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欢》 第 1 部分阅读 第一章 这是一个纯粹的世界──天空是绝对的蓝、绝对的辽远,草原是绝对的青,绝对的广阔;风流云散,似是基其中唯一的变动。[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然而,几乎就要瞬间,地面微微震颤起来,天际则卷掀起巨涛般的烟尘……“快!云娘,快!”赶在最前头的汉子,环紧怀中的小人儿,回头对妻子急急地喊道,抽向座骑的鞭又加了力道。 “官人,我……我瞧这匹马就快不行了。”云娘慌张嚷道。 眼见后头追杀人马奔逐的沙浪愈逼愈近,薛家三口面临的生死危机几乎陷入绝境;当此紧要关头,薛汉登使劲地勒缰。“云娘,这匹马的脚力较佳,你和映棠先走,我想法子拖延他们的时间。”他动作俐落地翻身下马,独留爱女的鞍上,斩钉截铁地说。 “不!官人──”她当然知道丈夫做何用意,忍不住激动地抓住丈夫的双臂,姣美地瓜子脸上尽是决绝。“要生要死,云娘相随。” “不管如何,咱们得替棠儿想想呀!”薛汉登反握妻子的柔夷,勉强扯了抹安慰的笑,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 “官人……”生离死别,万语千言竟难成句。 他迅速将妻子抱上下班马鞍,睇着两个最爱的目光是倾尽生命的温柔,留下最后的交代:“快走!不要回头!” 薛汉登重重拍击座骑后臀,马匹再度扬蹄狂奔。 伍云娘眼中蓄满了泪水,频频回首,却眼睁睁看着丈夫的身临其境影越来越校 “阿娘,阿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小女孩儿将一切看在眼底,满怀疑问怯怯地问:“阿爹要到哪儿去?” “阿爹呀,阿爹待会儿再来找我们。”声音略哽,她还是将泪水忍在眶里。“阿爹他……他……” “阿爹是要去买糖葫芦吗?”小女孩儿犹对先前在城中瞧见的糖葫芦念念不忘。 “嗯……嗯嗯……”云娘重重地点头,字句含糊凝在口中,心中的痛怎么也无法告诉幼女。 听到满意的答案,小女孩儿甜孜孜地笑了,乖巧地往母亲怀里偎去。云娘紧紧地搂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浮木;棠儿,的确是让她生存下来的唯一原因。蹄声达达,在天地间奏起了永诀地挽歌…… ※※※ 牙雪山位于凉州城南,上有措岗玛湖、措秀玛湖,雪水盈注,常年滋润邻近的森林草原,当地居民世代奉之为圣山。 “阿娘,这是哪儿?”揉揉惺忪地双眼,发现树木葱郁,和之前的草原景象大为为同,薛映棠操着软软地童音仰首问道。 “棠儿乖,阿娘是带棠儿来找师父的。” “师父?” “是呀!”云娘温柔地笑了笑,百般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发。“是棠儿的师父!” 小女孩睁大了水灵灵地眼眸,不解地区性看着母亲。“棠儿的师父?” “嗯!”伍云娘未多做解释,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由于山路难行,枝叶繁蔓,伍云娘母女不得不改换步行。还好,映棠年纪虽幼,但向来乖巧体贴,虽然走得气喘吁吁,仍旧忍着没跟面色凝重地阿娘抱怨什么。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她们来到一道飞瀑前,溅水粼光在浓绿地山野间追逃出一带缀绣金粉的净蓝长绸。 “涤尘道长请赐见!”伍云娘握紧女儿的手,朗声喊道。 “涤尘道长请赐见!”见迟迟无人回应,她们再次开嗓大喊,而这回又加上一句:“贪贪痴心惧应断,嗔欢哭笑总为情。断情剑此。” 说完,她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高高举起,嵌着琉璃地银白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辉芒。 “贫道有失远迎,让薛夫人久等了。”宏亮的声音先出,接着,枯瘦的身形从瀑布顶端飘然而下,落立在伍云娘母女面前;此人红光满面,白须委胸,眉眼皆是平和之气,已在此地清修上百年。 “道长,云娘远道而来,实是有事相求。”秀眉攀得紧,她深深瞅了爱女一眼,以炯炯目光传达她的坚决。 “与其说有事相求,毋宁说有女相托吧。”涤尘客的目光违巡而过,凡事已了然于心。“薛夫人,难道没有别的法子?” 她摇摇头,苍白的脸庞透露出的静定令人有些骇然。“这是我家官人的意思。棠儿在道长的保护下当可确保平安。” “贫道当年以断情剑答谢薛官人救命之恩,没想到却因此引来浩劫。”涤尘客叹道。“莫非真是天数天意?” 伍云娘无奈地微微动了动唇角,无言可对。 半个身子藏在阿银背后、一直静静观看的小女孩,见场面一下于陷入凝重的沉默,于是轻轻拉扯阿娘的衣袖,嗫嚅地说:“阿娘……这个老公公就是棠儿的师父吗?”同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刺刺地瞠视着涤尘客。 “是啊!”伍云娘环住了爱女。“还不赶快叫声‘师父’?” “师父!”薛映棠依着阿娘的吩咐,恭敬地喊了声。 “谢谢道长!”伍云娘见涤尘客没有拒绝,当是默认棠儿为门下弟子,心中的重石终于放下;而现在,她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棠儿──”她蹲了下来,温和坚定地注视着女儿,轻柔飘忽的笑容里潜匿着不易发觉的悲伤。“之后要跟着师父好好地学,要听师父的话,知道吗?” 小女孩儿秀气的眉攒了起来,不解阿娘说这些话的意思,瞧了旁边的老公公一眼,而后,按捺了犹疑,轻轻地点了点头。 伍云娘欣慰地笑了,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女儿秀似春山的眉、小挺的鼻,而后顺着俏脸的弧度滑下;呵……那明如秋水的眸、不点而红的唇可是她的翻版呢! “棠儿乖,阿娘要去找阿爹。”伍云娘告诉自己不可以耽溺在难舍的情绪里,将手中的断情剑交给女儿,柔美紧紧包住她握剑的小手,轻声交代着:“这把剑你拿着,阿娘没什么能留给你,只有这把剑了。” “阿娘……”小女孩儿虽年幼隐约之中却也能感受到什么,眼眶立即罩上一层水雾。“棠儿不要糖葫芦了!阿娘,棠儿跟阿娘一起去找阿爹,好不好?” “棠儿要听阿娘的话,跟师父在这里好好学。” “阿娘……”小女孩知道娘亲的决定不会改变,难过地低下了眼睫,圈起的阴景直直映入心底,困难地开口问:“阿爹,阿娘……,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棠儿了?” 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女儿瘦小的身躯,声音哽在喉间。“小傻瓜,棠儿是阿爹,阿娘永远地宝贝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绝对是呀!” “阿爹,阿娘会来接棠儿吗?”薛映棠怯怯地继续问道。 伍云娘咬着下唇,唇瓣的疼却怎么也比不上左胸的痛,再待下去,她会一辈子放不开女儿。猛然抽身,倏地站起,她再次向涤尘客道谢:“道长,棠儿就麻烦您多关照了。” 语毕,她僵硬着身子往山下走去,强忍住回头再看女儿一眼的意念。割爱、割爱,舍下的痛楚确是如刀割川。 棠儿棠儿,阿娘对不起你……风动林叶,沙沙作响,声音入耳后,在她的心底,全化成了没能对女儿说出口的抱歉。 ※※※ 凉风习习,月明星清,本该是舒眠一场,但兽嚎鹊叫却为牙雪山的夜晚凭添几许诡魅意,尤其对初来乍到的薛映棠来说,更是满布了惊心恐惧。 “阿娘……找到阿爹了吗?快来接棠儿吧……”小女孩儿裹紧了棉被,枕臂趴在窗边,仰望着圆盘月,嘴里喃喃念着。 白玉似的月在她泪水的浸润下,晃悠悠地莲浮起阿娘带着笑容的温柔脸孔──这是薛映棠宁可战战兢兢地忍受骇人声响,也不愿躺回床榻的原因。 “阿爹……阿娘……”珠泪滚滚而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掏出阿娘留给她的那把剑,薛映棠珍重非常地紧紧揣在怀里,直到人倦了,意识渐渐朦胧还是不肯松手,就这么枕剑而眠。 天边坠落一颗星在蟒黑的夜空扫划出亮轨,而她眼角未平的泪,沿着脸廓的弧线慢慢滑下,在白皙的粉颊的烙上渍痕,最后落在剑 柄的玉石上,水珠儿漾起了透净的碧光。 稀薄的碧光中,影影绰绰塑现了一个人形,立在她的身侧,用铁灰色有瞳光冷淡地凝瞄着薛映棠熟睡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 “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镇日不见人影。”饶是涤尘客修为深高,已是长生不死的半仙,面对爱徒的怠于习武,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在牙逢里咕哝。 岁月在首,薛映棠待在牙雪山转眼过了十三个年头,当初年方七岁的小女孩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只是,“亭亭玉立”四字用来形容她的高挑身材尚可,若是意指她的行止性格恐怕就……呃……不大合适。 果然,直到将夜之际,薛家大姑娘才背着竹筐归来。 “师父,您瞧,这是今天我在大湖那儿发现的座舌草!”连屋都没进,薛映棠就急着从竹筐里拿出宝贝,圆睁的眸子里尽是灿灿光华,嘴上犹自停不下来。“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平常得六月天才看得到尘舌草,今年夏暑来得早,竟然五月初就找着了。这下子,要做强骨膏就有材料了!” “咳唉!”涤尘客见爱徒喜上眉梢的模样,笑叹了口气,说:“棠儿……” “只要你能把采药草的心思放一半到练武上就好了!”低哑着嗓子,她佯作师父的声音抢了话头过去,眼睛骨溜溜地转了两转。[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事实上,只要听到那声‘咳唉’,她就知道接下来师父要说的是什么了,朝夕相处十多年,师父的习惯她当然是摸得清清楚楚喽! “丫头!忒也顽皮!”涤尘客轻斥了一声,实际上对这聪慧灵黠的徒儿却是宠爱有加。“都是邢小子的错!尽是教你一些花花草草,结果现在连套剑法也使不全。” “师父呀,在牙雪山生活得好好儿的,学什么武?是我自己不喜欢抡刀使剑,别怪罪邢爷爷。”或许是因为双亲俱为练家子,最后却遭人追杀而亡,所以她对习武一直有种莫名的排斥。 涤尘客脸上一派平和,沉默了半晌才说:“快去换件衫子,莫要着凉了。待会儿上丹房来。” “是,师父。”瞧师父慈中有严的表情,这下她只得恭敬地行了礼,赶紧扛着装满尘舌草的竹筐回房里去。 净了净脸,换件衫子,薛映棠乖乖地到丹房去见师父。 “棠儿,你跟着为师的多久了?” “快十三年了。”奇怪,师父怎么这么问……她虽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但心里着实觉得不大对劲。 “嗯……想不想下山?想不想回中原?” “师父的意思是……”唇角芬地绽起笑涡,声调微微扬起,透出一丝兴奋。“咱们要到中原去?” “不是咱们──”涤尘客将爱徒的反应看在眼底,轻轻地摇了摇首。“是你自个儿一人。” 闻言不禁让她立即敛去欢欣笑容、改换成眉峰颦蹙的愁苦样,对于师父突如其来的说法感到困惑。“师父,为……为什么?” “棠儿,每个人都有自己当行之路,该是你走的,想避也避不开,不该是你走的,想找也找不着。” “可是……”理智的明白不等于情感的接受,薛映棠轻咬下唇,细声说:“徒儿舍不得离开师父。” 这一老一小相依十数年,名之为师徒,实与亲人无异,真要分离,如何甘愿? “舍不得?呵呵……”涤尘客似是料到爱徒的反应,右手顺捻长须,呵呵笑了出来。“棠儿,舍与得就是你的修业之一呀!” 听师父这么说,薛映棠知道事已无转园之地,除了接受别无他途,垂首闷声应道:“徒儿知道了,这就回房收抬包袱。” ※※※ 露白风清,月明如亲,如此良夜却无法使她一展笑颜。 “断情……”轻喃如虫语隅隅,黯然的心绪在脆薄易碎的声音里昭然若揭。“要离开这里了。”指尖轻轻抚过银白色的剑鞘,最后停驻在青碧的玉捧上。 这些年来,她几乎想不起阿爹、阿娘的脸孔,而残存的幼时记忆,以及温暖可依的感觉全寄寓在这把剑里。 深深吸口气,接上了轻优的目光凝落在剑鞘,薛映棠幽幽地问:“断情,你这名儿是谁许的?断情、情断……难道不疼吗?” 在牙雪山将近十三个年头,一木一花、一草一沙都如同亲人,更逞论拉拔她长大的师父了,如今却必须离开这些熟悉,重新唤醒几乎淡忘了的生离酸楚,只是这回她不再是小女孩儿,连哀求吵讨的机会都没有。 “从以前到现在,断情……只有你一直陪在身边。”睫帘悄悄落合,霎时间,孤寂漫天卷烟排山倒海而来,许久不见的泪水自灵眸坠下。 “只有断情……” ※※※ 水漾的月光柔漫入室,为粉颊末干的泪渍洒上晶莹点点,用明、影勾出她秀峰似的鼻梁。 和过去一样地,他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床榻旁,以冷淡依旧的铁灰色眸子溢着沉睡的她;和过去不同地,那姣美秀致的五官不再属于女孩儿家的,而是一个姑娘的了。 碧光圈裹住他的身子,人鬓的剑眉有着绝然的冷肃,铁灰色的瞳眸犹如古井般深遂幽暗,紧抿的双唇勾出刚毅线条,不过,颀长挺拔的身材却因碧光半透而失去该有的定稳感。 是的!他确非实人,该说是──魂体! 十三年前,她用思亲的泪水唤醒了他这沉睡百年的灵魂,自此之后,每当月出的夜晚,他便能以魂体的形式出现。 他盯着梨花带泪的粉脸,没有表情地。老实说,苏醒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浩恩,也就无需对当年的女孩儿──现下的大姑娘──抱有什么感激之意。 卫逐离,非是被这浊浊凡世所逐离,而是欲将扰扰红尘逐离于自身之外。 ※※※ “除非是水中加入其他诱发之物,对吧?”她顺着邢叔庸的话说,稍顿了顿,接着道出自个儿的推论。“如我判断无误,水里另掺有僧溪黄和浮余。” “僧溪黄和浮余?”这两个是什么东西?怎么他行医大半辈子却没听过。 “邢爷爷,您别觉奇怪!僧溪黄和浮余是牙雪山的矿石,我是因为师父炼丹需要才识得的,否则也是认不出。”薛映棠娓娓说来,声音像是滴雨般清脆。“僧溪黄和浮余性热,磨成粉后和植酸、蚶蓉、金线菇等熟药并置,理应会加重毒性,使气血运行转慢为快,所以张大叔会有上气发疮、胸腹疼痛的征兆。不过,下毒之人大概知道凉州城有个再世华伦,所以,并非加人寻常粉末,而是用僧溪黄、浮余炼烧后的丹头。这么一来,就算洽得好疮、解得了疼,双目还是难保。” “涤尘老儿把你教得好,既是聪明又是贴心。”邢叔庸如何不知这是棠儿维护他颜面的说法,持须微晒。“倒是应该如何个解法?” “这………张大叔的眼睛能不能复明,实在很难说。”她感到万分抱歉,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若用寒羽捏、白余粮、皂矾等矿石粉末入水,七日后城里的水源当可恢复。”事实上,若非师父长年炼丹、而她自个儿碰巧喜欢研究药典,此时此地恐怕只有干着急的分儿。 “不过,这些石头玩意儿,恐怕还是得你去找峻,你邢爷爷我呀,对这方面所知有限,果然隔行如隔山。” “姑娘,待会儿我去找几个壮丁,这差事就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吧。”在一旁聆听许久却插不上话的店小二,这下赶忙请缕。“大家都希望可以为凉州这次的劫难尽点心力咧!” “嗯,那好吧!就麻烦小二哥了。”薛映棠轻灵地笑了,浑然没把奔走一天的疲 惫放在心头。 是呀!有什么比解决问题、帮助众人更来得开心的? ※※※ 在店小二俐落手脚的张罗下,很快便照她的指示将事情全办妥了,地方官尚且派兵驻守,以防有变。如今,就等七天后的情况了。 弯刀般的下弦月以倾斜之姿向天际坠落,在月勾处不远有颗明亮的星子,如多情凝悌的眼眸。 “断情,你瞧,那颗星星……”这几天的忙碌,让她觉得很踏实,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看起来像是在守护月亮。” 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任由夜风梳发而过,虽觉微冷,但还是挡不住笑容舒卷自如的绽放。“如果,星星守着月,那么守着我的,就是断情喽!” 是啊十三年如一日,断情从未离过身! “痴话!” 什么?又是那个声音?这下子,什么好风、好月、好心情全都一哄而散! “是谁?”压低的声音里,犹有颤意。“究竟是谁?” 她环顾四周。“没半个人呀,连个鬼影……”呸呸呸!乌鸦嘴!薛映棠赶紧捂住嘴,以示对冲口而出的后悔。“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她像是催咒似地,对自己不断重复说道,抱着剑的两手收得更紧了些。“不怕不怕,有断情在,没什么好怕的! 果然,除了风打林叶过的着寒声外,再没半点怪异的声音。 “我就知道──”她笑了,丽似夏花的俏颜中带了丝得意的味道。“断情会守护我的。” 怎知,连声音都还末被夜风碾碎吹散,她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薛映棠瞪大了眼,看着碧光自手中剑 柄的玉棒流出……老天!那逐渐成形的是──“一个人”吗? 第二章 用力揉揉自己的眼,薛映棠怎么也无法相信──断情剑上的玉棒,竟然流出了一个人影?青葱玉指颤颤地指比,樱口微放,妙目不转地瞠视着。 “这……这……你……你……”饶是平素口齿伶俐,这会儿每字每句全卡在喉里,惊得无法成句。 “你别慌,我并非鬼魅。”瞧她吓成那副模样,卫逐离很有良心地开口解释,表情却是淡漠。 果然,是她先前听到的男声。然而,这个认知却让她更加胆战,这代表一一有个男人能闯入她最私密的独处空间。 “那……那你是谁?”天呀!她的说话能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再这样结巴下去,真会笑掉人家大牙! “卫逐离。”相较于她明于外的骏然,他的杰度格外显得平和。 “卫逐离?”有名字的应该就不是鬼吧──不管如何,她总要找个说辞让惊悸的心跳回复正常。 他轻轻颔首,清冷的神态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他不想重复先前说过的。 “哦,这样呀,卫、逐、离!”她也不以为意,晃晃脑袋瓜儿,用吟诗的方式郑重地喃喃念了他的名。突地,想到什么,又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叫‘卫逐离’呢?不是应该叫卫断情?” 她振振有词的“神来一问”让他由衷笑了,柔化后的脸部线条裹在如水的碧光中有种自然的魅惑。“为什么必须叫‘卫断情’?” “你不是鬼,又是从断情里跑出来的,晤……不会是一般人,所以呀,我想……”薛映棠微侧着头,边思索边用手指在粉颊上点打着。“应该是断情剑的剑灵吧?以前听师父说过,真正的好剑有属于自身的灵智。既然,你是断情剑的剑灵,叫‘卫断情’不是理所当然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冠上“卫”这个姓,不过这样想他的名宇,就让她半点都不怕啦,因为,从七岁开始,断情就是她从未离身的家人!家人之间总不会互咬互害吧? “老实说,我亦非断情剑的剑灵。”卫逐离据实以告,铁灰色的瞳眸意外地浮载起笑意。 “什……什么?你不是……不是剑灵?”该死!怎么又开始结巴了嘛! 他秉持向来不重复说同一件事的习惯,扬扬那道浓眉,不容置疑的意思就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你……”她不能让自己再这么口吃下去,于是连珠炮似地飞快吼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问得好!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多变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极了,回答的语气也就不若先前那般冷硬。“这么说吧,我是这把剑的主人。” “主人?哪有主人躲在剑里的?更何况,这支剑是我爹娘交给我的,断情应该是我们薛家的才是呀!”薛映棠圆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直盯着碧光中的卫逐离;他的答案确实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事实就是事实,他不喜欢辩解。 “好好好好好,你是剑的主人──这样可以吧?”见他抵唇不语的沉定模样,根据之前的情形,她只有无奈地竖起白旗,另辟问题。“不过,你为什么会在断情里呢?” “问得好!这个问题……”再次赞她后,这回,他却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呃……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剑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剑里?”好不容易确定不会被他吓死,这下子,她倒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情况复杂、思考过度致死。 卫逐离面无表情,话没半句。 立刻想起他那近乎狂妄的“习性”,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嘴一撇,咕哝道:“算了算了!你不知、我不知,大家都不知,也算公平。”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保持了好一会儿。 “姑娘,我只想说一件事。”最后,先开口的是他,表情平和却透露相当的距离感。“助人得乐,不过是一时虚荣作祟的托词,等你明白人心险恶根本没有相助的价值后,就不会为一时虚荣而甘做傻事了。” “傻事?你说这是傻事?”薛映棠脸色一沉,炯炯目光直直往他铁灰色的眸子望去,微微提高的声音里;自有股浩然气势。“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难道你要我对满街饿到行乞的穷人视若无睹?” 卫逐离冷淡地看着她隐隐烧着怒火的模样,想说的已经说了,没必要跟她多解释,更何况他没这个习惯。 “冷血!”鼓着腮帮子,她愤怒地低骂道。 他不以为意,唇角飞快地勾动了一下又迅速扯平,似笑非笑中总带了点轻漠。“时候若到,自会明了。” 甫说完,他的身形还原成碧光,如潮退般流回了断情剑 柄上的玉棒,一切复归平静,屋室里除她外再无旁人了。 “喂!”用食指尖敲打着玉棒,她的口气称不上和善。“卫逐离?卫断情?卫冷血?” “我言尽于此。”里头传出他的声音。 卫逐离知道她并不糊涂,光瞧她解凉州城水瘟一事就能看得出确实聪慧过人,然而历练少,想法难免过于简单;若非见她真心视断情为亲人,他可没有现身说话的打算。 “搞什么嘛,这样就躲起来啦?”薛映棠发出不满的咕叽。“可恶!” 支着下额儿,水目盈盈,定定瞅着手里的断情剑,犹自平息不了翻涌如涛的心湖。 能相信么──断情和她说话了? 朝夕相伴十三年的断情,竟然……和她说话了…… ※※※ 七日后探查总口水源的情形,果如薛映棠的推测,凉州城的井水终于得以恢复。这下可好,她成了当地的名人,原先要采买的脚力、干粮等,全变为凉州百姓表示谢意的礼物,虽是百般推辞,却仍旧抵不住店家们开怀已极的热情,只有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地收下了。 耽搁些时日,现在总算可以踏出东途,往中原而去了。 她从怀中掏出断情剑,剑鞘在炎日下发出夺目的银白辉芒,玉律的碧光相对地收敛许多;对着玉棒,胜利感不禁油然而生。“还说呢!这不是没事吗?如果我像你这么冷血呀,不知道凉州百姓还要受苦多久。” “……”卫逐离听得到她的声音。只是现在是白昼,无法现身。 “没话说了吧?”朝剑 柄吐了吐舌头,事实证明他错了嘛! “到时,你就明白了。”他还是淡淡回了她一句。 薛映棠不甘示弱地又做了个鬼脸。“不服气吗?” 他没再出声,就如同被银白辉芒吞噬的玉棒,沉默而亮泽自敛。 包袱拢上肩,薛映棠跨上座骑,在众人欢送声中出了凉州城;回头深深地瞧了瞧挤在城门口挥手道别的凉州民众,蓦地有股离情涌现……日头嵌镶的东方天际标示着中原的方向,咬唇、转身、呼喝一声,奔马如风前驰;眼前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一、片、末、知! 至少,贴身藏放的断情剑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 “大热天的,真不适合旅行。” 翻眼瞧了瞧顶上的天,白花花的日光却刺得视线立刻瑟缩回来,薛映棠随手抹了抹额间的汗,还是忍不住嚷道;“再过没多久应该就可以到高沟堡才是,怎么还不见人家?” 这一路走来,除了错身而过的商队,几乎不见半个人影,听凉州城那位掌柜大叔说,很少商旅会在热季往来,再过个把月,待天气转凉些,这条路线就会热络起来。 “咦?有人耶!”在这个环境上走个两、三天,能看到半个人影都能让她兴奋个好半晌。“还不只是一、两个呢!” “别高兴得太早!”他漠然的声音从剑 柄上的玉棒传出。 “卫冷血,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泼人家冷水呀?”虽然现在她确实热得想找潭冷水清凉清凉…… “……”卫逐离本就不喜多事,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便噤口不语。 “每次都这样,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一开口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咕咕哝哝地小声埋怨。唉……这冷血的“东西”就算不能现身,只是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沿途也不会这般无聊! 三人三骑迎面靠近,薛映棠正摆出一张笑脸准备打招呼,孰料,先开口的是对方。“喂!你叫‘薛映棠’是吗?” “嗯。”对于来者直接又不客气的问话,薛映棠已然起疑,轻声回答的同时防备心谁然而升。“有……有事吗?” “凉州的水瘟是你解的?”那人自顾自的问。 “不全然。”凝重的氛围裹着,心知事有蹊跷,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整个人却紧绷了起来。 “那就没错了!姑娘,你……咱们兄弟要定了!”刀锋般锐利的眼光朝左右一望,三人同时向她展开攻击。 身子一伏、一侧、一半转,若非先前已有警觉,只怕连这三招都无法尽数避过。薛映棠勉力闪躲之余,手上绝绳一拉、双腿用力一夹,蓦地乘隙冲出。 “追!”三人见她不战即走,哪肯放过机会? “哈!这下真的糟糕了!”低伏马背上,她还不忘给自己一个苦笑。 若非座下马儿为良驹,和三人拉开一段距离,只怕她真会陈尸于此;然而,时间要是拖得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这会儿,薛映棠的脑袋瓜儿充斥着战鼓般的马蹄声,哪儿还有思考的余地? “哪里有物可遮蔽,不利马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寒冰似的声音不期然响起,敲醒她慌忙紊乱的思绪,于是忍不住叠声欢呼。“卫冷血,谢啦谢啦!” “还没脱离险境,你的言谢未免太早了点。” 这卫冷血果然一开口就是泼冷水……不过,这个时候可没闲情跟他计较,她娇喝一声,扭转马首改向北去。 “这丫头在搞什么?咱们一定得活捉那娘儿们。”三名大汉对她的举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顾不得许多,也跟着策马追去。 “马儿快跑!马儿快跑!到得了石羊山就应该没事了。”在马耳边轻声地千隔万哄;抱着希望让她恢复了活劲生气。 马儿马儿,快跑呀! ※※※ 逃进山里,虽无法让座下马儿发挥,但是借由林树的遮蔽和小径的错纵,反较空无一物的草原容易躲避追杀。 “马儿呀,谢谢你负我奔驰这些日子,你确实是匹很好很好的马儿。”她跃下马来,柔荑轻轻顺抚着马鬃,既是感谢又有几许惆怅。“只是,现下我不能再保你啦,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往山里去,你难于行,足印又会成为那些杀手的标的,所以……得和你道别了……” 一人一马的共患难之情让她分外感伤,却知不得不如此,耳边响起先前狮父曾说过的──“舍”,是她今生的修业之一。 “你就……好好地去吧!”幽幽长叹之口,薛映棠猛然一击马臀,马儿吃痛地跑了几小步又停下来,回过半个马身瞅着她。 “马儿,别这样嘛!你快走快走!”一个跺脚,她懊恼自己滚落泪水的不争气。“有缘就能再见面,无缘……就等来世吧!” 马儿像是听懂她的话,定定瞅了须臾,才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 没有多余时间哀悼,眼看天色渐渐沉暗,周遭的空气也慢慢怯了热度,她必须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尽快觅个过夜的地方。 高处是比较安全的。她找了个坚实的金若木,跃上枝头,又在四周洒了具防蛇之效的云石粉──这就是今晚的栖身之所! “幸好我是在牙雪山长大的,否则光听这些嚎声、叫声就够心惊胆战了。”她自言自语道,同时深深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气,怀念的感觉在她唇角勾提起舒卷自在的曲度。 “只是……”如云过搞月,白日发生之事在经薛映棠的心头,成了不解的阴影。“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要我的命?我并没有得罪人呀?” 卫冷血先前似乎已料中此事,应当可以为她解惑才是,于是,她掏出断情剑,指尖飞快地在玉律上轻敲。“喂喂喂!卫冷血,你出来吧──” 碧光流泻,水凝成形,芒圈儿中的,正是卫逐离。 “我早说过了,你的所做所为无非是自寻烦恼。”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冷血的家伙,果真是开口没好言。”薛映棠忍不住怒火骤升,瞠目以对,然而旋即想到情况确实如他之言,登时,提起的气又一泻千里,哀哀道:“好啦好啦,算我活该,今日要在这里受你奚落。” “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卫逐离回答得很认真,甚至两道剑眉蹙动了那么一下。“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谢谢你哦!”瞧他那个正经样,倒是她为自己酸溜溜的语气感到脸红,连忙道声谢;不过,薛映棠仍没忘却心中的疑问。“卫冷血,卫……卫逐离,为什么你如此肯定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铁灰色的眸子率直地睹过她的水瞳,他淡淡地说:“人心险恶。” “啊?人心险恶?”就这四字?是他语藏玄机,还是她资质驽钝?怎么还是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助凉州解水瘟,虽是让许多百姓受益,但却有人因你的多事而蒙受损失。”见她犹陷五里雾的模样,卫逐离说不出心底微渗的是什么感觉,只是如常地凝肃着脸。 “你是说……”她微倾螓首,睫帘略低,无意识地轻轻咬着下唇,用心回想整个事情经过。“姓腾的那位大爷?” 当时,确曾听小二哥提到这号人物,只是她没放在心上。 见他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许是同意她的推想。 “可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呀!”抬眼向他,澄净的目光里透露出迷惘困惑。“卫……逐离,你说呢?” 她那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再专注不过的视线,直直撞进了他的眼中,竟使他没来由地屏住了气息,语调也不若平常冷淡。“你,就是太天真了。” “你的意思是……我太愚蠢了吗?”薛映棠无奈地蹩起了眉,环着屈膝的手跟着收紧了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笑了,原本冷毅的面容在碧光圈围下愈发显出一种凉沁的温柔。 “哦?那是什么意思?” “你,太干净了,所以无法体察人心的污秽与黑暗。” “那么,今天遇到的事,就是一种污秽的体会喽?” 卫逐离不语,明白她并不需要这个问题的解答。 “时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淡淡留下一句,不等她应声,卫逐离颀长的身形又化做碧光,流运断情剑上的玉棒。 “卫逐离!卫逐离!”她棒着断情剑,又喊了两声,觉得聊得还不够尽兴。 他果然不搭理她。 “算了算了……这冷血的家伙,每次都这样。来嘛匆匆来,去嘛匆匆去,白天没事还会突然出声吓人,我看还是好好睡上一觉比较实在,别去想什么卫逐离、卫断情,还是卫冷血了……”她叨叨絮絮说着,字字句句若有催眠之功,没多久,薛映棠确实缩抱身子,枕着膝、入了眠。 新月如勾,却勾不住云裳夜幕,风吹云动,日出夜过…… ※※※ 唔……天亮了……叶筛的光点在她合起的眼皮上跳动,迫使她不得不面对已是白画的现实。薛映棠揉揉双眼,撑着树干慢慢站起,天呐,一眠招来全身酸痛! 寻水净颜、采果为餐,对她而言是熟悉之事,做起来都还俐落;然而,却不知昨儿个好不容易摆脱的三人是否已经出了石羊山? “该下山吗?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呀……”抬眼望了望无垠的蓝天,樱唇逸出了轻叹。“不管了,不管了,碰碰运气吧!既然昨天能甩掉他们,也许就代表此后不会再见。” 拿定主意后,薛映棠沿着溪流下山,一路上确实都没碰着要追杀她的三人,本来已经放松的惬意心情,却没能继续维持──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这……”男人连声哀求,惊吓的语气中夹着浓浓的哭腔。“请大爷放过我们一家吧……求求大爷……求求大爷……” 这是从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传出来的。 薛映棠猛然打了个寒颤,聪慧如她,几乎已然知晓哀鸿之声所为何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屋舍,双手成拳,不山自主地越握越紧、越握越冷。 “不!不!”这回是个妇人的尖声惊叫。“银钏儿不过十来岁,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她……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她……不可以……不可以……” “啧啧啧……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来,老子亲一个!别躲别躲!亲一个!”淫笑声放浪得令人作呕,隐约中听得到低抑的啜泣。 背抵着屋舍边墙,转个弯的前院就是事发现场,薛映棠全身紧绷,非常注意那里发生的种种,豆大汗珠自额间滑落却无心拭抹,下意识紧咬得唇带微微掺出血丝也毫无痛觉。 “快说!你们究竟把那丫头藏在何处?” “没有没有!我们真的没见过别人。”男人惊慌地摇头摇手。 “没有?”阴狠的目光逐一扫过。“那这匹马是怎么来的?” “那是……昨天傍晚它自己跑来的。” “那丫头是不可能独自逃走的。”在草原拼生拚死了大半辈子,这点谎言还想唬住他?“区区一个弱女子要是没有马,根本寸步难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说来说去,他就只有这么个答案。 “这女娃儿年纪不大,身材却熟得很,啧啧啧……合老子的味儿!老子喜欢!”说完,毛手硬是上了女孩的胸脯,揉压挤捏,丝毫不理会女孩受辱吃疼的哀叫。 “你们再嘴硬,我这位兄弟可是不介意当场替你们女儿开苞哦!” 不行!不行,她受不住了!怎能让这无辜的一家子受她连累呢?无论她现身后会遭遇什么,她都必须这么做,责无旁贷! 就在此时,卫逐离淡淡的声音蓦地传出。“你过去也无济于事!” “你的意思是……任由这户人家受到凌虐亦无妨峻?”这卫冷血不至于无情若此吧? “嗯!”他的回答毫无迟疑。 她不敢相信,卫冷血居然答得这么理所当然,简短的一个字残忍得让她几乎停止呼吸。 “反正,他们逃不过这一劫了。”卫逐离追加一句,语气之冷漠似是全然不将刚才发生的种种当做一回事。 “可是……可是……”她极力压低声音,却抑不住有悲、有愤、有不忍的复杂情绪持续地堆垒。“我不是你,我……我做不到!” 心一横,薛映棠从屋侧转角缓步而出。 “住手,我在这里!” 第三章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她。 三名汉子一批眉、一歪嘴、一瞠眼,那是对猎物有浓厚兴味的表现。“你终于现身了。” “你们要找的是我,别为难他们。”这个时候,她没有胆怯的权利;薛映棠下颌微扬,朗声道:“我和他们素未谋面,是刚巧经过这里听到异声才发现的。与他们无关!” “好,你过来。” 薛映棠眉编成结,芳容犹有豫色。走过去仅是几个步移,的确轻而易举,但……会不会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来也行,这女娃儿就……”话不用说尽,狰狞的笑容就已足够表意。 “你们放人,我就过去,反正视下我是插翅难逃了。” “哟,居然讨价还价起来啦?好!老子依你,谅你也变不出什么把戏。”他们解开对女娃儿的箝制。“该你了!” 早在现身之际,就该有所觉悟了;她深深一个吐纳,以勇赴沙场的慨然之姿走了过去。 他们并未对她骤下杀手,看来她暂无性命之忧。 “走吧!咱们可以回去交差了。”为首的汉子险喝,押着薛映棠上了马。 “那他们……”另一名用手指着相拥而位的一家三口,问道。 为首的头一摆,使了个眼色,只见两柄大刀倏出,几个比划,干净俐落地取走了三条无辜的生命,连张口惨呼都来不及,尸首已经交叠横陈于血泊之中。 “不──”薛 (: ) 第 2 部分阅读 “不──”薛映棠眼看着惨剧在瞬间发生,脑中刷地空白,无可自抑地悲喊出声。[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 三人对她的反应完全不睬,犹自沉溺在杀戮的快感中,脸上堆满了残忍血腥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无能为力、回天乏术。她只能呆愣地看着怵目惊心的场面,卫逐离再度料中结果,而她第一次如此希望事情不是按着他的说词进行。天晓得,将他的话与现下景况相对比,薛映棠几乎要痛恨起他的铁口了! ※※※ “你先在这里待着当头要见你时,自然会有人带你去。” 三名汉子带薛映棠到了某处后,便将她关进地牢里,然后甩头各自寻欢作乐去了,留下她一个人,连找个看管的狱卒都免了,显然是认为她绝无脱逃的可能。 先前目睹渗剧的经验,迄今仍如巨浪狂涛般击打着她的心壁,以至于她的神情总有几分恍惚,像是从尘世抽离一般,整个人编坐在墙角;甚至,对卫逐离的出现择无知觉。 “你,也该醒来了。”他自然明白薛映棠反应如此之困。“再这样下去,你又能如何呢?认清现实吧!” 她循声转头向他,目光也直直瞅着他,但是偏就少了那么点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眼眸仍有几分空洞,像是受了伤的动物般专注地看着他,带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我……我不是已经照他们的话去做了吗?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为什么连条生路都不给那户人家?” 疼惜的情绦如飞燕掠波,虽然轻忽,但确实在他向来平静的心湖上划出调痕;然则,毕竟只在这一瞬,随即他又回复内外皆冷的卫逐离。“没什么好问的,这是必然。” “没什么好问?必然?”总算,他的话慢慢唤醒了薛映棠思索的气力,她的瞳底渐渐匀出平素的神采。 他挑高了眉头,双手交抱胸前,铁灰色的眸子只是专注地看着她,依旧没有习惯重复同样的答案。 “我一直以为……人都应该有最根本的怜悯之心……”因为心力憔悴而侧头低垂,薛映棠艰难地闷声说完这句话,眼眶终于固不住朝露般的清莹,泪水成滴滑落而下。 见她沮丧哀伤的模样,“是否应该安慰她”的念头竟然闪过脑际,这──让他不由得心头一震;似乎有种柔软情绪暗暗蕴蓄着,而他对这个陌生的感受无以名之、无以形之、无以释之,或许……亦无以阻之? “难道,这也是你说的──污秽的体会?”她抬头望向卫逐离。 “既然无力改变事实,那么,就只有试着接受。” 他平静的神情、略显淡漠的回话方式,适巧帮她冷一冷情绪;薛映棠沉默半晌后,幽幽说道:“即使真的接受,我却不能不难过。” “放心!有一天,你就不会难过了。”卫逐离微微笑着说,那笑容看在她的眼里却觉得冷得令人哀伤。 这次,会不会又应了他的预测?有一天她将不再为这些感到难过……和他一般……她怔怔望着他,却没有问出口。 “早点睡吧。” “唔。”她顺从地点点头,而后又低声说:“卫……卫逐离,可不可以陪我……直到我入睡?”这个时候,她真的渴望有个亲人能在身边相伴。 他愣了一下,才淡淡地说:“你睡吧。”虽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安心地合起眼睫,安心地等待一个没有污秽与血腥的梦境。 过去十三年,总是待她熟睡后,偶尔才现身在旁看她几眼;最近,则是在交谈完、她入睡前回到玉棒。而这一次,卫逐离依由她,就这么静静陪着,伴她从现实直到梦境。 或许,真的已经无以阻止了……那暗暗蕴蓄的柔软情绪…… ※※※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堆瞒了奇珍异宝,插挂其中的几幅字画,不仅少了雅致,反倒愈发显得俗气;位据主座的男人满脸油光,金袍绿袄,挺了个肥圆的大肚子,正左拥右抱与怀中的美女调笑嘻闹。 “你就是薛映棠?”男人眯起眼打量着她,态度轻率极了。 “你就是姓腾的?”对于这种恶人不用太客气,薛映棠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丫头,你活得不耐烦啦?这样称呼当头……” “我叫腾格里。”他对属下摆摆手,表示不以为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薛映棠吗?” 昂起了头,她以沉默作答。 “哟!这么凶呀?”腾格里笑笑,仍未动怒。“女人就该是女人,柔柔的让男人疼宠,怎么可以像你这副模样呢?”说完,便在怀中佳丽的腰间掐捏一把,惹得两位美人儿笑得花枝乱颤,娇声喔嚷。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到之前他们对女娃儿的侵犯,如今的所见、所闻只会让她更觉恶心难耐。 “是你解水瘟的?”腾格里道。 “如果不是,你抓我来这里作啥?”这次,她没好气地冲了回去。 “抓?这词儿太严重了点吧,不过是请姑娘来寒舍作客罢了。” 薛映棠不想理会他戏渡的态度,凛然遭:“为什么要污了凉州的水源?难道,就为了你逞个人的私欲吗?” “哈哈哈……小姑娘就是嫩!”腾格里放声大笑。“不过就是赚赚银两,再怎么说,我可没有去杀人放火,更何况我还不辞辛劳派大车运水至凉州冽!” 这就是卫冷血说的“人心险恶”吗?以他人之苦换取自身之乐而面无愧色……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她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寒到骨子里去了。 “说正经的,姑娘愿意留下来吗?能解水瘟,想必懂得许多,与其为那些穷老百姓做没有报酬之事,不如为我腾格里效命。你意下如何?” “休、想!”薛映棠断然拒绝。 “哟!这么快就回绝啦?”他仍是一副轻蔑样。“不想听我开出的条件?” “不想。”如今,她只想尽快离开此地,然而这个似乎由不得她。 “也好,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儿……沾染铜臭就可惜了,应该是长伴胭脂水粉、轻罗绸缎才对。”腾格里垂涎的视线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事实上,从她刚踏进这个厅堂,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她曼妙有致的身子和姣美无祷的脸蛋。“我瞧还是做我的小妾好。” “无耻!”她胸口气血翻滚直欲作呕,忍不住咬牙骂道。 “丫头,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被咱们当头看上,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下半辈子跟着咱们当头可就不愁吃穿啦!”旁边的喽啰吆喝着,而腾格里的气焰愈发猖狂,趾高气昂地抬起圆滚滚的下巴,几乎是拿鼻孔看人。 “我没兴趣!”薛映棠柳眉一竖,星眸一瞠,目光飞快扫过厅上众人,冷冷地说:“如果只求不愁吃穿,岂不和一群畜生无异?” “既然如此,那你就怨不得我了。”腾格里缓缓地开口道,轻忽的神色中隐隐透着杀意。 他横眼使了个暗号,两旁的属下纷纷操起手上的家伙;当此一触即发之势,薛映棠不得不取出贴身藏放的断情剑,护在胸前。 “哦?你也有剑?那好!”见到双方已呈对峙局面,腾格里笑到脸上肥肉挤成一团,饱含兴味地等着观戏。“这样,可以死得精采点!” 其中三个大汉提刀先上,薛映棠拔剑出鞘,左一格、右一挡,再旋身闪过攻击,想要防卫已是大感吃力,更遑论要反守为政。虽然她抱持宁死不屈的决心,却仍不禁感到慌乱,现下她开始后悔当初不肯听师父的话好好习武了。 “身后!”“下盘!”“左胁!”……卫逐离。他像是摸透了对方的心思,总是先一步指出攻击的位置;依照他的提示,凭着断情剑和灵巧的身手,她勉强还能支撑。更重要的是,那熟悉的沉稳声音就如定心丸般,让她收束起仓皇的情绪,感到莫名的心安。 腾格里眼看三人难以取胜,努了努阔嘴,支使另外四人加入战局。 这下子,薛映棠登时又落下风、险象环生。卫逐离虽能提点,但以她三脚猫的功夫同时与七人交手,实在是难度太高了。 说时迟那时快,“嗤”地一声,她右臂长袖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薛映棠轻咬下唇,手中的断情剑和脚步的挪移变幻不敢有片刻停顿,然而终究避不过迭来的攻击,肩头硬是中了一刀,鲜血登时进流。 薛映棠忍着疼奋力抵抗,受伤后的移位却不免稍缓,时间一久,刀刃在她身上多处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痕,衣衫上已经血斑点点。 此时,她已有难逃此劫的觉悟,只是……“棠儿,每个人都有自己当行之路,该是你走的,想避也避不开,不该是你走的,想找也找不着,”──那是离开牙雪山前师父对她说的。 “呃……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剑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剑里?”──那是第一次见到卫逐离张口结舌的情景。 记忆如涛翻诵而出,她还有想见的人、想解的疑问呀;倘若命丧于此,那么断情剑会如何?卫逐离,他……他又会如何?思绪扰扰,泪湿了眸;身子的移动却越来越迟慢…… 泪泪的殷红血流染上断情剑的玉棒,竟被吸入如潭的青碧色中,慢慢地形成一圈精色的血线……霎时,断情剑发出刺目的银白辉芒,随即自她手中脱出,悬定在半空。 这一局变,让所有的人都止住了动作,包括伤痕累累的薛映棠;一时刀来剑往的场面顷刻间鸦雀无声,一致屏息基然目瞪留在银光里的断情剑。[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好哇!真是稀世宝剑!”划开这片静溢的是腾格里的抚掌笑喝。“这把剑,我要定了! 腾格里的话才说完,众人一拥而上,争相要为当头取得断情剑。 只见断情剑辉芒束敝,剑身以“风驰电掣、蹑景追飞”之态穿动,瞬间,场面回复静悄悄。剑依旧悬定半空,屏息以望的,却只剩下四人──薛映棠、腾格里及他的两个美人儿;至于,其他的人……全死了! 怵目惊心的鲜红,如毯席地,洒满了一整个应堂。 回过神的美人率先尖叫好娇弱的身幅往腾格里的怀中偎去,四只手臂像攀着浮木似地紧紧搂住他的颈项死也不放;惊骇过度的腾格里却再也没有安抚美人的力气了。 “饶……饶……饶命呀!”腾格里吓得脸上油光尽褪,只剩惨白。 断情微微动了动,剑尖正指对他的鼻。 “你走你走!”见它犹有杀意,腾格里歇斯底里地猛挥手,认定薛映棠就是祸源,催赶她离开。 “够……够了!断情,够了!”寒颤着声,她虚弱地说。对于这样的景况,薛映棠的震慑并不下于他们。 “这时放了他,后患无穷。”卫逐离冷绝的声音传入她的脑中。 “不、不!不要!”她不断摇头,这么多条人命因她而死,再看到哪个人淌血断气,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陷人死寂的僵持,时间随每一滴汗珠迸流,断清剑始终没有动作;仿锐佛过了千百年,终于,断情剑缓缓平落地面。 “你不要后悔。”他撂下淡漠的一句。 薛映棠没有回应,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俯身拾起断情剑。 腾格里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俱意略消,手脚却都吓得发麻了,惊魂未定地叠声说:“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她一是不想在此处多留片刻,飞快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由衷默默哀悼,而后快步离开,将满室的血腥留给了腾格里。 ※※※ 向晚的风在草原上织起寒意,吹乱了她的发丝,储斑点点、破痕多处的衣衫此时徒显狼狈不堪,已无法抵御将来的夜凉。 薛映棠坐倒在地,实在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腾家的。印象中,她只是掐着“要离开”的念头,驱动脚步急行,其他在脑海中的,几乎就是……一片血雾! 最后,是疲 惫让她停止的。 犹自喘着气,许多画面声音却向她袭击而来──女娃儿一家交叠陈尸……七名大汉倒在血泊之中……还有那些无耻之徒狂浪轻恣的笑声……为避追赶疾奔的马蹄声…… “不!不要!”捧着头,薛映棠不住使力地晃,然而那些影像、声音如鬼似较,始终在她脑中交错盘桓不去,连带牵引出许多深埋多年的记忆。 “阿爹……阿娘……”口中逸出破碎的轻喊,那是她几乎遗忘的想念,被爹娘疼搂在怀的安心感,终化做抑声的吸泣。“阿爹……阿娘……” 卫逐离无言悄立在她身后──她这般单纯得近乎透明,也很自然地展现这样坦然净洁、宛若初生的自己。不可否认地,见她识药石、解水瘟的细腻与胆识,确是聪颖灵巧,然而,如此慧黠的她却来不及学会用在人事机心的了解和警觉上。 是他残忍?是他做得过分?是他强逼着她面对各种丑陋?一连串的们心自问因她而起,轻叩着他向来视为理所当然的认知。 “这样会受凉的。”良久,他终于开口,对哭累了呆坐着的薛映棠说,相较于平素的冷淡和缓的语气显得格外温暖。 “我理会得。”背着卫逐离,她意兴阑珊地随口一答,并没有起身动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知她单薄的衣衫抵不住草原上呼啸而过的夜风,卫逐离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圆睁着空洞的眼,她叠声问道。 “为了断情剑不能落在姓腾的手里。”卫逐离语气稳敛地说。至于,这个答案究竟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有多重要,他心里是雪亮的;事实上,若非她的血渗入玉棒,他仍旧只是个魂体,与剑灵无异,没法子御剑施招。 “需要杀了他们吗?需要这么做吗?”像秋风中哆嗦的叶,她的声音打着颤。 “不狠心,你以为他们会轻易放手吗?” 他的话撞在她的脑际,那是明净的她无法回答的黑暗问题,沉默半晌,她只能摇首抖落轻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同时,晕眩的感觉如潮涌,一波波袭来。薛映棠双臂环拥着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浊。“好累……真的好累……” “你撑着点。”觉察出她的声音有异,他来到她的眼前,苍白的颊间泛着不寻常的潮红。他飞快地思忖着──眼前必须赶紧寻觅一处暂栖之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现在他能做些什么?他只是一个魂体呀! 果然,她呢喃如梦呓。“我……想睡了……”然后,就这么躺下来,身子蜷缩如弓,只觉得风好大、天好冷;而她,好累…… “薛映棠,不可以睡!这一睡,可就再也醒不来了!”见她慢慢合上眼,第一次,卫逐离扯嗓急喊;第一次,唤她的名;第一次,心跳如鼓,任仓皇将理智冷静掩没。 如果做得到,他会用力摇晃她的身子,保持她的清醒。可……该死的!就算能够御剑施招,他仍然只是一个魂体! “唔……不行,我真的……好……好累……”这是薛映棠闭合双眼前最后说的话。 野风踏革浪而来,将她细碎的字句席卷而去,很快便湮没在墨黑的夜空。 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荒寂无人的草原上却柬手无策,如今,卫逐离的心也仿佛石沉大海,没个着落处了……天杀的!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一个魂体? ※※※ “什么?飞剑伤人?”阴沉的脸庞镂出暗影,微扬的语调有些微的惊呀。 “是的,腾格里重要的心腹无一幸存,至今犹有悸栗。看来,会主的利益难免会受到损害。” “腾家是莲素会西进谋利的触角,不可倾弱。”男人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容置疑。“究竟情况是怎地?说详细些。” “是!”抱拳一择,恭谨陈报。“听说,那把剑很特别,可藏放襟怀,又长于匕首,剑鞘通身银白,唯柄嵌有碧玉。” “哦………”男人陷入沉吟,思绪疾驰,翻索着记忆。如此不短不长的剑,符合来人形容的,就他所知,这世上只有一把,名曰“断情”。 相传百年前出了位少年高手,不到三旬之龄便以一柄异剑独步江湖,连诛横行多年、人人莫可奈何的六十三恶。那柄异剑,便是“断情”。如今,传说剑内藏有当年那位高手自创的剑谱,成为武林人人思夺的至宝。 “会主?”小心翼翼喊了声。 “嗯。”目光恢复犀利,端着烛芯微光,男人以势在必得的坚决,简快沉稳地下令道:“找出那把剑!” 第四章 “姑娘,你醒了!” “唔……”薛映棠悠悠醒转,徐徐扬起睫帘,头还有些昏沉,全身关节酸软无力,喉头痛疼欲裂。“水……水……” “来来来!”妇人轻轻支起她的脑勺,热心地舀了碗水喂她饮下。“慢慢喝,别急。” “谢谢。”虚弱地笑了笑,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半晕半睡倒在草原之上,如今见到的却是个中年妇人,实在是不明其间发生何事,于是问道:“请。教大婶儿,这里是……” “要不是我儿子阿吾兰齐出外寻找失马,恰巧碰到你,这会儿只怕你已活活冻死啦0圆滚滚的满月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温煦如冬阳“这里是我家。” 薛映棠双肘使力企图撑坐起来,久卧后一时之间却难用劲。 “姑娘,你别急!就好好歇息吧,没关系的。”看她有此举动,妇人连忙劝阻,并安抚她留在睡榻上。“才刚刚退了热,身子还虚得很呢,可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那就……打扰了。” “快别这么说,出门在外总是相互帮忙,相互照顾嘛!”妇人亲呢地拍拍她的头,仿佛将她当做自家人般。“你躺着,我去弄点奶茶来,喝了之后会觉得比较有精神。可别起来哦!” “嗯。”轻轻点了点头,薛映棠报以由衷一笑,侧头目送大婶儿出了房门。 仍旧摆脱不去浓浓的倦意,她缓缓合起眼,然而思绪却无法立时停下……想起离开牙雪山后的种种遭遇,觉得相当不可思议,那是下山前怎么也料想不到的。求生与杀戮、哀鸿与浪笑…… 这段日子以来各种体会让她觉得时间的流动不断加快,快到连心境都沧桑起来,尤其在识得卫逐离后……想到“卫逐离”三字,她的脑袋瓜儿猛地受到重击,赫然察觉到断情剑未在怀中! 断情咧?衣怀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薛映棠登时慌了乱了,顾不得身骨虚弱,她硬是咬着牙,用尽所有气力,颤库巍巍地站了起来。尽管困难,她仍是凭藉扶持外物步履唯艰地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断情,是陪了她十三年的亲人呀,房里摆设简单,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断情剑的踪影,但她不愿放弃,依旧费力走寻,只是事情并不顺她的意…… 难不成,有人见断情剑值钱于是私自拿了要去卖?这个可能闪过脑际,薛映棠怔怔立在原地,再也使不上力了。 正当她束手无策、失落感开始蔓延之际,大婶儿焦急的声音响起:“哎哟喂呀!你怎么起身了呢?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抬眼正巧对上大婶儿关怀的目光,旋即又避了开微微摇了摇头。心里不由得浮起猜疑──会是大婶儿或是她的儿子拿走的吗? “来,坐着坐着。”大婶儿热情地扶她回到床沿坐下。“这碗酥油奶茶趁热喝下。” 从大婶儿手中接过茶碗后,她只是捧着,心思绕着断情百转千回,偏偏疑窦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压下。 “怎么了?” “呃,没什么。”她勉强一笑,忙把手中的酥油奶茶往口里送,仍在思索要如何开口相询。 “对了,姑娘.有样东西我收了起来。” 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于是冲口而出:“是把剑么?” “原来,你已经发现啦?”大婶儿犹笑得灿烂。“因为你身上的衣服被雨露浸得湿了,所以我就帮你换了衣,剑也就拿起来,这样你可以睡得好……” 啊?换了衣?她连忙低头察看,果然,身上着的是另件衣裳,通身是大红色,宽袖宽摆,胸前缀满成串的香草花──她曾在凉州城里见过,这是裕 固族人寻常时穿的。 “怎么?现在才发现呀?”大婶儿爽朗地笑了,丝毫没有矫作的遮掩。 “唔……”薛映棠失笑地涩温应道。她可以立即知道断情不在怀里,却连衣裳被人换了也没知没觉。“可否麻烦大婶儿拿剑给我?” “哦,好呀!”稍有一顿,妇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孩这么看重那把剑。“你在这儿等着哟!” 当她的手紧紧握住断情,霎时便觉心里完满了,连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弯起新月的弧度,笑意盈盈。 “见你这么开心,那就好了。”大婶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男人们的家伙可以让女孩家高兴成这样。“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忙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忙您忙。”她抱以歉然一笑。 房室里就剩她一人了,哦不,严格说起来,除她之外,还有断情。有断情为伴,孤单就永远沾不上心间! 只是,在这同时,对于适才竟轻易地怀疑起大婶儿,她不由得感到惭愧与自我厌恶。 ※※※ 这里是裕 固族的小村落差不多有五、六家,总共约莫三十来人。在她身子稍稍恢复后,大伙儿在村寨广场燃起大火炬,家家户户门前也竖起火把,围着熊熊烈火,且歌且舞且饮酒,表示欢迎这位“不速之客”。 “一块儿跳舞吧!”邀薛映棠起身的,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阿吾兰齐,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冲着她笑,顿高的身材在她面前形成阴影。 “我不会跳哎!” “我可以教你!”他脸上微红,显然是鼓起相当勇气。 一方面盛情难却,一方面也觉得有趣;毕竟,她长这么大,这种热闹的场面还是头一回见到呢!她含笑地点头,柔荑放进他伸出的大掌里。“那好吧。” “不难,你依着我做,就成了。”阿吾兰齐热心地教她。“嗯,好,手给我,和咱们一起跳吧,要越跳越起劲儿!” 薛映棠一时虽在摸索,但很快就跟上了。 “呵,真好玩!”当歌声稍停,大伙儿纷纷回到家休息。她随手揩了揩额间沁出的汗,打从心底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灿似的。阿吾兰齐心愣愣地瞧着,移不开目光。 “咦?你还好吧?”看他怔愣的模样,似乎不大对劲,于是急切问道。 “啊──”他如梦初醒,腼腆地搔了搔后脑勺,呆呆地叠声应着:“好!好!我很好……”光是这么瞧着她,心里就快活得很,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旁边倒是有人怪叩起哄──“瞧瞧这小子,见到漂亮的姑娘神都没啦!” “小子还会害羞咧!” “阿吾兰齐的妈,可以准备迎个新娘子回家啦!” 笑声四起,阿吾兰齐的头越垂越低,一张大脸绕得红通通的,她略感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这些……都是玩笑话吧? ※※※ 酒足饭饱人酣醉,火熄会散已是中夜。 披了件羊皮,薛映棠独个儿倚坐在门槛上。万簌俱寂,广场上浇熄的火堆犹自冒烟,仿佛还听得见歌声高亢、看得见舞影错落,她只觉得热血奔流,心跳怦然,兴奋仍未褪去,倦意也就侵不上身。 断情在手,紧握的剑鞘被握得温热了。 这些日子以来,断情就像过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没有青碧光圈、没有莫名其妙冒出的声音,更没有……卫逐离! 对此,她既感庆幸又觉失落。 庆幸自己不必为如何看待他,面对他而且苦恼──薛映棠强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画面,不见面礼他,能减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倾诉分享时,却愕然发现不知他在何处,就像现在,她想说说心底雀跃的喜悦,少了他,失落感强烈得足以抵销快意……月见从天,已呈下坠之势,而她轻愁渐染的心──倦了。 ※※※ “什么?还……还要去找那柄怪剑?”腾格里张口结舌,想到当日场景仍是惊恐万分,如今对于耳中听到的讯息自是百般不愿相信。“为什么?” “会主要做什么,没必要向你我解释。”冷淡的口吻将他的问题打了回票。 “是是是!”腾格里连声应到。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放那个小妞离开,省得现在还得再安排人手寻找。 “会主要的是剑,人要不要留,随你。”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殊不知──难就是难在那把剑呐!他咧开阔嘴一笑,不敢反驳,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 “嗯……会主也要我转告你,他仍然会继续照顾腾家在河西的买卖。”这会儿语气和缓多了,这是下威后的施恩。“你大可放心,有什么要求尽管向会里提出,会主将视情况协助。” “会主英明!会主英明!” “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找出那把剑。” ※※※ 碧光总是在夜最深的时候,才窃窃地流泻而出,切开满室的黑暗;卫逐离,只能在她睡得最沉的时候,才窃窃地凝陌向她,了却盈心的牵念。 牵念?什么时候,对她,也到这般地步了? 十三年前,她的泪使他苏醒,是“泪”之故;十三年后,她的血使他开杀,是“她”之困。这中间的潜移转变,是不是远远早于他的察觉? 如今,察觉之后却令卫逐离却步了……由着她去发现人心的丑恶究竟正不正确?还是应该守护她永远纯净无疵的笑容?而他,一个魂体,又有这个能力吗?思及那时亲眼见着却无能为力的心情,卫逐离仍不免眉峰深锁。 再者,他有自己处世的态度,不会因任何人而全盘推翻,薛映棠亦不在例外,若他的方式徒增她的心理负担,同样非卫逐离所愿。 更何况,她要的是什么?或许,是断情,而非他──卫逐离……睡眠中的她,像个孩子似的,细致的姣容总是流露出净净如水的气质,却不知什么缘故,让她结起双眉成愁结。 他,静静瞅着。 只能,静静瞅着…… ※※※ “棠姑娘,留下来和咱们一块儿吧!”虽然眼前这个女孩连织布、捻毛线都不懂,但她聪敏又上手得快,性子也好,让阿吾兰齐的母亲很是喜欢,既是如此,爽宜的她就这么说出心意省了拐弯抹脚的工夫。 “大婶儿……”颦着眉轻轻一笑,埋头有着犹疑,犹疑不知怎么向大婶儿表达她自己的意思。 “哎呀!瞧我这个老糊徐,都忘了先问你究竟喜不喜欢这里?”大婶儿以为她的反应为这桩。 “喜欢,我当然喜欢。”她用力地点头。这里的人与事,让她呼吸得很自在、很简单,她确实喜欢这里。然而……就是少了一点什么……正因如此,她很难解释内心的犹疑。 “既然是这样,就留下来吧──”大婶儿笑得眼都弯了,搓抢毛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当这里是你的家!” 家?! 薛映棠翻然惊悟,这里之于她,缺少的就是“家”的感觉。于是,她摇摇头,粉颊圈漾起笑酒,有歉意和了然融于其中、并且反握住大婶儿的手,真心地说:“大婶儿,很谢谢你,不过,我不能留在这儿。” “为……为什么?”她一愣,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里并不是我的家。”侧低的睫在眼眸下方缀出了影,再扬起时便是清明一片。 “嫁给我儿子,不就是了吗?”大婶儿脱口而出。“阿吾兰齐很喜欢你呀!” 阿吾兰齐,那个总是笑得憨、笑得诚挚的高硕男子?薛映棠还是摇了摇头,握着大婶儿的手微微使了点劲,轻轻笑了笑,说:“他是好人,只是……”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登时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走在最前方的即是裕 固族的头人。 “塔吉莎。”头人先向阿吾兰齐的母亲颔首打了声招呼,以示尊重,接着说:“这姑娘最好尽快离开!” “为什么?” “这姑娘不干净。”因着老迈而略显暗哑的声音仍有威严,他转过头看看众人,再重新面对塔吉莎。“不少人瞧见你家在半夜会发出绿色的光芒。” “头人,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大婶儿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挡在她的身前,自然呈现护卫之姿。 “若是等她带来灾难才教她走就太晚了,塔吉莎。” 头人的身后还有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直直盯着薛映棠瞧,好奇又掺了点害怕的炙热眼睛如夏午烈阳,灼得她有些难受。 “这……”大婶儿也同时承受着群众压力,虽然极力想辩解,可是毕竟很难提出什么驳斥的具体证据,更何况……头人说的若是真的呢?思及此,她也不禁回过头去,半疑半惧了薛映棠一眼。 “我的确该离开了,已经打扰这么久。”她仍旧微笑着,纵然大婶儿的那一眼着实伤疼了她的心。“谢谢各位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那就好。”头人撂下简短的三字,既然目的已成,不再说什么便率众离去,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们自个儿看着办。 回复先前屋内只有两人的情景,大婶儿对她说话的语气,却多多少少有了改变,至少客套多了。“棠姑娘,不是我不再留你,实在是因为……” “我理会得。”没有埋怨,有的,是伤心吧。“打扰这么久,我也该继续行程,不能再麻烦大婶儿了。” ※※※ 薛映棠收拾好东西,轻袱上肩,再次说谢与道别,重新踏上往中原的路。 “瞧──这就是所谓的人心!”沉默数日的断情剑,终于再度响起卫逐离的声音,却是冷漠加讥讽。“并不是恶人的心才丑陋,连你认为的好人、朋友都能在一念之间变脸,只因他们认为你具有危险性。” 薛映棠明白他的冷言冷语不是针对她,天烧得,她多希望自己能义正辞严地反驳他的话,然而,事实却教她无言以对。 拜别师父下山到现在,聚散无因、死生无常,连人与人之间的情也非绝对,那么,到底有什么能够永远驻留身旁、心上的? 蓦地想起裕 固族头人提及的夜半碧光……她微微笑了,明灿如朱曦。 对她来说,就是断情吧,十三年如一日的相依为伴。 也罢!既有断情,夫复何求? 一个回首,向来时路,正欲给予最后凝望,赫然发现……不对!事情不对! 黑烟如长蛇,挟着赤焰火光卷袭上蓝澄澄的天,正是村子的方向呀! 该去探个究竟么?伸手入怀,薛映棠紧紧握住断情剑,如果是卫逐离,一定会要她别多管闲事免得自找麻烦吧?可是她自己却没有第二个想法,除了循原路回去之外。 疾行若奔,她没听到预期中卫逐离的冷言扼阻,有的只是一声轻叹,从断情剑 柄上的玉棒逸出…… ※※※ 这是什么状况? 全村无一房舍得自熊熊烈焰之手脱逃屋顶坍陷,梁柱倾把;而人,有的被木石压落在下、有的身上有好几道兵器划着的伤痕、有的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怎么可能,两、三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与平素无异,而现在居然是眼前如同炼狱的景象,这……怎么可能呢? 眸中不断涌出泪水,湿了擦、擦了又湿,仿佛没有流尽的时候。急急循路找到阿吾兰齐的家,那个她待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同样……没有悻免。 “大……大婶儿……大婶儿……”困难地喊着,喉头好像有什么被束着,在火舌吐收的嘶嘶声中,她的呼喊显得格外低哑艰涩。 大婶儿和阿吾兰齐也遭遇不幸了吗?想起当时大婶儿半疑半惧回首瞧她的眼神,薛映棠不禁悲从中来。 “快……快……快走……” 破碎虚弱的声音从瓦砾堆下传出,仿若黑暗中突现的一丝星芒,紧掐的耳筋立即感受到了,她连忙用手挖翻。 “别……别挖了,你快走……快走!” “大婶儿,你莫慌,我救你出来!”她知道,说话的是大婶儿!是大婶儿!于是她拼了命地加快手上的动作,顾不得指掌的疼痛,终于在零乱的现场找着一道狭缝,大婶儿应该是在这下面,她随即整个身子都依了过去。 “棠姑娘,别挖了,这里……就快塌了。” “不!不!我一定会救你的。”手边的动作仍旧没有减缓。 “有……人……有人要杀你,你快走,你快……快走……”言止语毕,大婶儿残余的力气也几用殆荆 “我不会放弃的!”薛映棠死命地摇头,不愿就此一走了之,仍是奋力用双手和断木残垣抗争,大婶儿却再也没有出声了。 再次见到的大婶儿,头发散乱在血污的脸上,双眼合闲,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已然没有生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着。没多久前才道别的人,如今却死在她的面前,难道真的是灾星? “快走吧,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是卫逐离。 “不!我要留下来,好歹也要安葬这些死者的遗体。” “以你一介弱质女子,能做多少?”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怒气迸生,使得他的语气愈发冰冷。“你要想想这些人命是为何牺牲?别负了他们。” “是我,是我,都是我!所以,我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自己一个人逃命去。这样我会一辈子不安的。”悲涕如雨落,她忍不住自责。 “没错!他们都是为你而丧命。所以,你更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死!”卫逐离坚若磐石地说。“即使必须一辈子内疚,你也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枉叹含冤。” 他的话如急雷掣电,让她猛然一震,僵立当常 许久,薛映棠终于颤巍巍地站起来,迫着自己挺直了背脊,胡乱用衣袖抹干颊上残留的水渍,低抑却坚强地说:“你说得对!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焰火已弱,天色也逐渐转浓,这一吹,离开伤痛的脚步不能跟枪,即使眼前是黑夜,她也必须坚定走下去,直到晨光荣靡! 离开烧毁的村庄后,薛映棠往东的方向走,寻了个破庙暂且栖身度夜。 由夏入秋的时节,夜晚的凉意是极具侵犯性的,不久前大病甫愈的身子该禁不起再度受寒,然而,此时此地却由不得她,只得以茅草为席将就将就。 清清溶溶的月光从破窗格水淋淋地洒来,白湿了娇容。薛映棠就这么环膝坐着,迟迟未眠。 “谢谢你。”她知道他在。 “谢?嗯……我没什么值得言谢的。”卫还离微微动了动唇角,不带笑意,半转过身双手交抱胸前,碧光勾勒出侧面线条。 “至少,我现在活着。”在腾家那天,是他救了她的,但始终未曾对他表示过什么。 卫逐离不必瞥眼向她,就知道薛映棠的表情僵凝,在他面前──断情也好,卫逐离也罢──她向来无须隐藏情绪。 “还有,谢谢你的陪伴。”这是她放在心底许久的。 “那没什么。”他淡淡地说,使不上力的无奈感还是绪在心头。 “如今,我见识到你说的了。”薛映棠口出的简单儿字,轻忽如风。 而他,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终于忍不住转头望向她。若是抚平神色间的哀戚惆怅,她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卫逐离?这记问题竟在他的心湖激出难息的调圈儿。 “你知道么──”卫逐离轻轻地说,难掩的是深刻沉重的凝思。“我开始想念你的天真了……” 第五章 “哦?你确定吗?”他眉端一挑,问道。 “我不是在说笑。”小脸上写满了决心,她严肃地说。“我是真的有心习武。” 这是事情发生七天后的某夜。经过百般思量,她郑重向卫逐离提出请求,请求他能传授她剑术。 “你不是没有习武的机缘。”对于薛映棠的过去,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从前,涤尘客每每要她修习基本武术,她总是能躲则躲、能赖则赖。 “没错!我是讨厌抢刀使剑。”她轻轻颔首,语气沉定。“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拥有自卫的能力,那么很多死伤都可以避免。” “不,你错了!其实你一直有比抡刀使剑更重要的能力。聪敏若你,当初有可能逃过姓腾的毒手。”卫逐离瞅着她的目光也是再认真不过,犀利得有如剑芒。“倘使当时在石羊山,你没让姓腾的手下擒住,后头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还记得么那是你的选择!” “我不明白。”听他这么一说,她反倒迷惘起来,隐隐约约觉得卫逐离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真正缺少的能力,只有一个,就是‘狠心’。” 这下,她知晓问题所在了,于是扬起声音,飞快地解释:“我习武,不是为了逃命,我只是觉得……”咬住下唇,后头的话硬是被哀勃的情绪抑了声,稍顿之后,她缓缓合上了眼,涩涩地说:“自己好无能。” 卫逐离无言以对。 “天呐,我有什么价值让别人为我赔上一条命?我从没能带给人家什么呀,连丁点帮助都没法儿。凭什么……凭什么死的不是我?”泪水在激动的声音里淌下,忍蓄得够久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扬起睫,瞳光的澄澈温润依旧。“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无 (: ) 第 3 部分阅读 声音里淌下,忍蓄得够久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扬起睫,瞳光的澄澈温润依旧。[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无法挽回什么,所以,真的不希望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要用自个儿的力量守护心系之人。” “你仍不适合习武。”卫逐离淡淡一笑,说。“与对手过招,死生一瞬,刻不容缓,你能以他人之死换取自己的生存,且毫不在意吗?” 薛映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没能即时回答。 “你不能。”他替她说出答案。“一步江湖无尽期。而你,你不适合江湖。” “告诉我,我还有远离的可能吗?”她抬头微笑,却是悲哀。“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可却不能不适应。” 卫逐离陷入沉思,氛围陷入缄默的泥淖中……素知她随和开朗的性子中自有难以撼摇的执拗,就像过去十三年可以因为不喜习武而想尽法子,如今坚持若此,怕是很难劝她改变心意了。于是,他做了决定。“好,我答应你。不过,我并没打算收你为徒,那……就以条件互换吧!” “什么条件?” “替我找出魂魄锁于断情的原因。” “好!一言为定!”她明白这不容易,但既已许下应请,那么势将尽力而为。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不是从前?你在断情剑里这么久,难道都不曾想找寻自己的身躯、找寻魂魄受锁的原因吗?” 为什么是现在……卫逐离没有回答深深地瞅着她,至于答案,就在这专注而幽邃的目光中。 “唉……你还没回答我。”显然,薛映棠没能领会,才会出言提醒。 难得由衷地展露纯粹的快意,卫逐离笑了,铁灰色的眸子不尽冷硬,刚与柔在他俊逸的五官操散出勾魂慑魄的魅力,直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心动怦然。 “答案,同你一般。”浑厚低沉的声音兀自回荡,颀长身形却已溶为碧光中涌入玉棒。 “答案,同你一般?”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思绪稍转,彤霞翩然飞上粉颊,热呼呼地熨上了犹悸的心。 那──是守护之意,对么? 那么,是谁改变了卫逐离的初衷,让他决定找出魂锁断情之因,以成全自己守护的祈愿? 薛映棠轻轻合起睫羽,心底涨满暖暖的温柔,脑际尽是他铁灰色的眸光。 她知道,卫逐离想要守护的不是别人,就是她──薛映棠…… ※※※ 插置壁上的火炬吞伸着光焰,浓重的油味挥散不会,让密闭空间里的压迫感愈形沉凝,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温和的口吻询问来人,面容却线出了阴影。 “会主,属下已经多次催促腾格里了,无奈就是找不着。”回报者躬弯身子,恭谨道,汗流涔涔点落在地成为水点小溪。 “时间不多,我要尽早得到那把剑。”十三年前,他已错失一次良机;十三年后,他不想重蹈覆辙。 那把剑究竟有什么神奇?是能飞剑伤人么?“倘若会主发出寻剑告示,上头注明了这剑的形貌,找着这把剑的人,自然会呈上给会主,再怎么说,会主也是……” “你的话太多了!”他怫然不悦地打断回报者的话,回报者吓得手颤脚软。“我问的,你照实答就好,没要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就安静些。” “是……是……属下知道了!属下知道了!” “替我盯牢腾格里,不许他动那把剑的念头。要是他胆敢如何,就替我解决掉。”在他沉声交代事情时,自有绝对的威势,容不得怀疑,即便有的听来轻描淡写,但向来无人敢一持虎须。 “属下明白!” 坐椅上座的男人将自己的酒盏斟满,仰颈饮落,唇角微微勾了一勾,跳远的炬光却在一笑中留下暗色。 是的!十三年前、十三年后,对于断情剑,他势在必得的心从未更变! ※※※ 她知道,腾格里始终没有放弃搜捕她。这些天来为了躲避追踪,薛映棠刻意不走商旅大道,顺沿山与山间的通路勉力而行。还好,对她而言这反而再熟悉不过,毕竟生命中大半时日是在牙雪山度过的。 “嗯……就挑这里吧!”为了习武,总要拣个安定地方,暂时为居,同时亦能稍避风头。 经过一番忙碌后,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插腰,笑容灿灿,满意地看着辛苦整成天然篷罩;下方是块平坦大石,铺垫上落叶和平芒是为床榻;附近地平,适宜练武;有木有水可供饮食。 这里,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咧! “以天为被,以草为席。”薛映棠再转着目光送巡一回,轻轻说道。而后,取出怀中的断情,予之以深豚,缓缓接着说:“还有……以剑为依。” “倘若能就此远离人事的纷纷扰扰,该有多好?”拈了朵幽叹,她作如是想。 “除非,你永远不跟旁人接触。”卫逐离可以体会她的感喟,却如过去股,仍旧冷淡地点出残忍的事实。“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有纷扰。” “依我看呀,除了冷血以外,你还很冷感!”薛映棠翻了个白眼,嘴儿一撇,没好气地说。“这只是有感而发嘛,又没当真。” 天光犹晏,卫逐离尚无法现身,仍居断情剑中。不睬她半椰输的嚷嚷,维持一贯的淡漠,说:“那就好!习武之初,若抱持这个念头,有百害而无一利。我是提醒你。” “有百害而无一利?” “无论习武的初衷是什么,开始之际多少得有逞斗的欲念,否则很难进入武学之境。‘贪’字无铐,应用得当有助于提升自己的功力,怕的是为‘贪”所驭,终致无可自拔。”他不厌其详地耐心解释;这会儿,可不就是开始授她武功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以“贪’为器,用之而不为其所用,使之而不为其所使。‘贪’字是器非目的。”薛映棠微微点头,像个听话的弟子,心里默默将他的话仔细想过,沉吟片刻,又继续说:“若说‘贪’字是心念上的器,那么,在剑术上,‘剑’就是所谓的‘器’喽?亦当用之而不为其所用,使之而不为其所使。” “很好!很好!”他朗朗地笑了,虽然她见不着,可是显著的温和语气,掩不住藏匿于玉棒里的表情。 “没想到你能举一反三,思绪如此迅敏;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使剑高手。” “谢……谢啦!”被他这么一赞,她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粉颊烧得红烧烧的,心头自是又甜又喜,被称许的感觉总是好的。 “不过,别高兴得太早!这还得看你实际学剑的状况,理论与实际还是有差距的。” 怎地她忘了──这卫冷血最厉害的就是泼人家冷水?还没开心多久,就这样被他一句话给打败。薛映棠摇摇头,对自己遭遇到的对待感到万分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卫逐离会不明白这姑娘脑筋里在转些什么吗?当然是再明白不过了,于是说道:“甭自想自艾了!习武学剑是一档事,同时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忘记的!”她忙保证道,语气真诚得很。 只是,真的很难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魂魄锁于剑中的原因,她到哪儿去挖掘出来?唉唉!净想着这事儿难办也是无用,要是这么简单,神通广大的卫冷血也就不会以此为交换条件了。 ※※※ 她思前想后,在林木间来回踱着,脚底踏的是如水的月光。薛映棠试图为自己该办的事找出清明的头绪。而他则像待审的下堂犯,在一旁等着她质问。 “你对于自己究竟知道多少呀?”左手食指关节无意识地在下颌来回搓磨,右手摊开成掌,她认真地扳着自己的右指,一一列数:“就我所知……一,你是个剑术精深的高手;二,你是断情剑的主人。然后嘛……没了。”她瞪着右手伸直的三只指头,再将莫可奈何的目光移向他,言下之意就是要他给些线索。 “你是想掐指算出我的背景吗?”面露微晒,淡淡地开了个玩笑,他接着说:“还是由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你的武功是隶属何门何派呢?”她点点头。颦蹙着柳眉想了想,问道。 他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没关系!没关系!那我再问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的人,今年贵更?” 他仍是轻轻摇头。 “好好好……没关系!没关系!那么,你被封在断情剑里多久了?”这个问题如此实际,就算卫逐离啥都忘了,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他不改初衷,犹原轻轻摇了摇头。 “好……好……好……好样儿的!”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头火禁不住冒了上来,这卫冷血说什么知无不言嘛,根本是“言无不知”──她的提问所“言”,“无”不是被他答以“不知”! 这下,薛映棠是泄气到无计可施、无话可说、无颜可对、无药可救了! 气氛沉凝了好半晌,卫逐离终于缓缓地开口:“觉醒,进而知道自己的魂体被封在断情中,是你初到牙雪山的那夜。” “什么?难不成……和我有关?”她展额舒眉,整个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终于改变姿势,点了点头。 真是谢谢天,她可以继续问下去了。“哦?是怎么个相关法?” “你的眼泪!那晚,你趴在断情剑上哭累睡着了。”至今,卫逐离还记得那温热流往心间的感觉,也不曾忘了那个白玉娃娃似的小女孩双眼哭得红肿、泪痕爬满粉颊的模样。[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那天是她最后见到阿爹、阿娘的日子。他的答案使她不由得愁肠百结,脸色登时黯谈下来。 他明白薛映棠的情难自己,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继续说下去,别让她沉溺其中。“后来,在腾格里家,你的血让我可以自由驱剑、使剑。” “哦……怎么都和我有关?”她讷讷地问。 卫逐离倒是叹了口气,笑道:“断情一直为你所有,就算我想和别人有染,也是力不从心。”难得促狭,他向来淡漠的表情里展现了一丝纵逸邪气。 “我……我可没要和你有染哦!”被他惊世骇俗的用词吓到,她想也不想便赶紧辩解,忙别过头去。也不知是羞怯还是着急,俏脸是像上了水粉胭脂,晶莹白皙里透出绯色彤光。 好一会儿,她才抑下羞涩,重新鼓起勇气对上他带笑的铁灰色眸子,而他则是不发一语,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细微的表情与动作。 “呃──这样……我明白了。”为什么就是会支支吾吾啦?薛映棠真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这让他想起两人初见的情景,她也是这样,一急一慌就会张口结舌,娇憨的模样有种自然的魅感。不过,现下还是放她一马吧,于是卫逐离淡了淡语气,沉声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感谢他的回归正题,薛映棠深呼吸一口气儿,终于可以抓稳心绪。 “万事万物,道分两极,阳阴刚柔需并济相容。”思忖须臾,她娓娓道出目前的想法。“男子之魂与刀剑仅属阳刚之物。如我推想没错,非藉阴柔之物无法使你现身。夜晚有星、有月、有木石吐息告属此类,所以,你的魂体才能在现身吧。唔……不过,还有个问题得问你才能确定。” “哦?” “蟾月圆缺变化,是否对你有影响?” “没错!确实会有影响,逢朔日之际,我能感受到气会特别虚弱。”卫逐离轻轻颔首,她的度量确实极为灵敏,推敲得挺周至的,不过重点在解决之道呀0那么,然后呢?” “就这样峻!我暂时没想到其他的。”她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想到什么她全说了。 他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遗憾,随即隐没。突然,在两人无语之时,传出一声奇怪的声响,让卫逐离和薛映棠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唔………依我瞧嘛,你也不必太介意喽,当魂体还是不错的。”瞧了瞧腹部,她倒是不觉羞赧,甚至还淘气地眨了眨眼,落落大方地取笑自个儿。“至少呀,不会饿到肚子闹空城!” ※※※ 本来,他以为等着走投无路、惊慌失措的小雀儿自投罗网就万无一失了! 腾格里圆肥的脸坍垮下来扩紧,只靠右掌勉力支撑,臭着声音说:“奇怪!就一个女人嘛,怎么找也找不着。” “当头,我们真的努力过了。”几名大汉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全部微弓着身子、低着头,神色间很是恭敬。 腾格里就是知道这点,不好开骂,才气憋得一张脸胀成通红。 “当头,会主要您取得那把剑是为了什么?那把剑有什么神奇吗?”插话的是立在腾格里身旁的管事。当时在腾家大厅发生的飞剑杀人,他亦有所耳闻,只是这能让会主汲汲若此,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会主决定之事,我们照办就好。” “可是当头……” “有什么话就说,哪这么婆婆妈妈?” “可是,当头,如果这把剑真有玄机,与其抢到了给会主,不如我们自个儿……” “不成!不成!”没听完管事的建言,腾格里就忙打断,肥脑直遥“这不等于是背叛会主吗?” “当头,咱们在河西这带的力量已经很稳固即何必要听命于他人呢?和莲素会之间既是合作,抢生意、做买卖您下得了狠心、重手,何须事事遵循会主之令?况且,找剑寻人,出的都是咱们的力,成果却由莲素会来享,这怎么对得起咱们的弟兄呢?” 管事唱作俱佳,声音亢扬,连带一排大汉也都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当头,等着看他的反应。 “这……这……”被这景象震慑到,他支吾道。 “当头,倒不如咱们分两头进行,一方面寻找那把剑,二方面打听会主夺剑的原因。如此一来,最后咱们才可以获得最多的利益。” 管事算盘确实打得精,只是他仍有犹疑。 “我赞成管事的建议!”一排大汉此时也不顾身份地位之别,纷纷叫嚷。 “那……那好吧。”眼见如此,想想,好处的确是该自己拿,腾格里也就同意了;然而,却还有个重要问题没有解决。“要派谁去打听会主那边的消息?” “我!”请缨的是管事。“平常与莲素会联系的就是我,这样比较不会引起怀疑。” “那……那就这么办吧。”腾格里硬着头皮上了! 现在,就希望两方面都很顺利了,尤其对莲素会这边,可不能出任何一丁点岔子啊! ※※※ 暂留山林,她可忙得很。 白日在山里头采集果蔬及药石,夜晚则从卫逐离习剑;这样过了两三周倒也充实,只是,情况似乎不允许她久留……“真糟糕!这两天非下山不可了。”薛映棠缩在干芒里,不住地磨搓着双臂。“入秋后的夜晚没装衣厚被实在是撑挡不了。” “起来练剑,这样你的身子会暖和些。”卫逐离瞧她冷得五官全皱在一块儿,于是提出建议。 “不不不,现在要是离开这里,我一定会冷死。”她紧紧蟋着,抵死不从,一方面又忍不住酸酸地说:“这时,你就不会像我这样冷到骨子发疼了,说真的,当个魂体没什么不好嘛!” 明知这只是她一时快语。但他心头就是冒起了无名火。他怎么不气呢──谁都可以拿这事情说笑,就她不可以! “怎么不说话了?”平常他是少有夸张的表情,也常常就绷着一张脸,但她感觉得出,此时沉默的卫逐离好似全身燃火,旁人就自求多福! 没错!就她不可以!他本是淡漠处世的,一切皆不萦于心,能否觉苏尚且不在意了,更何况是魂是人?要不是她……要不是她的话……“你还好吧?”看他怪里怪气的样子,薛映棠撑坐起身子来关切地睇着,连带将寒冷难挨还给老天去愁。 他还是没有开口。 正当她要再进一步时,倏地。他的身子流移了到她身后。 “你做……” “这样暖和么?”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卫逐离的话硬生生地截断了。 “啥?”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问题还没反应过来。 “这样暖和么?”他重复一次,闷闷的。 “开什么玩……”这回话到唇边,是她自个儿吞了下去。好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怔怔地低首望着自己的双肩。 “这样,暖和么?”卫逐离缓缓地再重复问道。 许久许久,她终于开口了,仍是低首,声音里是强抑的硬咽。“暖……暖和!暖和!” 他的双臂就这样环着她的肩,没有实际的重量、没有实际的触碰、没有实际的温度,甚至,泛着沾染情冷意的碧光会予人冻彻筋骨的错觉……在她终于瞧见环肩的青光后,薛映棠只觉得温暖得想哭。 一流温热,真的从他的臂上了她的肩,然后通贯全身,直达芳心深处。缓缓合起眼,她想──不只是温暖,绝不只是温暖!无论如何,这辈子永远不会忘了这种感觉,永远…… 卫逐离里着碧光的昂藏,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环着纤肩的双臂未曾卸下,也缓缓合上了眼。 如果,一眸凝照可以惊一刻怦然,一怀拥抱可以惹一时意动,那么,两心依依能否按刻一世情长? 第六章 真的入秋了! 天,在双眸所及处若无其事地蓝着,从缈云上头洒落的阳光,很亮、很美,却总少之一点热度;南飞的雁,啼出离乡的悲歌,落入人的耳里,心便秋也似的寒了起来。 为天候所迫,薛映棠不得不回到人烟聚集处。有鉴于自己尚是“猎物”,于是换了身浓褐色的粗布衣,上头缀满补钉,再将一缕如云青丝盘起,罩了块头巾,并狠心地在粉颊、纤手上沾垢。如此一来,即使与她打了照面,寻常人多半以为这不过是个落拓少年。 “去去去!别在这里晃荡!”好不容易找了家馒头摊子,正想解决五脏庙的条把大事,没想到只是眼睛对着馒头看了两眼,就遭到厉声吆喝的对待。 “我……” “去去去!别你呀我的,像你这种不学无术、最后落得行乞的家伙,我是瞧得多了。”那人边说边猛力挥赶,目光、语气、神态尽皆轻蔑。“别在这里挡我的生意,滚一边儿去!” 这……她不过是想说句“我有银两买馒头”而已,怎么才说一个“我”字就换得一阵莫名其妙的数落?虽然无辜,但她还是笑容灿灿,准备跟他好好说清楚。“我……” “王老板,请给我七个馒头。”又有人截断她的话?薛映棠睨了来人一眼,这次却是个娇滴滴的姑娘,那姑娘的嗓音好听极了,软软绵绵如云絮般。 “矣,好!窦姑娘稍等。”她转头一看,王老板讨好的夸张笑容正好入了眼。啧啧啧……变脸变得可真快! 那姑娘结了帐,正要离开,这才不小心发现身边站了个落拓少年,似乎微觉惊讶地挑了挑眉,对薛映棠道:“小兄弟要吃馒头吗?我先分给你一个,好不?”说完,就拿了个刚买的馒头递给她。 “窦姑娘,你太好心了啦!像这种手脚健全的家伙,不去想法子养活自己,还这样四处行乞,真是太难看了!你这回给了他馒头,下一回他可能会跟你讨鸡腿咧!”王老板辟哩啪啦地急放炮,简直就将薛映棠视作瘟疫。 “不打紧的。”这位姓窦的姑娘着实温柔,看了王老板一眼,就转头正视薛映棠,依旧是带着轻婉的微笑。“这馒头你尽管拿去吃。”见薛映棠一时没接过手中的馒头,只道是眼前少年不好意思,于是直接塞进她的手中,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薛映棠立刻追上前去,一掌拍上她的肩。“姑娘!银两你收下。” 窦姑娘本来仍欲谢绝。不经意对上了她坚定不移的炯亮眸子,这才好好掂量起这个落拓少年,虽衣衫褴楼垢污,却有股清净舒爽的气息,于是柔声道:“小兄弟既然如此骨硬,那我就收下了。” ※※※ 临晚,薛腴堂找了个农家的柴房暂且窝着,以御夜寒。 有个问题她已经搁在心底许久了,这会儿侧头凝思依旧无解,于是目光渐渐移转到他的身上。“一直没问你呀,你是为何习剑呢?” “不记得了。”他微微一晒。“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好像被什么锁住了,所以都不记得了。” “对哦!我差点忘了!”她不好意思地轻轻咬了下唇瓣,朝他眨了眨水灵的双瞳表示歉意。“老是把你当成与寻常人无异。” 卫逐离静静地瞅着她,很深很深、半晌才以沉着嗓音道:“谢谢。” “谢谢?” 碧光线成的俊容,刚毅而温柔。“难道,你不曾希望,今天在身旁的是个有形有体的人,能守护着你、照顾着你?这样,或许你就不用勉强自己习剑了。” 他道谢之意,就是因为她视他如常,不曾嫌弃他?薛映棠看着他,一阵怦然心动,腮帮子却鼓了起来,满是失望地嚷着嘴说:“是啊!我是希望过……” 听她这么一说,卫逐离只觉温度骤降,心湖为之凝结。 “我是希望过,如果你是个有形有体的人,那么,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可以拎着我溜之大吉,那些坏人肯定追不上。”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她依旧叨叨絮絮、自顾自地说:“还有,如果你是个有形有体的人,很多我没法帮上人家忙的事儿,都可以由你解决,这样肯定能减少许多争端。还有啊还有,这样的话,我应该就来得及阻止你杀人了吧?唔……一定可以的!” 卫逐离僵着表情,却不知怎么回应她。傻呀!早知道,他就不该将问题说明白,如今瞧着她说得正在兴头上,他的心却直直往无底谷跌坠“喂!卫冷血!你怎么不说话?”薛映棠斜睨着他,眸底尽是促狭。 他还是没出声,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暇发现她的“异样”。 “我是说……你!”她故意放缓了说话速度,她目锁在他凝肃的脸上,就等着看他的反应。“那个有形有体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是你!” 她的每字每字,说得轻柔,敲在他心头却晌如沉钟,卫逐离这才从芳容里读出调侃之意,看来,他是被这小妮子给欺负了。 “希望有一天,能够听你说说你自己,我可是很好奇呢!”水漾的眸光如羽飞,柔柔地飘起,飘向心所向往的未来,薛映棠柔柔地继续说:“我想知道很多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开始习武的,你对世人的观感为什么会如此,还想知道很多很多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想知道。” 瞧她说得真挚,卫逐离笑容更轻虽谈,却也沾染了点纯粹的欢愉。“这就仰仗阁下了。” “我知道。”她轻叹一声,这会儿就玩笑不起来了,想到要解难题就真不知如何是好;师父要她下山历练,说不定这就是其中之一。 ※※※ 化装成小乞模样的薛映棠,白天打打零工、替人跑跑腿,赚些银两,到了夜晚就模进人家未锁的柴房稍歇;当然,还有一件要事,就是向他习剑。 “叹……,你说我应该可以拣套剑法来练了,对吧?”她讨好地向他猛笑。 “嗯,就资质而言,你确是习武的好材料。”卫逐离颔首称道。 先前在山林里的好些个夜晚,他已经授予剑决和基本划招,她学习速度之快、领悟之过着实让他讶异。 “现在就开始,好吗?” “你今儿个还不够累吗?” “累啊!”她夸张地舒了口长气。“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有气力嘛!” “习武者最忌讳急功躁迸。” “可是……我真的很想试试看。”薛映棠契而不舍地央求着。“好不好?” 卫逐离向来不重复既出口的答案。“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他语气硬绷绷地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睡得不大安稳。” 闻言,薛映棠立时僵在当场,来不及致起的笑容挂在脸上显得有几分狼狈,仿佛心中的某处难堪被他赤裸裸地揭了开来。“你……你怎么知道?” 卫逐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了然地淡淡笑了笑。 在她眼中,他的唇角徽徽勾动的不只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同时也勾动她心头怒火倏地焚起,张狂燃烧每寸神经。 “不!你不知道!”薛映棠扬高了声音,激动地把心里的话全数顿出。“你怎么会知道,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因你而亡的错愕与歉疚?你怎么会知道,转瞬间见着鲜血逆流、尸首横陈的怵目惊心?你……你……” 绷紧的气一泄、高亢的声音随即垮下,徒留凝在字句里的低低涩涩。“你又怎么知道,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人心本是全然险恶、希望犹存的艰难与挣扎!不……你真的不知道……” 静默地看着她从悲愤到沮丧,他──到底了不了解?沉凝着脸,卫逐离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我也不知道……”她的情绪仍是坠在谷底,说话喃喃糊糊地,逃避他铁灰色的眸,而将眼神定在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完全抛开这些,在睡眠中不再被不安侵扰。” 也许,他真的无法了解,知道她疼她痛,却无法同理薛映棠心心唸唸的一个‘人’字。也许,他的血,已经冷却太久了……凝盼着她,卫逐离涌生出无法面对的窘然。 “你早点歇着吧,别想太多了。”他淡淡留下一句,便化做青流回到玉棒里沧皇逃离似地。 别想太多……这个夜,迸发出来的纷扰思绪,怕是很难收拾好了。她的,还有,他的,全都乱了。 ※※※ 月光下,卫逐离青碧的昂藏身影,为清冷的夜更添几许幽森。“这是剪云七式,轻灵巧迅,旨在以柔刚相应克敌,招式本身不难,但变化甚繁,强弱唯看持剑者的随机反应。” “嗯。”她轻应,表情端凝。 “第一式,云踪燕影。”卫逐离念道,同时身形凌空跃起,出手如云游、如燕飞,飘忽莫测。 依着他的动作,薛映棠手持断情剑演练一次。“啊!”孰料,一阵惊呼,跟着就瞧见她的身子直直坠地。 “你没事吧?”他急切地问,立即赶到她的身边,心想搀扶起她,却无能为力。 “唔……”她逸出了痛哼,疼得说不出话来,无意流泪,但吃痛地硬是溢出几滴泪水,清荡荡地挂在粉颊上。 缓了缓那瞬间的焦虑,他明白身为魂体的自己只能袖手立分、只能静待她自个儿起身;很无奈,但不得不接受。 “我没事的。”薛映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测低下去,避开他的视线。 对她的动作,卫逐离心下明了;事实上,除了传剑、习剑之外,这几天两人之间的相处出现了危险的尴尬,不仅不若先前有说有笑,更常有不知所措的心慌。 “没事就好。”他维持一贯的淡漠,心底不经意地滑过一丝暗叹,平静地向她解释。“你适才定是岔了气息,所以“云踪燕影”成了“云逝燕落”。须明白剑招的变、身形的变固然有迹可循,还有一点不可忘,就是吐纳要顺合动作,如是方能一气呵成。” 她静静聆听、微微颔首。“我再试过。” “嗯。”他双手抱胸,专注地看她演练。 交谈,成了步步为营的难题,只因谁都不敢去触碰那一夜。 她悔,后悔自己把心里的话尽皆冲口脱出,这样一来不就是将自己负荷的沉重往他身上卯去? 他疑惑自己究竟带给了她什么?是体察世情还是加深痛苦?而今又能为她做些什么?他自己呢,是不是受困于“人心险恶”四个字太久太久了? 也罢!或许,在习剑上,薛映堂能以更多的专注换更深的锻造吧。只是,让人心情为之凝结的稠浓夜岚,什么时候才能化开? ※※※ “当头要找的那个丫头,像是消失了一样,连个屁影都没有,这教咱们怎么找啊?” “不找行吗?小心当头割了你,这辈子可就别想快活了!”唉唉!没办法啊,在人家手下做事就得忍受一切。“当头这阵子爆得很,咱们少惹为妙。” “想想法子让当头开心开心.这样就算找不到人,好歹日子不会太难过。” “你说得对哎!我看当头很久没有新女人了,咱们就……嘿嘿!自已说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伙伴居然没有反应?“喂喂喂!你是耳朵聋啦,到底有没听我说话?” “唉,你瞧……”两只眼直直瞪得跟驼铃一样大,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女人不错吧?” “啧啧……好货色!就是她了!” ※※※ 好不容易白天的辛苦告一段落,已是傍晚时分了。 远远地,薛映棠便瞧见了那位好心的姑娘,原本打算上前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当她发觉事有蹊跷、急步跑去时,那姑娘已经被人拦腰抱走了。 “喂!你们做什么?”她只能盯着马蹄奔过的尘飞。 “难道没有人肯仗义相助吗?”薛映棠不解地望着临近的路人,不可思议地说。人心真的已经冷漠到这个地步了吗!连近在咫尺的援手都吝于施舍? “小兄弟,刚刚那是腾大爷的手下。”一位大叔面露苦笑。“没有人敢得罪腾大爷,除非是活得不耐烦。” 又是那个可恶的腾格里、薛映棠义愤填膺地说:“那我去报官!” “报官?报官也救不了。”深深叹一口气,大叔显然不怀丁点希望。 “那……”她的目光巡了众人一回,决定自告奋勇。“我去!我去救那姑娘回来!” “小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少人出言劝阻。 她笑了笑,表情却是难以撼摇的决绝。“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她任腾格里那厮糟蹋!” 没错!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薛映棠问明了路,借了匹马,半刻不抛往腾格里住处奔去。 “你有万全的准备吗?”这时,匿在剑里的卫逐离忍不住出声问她。 “有!我的准备就是──定要救那姑娘出来的决心!”薛映棠固执地抿紧了唇,现在的她,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阻挡不了。 卫逐离无言,看来有些坚持已经溶入她的骨血,是改变不了的;譬如──多管闲事。 ※※※ 遥望着灯烛万盏,照得黑幕通明的腾家,薛映棠觉得有些呼吸促紧,下山以后的种种经历全都和这里脱不了于系,而这些记忆常压得她夜难好眠。 深吸一口气,她将只身闯虎穴。在此之前,有些话不得不对尚在断情剑里的卫逐离说。“卫逐离,无论如何,你不要出手。” “无论如何?” “是的,无论如何!”她说得斩钉载铁。 “抱歉!我做不到。”如果此时他是现身于外的,薛映棠将会看到铁灰色眸子里的冰冷坚持是多么地无庸置疑。“就如同你不能丢下那姑娘,我也有我的坚持,所以,抱歉!我做不到!对我而言,你是我最重要的坚持。” 这……可恶的卫逐离。竟然在这个紧来让她有掉泪的冲动!按下柔软的情绦,薛映棠牙一咬,身一跃,入了腾家。 在这场以生命为注的赌局里,她──已经无法回头。 ※※※ “什么人?”见到黑影晃过,守卫喝了一声。 薛映棠屏紧了气息,缩起身子,定在庭柱之后,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慢慢地移动;要在这偌大的宅子找人着实困难,尤其还得闪避层层的守卫。饶是跟着卫逐离学了点剑术,她还没有把握和一群人正式过招。 呀……不对……她听到女人的吸泣声。莫非……不好的预感登时如潮涌拍岸上了心头。 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似乎没有第二人,薛映棠这才蹑手蹑脚溜进去查个究竟。 牙床前的地上有破碎的衣块,她认得,那是窦姑娘身上着的。脑袋轰然一声刷地成白,她──还是来晚一步了吗?微颤着手,她慢慢掀开了床帏……但见窦姑娘浑身战栗,缩在一角,紧紧抱着锦被,原本水灵灵的眸子如今空洞一片,没个定睛处,只是呆愣愣地哆嗦啜泣。 天!她已经不知道如何表示填膺的悲愤了!薛映棠死命地握紧双拳,下唇也被咬得渗出血丝;第一次,她有杀人的冲动! 不行,现在不能冲动,先救窦姑娘离开此地再说。 “走!快走0她伸手去拉窦姑娘,孰料她竟吓得往棉被里编去。“别怕,是我,我不是坏人!姑娘……”她柔声地诱哄着,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深怕再拖下去,腾格里便会回到这个房间。 “没事了!我们回家去吧!” 薛映棠边哄边心酸,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一抹,告诉自己──现在不能哭! 听到“回家”两字,窦姑娘似乎慢慢有了反应,瞅着她的目光逐渐回了神,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腾格里的声音从薛映棠背后传来。 “是谁?好大胆!敢闯入腾家?” 惨了……她心中暗暗叫苦。想躲,是躲不掉了,只得认栽地慢慢转身。 “哎哟,居然是你啊!” 腾格里眼睛一亮,惊喜地盯着今晚的第二个收获;完全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看来今晚他走的可是桃花运咧0咱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只可惜,见到了你,我只觉得冤家路窄真倒相,”薛映棠夸张地叹了口气,企图掩饰紧张的情绪。 “你身上有没有带剑?”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当然有!”她从怀中取出断情剑,在烛火下,剑鞘的银白光芒夺目得狂妄。尽管心下惴惴,此刻她也必须样作坚强无惧。 “来人!快来人!”腾格里大声疾呼,身后立刻站了几名属下。 “有用吗?” 薛映棠扯出锋利的一笑,无所谓地睨着腾格里。 “敢请您是贵人多忘事,不怕这些人全都丧命飞剑之下?” 这下子,腾格里原本的笑容立时敛了起来。上回的景象记忆犹新,恐怖得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让我们走!”她再坚定不过地说,一把拉住身后的窦姑娘。“没旁的商量,我还有她。 高举着到,她拉着包在长祆衣下的窦姑娘,缓步朝门口移动,腾格里等一干人不敢轻举妄动,与她形成目自相对的僵持情势,亦由房里到了大门。 “当头,不能让她跑了!”说话的是管事。 “无论如何,这回我们都要擒下她,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放过这次机会,就难保下次还找得着她!”。 “哇哇!尽管来,只要不怕死的,尽管来!” 现在不能露出一丁点胆怯,至少,她可以试试“人假剑威”这着棋。 腾格里果然面有豫色,而管事却在一旁不断催促。“当头,要当机立断呀!” 冷汗津津,从她背下成滴滑落。紧绷的对峙局面,几乎令她窒息,要不是拼着一股意志在撑,她真不知自己会不会哭出来。 就在这时──“数到三,你带着窦姑娘骑马快走,这里交给我。” 说话的正是卫逐离!低沉稳定的声音带给她莫名的安心,只是,她真的不愿再发生如上回那样的惨剧,所以仍有迟疑。 “当头,快呀!快呀!” 管事之声如擂鼓,越敲越急,越急越响! “别想了,我答应你,绝不杀任何一人。” 这头,他也忧急,于是给了她应诺。 “来人,上!” 腾格里终于下定决心,而在这同时,卫逐离也喊了最后的数字。 “三!” 薛映棠手搭着窦姑娘的腰,施展轻功往外急跃,目标是系马处;断情剑脱出其手,悬定半空,剑身虽未出鞘,银白色刺眼的辉芒却让每个人都反射地合眯起眼睛,接着便如故蝶穿花,轻迅地排过各人颈间麻穴,所有人根本还来不及动作就如木头般定立当常 腾格里再见断情剑发威,吓得口吐白沫,如今,对于这把剑,他是又想得又不敢要了! 第七章 窦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整个厅堂静阒得令人沉重。 “对不起,我还是晚了一步。”薛映棠试图打破这重若千斤的气氛。 “真是……真是给那腾格里大爷给……”听了街坊传来的消息,又见女儿裹着长衣回来,窦母还是难以置信,心疼不已。 窦姑娘低眼敛眉,久久不语,颊、唇没一丝血色。 “我明儿个就上腾家去,要腾大爷给咱们女儿一个交代!”窦父义正辞严地说。“定要他抬起花轿,风风光光将咱们女儿迎过去。” “不不!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还要送窦姑娘回去呢?”薛映棠大感不解。 话甫落,窦姑娘的父母、兄长六只大眼同时向她,均带了点谴责。 窦父代表发言:“女人嘛,嫁鸡随鸡,现下生米煮成熟饭,怨得了谁,还不就一个之‘命’字么?咱们女儿不嫁给腾大爷,又能嫁给谁?” 窦姑娘始终垂着头默默静坐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而窦兄也跟着表态:“是啊,现在还得担心腾大爷会不会因为妹子跑回来,有了藉口而不娶她呢!” 这……言下之意,是怨她多事喽?薛映棠怔忡地望着窦家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些人好遥远,面目好模糊,而她怎么努力瞧都瞧不清楚。 窦母似乎知道她脸色不对,连忙擎着笑脸打回场:“小兄弟,也真是难为你了,谢谢。” 薛映棠心知再留下来亦无法可说,于是向窦家人告别,拖着蹒珊的脚步快快地离开。 ※※※ “卫冷血,我错了吗?”她终于抑不?(: ) 第 4 部分阅读 窦母似乎知道她脸色不对,连忙擎着笑脸打回场:“小兄弟,也真是难为你了,谢谢。[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薛映棠心知再留下来亦无法可说,于是向窦家人告别,拖着蹒珊的脚步快快地离开。 ※※※ “卫冷血,我错了吗?”她终于抑不下脑里纷乱无序的茫然,对着断情剑,低低地问。 卫逐离的身形,随着碧光流现于她的面前。沉厚的声音没有说出答案,而是给了她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你错了吗?” “我……我不知道。”这就是她苦恼的地方,望着卫逐离的眼眸像是渴望春阳的新芽,她困惑地说:“本来我以为自己没有错,可是看到他们,我不确定了……” “老实说,我也没有答案。”平淡的神情里,流露出细细的关怀。 “这是不是你说的多管闲事?” “是!对我来说,确实是多管闲事!”他答得干脆。“可是,如果你置之不理,你就不是我认识十三年的薛映棠了。”这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反覆思索的结果。他可以带她看到人心残忍的一面,却无法希求她会有对此无动于衷的一天,因为,就是这样才是薛映棠,或许,应该这么说,就是这样才是──让他心为之动、情为之钟的薛映棠! 她哭了!听了卫逐离的话,她竟然哭了。像个孩子似地,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我很怕……我真的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撤下淡漠的卫逐离,他不再掩饰心底的温柔,略带暗哑地沉声反覆诉说着。 如果可以真想拥她入怀,轻轻抚着她的青丝!而今他能做的,只是陷在薛映棠的身侧,不断柔声宽慰她绷紧乍弛的不稳情绪,直到她累极睡去。 他真的希望自己具有坚实的力量,尤其在她脆弱的此时此际。 如果可以…… ※※※ “那把剑真是邪门得厉害,我看还是放弃算了。”腾格里对管事猛摇手。“宁可被会主责怪也好过死在剑下。” “当头,好不容易薛映棠现了面,凭咱们要查她的行踪不难,如今说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谁能赢得过那把邪门的剑?“腾格里还是不接受他的劝说。 “我知道谁能赢过那把邪门的剑。”管事胸有成竹地说。 “谁?” “薛映棠那丫头!”管事露出危险的笑容。“只要咱们早一步制住那丫头,谅那把剑也放肆不起来。” “晤……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要如何制住那丫头?”腾格里对剑的渴求在管事的层层剥解下死灰复燃。 “这个嘛,只要知道她的行踪,属下自有安排。” ※※※ 现下气候不比当时,过去入夜虽凉,身子骨倒还抵得住,可以遁入山林躲开腾家的追兵,如今是没法儿啦!而且,长安城应该不远了,进入长安城,腾格里的势力应该削弱许多,届时她就可以放下心了。 “天快暗了!今晚就在前头那家店打尖儿吧。”离长安越近,人集居的聚落越多,要找地方落脚,不是难事。 “你要小心,店家干不干净很难说得准。”身隐玉棒的卫逐离不忘提醒她,因为今晚是朔夜,亦是他的魂体最虚弱之日。 “我明白。” 顾店的是个身材圆润、颇有年纪的大娘,逢客人就笑弯了眼旁的皱纹,支使伙计热情地招呼客人。 “请问还有空房么?” “哎哟!姑娘真是厉害,最后一间房正空着等您呢!”大娘笑着道。 薛映棠见大娘和和善善的,也回了个诚恳的笑容。“嗯!那我订下。” “姑娘要去长安城是吧?”大娘瞧她的装扮,立刻知道她是打西边来的。“姑娘好好歇息,明天早些出发,赶个路,顺利的话就可以到长安城了。” “真的?”她大喜过望。 “当然啦!我在这里大半辈子了,还会不清楚么?”大娘笑了笑,边要伙计带客人到房间去,边交代他。“待会儿别忘了给姑娘送盆热水,净净手、净挣脸。” ※※※ “姑娘,送晚膳来了。”伙计边将磁棋盘碟放好,边为她斟酒。“这酒是别的客人请的,因为来往一趟赚了不少银两,所以就吩咐小的开坛,要请今晚投宿的所有客人。” “这什么酒呀?怎么味这么浓……”薛映棠不诸饮酒,于是问道。 “这是凉州曲酒!姑娘打来,难道不知?” 薛映棠尴尬地笑了笑,师父向来滴酒不沾,她自然没机会认识。 “那您可不能不饮一杯试试!”伙计笑容可掬,口沫横飞地推荐。“这福州曲酒就是以香味浓郁为特色,不少人千里迢迢来到河西就为品尝这个酒咧!姑娘可能没听过,在咱们这儿有句话说:“无凉州曲酒不成宴”。 姑娘若不识酒,好歹也喝个一、两口,见识见识,包您不失望的。” “哦?那好,我就啜口试试──”伙计如此的夸说引起了她的好奇。对于新的事物,她向来很有兴趣。“倒要体会体会‘无凉州曲酒不成宴’这句话。”说完,便仰颈钦下杯中的酒液。 “咳咳咳!”好呛!辛辣的味道冲着喉头,让她忍不住弯身长咳,好不容易平止下来,再抬起眼却发现怎么……怎么桌椅都有些倾斜……连伙计也站得歪歪倒倒……还来不及问清楚原因,薛映棠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人就这么厥了过去。 ※※※ “唔………”头好重,额角像是受针扎似地,疼得她皱起了眉头,口中禁不住逸出一声痛呼。 “薛映棠!” 有人在唤她,声音很陌生、会是谁呢?她挣扎着抬起双眼,没想到……叫、房间里却多出了许多陌生人。严格说起来,也不算陌生人,至少她曾经和他们打过照面──在腾格里家。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头还有点眩,刺痛也未消除;她摇了摇螓首,希望能让自己清醒些。 “这里的店家哪个敢与咱们当头为敌?”说完,他得意地举起一把长度特异的怪剑,亮在她的眼前。 银白色的剑鞘,柄上坠有碧绿色的玉棒正是……断情剑! 他是腾格里家的管事,上回就是他不断游说腾格里夺剑的,她识得;只是,断情怎么会在他手上?事关断情,脑袋再怎么沉、再怎么重,她也必须凝神面对。 “你最好赶快说出这把剑的秘密,否则,休怪我下手狠毒!”会主那边自是打听不出什么,这把剑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竟让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莲素会会主执意要得? 薛映棠暗自咬着龈肉,强迫自己清醒;这回,无论如何,她要保护断情! “不说!难道你不怕我对你施以重刑?” “呵……”她灿若星芒地笑了,眉眼弯成姣美的线条,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疾不徐地说:“要怕的,该是你吧!不怕剑伤了你?” “有你在我手中,我会怕吗?”一山还有一山高,管事使了个眼色,一柄大刀立刻架上她的粉颈。 “杀了我,你可就得不到你想知道的秘密了。”薛映棠还是噙着微笑:尽管很想抖落内心惧意,可是现在的她没有这个自由。 “果然好胆量!”他忍不住赞道。“那你想怎样?” 她斜睨了颈边的刀,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叫他们都出去;这秘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知道。” “我可不是傻子呀,薛姑娘!” “你放心,今晚是朔日,此剑 便与寻常刀剑无异,它伤不了你的;否则,你以为剑会任你握持吗?”不得已,为了取信于他,薛映棠还是说出了部分的真实,接着说:“至于我,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武功低微,构不成对你的威胁,何况这些人就在房外候着“晤……好!就依你!”忖量半晌,他决定撤掉其他人。“如今,房里没旁人,你可以说出剑的秘密了。” 薛映棠轻轻颔首,眸光流转间漾着盈盈笑意。“这把剑,铸以至刚至阳,放需蕴蓄夜月之柔之阴,刚柔并济,阴阳调和,方能发挥最大效力。这也是此剑在朔夜即失去效力的原因。” 听她所说确实合情合理,与实际状况对照亦无扦格之处,管事似能接受。 “倘若你要使用这把剑嘛……”柳眉微频,她刻意放慢说话速度,故作沉思貌。 “那要如何?”越接近他要的,果然越欠耐心。 “剑给我,我示范给你看。” 这句话登时让管事警戒起来。“你休想!” “你不用紧张,我没什么武功,寻常剑在我手上对你并不具威胁。”她平静地说,水眸直视着他。“如果你不相信,那这样好了,你拿刀光在我右腕划这口子。受了伤的右腕,就算是用剑也使不上劲儿、这样你放心了吧?” “这………”会有这么简单的事吗?瞧着谈笑自若的薛映棠,总觉得似乎太过顺利了,偏偏右腕受创对她是绝对有害无益的,这让他无从怀疑起。 见他犹豫,薛映棠索性抄起他拥在桌上的家伙,直接往自己的右腕上划了道口子,登时鲜血迸流,泛流在她玉腕上的血尤其显得惊心动魄。 眼见如此,管事确已无可怀疑,遂递交手中的剑。 伤口热辣辣地大量失血,她只得撑着,明明唇色已经逼得掺白,但她笑容犹在,手指握攀在剑身与剑 柄间的剑格之上,伤口自然而然对着玉棒。 “到底怎么使用这把剑?你快说!”这姑娘敢情是疯了,那样子会没命的,管事说话的语气忍不住急操了起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但笑不语,薛映棠以生命为注,要和自己的猜臆赌一回;如今便是在等待输赢的结果。 断情剑再度射放出耀眼的银白色辉芒,她的笑容渐渐加深,而管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你说今夜是朔日,它……它与一般刀剑并无二样。”他提出指控,却明显少了先前的强力。 “没错!我并没有骗你。”声音因失血而虚弱,但对断情剑的信心却使她的话蕴生了撼不动的坚定。看来,这回她赌赢了。“只是我让剑汲取其他的阴柔之气,如此,它就不再只是寻常刀剑了。” 银白色的辉芒愈烧愈炽,同样面无血色,管事却是惊骇所致。不敢多留,他快步夺门而出,领着一干部下仓皇离去。 “走了……都走了……”她的唇边有朵微颤的笑,失血后晕眩感却越来越强烈,拼着最后的气力,撕下一块襟摆裹住伤口,自点右肩的穴道。 勉力撑着不昏厥,兀自微笑地对着断情剑喃喃道:“我看……我们最好也走吧……” 薛映棠踉踉跄跄地步出房门,至于要走到哪儿去?这已经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操控的了…… ※※※ 朔夜无月,世界仿佛在一片幽黑沉暗里倾圯成墟。 薛映棠瘫坐在村外的井边,再也无力前进了。见碧流自玉棒缓缓涓出,她还是虚弱地跟卫逐离打招呼:“嗨……” “你!你真是太胆大了。”凝眸着她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面容,他确实感受到胸口在隐隐作疼。 “放心!死不了的!”扯动唇角却形塑不了一抹微笑。事实上,她倦极、冷极了。“还没学全擎云七式,还没知晓有关你的种种,我不会死的,我舍不得死!” “别说话,留点精神,嗯?” 她很想点头表示应许,无奈力不从心;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让她不得不倚着井壁,夜寒侵入,加上现在失血不少,冷意从四肢百骸狂恣攻进。在最终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他忧伤自责的铁灰色眸子,于是这么告诉自己──“我、不、能、死!” 眼睁睁地看着她软倒在地,卫逐离心头直如火焚刀剜。为了保护断情,他知道,她是以女子阴属的血气替代缺月换得他的现身!而他呢?当此危急之时,他能保护她么?如果连挚爱如亲人的她,自己都无法保护,那么空能驱剑使招又如何? 老天!他真的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看着她气息渐弱却救不了她! 假使可以,同她一般,他亦愿用自己的精魂交换她的血气!假使可以……静静瞅着她,或者,有法一试? ※※※ “什么!你确定?”男人微微侧低着头,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属下曾以言劝诱,腾格里果然把持不住,有心背叛莲素会。” “嗯。”他轻轻应了声。“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 “属下理会得。” “将来,莲素会往西域的营商利益,就全权交由你来负责。” “是是!”说话的人喜不自胜,脸上堆满了笑容。“属下对莲素会和会主忠心耿耿,一定会尽我所能,不辜负会主的期望。” “嗯……能这样想最好,我相信你是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不会像腾格里那样犯下糊涂事才对。”男人笑了笑,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而他亦没忘记念兹在兹的断情剑。“那把剑呢?” “呕……这……尚无讯息。”答得几分心虚。“属下会尽全力寻找的。” “最好是这样,我的耐心不是无限延期的。”十三年都等了,然而知道断情剑再出的消息后,他却再也无法压下得到它的渴望。“还有,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最好别妄想。” 被会主锐利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他唯唯诺诺地直应声:“属下晓得!属下晓得!” ※※※ 日昀明亮,炙热吻上她的脸,唤薛映棠悠悠醒转,睁眼所及,便是在她腕边的断情“姑娘,你……你没事吧?”盯着她瞧的是个村妇。她一早来汲水,就发现井边倒了个姑娘,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我没事。”她立刻小心地收剑入怀,扶着井壁缓缓站起身来,犹自刺疼的额角促她伸手揉了揉,昏沉感尚未检褪荆 “那就好!”村妇皱着眉,匆匆绕过她迳自打水,然后匆匆离去!单身姑娘倒在井边就是有事,她可不想惹事上身。 待目清神走,薛映棠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根本没逃多远,现在能站在这里,算是运气了;她无奈地笑笑,想到自下山以来,总是在逃、在躲,真是悲哀呀! 但,不对呀,她的伤……想到昨天的腕伤,她连忙翻过手腕检查,上头只有一线肤色疤痕。 “这怎么可能呢?”影影绰绰觉得事有蹊跷,直到想起昏迷前的景况。霎时,慌惧君临了她的理智,狂跳的心难以平静,强烈得几乎要破胸而出。 “卫逐离!卫逐离!”急急拿出断情剑,急急地唤着他的名。 没有熟悉的声音回应。 “求求你!卫逐离,你别吓我!”连声音都仰不住地颤了起来,眶里已蓄了打转的泪水。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日照下的玉律,也再无过去那种清澈澄净的青碧光泽。 狠下心,她伸出白哲的前臂,膛视的目光里有着决绝,再度举剑欲割…… “别……别……”就在即将剑落的瞬间,隐隐传来低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她确实听到了。 “是你吗,卫逐离!”由深俱到狂喜,只在这么一瞬。 虽然再无回应,可至少不再凄惶得无法思考,她必须相信卫逐离呀! 薛映棠露出宽心的一笑,口中喃喃地祈愿。在这之前,暂且等待吧,等待月华下的碧光如水,其中有他昂藏顺高的身形,如旧…… ※※※ 就快到长安城了,一路上行人多、店家也多,连吸入鼻囊的气息都和河西的大相迳庭。 “长安城……”对她而言,那是个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了。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和她在那里有个家。如今,眼见长安城就在不远处,薛映棠只觉恍若隔世。 岁月周流、连“近乡情怯”四字都已遗落无踪了…… 五日后,她终于来到巍巍长安了。从凉州到长安,这一路着实坎坷,有时想来不兔好笑,不过就为了印证师父的话么?否则,对她来说,终老牙雪山是极有可能的事。 的确,出了牙雪山之后的历练,可能是过去的环境无法给予的虽不致千疮百孔,却也沾染了秋凉的沧桑味儿。 独自走在长安城的大街,薛映棠不由得思绪翻腾。 “糖葫芦!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小贩扛着插满糖葫芦的长竿,从她身边走过,熟悉的叫卖声闪过她的脑际,那是她几乎想不起来的过去了。 “我要一串,谢谢!”她回头赶上前去,从小贩手中接过一串里上糖液而发亮的糖葫芦,当此瞬间,小时阿娘弯身递来一串糖葫芦的景象倏地鲜明了起来。 原来……过去是永远存在着,只是需要引子才能清晰显现。 就在她兀自沉思之际,街头传来唁喝:“龙襄山庄在城西发放布帛米粮喽!” “大家快去城西吧!”这一喊,原就热闹的市坊更是人声鼎沸,不同身份的人全都对龙襄山庄的义举有善意的回应。“端木老爷真是大善人,要不是每月靠端木老爷的施舍,恐怕咱们在长安根本活不了呀!” “端木庄主确实襟席非凡,不愧是江湖第一人!” 龙襄山庄之举挑起她的好奇,但旁人口中的端木一姓勾起的却是她的熟悉,印象中阿爹好像认识什么人就是姓端木……不管如何,她打定主意要去凑凑热闹! ※※※ 果然是人潮汹涌! 同样挤在人群中的薛映棠忍不住面露笑容,龙襄山庄的善行着实令她动容,不禁想:“真该让卫冷血瞧瞧这情景,看他还会不会坚持人心险恶?” “端木夫人来了!端木夫人来了!”就在此时,阵阵欢呼传来,民众争相前拥,薛映棠也伸长了颈项往同个方向看。 几位女子骑马缓步而来,为首的那名应该就是人们口中的端木夫人了。远远瞧,端木夫人身形窈窕,发绾成髻,衣着打扮有几分江湖侠女的英飒。 然而,当距离近得足以看清来人面貌时,薛映棠只能呆楞当场,直直盯着端木夫人,而丧失其他的感官能力。 许久,喉间地物哽得疼了,她才啪啪地脱口逸出,低颤的声如若细蚊──“阿娘!” 第八章 端木夫人言笑晏晏,态度温和,和随待的女婢一同参与发放布帛米粮的工作,现场又不免一阵歌功颂德。 会是认错人吗?在薛映棠纷扰的脑际有千万困惑,还未得解,端木夫人的形容便在眼前摇晃晃地浮动了起来,如同被风撩动的水面映影;当粉须滑落湿热,她知道那是渗泪的缘故。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突然跳下四名蒙面客,手上大刀直接往端木夫人伺候去;只见端木夫人心不惊神不慌,双袖一振,两柄短剑操持在手,和身材足足大她一倍的四名蒙面客缠斗。 下头的人群登时骚动起来,惊呼连连,大部分的人先逃为快,场面为之混乱失序。薛映棠心系端木夫人的安危,不管四周群众如何反应,仍是人立原地,屏息注视,断情剑已握在手中。 端木夫人独斗四人,丝毫不落下风,短剑迅如灵蛇腾矫,一时之间双方暂成平手。 薛映棠却意外地看到一名掺在群众里的汉子,飞刀夹在指间,正欲暗杀端木夫人。 “不妙!”眼看来不及阻止飞刀,薛映棠急喊出声的同时,一招“云踪燕影”使将出来。 只可惜她的功力不足,身子赶得及,剑招却稍嫌滞涩,少了制敌于先的捷锐,虽勉强架挡蒙面客的刀势,右肩却替端木夫人挨了飞刀。 蒙面客见行事失败,横了眼色,同时腾空跃起,离开了现常 “你没事吧?”端木夫人扶住吃痛而脚步不稳的薛映棠,关心地问。 “小伤,不得事的!”眸光向端木夫人,唇边的笑很轻,情绪的波动却相当剧烈。 “姑娘,真是谢谢你了。” 为什么端木夫人瞅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坦然平静?仿佛……是对陌生人?浓重的失落感袭来,竟使她怔立当场,无言可对。 “为表谢意,请姑娘到寒舍作客,如何?”端木夫人爽朗地提出邀请。 反正暂时无处可去,那么就去见识见识众人推崇的龙襄山庄吧。“那我就打扰了。”忍住心里泛起的惆怅,薛映棠微笑回答,目光却怎么也离不开端木夫人神似阿娘的容颜。 ※※※ 龙襄山在坐落于终南山脚,庄而不华的宅第确有雍容古风,能与她先前听闻到的端木家风范相匹配。 “我回来了。”端木夫人挽着薛映棠直接进了大厅。 “你没事吧!”迎上前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此人身材魁伟。风度洒然;正是龙襄山庄庄主端木铎,武林同道公认为当今江湖第一人。 “我没事,多亏这位姑娘替我挨了飞刀。” 端木铎这才定睛瞧向夫人身旁的薛映棠,浓眉若有所思地飞快皱了一下,随即平复。颔首沈声说:“多谢姑娘!姑娘的伤……” “没什么,已经上了药,不打紧的。” “敢问姑娘芳名?”他接着问。 “敝姓薛,名叫映棠,映雪的映,海棠的棠。”她微笑应道。 “薛、映、棠?”端木铎大喜望外,目光如电地打量着她,继续问:“令尊可是薛汉登?” “是的………”她也圆睁了眸子,回视木铎。“莫非庄主识得家父?”真是如此,也难怪当初觉得“端木”这个姓听来有些熟悉。 “我与汉登可是好兄弟呢!”他长长叹了口气,哀拗地说:“唉……十三年前,你父母为奸人所害,死在河西,我派人寻获遗体,就葬在终南山;当时,没寻着你,以为你为奸人所擒,这些年虽仍持续探听,却始终没你的消息。没想到今日见你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父母泉下有知,当可瞑目了。” “多谢庄主为我爹娘立坟造墓。”她抱拳深揖,诚挚万分。“是我太不孝了。” “怪不得你!怪不得你!”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父亲长我数月,以后就喊我端木叔叔吧,可不能见外,嗯?” 端木夫人表情温和地瞅着她,柔柔笑了笑,转头对丈夫说:“想来也是缘分,才能多年后不期而遇,就让映棠在咱们这儿多位几天吧!” “这个自然!别说几天了,映棠想住多久,龙襄山庄都欢迎。”并且朗声吩咐下人:“福嫂,带小姐到客房梳洗歇息,今夜咱们要为映棠洗尘。” ※※※ 热闹的晚宴过后,薛映棠只身漫步向暂居的房间。 寒露凝重,如钩新月像是罩了层水织的薄纱,显得遥远朦胧,清冷夜风自她身边呼啸掠过,惹动衣袂飘飘、青丝飞扬。 合该是个良宵佳夜的,然而,纷至沓来的思绪却令她感到不安以及前所未有的孤寂。从什么时候开始,断情剑的地位已经被“卫逐离”三字取代了?哦,不只是取代,还有更多怎么也淡释不了的浓稠情绪…… “卫冷血究竟如何了?”她喃喃自语,有些失魂落魄。 等待,原是一种信任的祝祷,但慑情的等待却不宜长久。 这几日下来,对他的等待,已经长成利牙尖齿,在她心间任恣啃咬啃噬,于是,只得让痛楚凌驾了一切。尤其,在夜晚,在应该有碧光出现的夜晚……难道,当时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出于自己的错觉? 还有,那位端木夫人。 乍见她的震撼仍旧记忆清晰。的确,她不大记得阿娘的容貌了,但直觉是那么地强烈,端木夫人和她记忆里的阿娘两者形象的叠覆又是如此相契。 难道,这也是出于自己的错觉? “卫逐离,你究竟在哪儿呀!”眼望蟾月,炫然欲泣,薛映棠哀哀地唤着。对比今晚在厅堂的人声哗然,此时此刻,于然一身的孤独感格外难抑。 仿佛是感应到她的真心,竟然有股碧光自断情剑倾出,在她面前缓缀成流,其中,有她日夜想望的身影。 卫逐离! “好久不见了。”刚毅的线条在唇角的勾动下柔和许多,睨着她铁灰眸子显得有些疲 惫,目光却温暖极了。 “啊!是你!”薛映棠掩口轻呼。 “当然是我。” “你……让我等了好久。”幽缈的语气,如夜岚。 “傻瓜!”他的呵斥里流露出两人之间独有的亲蔫。“断情陪伴在你身边十三个年头,不也都是同样的情况么?” “同样么?”他的话让薛映棠怔怔地问起自己。与断情剑的十三年相依,识了卫逐离之后的种种,景象交错迭起,五味杂陈中却有一丝清明憬悟莲浮而起。于是,她用力地、不断地摇头,眼眶也红了,带着几分执拗地说:“不一样!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坚持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趣。 “很多很多不一样。” “哦?”卫逐离双手交抱胸前,等待她的解释。 她却抿紧了唇,仰望他带笑的眸,神情漠然,不发一语。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过了好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学──你──”放慢说话速度,声音里却透着厌烦,薛映棠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一见他闪过蹙拢眉峰、面露困惑的样子,她就再也伪装不下,噗哧笑了出来。 “你戏弄我?”这敢情好,适才那个陌生的她,还真让他觉得奇怪例! “冤枉呀!是你问我的嘛,‘哪儿不一样?’我就实际表现一下啰!认识你之后,当然就有所不同啰!”灵动的水目笑漾开来,一眨眼就十分潋滟。“你都是这样的,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还有,向来都不重复回答问题。” “我是这样子的么?”卫逐离失笑地摇摇头,拿她没法子。“你这古灵精怪的家伙!” 凝眸向他,薛映棠嫣然一笑,柔柔地说:“你……你也不一样了。” “哦!是么?”敛起表情,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她的话也在脑里转了一圈,卫逐离别有涵义地轻轻应道:“是呀,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了。” 在心底很多话还没跟他说之前,薛映棠决定了……“你双臂伸开平举。” “做什么?” “你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做嘛!我又不会害你。” 卫逐离真依她所言,双臂平展开来。 “对对对!这样很好不可以动哟……” “你究竟要做什么?” “欢迎回来!”卫逐离的话才说完,她的身子便扑上来,双手环上他的颈项,一把抱住泛着碧光的魂体,埋在他的胸膛。这是几日来,她最想最想最想做的事。 心头因为她的举动而猛然震颤,竟令他仁立当场,一时之间,情潮澎湃,片语只字怎么也无法成形。 许久,卫逐离才终于沈声回应,微带梗音。“是的,我回来了。” 然后,悄悄折叠起臂膀,将她圈在怀里──即便无法真正抱住她娇柔的身躯,但何妨呢?在很多事情尚惑前,就许他们俩偷个晌、贪个欢吧! ※※※ “腾格里的事,解决了吗?” “是的!已经办妥了。如今,过去腾家的所有事务都由我接手主持。” “晤,好。”男人点个头,简短地说,脸色沈凝得令人胆寒。“替我注意有无可疑之人,这里最近不大安宁。” “哦?会主是指什么?” 男人睨了属下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迳自问道:“莲素会的第一规矩是什么?” “背叛者死。”他答得俐落。 “知道就好。”男人微动唇角。“腾格里尚且如此,那么情节比腾格里严重的话,又该如何处理?” “万箭穿心而死。” “你说得很好,但愿,做得也能这么漂亮。”泛起冷笑,他说。 “属下……”做得这么漂亮?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期然对上会主犀利的眼光,他困难地咽了咽口水,寒意自背脊爬上心头。“属下确实将腾格里处理掉了,已经替会主接管他在河西的势力。” 男人维持冷笑的表情。“没有人会在身边豢养一条咬主子的狗。” “是……是……” 睥睨躬身作揖的属下。 狗呀,不过分为两种,会咬主子的和不会咬主子的。 “至于那把剑,听说你也有兴趣?”对于某些事,他可以暂时装作不知情,但对于断情剑的偏执却是根深抵固,容不得有丝毫偏差。 “不不不!属下不敢!”他急忙否认,一颗心从胸口跳到了喉咙。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男人笑容扩大了,暗室里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沈声地再次宣告:“这把剑,我是一定要得到。”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头和身体弯压得更低了。“属下会尽力达成任务的。” 等你达成任务?男人不语,只是轻蔑微笑着。 ※※※ “照你这么说,是这个地方怪异喽?”指节在下颌来回摩学,薛映棠站在窗边暗自思忖着,破窗而入的月华在粉颊抹上一圈清透明亮。 “确实是在进了山庄后,才感觉到有股气穿过玉棒,贯注在我的魂体里,源源不绝。”他颔首道,神色淡淡。“否则,据我的估算,非到望日无法现身。” “当时,你用己身元气经由伤口导入我的血脉中,阴属之气自是大伤,同时也会损及魂体的阳底之气。能够让你恢复如此迅速,可见龙襄山庄必有异物,此物不是与你肉身有关,便是天下至阴至寒之物。”她细细推敲,然后轻叹了口气,说:“唉,看来我得待在这里,好好查深一番。” “怎么,有什么不妥么?”卫逐离听闻她的叹息,于是流露出关切。 “没什么啦!”她忙不迭地摇头否认,却在他炙热的了然目光下竖了白旗,迷惘地问:“卫逐离,这世上会不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 “也许有了。”他不置可否。“怎么了吗?” “哎,我不晓得……端木夫人和阿娘……”话还没说完,薛映棠就急急迫自己断念。“不可能的,阿娘已经不在了,她不会是阿娘的。” 她不知道要怎么排解心里针铎相对的矛盾,不敢奢望端木夫人就是阿娘,隐隐约约又有种盼想十三年,她已经习惯不去想阿爹。阿娘,专注过自己的生活,孰料来到中原却遭遇这样子的事。蓦地想起师父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当行之路,该是你走的,想避也避不开”。遭逢这些,就是她注定得走的路么? “如果她是,那么她就是;如果她不是,那么她就不是。事实不会因你而改变。”碧色的光芒微露凉沁,里在其中的卫逐离却运起暖意,对她说:“既是如此,又何须患得患失?” “嗯,谢谢!”她接受他的说法,于是嫣然一笑。“果然,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这些话,除了你,也不知能向谁说去。” 卫逐离微微笑了。 “对了!我还没学全擎云七式。”暂时平复忐忑薛映棠飞快地眨了眨眼,提醒他。 “我向来守诺,你放心!不过,但要等你的伤痊愈之后。”他知道她右肩受了轻创。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啦!” “你别逞能,我可不想再次大伤元气。” “嘿嘿……”她惭愧地笑笑,声音柔媚了起来。“谢谢你哦,当时真是让你牺牲了。” “所以,我不能不教全擎云七式。”瞧她没反应过来的茫然样,卫逐离接着解释,表情甚是严肃。“若非为了执守重守诺的原则,当时何须自损元气?” 啊──内、伤!还以为可以听到什么窝心话,差点忘了卫冷血的独门绝活儿就是泼冷水,俏颜登时垮了下来。 说真的,对他来说,这确实不是违心之语。因为,无法肯定从什么时候开始,“守护她”已成为卫逐离心底最不容更改的应诺。 ※※※ “你就是薛映棠?” “哎哟!”一只大手突然从后头拍上她的肩而且奇准无比地压在她那“不碍事的伤口”之上。 “抱歉!”那人回身一转,已在他的面前。“我忘了你的右肩有伤。” “没……没关系。 “我是端木磊。”眼前的男子年约弱冠,说话时刻眉放肆地斜斜挑起,丝毫不掩飞扬跳脱的奕奕神采,俊秀端正的五官另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听说,是你救了云姨?” “说不上救。”疼痛感稍褪,她展了个善意的笑容。“不过,我是薛映棠没错!” “看你这样……”端木磊上下打量起眼前身材娇小的女子。今晨刚随商队从河西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有名贵客暂住家中,于是他便好奇地寻来了。“看起来实在不像……” “不像什么?”薛映棠回瞪他。这人未免太肆无忌惮了吧,盯着她的目光好似在掂货量物一样。 “云姨武功这么好,怎么看你也不像能救云姨的高手!”他摇摇头,满脸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可以切磋切磋武功,不过看你步行、站立、吐纳……没一样具有高手的内涵。” “没错!我确实才刚开始习武,所以只能替端木夫人挡下暗器。”他的话还真是诚实,直率的反应倒让她灿烂地笑了。“如果我真是武林高手,也不会笨拙到让自己受伤了。” 落落大方的自然态度,柔于春水柔于风的笑容,让端木磊热辣辣的目光镇定她的俏容,竟目不能移。 “有什么不对吗?”见他突然发起呆,她奇怪地问。 “没……没什么。”看她星眸圆睁瞅着自己,端木磊不由得脸上一热。“听娘说,你会在这里长住?这样好了,就由我带你熟悉这里的环境,如何?” “不会麻烦你吧?” “这是待客之道嘛!” “这样啊,那就有劳少庄主了。”有个人领路介绍自然是好,不过,这个端木磊怎么突然有礼了起来?薛映棠没想太多,只觉这人怪里怪气的,心里念兹在兹的是要替卫逐离查探的事情。 端木磊确实很尽职,领她走遍了龙襄山庄,途中还不乏妙言笑语,让她觉得很自在。 “这里是寒碧池,名字取自‘养成寒碧映沦漪’。” “嗯……果然是名副其实,真的好美!”眼前景色让她忍不住脱口赞道。 居住了十三年的牙雪山亦有不少湖影泊踪,总是静幽幽的,困着林野木森、人迹罕至而更添几许神圣隐秘。龙襄山庄的寒碧池就不一样了。水色如翡,金光烁耀,开阔平和中自有恢宏大度,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瞧见那个亭子了吗?有没发现特出之处?”手指向湖心,端木磊噙着迷人的微笑问道。 “哦。”湖心确有一座八角亭,听他这么问,不禁仔细观察起来。 他双手反剪于后,闹闹地等待她的答案,饶富兴味地盯着她专心遥望的神情。 “哎呀!我知道了。”她轻呼出声,立时笑容桑放。其实很明显嘛,只是适才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亭子的架构、形式上,反倒忽略了。“无路可循、无径可通、无船可往。对吧?” 他轻轻颔首。“听我爹说,那儿原是百年前某位武林高手的故居,后来咱们兴建龙襄山庄时,为了造湖,便拆了废弃的破屋,在原地益了这座‘砌雪亭’。爹爹对那位武林前辈很是崇敬,所以亭可瞻望、可远观,而无法游赏。” “端木庄主真是性情中人,想得这么周到!” “我爹就是这样,对于心中坚持之事,总有他自己的想法、做法,旁人是影响不了的。”端木磊很是自豪,说得眉飞色舞。 “端木庄主、端木夫人真的很好……很好……”垂首半敛眉,她轻轻地说;想想自己与父母缘浅,心里没有浓稠的悲伤,只是难免有些黯然。 “是啊!我以身为端木家的一员为荣!”语带骄傲,他说,未曾发觉她极其细微的心理转折。“既然你也喜欢这里,那就住下来吧?我爹和云姨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云……姨?”她刚刚就想问了,为什么他会称端木夫人为“云姨”? “是啊,云姨是爹爹的续弦,不是我亲娘,但对我比对亲生儿子还好!”端木磊丝毫不掩孺幕之情。“喂,我是说真的,你不住下来么?听说你爹和我爹也是故交,不是么?” 住下来?离开牙雪山后,不是没有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她却总觉得并非停泊的定点,对龙襄山庄、对端木家亦若是。 再温暖,也少了“家”的感觉……她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 待在龙襄山庄几天,她可以感受得到庄里上上下下都对她很好。庄主和端木夫人自不用说,总是很亲切、很关怀;也许因为端木磊是独子,所以自从山庄里多了个她,几乎天天抱着她到处跑,即使是去办正事也是如此。 这些她都很感动,然而,透不过气的感觉却让她格外期待夜晚的到来。 夜晚,独她与他的时间。以相依十三年为起点,两人携手从河西来到中原,这些日夜累积的共处,悲欢喜忧早已相互杂探、无分彼此了,与白画时分众人的热情对比,她更加体会到卫逐离与自己之问的牵系是如此平实又如此深刻,既柔,且韧。 “练剑的时候要专心。”见薛映棠若有所思、微微出神的样子,他板起了脸,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哦,对不起!”她是知道他的,习武就是习武,半点马虎不得,所以连忙认错。 “如果白天太累,晚上就别练剑了。”卫逐离淡淡地说。 “不不不!不累!我不累。” “我明白你并不喜欢习武,现在有龙襄山庄为依护,实在没有习武的必要了,不是吗?”语气仍是轻漠的,卫逐离凝视她的剪水双瞳,目光里却蕴了许多情感,温柔而哀伤。 她频起眉头,觉得不解。“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呀!” “有没有想过不重要。”他微微笑了,笑容?(: ) 第 5 部分阅读 她频起眉头,觉得不解。[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呀!” “有没有想过不重要。”他微微笑了,笑容里却找不到一丝欢偷。“重要的是──这是事实。” “你怎么了?以前的你不会这样的。”这样的卫逐离,她觉得好陌生。以前的他虽然多是这般淡漠的神情,笑也很少开怀放声,但……眼前的他,却在同样的表情下,隐隐渗出悲戚的味道。 “不会这样么?”话浮在唇边,很轻,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倒希望现在能和从前一样。”没有再说什么,卫逐离化为碧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里去了。属于他的……家?还是牢笼? 希望现在能和从前一样?他是什么意思?“喂喂喂!卫逐离!卫冷血!卫断情!”她之前的一点点分心是因为思绪飘到他身上,薛映棠对着玉棒喊了几声,全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跑了? “好嘛好嘛!不理我就不理我!”断情剑没有动静,她难得点燃的火气也冒了上来。“反正你一向都是高兴出现就出现、不高兴想闪人就丢下我。反正……反正……。对你来说,本来一切就都无所谓,也不用解释!” 明明知道自己讲的是气话,明明知道听了这些话最后难过伤心的是自己,她还是一股脑儿地全倾了出来。 果然,到后来连泪水也跟着决堤泛滥。 “别哭了。”不掩温柔,卫逐离轻轻地说。他并非如她所言那般,更何况见她若此,他怎么狠得下心不闻不问?于是再度迸着青光现身。 这回,换她不理他,退自背过身去,衣袖一边抹,眼泪一边掉。 他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启齿。与人比武,再强的对于只要有招都有化解的方法,可这时该怎么去打破推心的沈默呢?好困难……静默许久,他终究还是先开口了:“我……我没有不理你。” “你知不知道我很伤心?”依旧背对着他,闷闷地低声问,还带着流泪后的些微鼻音。 “唔。” “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你究竟当我是什么?陌客生人?”薛映棠缓缓转过身来,双眸微红,与他四目相对,犹有未干的水珠凝在扬起的眼睛上。“逐离,你可以不必告诉我,但是你不能甩头就走,别让我觉得自己对你来说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这样,我会觉得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 她说得认真,他听得动容。 “不!不是这样的。”表情凝敛,语气铿然,卫逐离深吸了口气,接着娓娓道:“我只是觉得,倘使龙襄山在可以护着你,那么我……” “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是么?”见他欲言又止,似乎很难解释,索性接下话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内心却相当清明。这,绝不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是一种怀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很难不去怀疑自己继续存在的必要。当初魂体现世本是无意的举动,时至如今,却因为与她的深深牵绊而再难置身事外、再难逐离这扰扰红尘了。 面对薛映棠,现在情绪起落的他不是英雄,只是个平凡男人,而又怎能希求她去接受这样的卫逐离? “其实,对我来说,你从来不是英雄。”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语,她轻轻地说,沈淀收敛好的心湖此时澄澈如镜。“你所给予我的,也不单是保护。对我的意义更非别人能够取代。” 卫逐离凝视着她,翻涌的情思却更加澎湃;正如此时此境对人,难以只语明心迹。 微微勾动唇角,最后,仍旧出了声,低沈略带暗哑。 “练剑吗?” 而她,一笑嫣然,向他点了点头。 第九章 端木家崛起自经营贩马生意,亦即自西域买马再向中原贩售,当财力越来越雄厚,拓展的商业层面便愈形宽广。同时,木铎的乐善好施、济弱扶倾更让武林同道人人敬服,公认其为江湖第一人,树龙襄山庄为天下第一庄。 “棠儿,右肩的伤都痊愈了吗?”端木铎关怀地问。 “嗯,都好了,谢谢端木叔叔。” 他满意地点点头,和坐在身边的妻子对看了一眼,说:“我和夫人商量过了,你父母原先都是江湖里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无法亲自授你武功。如果你不嫌弃,就由夫人先教你一些,等你小有所成,我再将端木家家传的“销虹剑法’授予你,你看如何?” “这……”薛映棠沈吟道,秀眉微频。老实说,她打从心底不喜欢动刀使剑,武功再强有什么用,徒染风尘罢了。如今,有卫逐离授她“擎云七式”便已足够。 “如果棠儿不想学,那也无妨你端木叔叔只是善意,没有强迫的意思。”见她迟迟未言,端木夫人开口道,语气爽朗,毫无介怀之意。“还是,你已有了师门,不好另学武艺?我们算是你的亲长,不具师徒之名分,这样应该就无妨了吧?” 这反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资质驽钝,恐怕学不好高深的武功。” “棠儿怎么这么说?真是太谦虚了。”他抚掌大笑。“我听夫人说,当天你施展的剑招俊秀绝妙,宛出名家之手。” 呃……卫逐离听到了可能会昏倒,她使的“云影燕踪”可是连他的半分火候都没练到呢!赧然笑笑,有些尴尬地摇头否认:“没的事!没的事!” “听说,你还有把很特别的剑?” “嗯,是当年爹娘留给我的。” “可否借我一观呢?”摇摇头,端木铎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习武之人什么都能忍,就是听到秘稷、神器心痒难搔、无法克制。” 薛映棠当然不会拒绝,立刻自怀中取出断情剑,交予端木铎。 “嗯……果然特别。”端木铎仔细地反覆审视,银白色的剑身逼得他稍敛目光、微缩瞳孔。 “既然有这么特别的剑在身边,若是没有善加利用,岂不可借?”观赏完后,他便将剑还给了薛映棠,笑着说:“那就让夫人先教你几套基本剑法,有空还可以找磊儿过过招,对于切磋武学,他可是乐意得很!” “这……嗯,那好吧!”事到如今,似乎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希望叔叔、婶婶不会失望才好。” ※※※ “你的资质很不错,底子也算强,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必能在武学上有所成就。”端木夫人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刚刚和薛映棠稍做比划,她发现这孩子的练武资质非常之好,虽然因为实战经验太少、身手较嫩,而无法将划招应用得十分顺手,但领悟力和基本底子都相当不错。 她尴尬地笑了笑,在这方面她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怎么了?”端木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于是问道。“是不喜欢习武?还是不喜欢跟我学剑?” “不是的!我只是……”夫人的关怀如此真诚,温温和和的态度和神情总觉得像是阿娘在和自己说话一般,于是,薛映棠不想对她有所隐瞒。微微侧低了头,她嗫嚅地说:“我……我根本不喜欢练武功。” “傻孩子!”闻言,端木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瞅着她的眸光带着宠溺。“既是如此,刚刚在大厅时怎么不说呢?” 这……当时的情境,教她怎么说得出口呢?薛映棠没有答话,不安地咬了咬下唇。 “没关系,我不会逼你的。”端木夫人看出了她的忐忑,直快地说。“至于你端木叔叔那儿,我去替你说清楚,这样好吧?” 她言语中的体贴善意煞时缘上心头,使薛映棠不由得感动得抬起头来,恰巧对上了一双温柔慈蔼的眼瞳,于是缓缓倾出潜藏多年的心底话,没有哭泣,表情沈敛平静地说:“我知道阿爹、阿妮的武功都很高强,可最后他们却也是因武林纷争而丧命。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在想,如果阿爹。阿娘不会武功,只是寻常老百姓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离我而去了?” “棠儿……”抚抚她的肩,凝止的容颜让她的心忌地一拧,疼了起来。 “我没事的。”薛映棠努力挤出一抹笑,想起卫逐离曾经对她说的。“当时我年纪小,不明白这些杀戮之事,现在回想起来,阿爹、阿娘当真是用尽心力保护我。为此,我要活得开开心心,不能让阿爹、阿娘担忧。” “棠儿,你很懂事。”端木夫人深深地说,怜惜的情愫越发浓了。 这个时候,一名女侍捧着茶碗走了过来。“夫人,用药的时候到了。” “哦!好!”端木夫人接过茶碗。 用药?薛映棠双眉轻拢。“端木婶婶身子有恙?” “我这是经年累月的病根子,早就习惯了。她笑笑,并不介意薛映棠的问题。 “可否借映棠一瞧?”那药的气味似乎……怪怪的! “嗯。” 碗中之药汤澄碧见底,近鼻一嗅竟隐隐有股躁气。“这药服了多久?大夫有说其中处方么?”如她所料没错,这碗药大有玄机! “这药服了十多年,有什么处方我也早就记不清了。”端木夫人诚实以对。“棠儿对歧黄之术有研究?” “称不上研究!只跟师父学着识些草木药五。”薛映棠微笑,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那么,这药是治什么的?” “头疼。”端木夫人比了比□额中央。“十几年前,有回练功气血上冲,以后便有了头疼的病根子。” “可否请姐姐将熬药的方子给我?”薛映棠转向旁边的女持,绽了朵亲切的笑容。[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当然。” “棠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端木夫人难得地微蹙起眉。 “若有什么,我一定会踉端木婶婶说的。”她说得肯定。“那么,练功之事……映棠就只好对不住了。 ※※※ 天有银瓶泻浆,洒落秀肩碧清冷水光。 合起眼,长长地吁了口气,薛映棠收柬劲力,双臂缓缓自胸前垂放。 “现在你已学全‘擎云七式’,往后常加练习,用心体会变化,欲自保 保人基本上应该足够了。”在旁观规的卫逐离点点头说道。 “嗯,我知道。” 想到了白日的情形,于是他问道:“既然端木家有意栽培你,错过这个机会岂不可惜?” “不!我不喜欢习剑──”她固执地抿紧了唇角,直直瞪着他。“这你不是最明白的么?” “我瞧你学‘擎云七式’学得那么起劲,只道你是转性了。”卫逐离微微一晒。 “才不呢!那是因为授剑的是你。”她连忙解释,嘟哝着说。“更何况,我和端木家非亲非故的,即使我真转性呀,也不会贪学端木家的家学。难道,跟你学还不够么?” “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我的剑术?”亲疏之别在她的回答里自然表明,这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语气柔软了起来。 “这还用说?当然是你唆!”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还是一个样,太容易相信人了。”卫还离见她说得决绝,忍不住叹道。接着沈声问:“对端木家你亦是如此信任么?” “我想……”她认真地测头凝思,而后认真地回答他:“是吧,我没什么好怀疑的呀!” “我觉得你多少还是要提防。”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好提防的?”他冷漠的态度令薛映棠有些不悦,声音虽刚,表情却幽黯了下来。“端木叔叔、婶婶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如果……如果阿爹、阿娘在世,必定也是这般疼我吧……你不明白,有时我会很难过、很难过,他们对我这么好,我不仅无以为报,甚至,我从未想过要在这里久待。这种自责,你能体会么?” “我明白的。”一路走来,他会不明白么?卫逐离心卫微叹,即使口气清淡也难挽满心的关怀。“只是,你不能否认,这里确实有让人必须提防的原因。想想吧,你不是觉得端木夫人的药汤有异么?这事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 “这……”卫逐离的话让她登时目瞪口呆。确实,她隐隐约约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一直不愿真正去思索这个问题;现下从他的口中说出,她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了。 好半晌,咬了咬唇瓣,她幽幽地接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真的不想轻易怀疑,这样的话,我会很讨厌自己,那个老是揣测别人心怀恶意的自己……” 卫逐离静静地听她说,想想自己,有些无奈地笑了。原来,他就是让她讨厌的典型。刻意略过心底的一丝苍凉,他选铎转移话题。“那药汤究竟有什么不对?”这方面,她确是一流的。 “我不确定判断对不对……”她轻声回答。“里头似乎放了青石胆……不会的……青石胆这么难寻……”话到后来,成了她百思不解的自喃。 “哦!青石胆是什么?” “炼丹药材有四黄入石,青石胆就是八石之一。其色青绿,状似琉璃而有白纹,味酸苦,素有解忧之效。”她娓娓地解释,声清音脆。“只是,这青石胆向来难寻,非极平地无以觅之,以前咱们若要青石胆,往往都得向来自西边的沙漠商人买,那是十分稀珍之物。如果说十数年都不缺断用以为药,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对龙襄山庄而言,倒没那么困难。”卫逐离心念一动,沈声慢道。“你莫忘了,端木家做的是马匹的买卖,向西求石,机会多如牛毛。” “若真的是青石胆,那可不妙!”他的想法显然可以圆说,这让薛映棠急了起来。“送来的药材里,有苍术、巨胜等木草,性俱阴寒,若是配以青石胆长年服用,可是会遗旧忘事的。” “看来,这龙襄山庄内藏玄机──”受困于魂体,有太多事情他是有心无力,而现下越来越复杂的情势,使他忧了起来。“你自个儿要小心点儿呀!” “我知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适才卫逐离要她提防的话是正确的,然而,这种承认却让她觉得神伤。“卫逐离,为什么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让我觉得……好倦!” 世事,难道不能求个简单纯粹么? ※※※ “什么?在长安城里瞧见薛映棠?” “是啊,当头!她和龙襄山庄的人走在一块儿。” “龙、襄、山、庄?”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犯得着得罪龙襄山庄吗?”当头虽然换了人,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这个小丫头追查不舍。“龙襄山庄咱们得罪不起啊!” “这我知道!这我知道!”他心烦意躁地挥挥手,赶部下出去,嘴里喃喃着:“这就难怪了,难怪会主近来不再急着要我找那小丫头……” 越是这样,他越想得到那把让会主势在必得的剑。屈居人下这么久,也该是他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 ※※※ “嘿!你在做啥?” 一只大手猛然拍上肩头,惊得她心跳漏拍,定了定魂,薛映棠翻翻白眼,嚷道:“喂!你不要老是从后面吓人好不好?” “果然厉害,一猜就知道是我。”身形一晃,端木磊俊秀的面孔正大刺刺地摆在她眼前。 “除了你,没别的人会这么无聊!”她没好气地说。 “看你独自从边门溜出来,我当然要跟着保护你的安全唆!”他懒懒一笑,眨了眨眼,有种轻佻肆恣的味道。 她迳自往前走,他呢,就亦步亦趋跟着。“难道你没正事可做吗?” “谁说没有?”自认理所当然的情况下,端木磊提高了声音。“保护你不就是最重要的事吗?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你说什么啊你!”薛映棠几乎急得要跺脚了,她知道端木磊没有恶意,只是这样被跟得牢牢地,有时真的会觉得很烦──就像现在。 “没事没事。”他连连摇手。“你一个人跑来长安城,究竟要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斜睨了他一眼,表明她的不耐。 端木磊耸耸肩,识相地闭紧嘴巴,脸上却仍是一贯的嘻哈,反正……跟着她就对喽! 只见她乐此不疲地跑了好几家药铺子,怀里且揣满药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买这么多药做什么?是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微怒地膘了他一眼,小嘴儿一努,这会儿连话都懒得说了;看来,这些日子她和卫逐离的相识相知,不知不觉便将他的某些习惯化做自己的。 “要是有什么病,可要说哟!”事关她的生死,他就不得不试着持虎须了,喋喋说道。“对龙襄山庄来说,要找个再世华伦来治病倒不是件难事。” “你再这样跟着,我肯定会窒息,原先没病的,现在也有病了。” 就在端木磊准备继续晓叨下去的时候,前后却遭到四个高头大汉围夹,凶煞的表情显然来意不善。 “姑娘,我们当头要找你。” “当头?”樱唇一抿,晶亮眸子里盛满盈盈笑意。“很抱歉,我现在没空哎!” “嘿!看来你身价很高嘛……”端木磊不知死活地插话调侃。 薛映棠没理睬他,说:“是要找我,还是要我的剑?” “两者都要!”说完,四人手上的家伙同时往她娇小的身子招呼去。 她心理早有准备,俐落地挡过第一波的攻势,被迫丢开手中的药包,趁个空隙掏出了怀中断情剑,和他们斗了起来。这时,不得不庆幸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练剑。当此危急才能脸不红、气不端、心不慌,见招拆招尚游刃有余。 “喂!你们太不公平了吧?都不跟我打?跟一个弱女子打,有什么意思?”在旁的端木磊忍不住哀哀抱怨;英雄救美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当然不会放过,朗声一喊:“映棠妹子,你莫怕,我来助你。”擦身而上,不甘寂寞地加入战局,形成与薛映棠各对付两个的局面。 薛映棠初使“擎云七式”,虽无法随心所欲、意先于剑,但这套剑法身形轻迅、剑势灵动,一时之间,两个高头大汉亦难伤她毫发。倒是那位看起来颇有两把刷子的端木磊,“哎哟”一声,左臂已被划了道浅浅的刀痕。 时间越久,薛映棠对于“擎云七式”的实战应用就越发熟练。刷刷两声,“落霞孤骛”平膀而出,剑铎上指,似东却西,趋上击下,一招两剑,分刺对手手腕,只听得“眶当”两声,两人手上的大刀尽皆落地。 没放松半刻。她立即纵身跃入另一个圈子,再以“秋鸿有信”逼退另两名大汉。 “回去告诉你家当头,要他最好死心,因为我是不会议刻的。”清越的声音宣示毫无商量余地的坚决。“无论如何,绝不!” 四个高头大汉既愕然又挫败,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输给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姑娘,然而刀在地、血在淌却是铁一样的事实,容不得他们怀疑。这下,适才发狠的气势全消,只得狼狈地离开现常 薛映棠收剑入怀,拍拍身上的尘灰,拾回散落各地的药包,迳自继续原先的路程。 “喂喂喂!你就这样走啦?不理我?”端木磊手扶伤口,快步追上,嘴里叨叨絮絮不断念着。“你也太狠心了吧?我受伤了耶!” 如今,他再也不能说她“步行、站立、吐纳没一样具有高手的内涵了。” ※※※ “会主……”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么?”男人低声这,盯着躬身下属的犀利目光,似乎直要将他剖腹挖心。 “属下知罪!”要不是知道薛映棠人在龙襄山庄将更难夺取那把剑,他也不会急着动手。“下次再出手,属下会……” “你的话够多了。”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表情寒若严冬、“还记得找说过──没有人会在身边豢养一条咬主子的狗,嗯?” “会……会主……”手脚如冰,字句颤抖着惧意。 “如果,养在身边的狗真会咬主子,那么-一”男人缓缓地说,嘴角突兀地扬了杨,手臂也缓缓抬起。“这只狗也就没有继续存活的必要!” 风刀切过火炬,瞬间焰光又合起。男人袖里倏地飞出一柄小刀,正好插在他的胸口。来不及做最后的努力,他已经直挺挺地向后仰倒,没了气息。 “一只光明正大咬主子的狗,和一只随时准备偷袭主子的狗,腾格里和你,都没有活着的理由。” “既然伤了磊儿,你就带着这个理由瞑目吧!”男人阴沈地笑了笑。至于心心唸唸许多年的断情剑,以及藏放其中的绝世剑谱,如今皆已在他面前,握持在手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 “卫逐离!卫逐离!” “怎么了?”夜初上,她便急急唤他,唤得碧光自玉律流泻而出,唤得卫逐离的身形凝立。 他的表情并无二异,如同寻常,淡淡漠漠的,她竟闪了神,呆呆地看着,欲话未成言,心底撩起迷离的惆怅。 “有事吗?”急急唤他的人,怎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你………”俏容敛了起来,浮着轻愁。“你没有话说么?” 他沈默未语。 “用晚膳时,端木叔叔劝我嫁给那个端木磊。你……难道没有话要说么?” “需要我来说什么吗?”卫逐离微晒,碧光里的硕长身影透着寒意。“嫁与不嫁,在你,不是吗?” “那你呢?你在不在乎?”目光如电,薛映棠直直瞅进他的眼里,认真地问。 卫逐离没有回答。凄凉在深邃的铁灰色眸光里一栋而过──他,争取的资格吗?以一个魂体的身份……“不要不说话嘛……”黯然神伤,月光在她微低的脸庞颈项刻出斑驳的影迹。“给我一个字也好。” “映棠……”他低声唤她的名,沈重疼痛只能放在心底,却难以成言。 如果可以,他愿意承诺一生一世,就如同过去十三年的相伴是天经地义而绝无更改的。 问题在于,他──可以吗? “算了,每次你都这样!有些话,在必要时候你要说出来。”她不是不明白他,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儿,薛映棠勉强扯动出一抹笑容,凝向他的钢水以瞳澄澈依旧。“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答应嫁给端木磊,只是我想从你口中知道……你也希望我这么做,就是这样。” “我……”承诺应许出口简单,能否实行遵守却不容易。他,如何能给她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确定、如镜花水月的约定呢? 两人静静瞅着,千言万语,拼不过这一时相对。 突然,她瞠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定视着地面。“卫……卫逐离……你………”难得的结巴破坏了原先稠浓深情的氛围。 “怎么了?” “你看你看!”她手往他身后的地面一指,不可思议地说。“那是……你的影子?” 卫逐离回头饰了个视线,确实如她所言,地上有道硕长的身影,不是旁人,是他的……是他的影。这……再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同样诧讶。 “今儿个是十五,没错,但怎么会出现影子?以往不曾这样呀……”仰望天穹,望舒御月,在墨色黑幕纵出一轮清明;薛映棠沈吟片刻,倏然有个念头闪过,于是连声音都亮了起来。“莫非,与此地──龙襄山庄有关?” “你是说,就如同上回恢复之快出乎意料,这次会出现影子也是?”他的反应极敏锐,立刻跟上她的思忖。 “嗯!”她点点头,而且绽了个灿灿的的的笑容。“上回我还不确定,这里潜藏的异物究竟是属至阴交寒,还是与你的肉身有关。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答案了! “哦?愿闻其详。” “万物求的是阴阳调和,如果长期受至阴至寒之气,绝对没有好处。而如今有影随你,既然不是因为前者,那就应该与你的肉身有关峻!” “嗯。”卫逐离点点头,接受她的推臆。“那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要找出来啦!这是交换条件,你忘了么?”她顿了顿,声音低弱下去,微带怯意地轻启朱唇:“这……也是我的私心想望……” 卫逐离闻言一笑,心理满满的温暖尽是感动,语气倒似平时的沈定,说:“顺便也查一下吧,为什么我的肉身会与龙襄山庄有关?” 顺──啊──这桶淋头而下的冷水真是让她怨无可怨,他就不能先说点好听一点的、甜蜜一点的话吗?不过,倒也是……为什么他的肉身会与龙襄山庄有关? 薛映棠哀衷地叹了口气,嗫着声应这:“哦,这个碍…我知道了。” ※※※ “快!云娘!快!” 是谁?云娘是谁?而呐喊的又是谁?这般急促、这般慌忙,直直喊进她的心底,于是拧疼了起来。 “快走!不要回头!” 是谁?是谁要她快走?为什么要快走?不不不!不要不要!她直觉不愿走、不愿离开,尽管声声催促如擂鼓,击得沈重。 “棠儿乖,阿娘要去找阿爹。” 棠儿?阿娘?阿爹?说话的声音似乎是自己的,但是偏又只有零星片段的梦色影廓,拼不出原貌。 为什么这几天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画面闪过?牵动她最细微的情丝,磨折她的心绪……那些人,是谁?端木夫人指尖施力,压着额角的太阳穴,试图阻挡突如其来的疼痛。 自从薛映棠在她的药汤里加人几味材料后,她明显地感受到心底深处有些改变,像是历经冬眠后即将面对春醒…… 第十章 几日瑞雪飘如絮,又是一年冬来时。 端木铎几次明劝暗说,希望她能允诺嫁给端木磊,没想到均被婉言拒绝,偏偏这种事,心里失望归失望,却也无法强迫。 至于端木磊,还是喜欢缠着她,求她授他剑法不成,就成天在她身边绕呀转的,像只烦人的苍蝇。 端木夫人则是越来越沉静了,常常有种愁意盘旋在她眉间,挥之不去;偶尔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多半杂揉着不知名的情绪。 而她,薛映棠,开始在偌大的庄园里寻找有关卫逐离肉身的蛛丝马迹。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在风卷落叶的宪牵幽语中…… ※※※ “端木叔叔找我来有什么事?” “棠儿,这位是觉先大师。”大厅上,端木铎一脸严肃凝重。 “大师好。”薛映棠有礼地揖了揖,心下暗自觉得奇怪,为什么端木叔叔要引见这位觉先大师? “阿弥陀佛!”觉先合裳回礼。“女施主,贫僧路经贵宝地,眼见屋内妖气冲天所以特来贡献棉油之力,看看能否为龙襄山庄消灾解厄。 “呃……那么,有劳大师了。”薛映棠尴尬笑了笑,完全不知这是什么状况?与她何干?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应。 “棠儿,觉先大帅认为,妖气来自于你。”端木铎沉着声道。 “我?我是妖怪?”这……不会吧? “非也非也?依贫道所见,女施主是被邪祟之物所迷制。”觉先说。 “而且是刀剑之属的凶煞兵器,” “大师说的可是这把剑?”这样一来状况就明朗了。取出怀中的断情剑,清越的声音毫不心虚气衰,她说:“这把剑伴了我十多个寒暑,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吗?何来邪祟之说?” “施主,这即是姑娘被封迷制的明证。”觉先转向端木铎。“倘使此剑不离开姑娘势必有损姑娘芳寿。” “棠儿,我看你还是丢了那把剑吧。”端木铎语重心长地说。 “端木叔叔,这件事,棠儿万万做不到。”她态度坚决,下颌颐微扬,即便眼前是长辈也绝不能轻从。“这把剑,是当年我爹娘留给我的,不能丢。更何况,它确实不是邪崇之物。” “你爹娘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这把剑为你带来祸患,必不能瞑目;如果你喜欢剑,叔叔为你再打一把类似的就是了。何苦冒这个险呢?” “女施主,邪祟之剑若为全庄带来灾厄,你忍心么?”觉先火上加油,更进一步劝说。 思付半晌,她朗声道:“如果叔叔和大师执意如此认为,那么,棠儿现在离去便是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护断情;虽然还没来得及解开卫逐离的肉身之谜…… “且慢!”清喝一声,端木夫人窃丽的身形自厅门而入。“这把剑当留在棠儿身边。” “夫人……”端木铎有些意外。 “我想,也许是这位大师一时错察吧。”端木夫人声音温温穆穆的,轻柔中又有刚韧。“何况,棠儿待在龙襄山庄的这些时日,万事都好好儿的,不是吗?若是因为-时错察,就让棠儿负气离去,这样的结果,庄主认为满意吗?” “这……”夫人说得合情人理,端木铎登时无言以对。 “感谢大师相告,庄里的事我们自己会注意,不劳大师费心了。”端木夫人客套地说,言下之之意要他尽速离开。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贫憎就告辞了。但愿贵宝地平安无事。”觉先眼见情况如此望了端木铎一眼,合裳礼和,自行离去。“阿弥陀佛!” “棠儿,来,你跟我到房里挑几件冬裘去。”端木夫人挽着她的手,也打算离开大厅。 端木铎沉凝的目光直直瞅着两人的背影,透出了阴寒…… ※※※ 寒碧池畔。 “这里好美,晚上有月,映着湖水,真是美……”薛映棠援援双臂,有些冷,不过心情倒是没结冻,美景当前,忍不住出声赞叹。 “哦?说不准我的躯体便在这里。” “是呀!搞不好,你的肉身就在池底,现在正被鱼虾当晚餐享用。”朝他做了个鬼脸,她笑道。 “这么惨?”他也笑了,清清朗朗如波上月华。 “是啊?谁知道呢?”薛映棠佯作沉思貌,左手食指折弯的关节在下颊儿来回蹭着,然后眨了眨眼,说:“人心险恶,鱼心难测嘛!” 卫逐离失笑地看着她流转的灵黠眸光,当然知道自已被狠狠调侃了一番,想起当初与她的相处和谈话,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涨满温柔。 这时,不远处似乎传来吵架声音,两人对望一眼,均觉奇怪,于是有默契地决定前往一看──“端木铎,我已经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了。”声音冷到骨子里,一如她直视着他的目光。 “夫人……”木铎心一惊,隐隐知道事有蹊跷,表面上仍然端出温和的笑容。 “住口!我不是你的夫人──”怒火霎时狂焚,夹齿迸出。“我是历云娘,薛汉登的妻子,棠儿的亲娘!” “你……”眼见她态度刚强,木铎知道已经没有隐瞒的可能了,立即敛起伪装的笑容,沉下脸说:“你怎么知道的?” “多亏棠儿!”云娘凄然一笑。“要不是棠儿无意发现药汤有异,进而尝试破解,只怕我至死都被你控制心志。” “云娘──”木铎轻唤。“好歹我们也是十三年的夫妻。这十三年里,我待你如何,不消我说,你当明白。” “你持我好极了……”心如刀割,这十三年的苟活并非她所想望,他的话只会让她愈加悲愤。“然而,你的手段却是如此下流卑劣!” “因为,我爱你呀!”木铎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激动地说:“当年,汉登与我同时识得你,为什么最后你选择了汉登?我不甘心!好不容易老天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弃。” “机会,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吧?”她冷笑着指控,冰凉而哀伤。“当年,是你派人追杀我们一家三口的。” “云娘……你……”突如其来的指控,让他一时无法反应。 “我不过是个藉口,你真正要的,是断情剑。”云娘挣开他的箝制,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除你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断情剑在官人手上,你贪图传说中的剑谱,所以不惜背信忘义,追杀我们全家。” “云娘,你误会了,当年追杀你们的是莲素会。” “我没有误会。”她断然否定他的辩言,凛凛道。“如果你目标在我,那么今天怎么会来个觉先大师?那个和尚是你找来的,用意在从棠儿手上得到断情剑,是吧?我就是为了要确定当年追杀我们一家的是不是你,才没有立刻摊开往事与你对质。” 事到如今,纸是包不住火了,端木铎露出阴狠的笑容。“好!我承认你说的都没错!不妨坦白告诉你好了,我,就是莲素会的会主。” 多年来,莲素会以其恶势力危害武林,只要阻碍莲素会的利益,尽皆遭到歼灭的命运,导致江湖人士谈莲色变,时至今日亦然。武林中人心皆盼“江湖第一人”的端木铎能带领他们铲除莲素会,哪里料得到莲素会的幕后黑手正是众人引领仰望的端木铎? “就算你说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我也不会讶异。”没有半点惊骇,伍云娘面色肃穆沉凝地说。 “若是你愿意,端木夫人的位置仍旧是你的。跟着我,一辈子不愁吃穿,坐享武林威名,何乐而不为?” “不!对我来说,既然扯开了事实,就没打算苟活。”她拍出长剑。“你觉悟吧!” 薛映棠怔怔地屏息听着,思绪纷起乱如崩云,丝毫未觉自己的身子微微颤着,握紧的双拳下指尖深嵌,疼痛却上不了心头,清泪早已在雪颊珊出两行水痕。 “卫……卫逐离……”字在唇边抖索,秀目流转向他,薛映棠企盼能在铁灰色的眸子里寻得稳定的力量。 “我在,我在这里。”无法藉拥抱给予温暖、藉亲吻传递抚慰,沉定的声音,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了。 “她……她真的……真的是阿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困难地说。 “嗯,这不是你希望的么?”蕴温柔于刚韧之中,卫逐离稳贴地说。“无论如何,她是你的阿娘,而你,你是她的女儿。这份血浓于水的情感,是永远不能消抹的。” 薛映棠努力地笑了笑,泪光犹灿。卫逐离说的没错,再纷乱的情绪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直究根本,那份喜悦合该是洁然无假的。 此时此刻,她只想紧紧拥抱阿娘、拥抱卫逐离、拥抱每一个她所爱的人……“云娘,你别激动,有话好商量。”端木铎仍旧不死心,气定神闲地说。“你不想想,棠儿可是在我手上,难道你这做娘的不顾虑她么?” “这……” “你的轻举妄动,随时可能影响她的死生。” “你这小人……”从齿缝恨恨逼出四个字,不能否认地,他的威胁确实有效。 “君子如何成就大事业?”声音-上扬,有些得意。“我瞧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往后我会当今晚没这次谈话。” 伍云娘既悲且愤,恨火烧得她目光照摺;受他摆布已经十多年了,莫非,这辈子都无法挣脱他的掣肘? “阿娘!”一个纵身,薛映棠加入两人对峙的场面。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为了她,宁愿舍命;十三年后,又要因为她而使阿娘忍辱受屈一辈子么?不!这次应该让长成以后的她来捍卫阿娘了。 “棠……棠儿?”云娘不敢相信,轻呼出口。 “阿娘……”久违的两个字喊在嘴里原是如此温暖,倘若端木铎不在眼前就更好了。 “好个母女重逢的场面0端木铎冷冷笑道。 “这样也奸,我就直话直说了。你们可以重享天伦。可以离开龙襄山庄,但条件是必须留下断情剑。” “不!当年官人为断情剑丧命,说什么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云娘厉声拒绝,温思祛不走流心的哀协,“苟活十三年,任名节遭人凌辱,九泉之下,我已没有面目见官人,如果连断情剑都保不了,我就算万死亦不能偿!” “阿娘……”薛映棠怔怔看着娘亲,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好话说尽,你们仍旧执意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木铎眼露杀意,嘴角犹自噙着冷笑,双袖一扬,两只袖剑破空倏出,分射云娘母女。 心一惊。云娘立即抓着女儿的手臂纵跃闪过,落地时已握长剑在手,毫不犹豫地向端木铎攻去;薛映棠也不落于娘亲之后,断情剑出鞘,“擎云七式”有云流水般使将出来,母女俩联手对抗端木铎。 端木铎被称为“江湖第一人”毕竟不是浪得虚名,以双掌对双剑仍未落下风;既然意在断情剑,大部分的攻招遂向薛映棠集中。 虽然心知武功不及木铎,一心要保爱女和断情剑的伍云娘却宁愿只攻不守,全然不顾已身安危。如此,逼得端木铎不得不费心与她缠斗。 说时迟那时快,端木铎一裳重重地击在伍云娘胸口,她“嗜”地一声吐出鲜血,休目的赤红迅速爬染前襟。 薛映棠立刻上前扶挺住娘亲斜倒的身子,顾不得其他了。“卫逐离!快,救救阿娘!卫逐离!”此刻,在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不能让阿娘死!不能让阿娘死! 断情剑蓦地通身发出银白辉芒,蟹刺得三人立即闭目,然后脱出薛映棠之手,飞剑 攻向端木铎。 先前自腾格里那儿听得飞剑伤人之事,如今得以亲自交手,端木铎不禁热血上涌,抖起精神凝神以对。顷刻间一人一剑已折对数十招,银白色的剑芒里在端木铎的外围,输赢之势已然可分。 果然,断情剑见红,端木铎腰间受创不校 这下子,不由得他怯意骤生,剑可以不要,命却不能不保,眼看断情剑 攻势一波一波,前所未见的精奇招式送出,有若云卷雾漫。端木铎见机极快,立即虚招一晃,向寒碧池跃去,只见他双脚点水,施展绝妙轻劝,几个起落便到了潮心的砌雪芹。接着飞快按下亭柱的机关,整个人竞尔下落,没了踪影。 “棠儿,快……快追……”伍云娘有气无力地说,端木铎石破天惊的一掌确实威 (: ) 第 6 部分阅读 “棠儿,快……快追……”伍云娘有气无力地说,端木铎石破天惊的一掌确实威力十足,恐怕已伤了她的脏腑。[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别让他逃……逃掉了。” “不……阿娘……”薛映棠不断摇头,眼前的阿娘怎能教她放心呢? “傻孩子,能看你长这么大,阿娘……阿娘这些年的苟括……”云娘屏住一口气,勉强勾起唇角,是朵凄绝的笑。“也算……也算……不枉了……” “娘,诀别说了。”她哽着声说。 滚滚泪珠滴落,在云娘染红了的前襟留下晶透莹亮──血、泪、交、融。 “棠儿……”直直瞅着爱女的目光耗尽气力也难凝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棠儿会不会怪阿……阿娘……没能……照顾你……” “不会!不会!棠儿从来不会!”薛映棠不断摇头,激动地说。 阿娘永远都是以她为优先考量,十三年前,护着她幼小的心灵,使她未见血腥杀戮,如今,还是顾着她的感受。 眼见阿娘出气越多、入气越少,她的一颗心便不知沉落到何处。 “棠儿……”涣散了视线,云娘拼着最后一口气,碎声问:“那……那……你阿爹会不会怪阿娘……这些年没能……伴他……”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她依然只能不断摇头,眼前早是白雾成幕。 “真的吗……那好……好……好极……”气音喃喃吐出最后几个字。伍云娘慢慢地合上了睫,如蝶敛翅,唇边浮起一抹幽幽遍遍的笑。 “阿娘!阿娘!”薛映棠声声唤着,涌泪如奔雨,眼前水雾弥漫,怎么拭也拭不净。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好不容易这声“阿娘”才叫出口的,好不容易……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般铁心肠,竟让她与阿娘匆匆见、匆匆别,而这一别竟是死生永诀? 为什么……“让你娘安息吧。”卫逐离披着碧光伴着她。虽然不擅安慰人,但低沉浑厚的声音和未曾离去的陪伴,一直都是让她安心的药方。“瞧,她是笑着离开的,应该替她高兴。” “嗯……”含含糊糊地应着,字句哽在喉间,手背微微使劲地在脸颊上来回擦抹着。 “追不追,端木铎?”卫逐离淡漠的语气里暗藏杀意,神若严霜。她的新仇旧恨,由他扛下! 颤巍巍地站起,挺直的背脊微显僵硬,娇怯怯的身子裹着寒到骨子里的夜风,衣换飘飘,格外显得楚楚动人。但细致的姣容却镂着平静而深峻的坚决,无人能撼。 “追!”该讨的债,绝无理由让它随风逝! ※※※ 若非端木铎逼不得已启动机关,任谁也想不到寒碧池、砌雪亭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沿着唯一的通道,薛映棠谨慎前行。 壁间火把的焰舌缩吐,光影错交,更添几许诡橘气氛,双手紧紧握着断情剑,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孤单。 “小心!前面三步有陷阱。”卫逐离寄身断情剑内;冷不防地冒出话来。“地板有机抬,最好贴墙跟步而过。” “哦?你怎么知道?”她口里边问,边依着他所言行事。 “这……”他沉吟了半晌,说:“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就奇怪了。”不解地紧了紧眉,心念一动,掏了枚侗板出来,瞳底闪着好奇的眸光。“我来试试!” “叮”一声,她将铜板掷向“听说”有陷阱的地方,没想到窄壁立刻窜刺出数支铁枪。这……要是她适才就这么踏上去,岂不一条小命呜呼哀哉,无法完成阿娘的交代?思及此,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你……你说得没错!”卫逐离的提醒果然是真实的,还好她的性子不执拗,听得下他的话,也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这……你怎么会知道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难道……难道你能感应到机括所在,还是未卜先知?” 薛映棠异想天开的推测几乎惹得他轻笑起来,不过,他确实未打诳语,如前所述。 “看来,这当中的玄机,我们必须自行挖掘了。”见卫逐离没作声,她知道自己是白问了,这个人向来不喜欢重复同样的答案,而她也已习惯了他的习惯。 “这个地方,也许──不只有你要讨的债。”卫逐离语气淡如轻风,说出打从进了此地便油然而生的直觉。“如果我的预感不错,还有你我要找的答案。” “或许吧,就像你说的……”隐隐约约,她也觉得如此;这个地方,应该不仅仅是个密室! ※※※ 四方闭阁的屋室,束息的紧绷如死水打漩,越发让人心跳加速。端木铎锁紧了眉,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一个个机括启动的声音闷声传来,他知道有人闯关而入,没有意外的话,这个人必是薛映棠。 就在此时,石门“嘎”地一声移开,来者肃凝着一张脸,手握断情剑,正是薛映棠。 “不简单!”端木铎睨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朗声称赞。“这里机关这么多,你能毫发无伤地闯进来,不简单!” “废话休提!”薛映棠冷冷地打断。“你知道我所为何来。” “凭你,要复仇吗?哈哈哈哈哈!”他仰首大笑,有些轻蔑地。“还是,想要保住你的剑?” 她抿紧了双唇,未答话。 “既然你如此有胆量,那么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本铎继续说。“相传你手中的这把断情剑是百年前一位剑术高手所有,其中藏有他自创的剑谱,学会了之后,必能独霸天下、一统江湖。” “你要的就是剑里的剑谱?所以,你可以在十三年前逼死我爹、十三年后逼死我娘?”她心痛地声声控诉、句句质问。“龙襄山庄不已经是天下第一庄,你不已经是公认的‘江湖第一人’,还需要这传说的剑谱做啥?” “天下第一庄又如何?江湖第一人又如何?”他面露不屑,冷峭地说。“若不是因为必须共同面对的敌人‘莲素会’,龙襄山庄和端木铎有多少人会记得?倘若我的武功臻于化境,那么不管情况怎样,所有的人都会在我的脚下。江湖是现实的,而我,不过是顺应这个现实罢了!” “很遗憾的,我必须告诉你,断情剑里没有剑谱──”端木铎的面孔在火光吞伸的变化下显得十分狰狞,让她不由得感到心寒,但她并不畏惧。“那是讹传瞎说!” 薛映棠的话让他又惊又怒。“骗人!不可能的!你是怕剑 被我抢来,所以这么说。” “我和这把剑朝夕相处了十三个年头,自是最清楚不过;里头若真有绝世剑谱,我娘怎么会死在你手上?” “不!不!你骗我!里头一定有剑谱!”每字每句擂敲着密室的空气,声音之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端木铎急急否认她的话。脑里纷乱之际,倏地想起什么,他赶紧接着说:“不!你救了磊儿;从出手救云娘到维护磊儿,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进步神速,不是靠着剑谱是什么?” “信不信由你,断情剑里的确没有剑谱。”她朗声道,没有半点心虚。事实确是如此,即使具有所谓的“剑谱”,也是一个“活剑谱”,而非一般撰写成书的剑谱。 “哈哈哈哈哈!”端木铎只道是薛映棠无法继续狡辩,情况终归如他所想,于是毫不掩饰地放声大笑。“小丫头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吗?”说完,唇角微微冷勾,运劲于掌向左壁一击。 只见右半边的墙轰隆隆地一分为二,密室之中竟然别有密室。拿了支火把,端木铎缓步而入,临走前瞥了她一眼。“你也进来。” 事到如今,进不进另个密室并无分别。再者,她有断情陪着、卫逐离陪着,心所有依,自然不怕;再者,若是如卫逐离的预感──这里有他们久寻不着的答案,这里头每个机关她都必须闯上一闯! 薛映棠深吸口气,稳着步子,踏进更隐密的一方空间。 火光照耀,尘封已久的空气微着霉味;她瞧得分明,这室内除了端木铎外,还有另外一个人,静静躺在一具泛着玉光的半透明棺材里,他是──卫逐离! 第十一章 端木铎将火把插在壁间。“看到了吗?这就是剑谱的创造者。”在谈吐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崇敬的神色。“百年前他以断情剑行走江湖,年不过三旬即打遍天下无敌手;至今还有不少英雄事迹在草莽间流传。” 她没有答话,也没有回看他,整个脑袋就像被掏空似地,目光牢牢锁在玉棒中的人形上。此时此刻,在她眼底心上,这世界再无其他,没有端木铎,甚至没有她自己。 见她发愣的模样,端木铎越发相信是因为她已无从反驳。“江湖上对这位武林前辈的传言都很确实,除了在江湖留下的一些行迹外,前辈居住的密室也确如传言是在这里,更有这个棺停在此;想来剑谱藏在断情剑里的传言,不会有错的!” 真的是──卫逐离?眼眶有些热热的,想哭的感觉让她握紧了拳。 “如何?我们一起修练旷世的剑谱。”端木铎缓缓地说,态度虽称不上据傲,但斜睨着她的目光却有几分优越。“你嫁给磊儿,可以享受龙襄山庄少夫人的名衔,我也不反对你练剑。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式,将来称霸武林的亦是‘龙襄山庄’。[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总之,你不会吃亏的!” 薛映棠总算将注意力移回与端木铎的谈话。“你真的那么渴望得到剑谱,能够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她的语气几乎是怜悯的。“什么样的妥协都可以?” “我已经等了十多年了,无论如何,绝不放手!” “你疯了。”她声若细蚊喃喃地说,双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端木铎。原本,他可以做个人人尊敬的龙襄山庄庄主,竟然会因着执念而显得如此……如此面目可憎、可悲……“也许我是真的疯了,但我疯得无怨无悔!”端木铎声音如常,但唇角那抹笑意却显得诡橘而嘲讽,加上他说的话,形成一种让人惊心到窒息的异常协调。“怎么,你答应不答应?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就在她要出言拒绝时,手中的断情剑乍然迸射出银白色的辉芒,登时照得密室煌煌,紧接着,褶光中慢慢现出一个边圈碧光的人形。 端木铎眯起双眼,吃力地看着匪夷所思的情景。天呐,这是什么状况? 薛映棠也是在强光的逼迫下迅速合眼,她知道那一定是卫逐离,但心底隐隐约约觉得──即将会发生什么改变……眼眸明浩如深潭,鼻梁挺拔若奇峰,剑眉入鬓似飞龙,傲岸轩昂的身形卓立,飒然飘逸,表情是寻常的冷淡轻漠──确实是,卫逐离! “你……你……”好不容易看清楚出现的“东西”,端木铎却又掉入另一场瞠目结舌的惊异里。他仔细瞧了玉棺中的那人一眼,再将视线转到“它”的身上,不会错的,那张脸分明是同一人! 薛映棠看着地面上他的颀长影子,再抬头瞅他,发现他的轮廓比以往都来得清晰。她面带浅浅笑容,凝眸却深。“我们找到了,对不?” “嗯,照这样看来──”卫逐离低头看看自身,说。“那位仁兄,肯定是我了。”像过去那样,他朝她微微一晒,很轻很淡,但绝非漫不经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端木铎一脸迷茫的表情,让她忍不往频频摇头。“断情剑里根本没有什么旷世剑谱。” “断情剑里是……它?”他看了看卫逐离,又看了看玉棺,困惑依旧,浓眉结得紧。“他?” “从来就没有什么剑谱。”卫逐离冷厉的目光剑也似地往他身上刺去,冷冷说道。“你是白费心机了!” “白费心机?你说我白费心机?”端木铎喃喃自语,声音咬在口里,含含糊糊地,整个人都沉黯了下来。“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事实就是如此。”薛映棠义正辞严地接着说。“你的所作所为,全然是白费心机罢了,却累得我爹娘丧命,这笔血债我们怎么算?” “不……不会的……”他的目光涣散零乱,兀自嘀咕着,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对卫逐离厉声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卫逐离,断情剑的主人。” “不……不可能的!”他的答案意味着剑谱确实不曾存在么?这让端木铎势若疯狂。“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突然端木铎一个探掌,扑向薛映棠,雷霆万钧的掌势暴如骤雨,招招装向她。“说,说你们是骗我的!说,快说!” 薛映棠没料到这着,慌忙中急急举剑拆招,虽勉强抵挡得住,但根本无暇使出“挚云七式”,立时陷入极度险恶的情况。 “冷萤堕水!”卫逐离心知她的措手不及才会如此狼狈,兼之以剑术修为浅薄无法随意挥洒剑招,于是朗声指点道。 薛映棠依言施招,果然逼得端木铎不得不回守,为自己挣得喘息的余地,整个人也稍稍稳静,不再手忙脚乱。 “飞阁流丹!”“白露横江!”“秋鸿有信!”“落霞孤骛!”他沉厚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念出招式,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对招实战上的助益,更带来莫大安定作用,登时扭转了原先端木铎只攻不守、薛映棠只守不攻的态势。 端木铎原来便将疯欲狂,如今在对招上又始终无法取胜;他的神智更趋混乱。 就在此时,一招“雁阵惊寒”划破他的右袍袖,在密室中发出裂吊的尖音。端木铎惊怒之徐,“云纵燕影”飞迅而来,一个变招不及,左肩头中创,鲜血立刻迸流。 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身子一跃,落在玉棺旁,举掌正对棺内人的天灵盖。“你要我毁了他吗?” “不!住手!”薛映棠见状,马上收招,急急回应。揪紧的一颗心全系在那只悬空的手掌。 “哈哈哈哈哈!”端木铎仰头大笑,双眼充红。“既然没有,那我守着这具尸体做啥?守着龙襄山庄做啥?” “你冷静点!”为了对抗密室内摆荡的回音,薛映棠用尽力气扯嗓喊道,于心不自觉地微渗出汗。 “既然这样,不如把这一切全毁了,哈哈哈哈哈!”端木铎张狂地放声说,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捣住了耳阻挡尖锐而巨大的笑声入侵,难受地皱起了五官。“卫逐离,你瞧这该怎么做?” “你配合我。”他心里已有想法,于是朝她轻轻一笑,笑容称不上温柔,却绝对具有安抚的力量。 卫逐离悠晃晃的身形往玉棺而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端木铎紧张地说,挺举的臂膀微微颤抖着。 “看清楚了,我是谁?”他边缓缓靠近,边冷冷地问。 “你是卫逐离呀!”仓促地答,一边又急急叫嚣道:“你……你不要再过来了,听到没有?” “不,我不是卫逐离。你再看清楚一点,我是谁?”他语气沉稳,身形移动。一旁的薛映棠轻步跟进,凝神面对局势每个可能的变化,所有知觉都敏锐到极点。 “你……你是卫逐离!” “你瞧清楚了,我是薛汉登,还记得吗──你的好兄弟,薛汉登!”炯炯目光对着端木铎,直逼得他无法呼吸。 “啊──”端木铎终于受不住地嘶吼出声,举起的手掌已经泄了劲力,颤抖着。 “你不是汉登!你不是……不要再过来……不要再过来了……” “还有我!”薛映棠肃起娇容,双目饱含怨毒地直直瞅着他,凄声道。“你还我官人!还我名节来!” “啊──云娘!”在他的眼中,仿佛真的眼见两名故人,满睑血污,披发前来索命,吓得连退三步,两手硬将头压低,不断晃遥蜷着越抖越厉害的身子,缩了起来。“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见玉棺暂时解危,卫逐离、薛映棠两人有默契地对望一眼,都觉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慢慢向玉棺走去。 谁知这时,端木铎竟然飞身纵过玉棺,一掌压落壁间的火把。“死!大家一起死!汉登、云娘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疯狂,显然已经完全失却理智了。 霎时隆隆声响,密室的入口合起,而两边的墙壁同时往中间移来。这一着,完全出乎他俩的意料之外。 “卫逐离……”薛映棠稍稍放松的神经立刻绷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泄漏了心慌。 他攒紧了眉,面色凝重到极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见密室空间越来越小,端木铎疯狂的笑声不断,宣告着死亡。“哈哈哈哈哈!” 蓦地,有个念头莫名穿透卫逐离的脑际,于是他急急地说:“快!你快跳进玉棺!” 无暇问他理由,薛映棠依言而行,等于整个人躺在“那个卫逐离”冰冷的怀里,而卫逐离则回到断情剑中。 “嗯,在头部左侧的棺壁有条缝隙──”他的声音持续从玉棒中传来。“将断情剑插入。” “好!”手飞快一探,果然如卫逐离所言,于是她咬紧唇瓣,趴着持剑插进缝隙,却在即将插到缝底之际,想到了什么。“不对,端木铎怎么办?” “没有时间顾他了!” “这……”端木铎是杀害双亲的仇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真的就任他死在这里吗?复杂的情绪、矛盾的思虑如电光石火,迅速交错而过;最后,她有了决定。 “不!我不能看着他死……”丢下这句话,她便飞身出棺。 这学不会的丫头!卫逐离既心疼又着急,也跟着出了断情剑。“傻瓜!危险呐!” 仅存的密窒空间只容得下四、五人,而且还在不断缩减中,端木铎凄厉的狂笑未歇,微带暗哑地鼓荡着,震得她的耳朵隐隐作疼。 顾不得可能会招惹的危险,薛映棠对准他前胸、头颈的几大穴拂去,端木铎狂乱中举臂出掌,与她对招,劲道大得惊人。 “以掌为剑,招未化掌为指,使‘飞阁流丹’。”她手中无剑,又不擅近身相搏,何况空间越见狭窄,此番交手更是险象环生,卫逐离连忙以自身武学修为加以指点。“再使‘雁阵惊寒’!” 再不快点,要死的不只是端木铎和她自己呀,还有……玉棺中的卫逐离!薛映棠内心颤抖得紧,掌指变化愈发快促。 千钧一发之际,她终于抓住招式的破绽,成功封住端木铎的几处大穴,然后半拖半拉地将他拉入玉棺,同时使劲将断情划压到缝处。 轰隆隆地密窒完全封死,就像很多湮没在岁月洪流中的传说轶事,再无其他人能在此间发掘出隐藏的过去…… ※※※ 阳光灿盈盈地为天穹扑上澄明的蓝,为云影梳理成挣洁的白,但毕竟时值人冬,无论如何怯不散空气中的冷意。 “晤……”强光和寒气不约而同将她从昏迷中唤醒;薛映棠微动了动身子,有些吃力地睁开眼,清了清脑中的晕眩感,定神观察四周的状况──她和仍然昏迷的端木铎挤趴在卫逐离的躯体上,而玉棺如船,如今停泊在山溪涯边。 “卫逐离!卫逐离!”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她需要确定他也无事才能真的安心。当时,密室合封前的刹那,断情剑启动了机括,玉棺如星坠跌落黑暗,最后似乎是入了水,接着她就失去知觉,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我在这儿,没事的。”平稳深沉声音来自断情剑的玉棒,确实是他──卫远离。 “太好了……太好了……”她抬起断情剑,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眼泪却再也禁不了,顺着白皙的粉颊滚滚落下。 这一夜,对她而言,恍若过了千百年;心情,也缘此变得沧桑了“事情都过去了?”卫逐离秉着惯常的淡然语气轻轻说;纵使满心关怀,毕竟安慰人非他所长。 “嗯,嗯。”拿衣袖拭拭泪水,她不住点头,绽出冬阳似的笑容。眼光扫过身边的人,笑容不减地叹了口气。“现在,得想法子送他回去。” “另外,还要找回你……”视线移转,这次,她的剪水双瞳里没有别人,全心凝盼着那个从未瞧过她一眼的“卫逐离”,温柔而动容。“真正的你,全部的你。” 是的!真正的卫逐离,全部的卫逐离! ※※※ 情况比她想的要顺利多了。 当她以玉棺为船,循溪流回到龙襄山庄,伍云娘的遗体已经为奴仆发现,并妥善处置,而醒觉的端木铎则变成失了魂、落了魄的痴人,几乎将所有的事都遗忘得一干二净──包括曾有的野心。 爹亲傻了、云姨死了,而薛映棠身边又多了个陌生的昏迷男子……这对端木磊来说,一夜之间的巨变有如青天霹雳。不过他未去探究细节,一者无暇,云姨的丧事需要发落,而龙襄山庄不能一日无主,他必须尽快学会许多事情,才能接管爹亲的地位;二者,也是畏惧真相吧,云姨的致命伤确是爹亲的掌力所留,这代表了什么?他不愿去想、害怕去想,爹亲和云姨同是他心底最敬最爱的人呀……薛映棠向他要了一络云娘的发,趁着夜晚前去端木铎为父母造的坟前祭吊。 说来可笑复可悲,这坟,竟是端木铎所造?杀害双亲的仇人……“阿爹、阿娘,棠儿不肖,没能手刃木铎报仇,也没法子讨回阿娘的遗体,让您们同穴而眠。”她沉婉地说;火光在她面前晃荡,招叠的冥纸一张张成灰成烬,映得容颜红热了起来。“棠儿只是觉得,冤冤仇仇风波几时休,棠儿真的不想再造血腥了。” 这一路下来,血腥的事情已经太多,伤心的泪水也流了太多,该有人选择退一步的。 “这绺发是阿娘的。棠儿将它埋在坟前,希望阿爹、阿娘能以发相认,下辈子再做结发。”她合裳闭眼,诚恳地说。在月华泼洒的柔泪下,静凝的表情如水般清邃。 卫逐离默默仁立在旁,陪着她。 细睫再展,眸里满是坚定的晶莹,既柔且韧。“请阿爹、阿娘保佑,让棠儿能找到方法让卫逐离恢复。” 不该悲伤的!十三年的时间里,除了断情剑外,她找不到与过去联系的介媒,而今,她竟然有机会在这里焚冥纸、诉祈愿,和阿爹、阿娘说说话──她是不该悲伤的。 转首与他相对,卫逐离和薛映棠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自己。此时此刻,无须言语亦能许誓──不管如何,他们绝对能同时拥有两颗心、两朵魂魄,一是自己的,一是对方的。 ※※※ “怎么会这样?”同样的哀嚎已经不知是今晚第几声了。“不是魂魄归体就可以了吗?”她瞪视着卫逐离的躯体还有碧光里着的魂魄,柳眉垮了下去,一脸挫败。 卫逐离没有说话,表情平和淡漠,不急不惶,只能从铁灰色眸子里寻得一点柔光。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和肉身份开?”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受挫的感觉以及理智。“我想,只要知道这个缘由,要找出让你人魂合一的方法就不准了。” 他抿唇不语,思绪却在脑里盘旋。的确,越来越接近躯体,许多零零碎碎的记忆常会突然流回;知道得越多,过往越来越完整,他就越不知要怎么跟她说。 “怎么不说话?”瞧出他有些不对劲,虽然与她四目相对,但深邃的瞳眸却像隔了层幕,感觉──好远。 “如果,卫逐离是个十恶不赦、铁石心肠的家伙呢?”半响,他终于淡淡地开口,似乎不萦于怀,语气里隐隐透着一点凉意。 “不会的。”她否定得理所当然。“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卫逐离微微勾起唇角,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欢愉。“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人心……” “人心险恶!”她飞快地接过话头。“可是,那是别人啊,不是你。” “不,我亦是如此。” “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薛映棠对他突来的冷漠有些迷惑,对自己心底的认知却从未怀疑。“也许人心真的险恶,但是,如果这世上除了自己,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那会多么寂寞、多么孤单。”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极具穿透力地直入他的心底。 “我相信你。”语气坚定,端凝着脸,再认真不过。 卫逐离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瞅着她温和而稳定的似水眸光。这回,是她于他安神的力量。 “傻瓜!” “啊?”他突然迸出那么一句斥责,让她登时张口结舌,反应不过来。 “你相信我不代表我就不是恶徒!”卫逐离淡淡地说,脸上依旧漠然,铁灰色眸子蕴着的温柔感动却泄了他的心情。 “你……”冷水当头一波,薛映棠不禁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不出半句话;但聪敏如她,随即找到明了真相的线氛于是明眸流转,服波灵动无限,她不疾不徐地含笑说:“我的意思只是──没有一个十恶不赦、铁石心肠的人会蠢到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你瞧,端木铎额上有刺着‘我是坏人’的字样么?” “自然没有。” “是啊,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太过感动了。”夹着慧黠笑意睨了他一眼。 卫逐离倒不介意,看来,这家伙是学成精了,凝视着她好久未曾如此纯粹的笑容,心底漾起怜惜的情愫,虽则表情仍是淡然,却难得露骨地说:“你能像过去那样,真好。” 粉颊墓地沾染彤霞。像是雪地理绽起的红色梅瓣,饶是她向来随和大方,这会儿为了遮掩内心的羞意,也连忙将话题转开,佯作镇定地说:“倘若,师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有法子的。” 话甫落,一阵老迈却清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啊!师……师父?” 跨过门槛,笑吟吟走进来的正是涤尘客。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这这……难不成是听到她的呼唤,便腾云驾雾远自牙雪山赶来? 涤尘客呵呵笑着。“棠儿,为师是来了结一桩尘缘。”说完,他转向卫逐离,仍是慈眉善目。“离儿,你认出我了么?” 薛映棠愣愣地望着师父和卫逐离,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会有所牵连。 半晌,沉凝着表情的卫逐离终于开口,语气轻而平漠:“师父。” “嗯……果然已经想起来了。” 她……没听错吧?师──父──这卫逐离是她的──师兄?薛映棠看着卫逐离又看看师父,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转晕了。 “棠儿,你莫惊诧。”涤尘客料到爱徒的反应,笑眯眯地说。“离儿呀,是为师过去收的弟子,想想也有百年之久了。” 卫逐离态度依是冷淡,没有说话,仿佛自己是个旁观者。 “为师不想多说什么。”涤尘客一切了然于胸,瞅着卫逐离的目光和蔼又明睿。“但必须提醒你们,这口棺材是为师采饮月石制成,放置在离儿当年的地底居室,用意即在于保存离儿的肉身不坏。” “饮月石?”薛映棠潜心思索,蓦地惊呼出声:“咱们逃出来的时候,见了阳光,这饮月石的极寒质地必定被破坏了。那么,卫逐离的躯体……” 天呐,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今儿个已经过望,及至朔日,这口棺材就成真棺材了。”涤尘客说。“躯体失去三魂七魄,灵气无法通贯全身,难以久存。” “师父,那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救卫逐离?”薛映棠坚决的眼神紧盯不放。 涤尘容笑容满面,轻轻抚了抚爱徒的肩头,却没有给她答案,反倒转向卫逐离,深深地注视着。 人为求生,有抗拒死亡的本能。而且以前的离儿,不仅不愿今世求生,甚至,连断然扬弃死亡的原因都是“不愿再世为人’。这就是他涤尘客当年那位做煞了、固执到底了、绝对得不得了的得意弟子。 藏在白髯下的嘴微微弯起,万事瞧在眼底。“为师相信,棠儿当能解你过去郁结的迷惑才是。” 说完,便又乘着清朗笑声,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隐隐约约传来诗句的吟哦。“天有天意,人有人意,天意人意,先问心意。” “师父啊!”急的是薛映棠。“什么嘛,意来意去到底是什么意?也不给个答案,这……” 涤尘客早就走远了,卫逐离仍旧怔怔望着房门,表情虽如常,内心却思绪百转。 过去、现在全都搅在一块儿了…… ※※※ 维持原貌,什么──都没变。 龙襄山庄在端木磊的努力下如常运作,而她仍束手无策地留在这里,卫逐离仍人魂两分,一居断清剑、一卧饮月棺。 月渐缺,时渐过,朔口很快便在眼前了。 他知道她愁思多焦,他知道她夜寐少安,他知这时间如暴雨前的乌幕压在她的眉间心上挥之不去……他,都知道。 裹着碧光的身形静静立在窗前,残月的芒辉弱了,映在她的颊上成了淡灰色的光廓。 这些日子以来,薛映棠总是央着他陪她,说话也好、沉默也无妨,直到实在抵抗不了睡意,才不情愿地合眼睡去;许多次都如同今晚这样,就这么趴在窗边睡着了。 “傻瓜,这样会着凉的。”卫逐离瞅着她的模样,轻轻地说。 如果可以,他愿亲自抱着她柔软的身子上床;如果可以,他愿为她披覆兔裘衣。但,现实里,他什么都……不可以! 蓦地,薛映棠频起了眉,五官皱在一块儿,微动了动身子,没醒。 “是做了什么梦么?”她的表情很悲伤,悲伤到连他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忧忡。 紧接着,一滴灿透了的水珠儿从睫隙间穿过,顺着颊畔滑坠。 所有的所有,像极十三年前初见她的夜,而他呢,还是凡尘不上心头的卫逐离?还是嘲弄人心险恶、冷眼观世事的卫逐离? 不,不是!他知道他不是。 若真丝毫未变的话,他不会为了是否回到肉身而犹疑不定,不会为了看到她在梦里悲伤而牵动惆怅,不会为了想替她拭泪去难以如愿而格郁恼乱。 是的,对于身为魂体的无力,甚至是愤怒,他已尝尽,所以决心找回肉身,应许守护她的誓愿,如今眼看就要实现了,为什么,他犹豫得停下了脚步? 他,在怕些什么? “离儿,你真宁愿长埋魂魄于剑,也不愿入轮回、再世为人?”他还记得,百年前,当他向师父请求魂封断情时,这是师父问他的最后一句话。 “师父,我的初衷不变。”他也不曾忘却百年前,当他回答师父时,斜飞剑眉不曾挑动踌躇,冷然眸底不曾浮现犹豫。 想起百年前的卫逐离,他找得出当初坚持离生弃死、永世不想为人的问题何在,却始终欠缺足以让他立足人间的答案,如同过去。 然而,仅剩的时间,能为尘封百年的疑惑寻出一个解答么? ※※※ 寒碧池畔,卫逐离与薛映棠并肩坐着,虽然感受不到对方的实体和温度。难得先开口的是卫逐离。他轻声地问:“你会怕么?” “怕?”有些不解地挑了桃眉。“当然啦,我怕的事可多咧……” “不!我的意思是……”微微沉吟,攒锁剑眉,略略嘎哑地继续道:“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跟端木铎一样,除了私心,什么人、什么事都可以牺牲?” “嗯……有吧,我曾害怕自己因为人心险恶就处处提防,最后变得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到。”薛映棠认真想过,而后嫣然一笑,用清越又不失温柔的声音娓娓说道:“不过,我现在不害怕了。” “哦?” “我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原本的薛映棠啊!”笑容灿灿,她说。“也许真的人心险恶,但我相信仍有良善的一面可以信任。否则,人活着真是太可冷了……” “真是太可怜了……”他喃喃地重复说道,似在自有自语。 “是呀,这世界除了自己没别的人可以信任,这样不是很寂寞、很孤独么?”这是她曾对他说过的。“像我,至少我就信任师父,还有你喽!卫逐离你呢,你信任谁?” 轻描淡写的一个提问,却震得他颤抖了起来,许久许久都只能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没能言语。 信任?当年,很久很久以前的当年,他几乎连目己都无法信任了,所以,自愿放弃肉身、魂封剑灵;如今,他能信任谁? 静默如石青染纸,立时渲了开来。 凝盼向她澄亮真挚的眸,耳际是她风过檐铃般打玲的声音,百年前的、十三年间的、直到现在的所有记忆,汇聚成偌大的漩涡,奇异的是,他不觉自己即将没顶,反而在亮得扎眼的中心点找到了什么。 半晌,薛映棠幽幽地说,敛去了笑容的姣容里有愁。“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仰颈瞧了一眼,夜月只剩得单薄的勾了。“我怕自己真的无力救你……” “暂时别去想这事儿。”卫逐离唇角微扬,轻轻道,铁灰色的眸子里有湖月倒映,水样的柔和。“相信我,很快你就不怕了。” 奇怪了,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她就觉得不大对,现在的卫逐离看起来真的有点不一样。 “想想别的吧,想想……如果我不是魂体,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会如何呢,有什么想做的么?” “晤……这个呀……我先说,我可是不会喊你“师兄”的哦,因为这样我觉得很别扭!”折弯的指节在下颌无意识地来回摩拿,那是她的习惯动作;将目光放逐到有星有月的高远天际,她柔柔地说:“咱们可以一块儿到江南去瞧瞧,我曾听说那儿和河西不同,和中原也不同。然后,回到牙雪山陪师父吧,你知道的,这样一路走来,我还是觉得只有牙雪山才是家……晤……还有什么呢……我想想……” 卫逐离含笑看着她微抬向天的姣颜,在波光月华之下昭然若雪,甜灿的笑容更添了几分绮丽动人,而他,圈里身形的碧光逐渐淡了淡了…… ※※※ 新月如色,挑得起情丝;新月如镜,断不了雨心相依。 “真是的!早知只要你愿意就能人魂合一,我还瞎担心什么?”纤指戳向胸膛,脸上却挂着盈盈笑容。 环抱着她,感受娇躯的温暖和柔软,他觉得此生无憾。 “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就在这里,完完全全,活生生的卫逐离就在这里!”双臂紧紧攀上他的肩,埋首入他的胸臆轻轻噌着。“当时,我瞧你不见了,还以为……还以为连你也舍我而去了。” “不会的。”他淡淡的说,手指怜惜地弄着她的云发,喜欢那种细的触感。 “是什么让你决定魂魄归位的?” “你!”没想到,真如师父所言。 “真的?”他的答案也未免太简单了吧?枉她担心了这么久,结果答案居然被他说得那么轻易。 有时候,越是看似轻易的答案,求得的过程越是曲折。 卫逐离微笑拥着她,依旧学不会重述同样的答案。 “之前,我一直都在呀,你就忍得下心看我发愁?”她轻快的语气里还是带了点薄怨。“总之,我、不、相、信!” “你说过,信任我的。” “嗯,是没错啦,只是……”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便接着说:“以你这样行走江南、再回河西,不出几天就让人连骨和血吞了,我自然得帮你打理那些坏心家伙。” “我以为我已经很有长进了!”她喳喳呼呼地嚷着,头也倏地抬起,射向他的目光微带怒意。 “嗯,我知道,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其他的就交给我吧。”铁灰色的眸子有暖人心脾的温情,就像他的臂膀、胸膛能给她最坚实的依靠。“而我,我想看看当年初出江湖、相信人心情义的自己。”是的,在她身边,他有信心唤得醒遗落在过往的卫逐离;只要──在她身边,就有可能! “哦?那是个怎么样的卫逐离呢?”她记得他说过什么十恶不赦、铁石心肠的。“不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 他摇摇头,笑着说:“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几乎称得上是传说。” “有百年之久吧?”这是她从很多人口中得知的卫逐离和断情剑“是啊,就这么久。” “卫逐离、卫断情、卫冷血……”她算着曾经唤过他的种种名称。手指跟着屈折,最后又多加了一个。“卫──老爷爷!” 卫逐离的指节在她螓首轻轻叩了一下,看到她好玩地吐了吐舌头,眼睛转呀转的,忍不住低声斥了句:“你呀,真是顽皮!” “嘿嘿……我又没说错,算算年纪,你可是上百岁的老爷爷呢!”她不过痛地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 “是啊!”瞅着她的目光柔了、软了,那模样可爱得令人有侵犯的冲动,于是他缓缓俯下头去,以唇封住了她的丹朱。 既然窃取了百年时间才能成就这场情欢,那么,就贪情能偎依相守的寸寸晌光吧!至于,那个很久很久以前、传说般的故事,反正,他们可以用一辈子来说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