睛。 「太棒了!」 欢呼声一片,躲在附近的衙役与乡民们大声叫好,为首的正是菩提精舍的忠叔和县衙府的老李头! 阴霾散去,美好的人生纔刚开始。 寒冬里,河阳县竟也能闻到春天的气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