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青春不能错》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1 部分阅读 作者:何小天 (第一部分) 谁说青春不能错(楔子) 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谁,认识谁,错过谁,都是注定的——宇宙大爆炸那一刻就决定了,决定了一切原子的坐标和速度,而那些坐标和速度又决定了下一刻直到今天现在宇宙所有原子的坐标和速度。所以我们不必抱怨,不必假设,不必如果。逻辑学老师就告诉过我们:一个命题只要它的前提是假的,那么不论它的结论怎么荒谬,整个命题都是真的。 就比如你说“如果太阳从西边出来,我就怎么怎么样”,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这句话,哪 怕你说你是火星太子,说我是火星公主,说我来地球的原因是逃婚,而你来地球的原因就是抓我回去成亲。 所以我从来不说,如果当年我跟着季银川和吴羽飞去了北京,那今天就会怎么怎么样…… 谁说青春不能错 接到那封来自遥远北京的信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当时那个拿信给我的女同事尖着嗓子叫:张文礼,你的信,你的信。然后扔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我,我把信打开,里面露出几张照片和一根羽毛,旁边眼尖的女同事用怪怪的眼神看着那根羽毛,但更多的是被照片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叠美丽的照片:飘落着樱花的“学大汉武立国”的牌匾、缥缈可见的珞珈山、古 老朴素却又别有韵味的图书馆、还有漫山红遍的枫林……真不愧是全国最美的大学。 几个同事看到后,围了过来,像一群小鸟一样叫着传阅着这些美丽的照片,而我却只注意着那根羽毛背面,那上面用墨水写着的小小的像甲骨文一样的字: 鸡毛令 张文礼同志: 经吴羽飞同志策划,决定在劳动节回母校同学聚会,共计三天,请速请假。接到令牌后速与组织取得联系。这是一次五星级的行动。 最新电话:×××××××× 别忘了,生活是一杯白开水,你得学会自己往里面加东西,我要把它变成一杯可口可乐,亲爱的,你呢?:) 吴羽飞 其中“吴羽飞”那三个字龙飞凤舞的,很让我回想起那个女孩张牙舞爪的模样。三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些人,那些少年的眼睛。最后那句“生活是一杯白开水,你得学会自己往里面加东西,我要把它变成一杯可口可乐,亲爱的,你呢?”是我和季银川、吴羽飞一起杜撰的名言。当年,吴羽飞的理想是让生活变成可口可乐,季银川则嚷嚷着要把生活变成五粮液,我轻声说了句我只是想把生活变成咖啡,结果立马遭到他们无情的鄙视。 吴羽飞最喜欢搞这些古怪的活动。在一起读书的时候,基本上有活动的地方都少不了她,或者说有她的地方就有活动。她总是像太阳一样,吸引着众多的行星,季银川则坚持说吴羽飞是一妖精,吸引着无数色狼,当然,我俩除外——我们是披着狼皮的羊。 我看了一下日历:5月1号,下个礼拜六,应该没问题,去年“十一”是我值班,今年怎么也应该轮不到我了。趁身边的人不注意,我赶紧把羽毛收好——吴羽飞说这是接头暗号,还得拿这个去报到。 旁边的同事正在不停地抢照片,还不停问我还有吗,这张送给我吧,就给了我吧。 那些照片我还没看就在瞬间被瓜分了,不过我想我能记起母校的样子,那所美丽的大学用四年时间已经在我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有时候一抬头一闭眼,甚至做梦都会感觉到那些阳光、那些樱花、那些桂花香、那些灯火、那座像城堡一样美丽的小山。 武大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用季银川的话来说,春有樱花,秋有桂花,冬有梅花,至于夏天,有吴羽飞这朵系花。 突然不知谁说了句:经理来了!大家如鸟兽散,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然后剩下我一个人无辜地看着经理。他皱了皱眉头说,上次交给你的那个系统开始了吗? 我嗯了一声。 经理说要加快进度啊,时间不多了。我又嗯了一声,准备走开。 他又加了句,上班时间不要做其他的事,我这次嗯了三声。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些下午,每当我去上课的时候,季银川就坐在电脑边一边狂聊QQ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上课认真点。我就嗯。 然后他又说,记笔记认真点。我又嗯。 走出寝室下楼梯的时候,季银川还在长啸般吩咐,看看有没有好看的妹妹,有就发短信给我。 我大声嗯嗯嗯了三遍,然后季银川就可以放心地翘课了。 毕业都三年了,自从2001年那个夏天我挥挥手告别了那趟北上的火车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季银川和吴羽飞。我打入上海一家外企,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摇身变作一小白领,吴羽飞每次打电话都讽刺我是:小白脸加小白领。 吴羽飞成了北漂一族,手机电话地址瞬息万变,不过因为我的地址固定,她时不时就从全国各地写信给我,落款的地址从西风古道的大漠到小桥流水的江南都有,每封信上留一个 手机号码,不过常常是今天打还行,明天就“你的用户不存在”,我常常怀疑她是不是被国家安全局招去当了特工。 至于季银川大帅哥,我彻底和他失去联络。印象中,他总是神出鬼没来去随风,我甚至怀疑他从没有存在过。 今天是周五,按照惯例,今天要回父母家吃饭,父母住在陆家嘴,我的公司在浦东软件园。下班后,无数的人像河水一样流出大楼,流向汽车站、地铁站等各个角落,我和几个同事一起流进了地铁。在地铁上,几个同事在讨论周末去哪个新开的酒吧娱乐,觉得人手不够,想抓住我晚上跟他们一起喝酒去。 我说,我晚上要回家呢,你们去吧。 于是他们开始轮流游说我,大谈喝酒泡妞的乐趣,企图勾引我。因为平时在公司我最不喜欢说话,最老实,不喝酒也不泡妞,每个周末都按时回家。我觉得他们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喜欢挑战世界上不可能的事,想让“刻板”的我“生动”起来。 可是自从毕业那天,我就发誓戒酒了,我的意志不是一般坚定,那是我工程师老爸二十多年辛苦培养的结果。我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听妈说,我还没生下来,就已经接受最正规的胎教,从小就上最正规的幼儿园,而后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然后考上名牌大学——武汉大学,本科毕业找了个外企,一个月的收入等于父母挣的加起来乘以二。在我毕业回家那天,爸爸花了一天做了一顿可以和满汉全席媲美的饭菜,然后生平第一次喝得脸红红的,然后很骄傲地说了句:一切都像齿轮般精确。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高兴,就索性打开话匣子和他们理论了起来,理论过几站,不仅我没被说动去喝酒,反而有几个同事被我说服了,下车直奔家去了,令他们本来就需要抓壮丁扩充军备的队伍又少了几个。 几个同事嘟哝着我没意思,都下车了,又过了几站,我也下了车走出地铁站,走出黑暗,又重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想着季银川那句豪言“我要把生活变成五粮液”,我得意地笑了笑,快步回到家中。 在楼下我就闻到饭菜的香味,爸爸的厨艺一直很好,我曾问过他做饭的秘诀,他严肃地说,就把它当作平时做数学题那样严谨就行了。 现在他退休后在家经过刻苦练级,厨艺更加精湛了。 妈妈马上给我换了拖鞋,同时埋怨我怎么不早点回来,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 我纳闷今天不过年不过节又没中彩票的,哪来什么好消息啊,该不会我妈知道我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吧? 不过妈妈马上又露出神秘的表情,说,好消息要等到吃饭时再说。 我妈就这性格,你越是对她的消息表示好奇,她就越吊你胃口。我这人虽然比较好奇,但还是属于那种有理智的人,于是我停止了追问,用灭绝师太的表情等待着我妈的主动坦白。 看来今天要宣布的真的是个好消息,因为我爸又拿出一瓶葡萄酒。我活到二十四岁,只在我毕业回家那天看见父亲喝过酒,大多时候,我爸都是冷静和理智的,他是个工程师,我有时候怀疑他是个机器人。 有时候,我表现出一半机器人一半魔鬼的性格,估计也是遗传自他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才刚刚喝了一杯,我妈就忍不住把那个好消息抖出来了。她脸红红的,好像中了六合彩一样,说:你爸给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下礼拜,也就是劳动节去见个面。 我正好在嚼着一口饭,差点没给噎着,我喝了点水,说,妈,我才二十四呢! 都二十四还好意思说!我妈无比哀怨地看着我说,我们单位好多同事的小孩二十多一点就结婚了,现在他们都当爷爷奶奶了。对了,那个姑娘还是研究生呢,你别总以为你读书厉害,还有更厉害的呢,很不错吧? 不说是研究生还好,一听是研究生,我当时心里只想对我妈说一句,妈,请恕孩儿不孝。唉,看来我妈和我还是有代沟,现在年轻人谁不知道女生越是研究生越难脱手。现在网上流行那句话怎么说的:大一俏大二娇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至于研究生还是女的,建议出口到非洲支援那里的希望工程。 我妈可不管我复杂的心理活动,一个劲儿夸那个女孩的好处。我妈和我爸完全是两种性格的人,记得当年我和吴羽飞、季银川在一起无聊的时候,规定每个人用一句歌词形容自己的父母,当时我闷了半天,说,冬天里的一把火。只可惜遗传到了我这一代,冬天是遗传下来了,但那把火却熄灭了。 我有时候抱怨,我妈真吝啬,唠叨都舍不得遗传一点点给我。不过,我爸遗传给我的工程师的抽象能力也不错,关于上面我妈的一大堆唠叨,我用几点概括了下来:第一,女的;第二,研究生女的;第三,我老爸顶头上司的研究生女儿。 我妈终于结束唠叨啦,我就用一句话表达了一下我的想法:妈,下礼拜不行,我有事。 什么事?下礼拜“五一”啊,又加班? 我刚想说,下礼拜同学聚会,突然看见我爸坐在那里面带冬天的表情,我就不说了。可以预见如果我说了那句话,绝对被他一票否决。 记得从小学开始我就没怎么参加过班上活动。小学那时候,一年中大伙最期待的日子不是过年,而是春游,而我就永远享受不了那种期待,因为每到春天的时候,我爸总是能从一大堆报纸中间找出几条“春游学生出事,伤亡多少多少人”这样的消息,然后以此为由扼杀我的出游权。 于是我没说下去,同时心里盘算着怎样为下个礼拜的事找个完美的借口。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消极抵抗我爸妈了。高三的时候,我就做了一次人生中最完美最含蓄的抵抗。 本来在中学的时候,我的成绩要多好有多好,是考场上的得分王。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我将来不属于清华北大,也不属于复旦上交,而是直属于美国麻省理工的。 可只有我心里知道,老爸一定会要我填上交,因为他就是上交毕业的,在那里有很多校友,最重要的是上交就离我家不远,工程师老爸都帮我计划好了,进上交的计算机系,毕业以后分什么单位,他有某某同学,万一不成就另一个什么什么单位,他有某某某同学。 我妈也希望我留在身边。我知道,从我生下来,在我妈眼里,宇宙中心就变了,不是地球,也不是太阳,而是我。 说他们溺爱我一点儿也不过分,从外表上看,爸和妈是两个极端,他俩对我一个像雷锋对待同志般温暖,一个却像对待恐怖分子一样给予严厉打击。 就因为小时候调皮,老爸打我,我爸妈还吵过很多次,不过吵到最后大多数还是我觉悟比较高,一般都是我揩干泪水,跑去对我妈说,妈,别吵了,我听话就是。 往往这个时候,我不哭了,我妈就开始哭了,都是被我感动的,嘴里还说,你看这孩子,你看看这孩子,多懂事,多听话啊。 不过高考那天,我还是伤了我妈一次心,我拿起地图,看了看全国前十所大学的地理位置的分布(因为按我爸的蓝图,我应该要进前十的学校),清华北大不行,分数比上交还高,浙大离上海太近也枪毙掉,上交复旦就更加不用说了,最后我眼睛一亮,在武汉画了一个圈。 在十八年的考试生涯中,我深深领悟到,真正的高手不是那些考满分的,而是那些想考多少就考多少的。 我用以前几年的录取平均成绩作依据,考出了一个令家长学校失望令自己满意的好成绩。出成绩那天,我妈哭了,我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其实看我妈难过,我比自己难过还要难过。 我妈想让我复习一年重考,但我爸坚决反对,因为他的计划写得明明白白:“张文礼在十八岁那年应该进入全国前十的大学。”——一切得像齿轮般精确。 于是,我在志愿表上填了武汉大学——上海学子考到外地的学校不需要太高的成绩。就这样,依照计划,我在十八岁那年走进了全国前十的国立武汉大学。 我走进美丽的“学大汉武立国”的校门的时候心里说了句,妈,请原谅我,大学四年我要好好地过,然后就回归到齿轮上去。 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爸爸就赶紧去看电视了,这是他雷打不动的节目。 我则回到我的房间去了。我二十多年来都没弄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每天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又没有新闻联播,我爸自己又不喜欢动画片,但他就是不让我看动画片,我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用。 说出来可能让人不信,在我们读小学那个时候,每天没看上动画片那可是会出人命的事,在同学们唧唧喳喳讨论变形金刚和修罗王PK谁比较厉害的时候,我只能深深地感觉到自卑,感觉落后于时代,于是只有努力读书,以换回一点自信。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后,把门一关,这里就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了。 小时候我就一个人躲里面堆积木,不过我不像一般小朋友一样建房子,而是把积木块当作一个个小兵,而自己则是大元帅,自如地摆弄它们。 大了一点后,我开始学习下象棋,先是和妈妈下,PK若干个回合后,妈妈就下不过我了,于是去找爸爸下,最后连爸爸也下不过我了。我兴奋了好些天,不过最后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找不到对手使我小小年纪就理解了独孤求败爷爷的伤感。 有一天我无聊的时候,突然想起老顽童周伯通的双手互搏,于是发现其实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有一次我正聚精会神和自己下棋呢,突然第六感感觉到背后有个人,转头一看,真的是个人——是我妈,吓我一跳。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她比我吓得更厉害,那一段时间,她都以为我灵魂出壳了,否则怎么老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咕哝呢。 后来她和我爸知道我是在跟自己下棋的时候,两位老人家也有点心疼我没有个伴儿,我爸就回房间拿了一本书给我,是关于博弈的书。 从此,我就迷上了那本书,看完那本书以后,就开始躲在书堆里打发多余的时间,看到一定程度后,突然我再也不想看了,因为我对那些书很失望,没有一本能够让我感觉到痛快感觉到淋漓尽致。 最后有一天我发现写日记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时候,看着日记就仿佛感觉到它有着生命一般。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日记,那是我从大一开始的积淀,每天都写,就像我爸每天都看焦点访谈一样。现在这些日记的内容足足够得上几本书了。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1997年9月11日晴 今天全家送我去报名,令我惊奇的不是武汉大学比照片上的好看,而是在报名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同学留着长发,背着把吉他来报名。千里迢迢地来这儿他就背了把吉他,像个难民。 不过我看了看自己带的一大堆东西,突然觉得自己更像难民。 1997年9月12日晴 今天爸妈他们回去了,妈还哭了,其实我也有点难受,不过想到可以度过美好的四年,我又有点高兴。然后就开始了军训,我看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同学,晚上唱歌时她就坐在我边上,我脸红红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幸好是黑夜),她让我猜。她说给你个提示,西城男孩有首歌就是唱我的,她哼了几句,可我还是不知道,她说,笨,《fly without wings》,然后转过头跟着大家唱《我是一个兵》,唱完后说:我是吴羽飞,来自张家界。 看到这里,我想起应该给吴羽飞打个电话,免得明天打过去又“你的用户不存在”了。过了一会儿,话筒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你好。 你好。我非常不习惯这样打招呼,记得大学时我们见面的招呼都是“小样儿”、“小丫挺的”(奇*书*网…整*理*提*供),那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啊。 原来是小白脸啊!该死的吴羽飞她就是故意把“领”说成脸。 我没理会她对我的调戏,说,怎么,今天你漂到哪里了。 桂林呢,这边景色真不错。你呢,你现在还在那家公司啊? 嗯。 真是前途无量啊! 我知道她在讽刺我,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问了声:你呢? 哪有你混得好,现在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导演说没有适合我的戏,我就像足球比赛里面的替补队员一样每天坐着冷板凳…… 这是我预料到的。在这个社会要成为一个明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外面的天空永远不是像我们在大学校园里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吴羽飞继续说,你能来北京吗…… 每次打电话,她都提这个问题,而我,每次都转移话题。今天,我直入主题打断她说,下个礼拜可能去不了了。 为什么?嘿,你好忙啊,你急着相亲?吴羽飞又调戏地说。 神了,你怎么知道? 吴羽飞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在积蓄内力准备发飙,她吼了一声:不行,下个礼拜你无论如何也得去!五星级! 五星级是我们大学时行动任务级别的最高级,五星级代表不可抗拒。大学里面我们那么多行动,只有两次用到五星级,一次是毕业旅行,另一次则是我们仨一起编排毕业晚会。 …… 不行,坚决不行!你忘记你说过,只要是我组织的活动,不,我们组织的活动你就要参加的吗? 那是在学校里…… 你忘记你毕业的时候说过,那是一辈子的约定,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了吗。你一定得来,无论如何!吴羽飞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我本来还想问,季银川他去吗?可那边已经挂电话了,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 放下电话,我又翻了几页日记,然后起身打开门走到客厅,正好妈妈已经收拾好一切了,弄了一盘水果,叫我去吃。 父亲看完新闻联播就进房间看书了,这也是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多少年,我们家俩大老爷儿们一吃完饭就躲进房间看书,而我妈最幸福,每天没有人跟她抢电视看,那些言情剧武侠剧一天接一天看。当然,如果有足球比赛就例外了,我虽然不踢球,但经典的足球赛事一场也不会错过。 吃着吃着,我突然蹦了一句话差点没把正在边看电视边啃西瓜的老妈呛着。我说:妈,我想明天就和那个对象见面。 我妈仰天长笑了数分钟后方才恢复理智,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这孩子真贫,刚才还怎么说来着,她学着我的口气说,妈,我才二十四呢。刚才还嫌小……现在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妈好不容易刹住车说,还是后天吧,明天妈陪你上街买衣服去,怎么也要弄得像模像样一点啊,我们的高材生儿子。 第二天一早,妈就拖着我到南京路,到淮海路,到各大商场去买衣服、买领带,恨不得把我全副武装到牙齿。 我看着那些衣服的标价终于理解了一个词语:出血。一套西装一万多,我穿上去总觉得不舒服,感觉像披着一张人皮。 从我小时候,我妈就很注意生活的各方面讲究,老爸学历高工资低,刚好够家里开销,家里大部分都花在了我身上,从我小学开始就为我大学积蓄学费了。有一次,我看到我妈穿着我不穿的鞋子,鼻子突然很酸,但还是没哭出来。那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让妈妈舒舒服服在家,什么都不用管,而要做到这一切正好和我爸给我设计的一样,努力读书然后找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在我这里的版本是:知识就是金钱。上大学以后,我每年可以拿几千块钱奖学金,基本上不需要家里的钱。自从毕业我进了这家公司以后,每个月除了自己开销,偶尔和同事去聚会,再给家里三千块钱,还可以省下一些存在银行里,我有存钱的恒心一如我写日记的恒心。 买好装备后,我和妈回到家,她帮我联系,打好了电话,约定好了明天的节目,还特地托人买了两张电影票,是最近一个很热的大片的首映,那个什么什么嗷嗷直叫的大导演还去现场,外面排队还买不到票呢。 而且据说那部电影特别感人,是个三角恋,制片人还说了,看了不哭的来找我!因为这句海口,我还倒真想去看看。 最后睡觉之前,我妈简略地介绍了那个姑娘的情况,名字、相貌和海拔,顺便教了我几手约会秘笈,比如什么“哪儿黑上哪儿去”原则,还有什么“什么电影恐怖看什么”方针……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脚比画,最后总是以一句话结束——“总之,当年你爸要是这样做了本来早就可以追到我了”,就像我看过的《天龙八部》里王语嫣说的:“表哥,你本来在第几招就可以搞定那个人了。” 最令我震撼的是我妈那颗浪漫主义的心:她为了两人见面的浪漫和惊喜,一直没给我看照片,而且电影票还是一人各发一张,见面了就以电影票为接头暗号——她说当年她和我爸就是这样的,临走时她还对我诡异一笑,好像明天去约会的是她一样。 我看了看手上那张电影票,7排22号,另一张是7排24号,它在一个叫李黎的女研究生手里。 黑暗中我也诡异地笑了笑,我得想个办法再次委婉地反抗我父母一次,要像高考那次一样,做得不留痕迹,做到杀人不见血。 我来到人民电影院是在傍晚七点,华灯初上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街道特别繁华,一个唱片店正放着一首老歌: 不知哪里方向 又传来了花香 再次编织心中的幻想 一人有一个梦想 两人恋爱渐迷惘 三人有三种爱找各自理想 这是小时候放的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歌,我记忆力特别好——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强制背诵训练的成果,我一听到特别熟悉的旋律就好像能感觉到时光在刷刷地倒流,马上就可以回想起听这首歌的那个年代。我想也许是因为那些旋律和那时候的心情刻在了记忆的同一个地方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请问,你是张文礼吗?” 我转头去看见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长得不漂亮也不难看,按照季银川的眼光估计能给个65。 我看了看手上的电影票,说,你好,我是张文礼,你就是那个7排24号? 那个女孩气得用鼻子嗯了一声就往电影院里走,我还没给她打分呢,她倒好,应了我妈的“哪儿黑上哪儿去”的原则。 我跟着进了电影院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后,电影便闹哄哄地开始了。 看样子,她也是个喜欢看电影的人,但看这种片子也那么投入,却让我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反感。 电影开始是说一个人去逛窑子,还搞什么盲人按摩(其实我还是挺佩服这导演,逛窑子都拍得那么唯美)然后就莫名其妙打了起来。我看得索然无味,而旁边这个7排24号却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上两个人开始大打出手,我冷冷地自言自语了一声,下面他们肯定要拥抱接吻! 过了五分钟,两人果然开始抱在一起热吻。 黑暗中,我用眼睛余光发现,7排24号两个白白的眼球向我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 我没有理会,继续自言自语说着下面要怎么怎么着。 然后电影就像是我导演的一样,我说怎么怎么着真的就会怎么怎么着。 最惊讶的是,结尾一段雪地厮杀,我顺便把台词给预言了。 7排24号张大了眼睛看着我,小样儿的,不用想我也知道她肯定怀疑我看了这部电影。于是我又自言自语说,今天还是首映呢,怎么瞧着这么熟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特异功能。上大学的时候,我和吴羽飞、季银川三个人每个周末都去看电影。其实我和季银川都不喜欢看,因为季银川也有这个预言剧情和台词的本事,但关键是吴羽飞喜欢看,而且每次都要拉着我俩去陪葬,因为吴羽飞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演员。 说陪葬是因为我觉得没意思的时候就开始睡觉,但季银川比较调皮,每次都不老实,有时候,他故意把故事下面都讲出来,说,吴羽飞,你看马上就要怎么怎么着……故意逗吴羽飞生气。 电影在出现我预言的结局后拉下帷幕,我第一个念头是要上哪儿找那个制片,他说了“看了没哭来找我”的,而我没哭。不过,传说中的导演演员都上台谢幕了,就他不在,估计他也知道整个电影院抱我这种想法的人很多,所以溜了。 出了电影院,我们随便逛了逛,然后我就把她送回去了。回到家,老妈立刻像只嗡嗡的苍蝇一样开始逼问,就像周杰伦说唱一样,一连发了十多个问题: “那个姑娘怎么样?”“还不错吧?”“是马厅长的女儿呢。”“今天谈得还投机吧,你们都是文化人,应该很多一样的话题吧?”“电影好看不?看到某某导演了吗?”“哭了吗?”“某某某帅吧?” 我被她追问来追问去,哭笑不得。从小到大,我没服过数学奥赛,没服过鬼见愁微积分,甚至没服过相对论,我只服我老妈。我一口气回答了十多个“嗯”,另外心里加了一句:“妈,你不要说到×德华就流口水好不好?” 我妈妈更加得意了,说,我知道我们儿子最聪明了,你要拿出你小时候学习那副劲头来,没有办不成的事。说完神采飞扬地走出房间,不过马上又回来了,说,你的电话,快! 我想是谁啊,怎么不打我手机?拿起话筒说,你好,哪位? 里面传出那句话让我很崩溃—— 你好啊,这么快就忘记啦,我就是那个7排24号啊!今天你太神了,下礼拜我们再去看电影吧,怎么样? 我真的很纳闷,纳闷不是我笨就是那个研究生笨,叫你7排24号是贬义词,怎么你自个儿还喜欢上了呢?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我订好了4月30号下午K11次的火车票,本来打算坐飞机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是去买了火车票。 今天上班我特别认真,不过就是偶尔偷偷看看日记。想一想我还真挺会演戏的,记得中学那会儿,每个学期发了书以后,我都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教科书的皮给剥了下来,然后每节课就把相应的书皮装上要看的课外书,于是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在课堂上看小说了。 唯一一次险些匡瓢了,我把书皮弄反了自己还不知道,津津有味地看着,结果那个任课老师发现了。估计他不是老糊涂就是对成绩好的学生偏心,他发现后,不仅没骂我还善意提醒我书拿反了。最惊世骇俗的是,他还当众表扬了我,说,你们看,你们看,张文礼同学多刻苦,书拿反了还看得那么认真! 当时我听到教室一阵低音炮一样的哄笑,背上一阵冷汗,不过还好,我心理素质过硬,面不红心不跳地挺了过来。 季银川听了这个典故后也深有感触地发表了一下看法,结合了他踢球的事例。他说,在课堂上看小说和踢球过人时耍假动作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自己都搞不清你是在做假动作还是真动作了。 这本日记配合着音乐又一次让我感觉到时光在刷刷地倒流着,把我的灵魂带回到那个千里之外的空间和一千个日子以前的那段时间。 时间回到1997年那个秋天…… 1997年的秋天,是刚上大学的时候,突然间,我从我那小小的房间里来到这个大得像原始森林一样有着几万人口的地方,感觉很不适应。 由于我从小没什么玩伴加上看得动画片和电视剧都很少,和很多人没有共同话题,人家讨论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别人不了解,基本上没什么人和我发生共振。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考上了火星清华大学,他们都说火星话,就我说地球话,吓醒过来后,发现还在地球上,我一阵阿弥陀佛。 上次背着把吉他来报名的那个酷小子和我一个寝室,他叫韩炫,和我一样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古怪的家伙。正因为我们都不爱说话,反而有了共同语言。有时候我们的交流看上去怪怪的,彼此都不怎么用语言,就像卓别林的那些无声电影。 韩炫对军训特别反感,总是不配合教官,私下还嘀嘀咕咕的,老想策反大家一起起义,反抗教官的迫害。每次教官一说话,他就往下接,骂骂咧咧地,我都怀疑他没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不懂得听话(服从)的规矩。 一天早上我和他一起吃早餐,他突然开口对我说,对了,张文礼,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从小贫血,可能随时会晕倒,你要记得,到时候你要马上背我去医院。 我答应了他,同时觉得很奇怪,这么强壮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像贫血的人啊。 然后他吃了很多馒头,就去参加军训了。很奇怪的是,今天他特老实,没有像平时一样唧唧歪歪,一个上午他都没说话。站军姿的时候,他突然倒下了,嘴角还流着白色的泡沫,很多人围着,我突然想起他早上说的话,于是连忙跑过去背起他就跑。 刚跑出操场他就醒了,长舒了一口气,说,唉!憋了一早上,真难受!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什么吃那些馒头又憋着不说话了,同时也知道那些白沫是什么了。 从那天开始,韩炫就没有参加过军训。 过了不久是中秋节,晚上有迎新晚会,上次认识的那个漂亮女生吴羽飞居然是主持人,她一个人站在灯光焦点下,落落大方。每次节目一开始我就等着节目结束,就像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一上课我就期待下课一样,整个晚会我只看了一个节目,就是我们寝室那个酷小子韩炫的表演,他一边在台上弹着吉他一边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我想像自己跟着他一起唱,甚至我就是他,坐在灯光中央,对着台下无数观众,看他们手里挥舞的荧光棒。 他表演完了,一声谢谢也没说就背着吉他退场了,留下雷鸣般的掌声。我突然有点感动,但马上又扼杀了这种感动,我对自己说,又不是你唱的你感动什么啊? 军训结束后,日子开始逐渐风平浪静,每天上课自习睡觉,除了那个韩炫总喜欢闹事以外,全班像一潭死水。我准备在毕业后若干年写一本书叫《追忆死水年华》。 不过这个唯一的另类韩炫在大二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他策划了一次轰动的全校求爱事件,整个事件的过程就是,他用一栋男生宿舍楼每间寝室的厕所灯摆成了一个LOVE字样,地上摆了一地的花,他自己呢?弄了把吉他——就是他上次开学时千里迢迢背来的那把——一边弹一边唱歌。 不用说,这引起了对面女生宿舍楼的亢奋,可那个女主人公就是不肯下楼来。 女主人公迟迟不出现导致女生楼的更加疯狂,然后又引爆了男生楼更大的亢奋,宿管听到大声尖叫,吵得看不成“还猪格格”,于是把电断了,于是更多本来在玩电脑的同学被迫走到阳台上尖叫,很多荷尔蒙分泌过多的同学开始烧纸烧被子、扔热水瓶,还有人把装垃圾的大桶装满水从六楼扔下去,很响——我估算过,那个桶装满水估计有一吨重。 宿管更加害怕了以为陨石撞击地球,就打了110,110来了以后果断地镇压了学生运动,发现这是一场误会。这是典型的蝴蝶效应,韩炫就是那只蝴蝶。蝴蝶被开除了,罪名是他扇了扇翅膀。 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送他,我算一个。我记得他给我最后一句话非常深刻也非常牛逼:我还会考到这里来,策划一次更大的动乱——初步思想是,反抗食堂的馒头太硬,具体步骤是带领几个兄弟拿着食堂出售的馒头作武器去把食堂的玻璃都砸碎。 我一个劲儿鼓励他赶快考回来,因为我很想看到那一天,不过为了他的前途,我也建议他去阿富汗留学,比较适合他。 韩炫被开除后不久,寝室搬来一个更大的酷哥,那就是季银川。 说季银川比韩炫更酷是因为韩炫来报到的时候还带了把吉他,而季银川更加彻底,据说他连吉他都没带一把,两手空空拿着信用卡就来了。 季银川一来就给我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那是在全班“我有一个梦想”的主题班会上,季银川走上台去,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个梦,那就是成为一个侵日华军的战士…… …… 可现在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季银川那张脸了,毕业三年了,我们唯一的遗憾就是在校园里没有留下一张合影。在毕业典礼后,季银川就和吴羽飞一起去了北京,一起消失。 要知道,当年我、季银川、吴羽飞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尽管我和季银川走得很近,而季银川和吴羽飞在大多数同学看来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忘了说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上次韩炫摆出百花阵追的那个女生,就是吴羽飞。 我正沉浸在我和季银川的认识过程中,突然背后一个人在狂呼我的名字:“张文礼,张文礼!”吓得我差点灵魂出壳,难怪古代的武林高手练什么绝世神功都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把自己埋了或是怎么的,然后闭关修炼,因为当你沉浸在一件事情中,特别是时光倒流中,被突然唤醒是很容易会走火入魔的。 等我清醒过来后,才发现是一个同事叫我去开会,是关于“五一”放假的事情。虽然这 家公司钱给得大方,但剥削员工的时间也不遗余力,上次“十一”我就被抓着干了三天的苦力,这次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抓。 我连平时开会用来记事的笔记本都没拿,顺手就抓着正在看的日记匆匆赶到会议室去,坐到最后一排,也不管上面人在说什么——反正都是一些废话。我们部门那个经理,水平没多高,话多得和我妈有得一拼,而且普通话还没我妈好,他是南方的,f和h都不分,老把开发软件说成“开花软件”,每次到这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偷笑。 我不想听他唠叨,于是就自个儿闭关修炼了,继续我的时光之旅。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一直是经理一个人说话,然后他说了一句什么,全场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抗议的声音,我抬起头,问旁边一个人,怎么了 旁边那个人忿忿不平地说,这次“五一”节值班改政策了,要抓阄。 我当时感觉又要走火入魔了,凭什么?!上个“十一”我就值过班了。不过幸好我是个理智的人,我算了算,在场十多个人,也不一定就轮到我啊。 然后经理宣布了规则,每个班三天半,5月4号中午交接一次,加班工资是平日的双倍,也就是五百块一天。 接下来,同事一个个上去抓阄,抓到的愁眉苦脸,没抓到的兴高采烈。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越是期待的事情越容易落空。 真的是这样的,小时候过春节舅舅给我买了很多烟花鞭炮,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过年那一天,我爸不许给我下楼去放,我只能隔着玻璃看着那些小朋友在操场上特喜庆地活蹦乱跳。我只好自己想像我跟着他们一起玩,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才高兴起来——我的想像力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飞速增长的。 长大后,令我失望的事情太多了。从中学到大学,生活是如此苍白,让我怀疑所有电视里的精彩青春校园生活都是虚构的,所以,我一直很低调,不敢对生活抱有任何幻想。 今天也是一样,我一上台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太渴望 (: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2 部分阅读 今天也是一样,我一上台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太渴望抽到“不值班”了——有多渴望,就有多害怕。 所以,当我好不容易镇定地打开那张纸条发现上面写着“值班”的时候,我真的崩溃了,最后感觉经理好像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利用时间开花系统啊——他又把开发说成开花了,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又花了很久时间才镇定下来。散会后,我鼓起勇气,敲敲门进了经理办公室,没有一点过渡我就直入主题地说,牛总,去年“十一”我就值班了,这次“五一”可不可以调整一下。 每次叫牛总的时候,我就想起毕业那会儿,我们做毕业设计那个小组的组长也姓牛,最开始我们都学着香港警察的叫法,叫“牛队”,后来觉得不过瘾,季银川说叫头儿也行,于 是最终版本就叫她“牛头”——这个组长还是个女孩子,可被我们戏弄了一下。 所以,到公司后,每次表面上我叫牛经理“牛总”,其实心里喊的都是“牛头”。 公司这个“牛头”属于有文化的生意人,而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文化的那种,屋里墙上桌子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奖状和一些在全国各个大学门口挤眉弄眼的照片。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摆摆手说,小张你别急嘛,坐下来慢慢说。 我坐了下来,不过还没轮到我慢慢说,他倒开始长篇演讲了,谈奉献,谈理想,谈刻苦勤奋的作风……[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半个小时后,我咳了一声,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接着说,奉献精神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企业文化之一,你说一个人连起码的奉献精神都没有公司招他干什么? 嗯。 你们年轻人需要多锻炼锻炼啊。 是很要锻炼,牛总。 小张,你毕业三年,我也看得出,你是个勤奋老实的人,踏踏实实去做,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的,我相信你。 好的,牛总。 …… 还有什么事情吗? 牛总,那我值班的事是不是…… 我话还没完又被他接过去了,又开始谈理想谈人生,得,整个儿一死循环。 侃了一个小时,我都快晕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从他办公室出来,出门的一刻,我都晕到忘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牛总”还是“再见,牛头”了。 不过,经过理智分析,终于从他的几万字的长篇演讲中压缩出一句有用的话——只要找到人和我换个班就行。 我立刻在心里盘算谁会和我换呢,在这个公司,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因为他们不想和我这种不喜欢说话的人做朋友,我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小团体,也不参加他们狗咬狗的斗争。 想来想去,只有每次给我送信的那个女同事和我关系还不错,每次吴羽飞给我寄来的小礼物,比如夹在信封里的全国各地风景照、北京的红叶、云南的蝴蝶标本、信封上的邮票等等,很多都友情转送给了她。 她正好也在郁闷,因为她也抽到“值班”,是我的下一班也就是五月的四五六号值班。我一找她换,她立刻就答应了,不过马上她就开出了条件:要我值四天,她值三天才肯和我换。 真是的,前三天半和后三天半不都是三天半吗? 把值班的事情处理好以后,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和那个7排24号通电话,有时候下班后一起去看看电影,只是看电影的时候我不敢再表现我的预言能力了,每次她问后面呢、后面呢的时候,我就摇摇头装小儿麻痹症。 到4月30号那天下午,我去中国移动为手机充够了钱,然后打电话告诉我妈,这个“五一”又要加班了,而且睡公司不回家了,如果有事就打我手机。 然后我就马上陪着我妈一起声讨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公司,她每牢骚一句,怎么怎么剥削人哪,我就说“就是就是”。 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啊? 我又说“就是就是”。 声讨了好一会儿,我妈累了,于是就表达了一下对我的关心,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说,会的会的,对了,妈,四号是你的生日,我回去给你这五四青年过一个好好的生日吧。 五四青年节是我妈生日,我觉得我妈能永葆青春也是这个原因。 从电话里听得出我妈乐开了花,说,我还五四青年呢,都更年期了。 我又加了句让我妈更加乐开花的话,不,妈,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十八岁。 不过我妈开花归开花,革命的警惕性还没有散失,冷静地指出我一个错误,你这臭小子怎么知道你妈十八岁怎么样? 我有点郁闷地想,人生着大脑是干吗用的?还不是为了想像啊,这老太太! 就这样,我又一次善良地欺骗了我善良的妈咪,然后在4月30号的日落时分踏上了那趟西去的K11次列车。 我买的是卧铺的下铺,一进车厢就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夕阳。 这一切和几年前我爸妈送我去武汉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次我下车还能看到“国立武汉大学”迎接新生的牌子吗?还能找到初进校园时那种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的心情吗? 有点伤感。 上铺和中铺几个人开始策划打牌,然后就礼貌地征用了我的下铺,我也没说什么,睡到了最上面去。其实上面很不方便,而且特别狭小,不过这样反而清静一些,免得睡在下铺被他们挤得蜷缩成一团。 列车向西的速度始终比不上太阳西下的速度,经过几座山、几条河之后就进入了黑暗。 火车咔嚓咔嚓的,好像时光机器一样把我带回到那次毕业旅行的火车上,那次也是4月30号的晚上,是我们仨在大学里仅有的两次五星级行动之一。 …… 2001年的初夏,马上就要毕业了,每一个夏天的尾巴都是毕业生横行无忌的季节。 那个时候我们都理解去年毕业的一个师兄给我们说的那句话: 要在在校的最后一个月里做完曾经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这几个月来,一个学妹说,我们97级的学长像国民党撤离大陆一样无恶不作,想想也是:踢球喝酒都不算什么,有人还嚷嚷着“一切带不走的东西都烧掉”的帝国主义口号,每到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就在草地上烧书烧被子,稍微文雅一点的围着火堆吟诗,豪爽一点的仰天长啸某个苦恋女生的名字,变态一点的就大声吼叫着唱歌。 那个时候,校园仿佛又回到了军训时,每到晚上到处飘荡着各种革命歌曲,有一首堪称经典,唱遍樱园、桂园、枫园、梅园以及武大湖滨的各个经典角落。 这首歌就是由我作词、季银川帅哥吉他演唱、吴羽飞唢呐配乐的: 樱园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一唱啊。 来到了珞珈山; 珞珈山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恐龙,遍地是色狼。 往年的珞珈山;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 如今的珞珈山;与往年不一般;不一呀般。 如呀今的珞珈山;与呀往年不一般; 再不是旧模样;是武汉的小天堂。 再不是旧模样;是武汉的小天堂。 不可否认,我的词写得还挺顺口的,风靡一时,而且我还发现,那时候的歌真好听,至少比现在这些动不动就使用双截棍的人唱的歌好听多啦。 其实,我们仨倒不太疯,但看着别人疯心里也痒痒的。 就在那个时候,准文学青年季银川又创作出这句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它说它是可口可乐,但其实是白开水,你也得学会自己往里面加糖。 我们三人经过商榷,决定这次加的糖是一起去苏杭旅游一次。 经过周密计划,在地图上捣鼓了半天,七嘴八舌吵了若干回合,才确定了长征的路线:武汉——南京——苏州——杭州——武汉。 本来他们俩还吵着要去上海,但马上就被我把这想法坚决地扼杀在摇篮里。这次行动我得完全向家里保密,本来爸妈叫我回家我就抗旨不尊了,如果再被我妈在上海滩某个角落发现了我的踪迹,估计我得被他们凌迟处决。 为了我的安全,他俩也没怎么反抗我。 买好火车票和路上吃的东西,我们三个人就开拔了。那次也是在4月30号的晚上动身的,我们仨都兴奋得不行了,尤其是我,小时候从来没体会过的春游的滋味终于得到了补偿。不过我这人比较会装,所以表面上绝对一副生活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冷冰冰的样子,吴羽飞说如果我是个女的,拖出去演灭绝师太连妆都不用化。 一上火车,吴羽飞就身轻如燕地占据了最中间的位子,她能不快吗?一出校门就叫嚣着,她是妇女,我们是男士,所以所有行李都要我们扛。 季银川咕嘟了一句,吴羽飞,别老是脚踏两只船啊,我们系俩大帅哥被你一个人霸占了,不道德,跟社会上包二奶似的…… 话没说完,他就放下行李开始逃跑,不过还是被吴羽飞足足追杀了四个车厢。 其实我一直觉得季银川和吴羽飞是天生一对,不过我不知道他俩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互相表白,有一次卧谈时,我把疑惑跟季银川说了,季银川在黑暗中和我张大眼睛像两只狼一样对视了半天,最后,他整了一句:学过中学数学吗? 我不屑地说,切,当然学过,我还得过奥赛一等奖呢。 季银川继续深沉地说,你不觉得三角形比较稳定吗? 我当时只有昏睡过去以生动形象地表示我对他的敬佩。 不过,他总结得真不错,大学四年里,我们看无数风花雪月在我们眼前变成落花流水,只有我们这个三角形,一直到毕业还是铁铁的关系。 好不容易平息了战火,我们就开始胡聊,在飞驰穿行的黑夜的列车上,聊天聊得异常有感觉。先是聊文学扯八卦,后来季银川和吴羽飞又闹了起来,原因是季银川无意中说了句吴羽飞长得有点像林心如,吴羽飞觉得是在骂她,马上说翻脸就翻脸了,一点过渡都没有,攻击季银川踢球的时候脚法很李铁。 然后他俩你一句我一句像开全国大专辩论会,每次吵到最后还是要我表决,我一般都各 打五十板,虽然打吴羽飞打得比较轻。 我们吃着点心,喝着啤酒,说了很多疯狂的话,也许人只有到了最轻松最临近告别的时候才会那样敞开心扉大声说出自己平时舍不得说的话,就像一个爱酒如命的人总是喜欢在一个最美妙的夜晚拿出最美妙的好酒和知己分享一样。 那天晚上很多年少轻狂的话已经烟消云散人去楼空,可我还是记得说到梦想的时候我们每人的每一句话。 吴羽飞说,相信吗?我就喜欢演员那种生活,就像候鸟一样在各个城市不停地迁徙。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看正大综艺了,还幻想过我要是那个主持人该多好啊,可以走遍全世界,现在长大了我的目标现实了一些——咳咳,季银川你笑什么笑!走遍全国就行了,黑龙江云南西藏等等等等……大漠黄沙、西风古道、江南流水、京华——(本来应该是京华春梦,但吴羽飞一看季银川那坏坏的表情,就赶紧改口了)秋梦——我都想体会…… 我默默地听着,嘿,这个小丫头和我还真雷同,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正大综艺,也曾想像去过那种漂泊的浪漫的生活。 季银川打断说,喂,喂,我能不能为你的梦想发表一句感想? 吴羽飞瞟了他一眼,轻蔑地说了一个字:说! 季银川坏坏地笑了笑,说,纯属个人意见,拒绝谩骂。 少啰唆,快! 其实我的梦想和吴羽飞同志上述的差不多,没事也喜欢在家(季银川是北京的)做个京华什么梦来着,唯一不同的是,她做秋梦,我做春梦。 吴羽飞气得飞身而起,狂殴季银川,口中还说,别抄袭我的,谁叫你盗版! 火拼了若干回合后轮到我,我想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回上海,我爸妈帮我联系好了工作! 然后低下头不敢面对吴羽飞和季银川鄙视的目光。 让你们尽情鄙视吧!低头躲了半小时后,我想就算鄙视也鄙视够了吧,抬头一看,那两人趴桌子上都快睡着了。我赶紧把他们叫醒,什么意思啊,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睡觉,起来起来。 起来折腾一会儿又没劲了,特别是季银川,一年四季都是一副冬眠的表情,早知道刚才吴羽飞打他的时候顺便扔几个砖头给他。 还是吴羽飞比较亢奋,她提议轮流讲鬼故事以刺激神经保持兴奋,并自告奋勇地要求讲一个超级恐怖的必杀鬼故事。 最开始,我和季银川都认真地听着,无奈吴羽飞讲的故事人物繁多,光是名字就很挑战记忆力,再加上情节横七竖八天马行空,最要命的其实还是吴羽飞叙述的方式不爽,不仅不能让我和季银川兴奋,反而更加催眠,但最黑色幽默的是,吴羽飞开始还嚷嚷不要睡不要睡,两头猪,这么精彩的故事你们还睡觉,真没人性!结果她最先睡着,最诡异的是,她睡着了嘴里还咕嘟着剧情,极其敬业! 我和季银川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灵异事件?!我和季银川常常能异口同声地说出某句话,我都怀疑我和他是不是一个人。 过一会儿,季银川也趴桌子上睡着了,就剩下我了,尽管我也很想睡,可我睡了行李丢了可不行,于是强忍住不睡,再说了,我坐在靠近过道的一边,也没有桌子给我趴着睡。 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吴羽飞醒来了一次,可能看到我血红的双眼挺过意不去的,就叫我也睡会儿吧,我摆摆手说不用,你是女孩子,睡不好就不好看了。吴羽飞赶紧又投入梦里水乡,不过这次她把头靠在我肩上。 我不知道那是吴羽飞无意地还是故意地。 到了南京,我找到宾馆后第一件事就是躺下睡觉,任凭他们斧钺钩叉、刀枪棍棒,我只是想睡。 可气这两个特没人性的还是硬拖着我直奔中山陵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雨花台紫金山而去——清一色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声称要我接受革命的洗礼,不去就是反党反国家。 唯一轻松一点的地方是秦淮河,就是在传说中经典爱情故事《桃花扇》发生的地点,也就是侯朝宗和李香君拍拖的地方。 我们在秦淮河边一家样子古老酷似龙门酒家的地方吃完晚饭,然后坐在岸边吹着从河面来的晚风,季银川感叹了一句,如果我们学校像江南贡院这样就好了,没准我们也会留下几个像桃花扇这样的经典爱情故事,贡院那样的学校多好,旁边还有条堕落街,没事可以喝喝酒,还有李香君等美人K歌助兴…… 一向冰雪聪明的我在今天这个快乐的日子里也豁出去了,接着他的话茬说:对对,不像我们,跟着一只白垩纪动物到处跑。 玩了两天后,5月2号离开南京,出发去下一站苏州,他们两个艺术家还非要买晚上的火车票,说是晚上坐火车才有感觉。他们说得很诗意,说是要享受“离开城市灯火一刹那的伤感”。 我才不管什么感觉呢,今天一上火车,我就赶紧占到一个睡觉的好据点,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吴羽飞和季银川。从小到大,我一直属于不吃堑就长智的那种,更不用说上次吃了他 们一堑了,这次我才不那么傻,一个人帮他们守行李。 他俩立刻就傻眼了。今天在火车上,大家都拼命忍住不说话,因为要保存体力。不过,最后,我们仨还是依次倒下进入梦乡。 睡得正香时,季银川突然叫了一声,该下车了,我还没欣欣然张开眼就又听到吴羽飞尖叫了一声,我的手袋,我的LV手袋啊!!! 我立刻就跳了起来,看了看行李架——我们几个的包都不见了!我强行要求正在鬼哭狼嚎“我几千块买的LV手袋啊”的吴羽飞停下来,同时让季银川去找了列车员来。我们咕哝了半天没用,列车员登记了一下,然后火车就开走了。 剩下我们三人耷拉着头夹着尾巴走在苏州半夜有着海风的大街。 2001年5月的一个晚上,苏州城深夜的大街上游荡着三个流浪的帅哥美女…… 不过我个人感觉重点大学的学生素质还是挺高的。接下来我们采取了三步走的行动扭转不利的局势: 第一步,确定剩下的物资:手机、车票还有一些带在身上的钱,不过衣服和一些书最重要的是相机都搁在包里被偷了。我们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共计四百四十四元多,当时吴羽飞看到这个数字时,连声说了几个“阿弥陀佛”,我问她干吗呢,她苦着脸说,怎么这么不吉利,我招谁惹谁了? 第二步,我们结束了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布朗运动,结束了季银川“一无所有”的扰民歌声,找到一家宾馆开了一个午夜房——因为没钱了,所以只能开一个。吴羽飞开始还反对,后来季银川说了,特殊时代有特殊政策,你记得出发的时候,你说我们是红军去长征吗,现在就是最艰苦最考验人的时候了。吴羽飞只好答应了。 不过开房间的时候,那个小姐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仨,吴羽飞脸红红的,季银川脸皮厚无所谓还吹着口哨,进了房间后,吴羽飞说,季银川,你敢乱来,我就打110。 季银川委屈地说,为什么就对我一个人说啊? 我赶紧打圆场说,吴羽飞你别怕,他敢乱来,我就英雄救美。 吴羽飞一句话差点噎死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不过事实证明,我和季银川虽然有时候比较那个,也就限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阶段,但季银川还是狠狠调戏了一下吴羽飞,他有意无意地说,刚才我去登记,那个小姐肯定以为我们要3p呢? 3p是什么啊?吴羽飞不解地问。 我想笑又不敢笑,真难受。 第三步,决定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现在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没钱了,本来集资了两千块钱放在吴羽飞那儿,她却把钱包搁手袋里了,连同手袋一起被偷了。 我们三人坐在床上,铺开地图,那架势还真的像红军长征时开军事会议。我叫他们讨论一会儿,先去上了个卫生间,回来后他们俩在小声讨论着什么,然后我悄悄凑过去看——他们在研究地图,小样儿还挺认真的,这两个家伙,如果拿出这个劲头来学习,就不用每次考试都依靠我了。 突然他们察觉到我来了,同时转过头来,然后我注意到吴羽飞给季银川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季银川嘿嘿笑了两声,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季银川开始说,关于行军路线的问题,我和吴羽飞同志交流了一下意见,我们都觉得那个,那个……他指了指地图,接着说,苏州到上海才不到一百公里,我们是不是先…… 话没说完,我两眼一黑,同时耳朵里嗡嗡直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我听见季银川在挥斥方遒地说,初步计划是,喂喂,张文礼,你认真点…… 嗯…… 你潜入你家,打开抽屉,拿出你从小积攒的私房钱,如果没记错,共计八百六十六元… … 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私房钱呢? 别插嘴,上次你说梦话被我听到了……你拿好钱就出来,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你怕被你爸妈知道你回来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和吴羽飞会在楼下为你放风…… 等等,你知道我爸妈的样子吗? ……叫你别插嘴,你不会指给我们认认看哪?笨,你今天是故意的吧?平时你那天才的策划能力哪儿去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要你拿钱你不愿意了吧,小样儿…… 你才小样儿。 …… 季银川和吴羽飞可不管我这么多,他们都是放荡不羁惯了,草草订了一个计划,取名“五四运动”——因为是五四那天行动,作为整个五星级行动毕业旅行的一次小小插曲。说完计划他俩就休息了,留下我一个人努力地去想像每一个细节。这次行动必须做到天衣无缝才行,不然,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3号那天傍晚,我们抵达上海,然后我就带着他们去我家附近踩点——电视上土匪抢银行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有上帝的话,如果上帝那天正好站在上海陆家嘴一个居民区的云端上面的话,他一定会发笑。当时我们躲在楼下的一个小花园里,然后我指给他们看了看我爸妈的样子,他们都含糊地说记下了。也许我爸妈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就在离他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偷偷看着他们却不上去和他们说话。 我爸妈上楼后,我对他们两个说,我家住六楼,明天你们放风的时候,只要坐在这花园里就行了,轻松点,没人认识你们,特别是你,吴羽飞,你两个眼睛别老贼溜溜转…… 我哪有?吴羽飞抗议道。 还有你,季银川,你别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真的以为你是要抢劫银行啊? 交待好注意事项后,我发现我又恢复了往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质,季银川和吴羽飞又成为我麾下的两位演员。 我吩咐他们一起去荡荡秋千,他们俩就毫不客气地玩得兴高采烈了。我不敢随他们过去,因为从我家窗口可以看到下面,我只站在一边看着。想起多年以前,我也是这样躲在一边,躲在玻璃后面,看着小朋友们玩得热火朝天。 按照惯例,我爸妈会去晨练,然后买菜回家,整个过程一般至少要到十点才结束。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赶到时都到九点了,都怪季银川睡懒觉起不来,不然赶在六点我爸妈刚出门就执行任务会更有把握——我一般都很谨慎。 我叫季银川打了我家电话,如果有人接就说打错了,如果没有我就上去。 他打了好几遍,确定后,朝我做了一个可以开始行动的手势,我看了看吴羽飞那边,她也表示准备好了,一个可以行动的手势——我们以前执行行动都是这样约定好了的,不好意思地说一句,其实这也是从香港警匪片学的。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执行行动呢,我不由有点紧张,可没有其他办法了。以前都是他们俩上,我做幕后,做导演,今天是第一次自导自演。 我深吸了一口气,上楼去了。 和我一起上楼的还有季银川,为了防止我爸妈突然回家,我叫他拿钥匙把我反锁在里面,然后下楼去等我完成任务后,我再发短信叫他接我下来。 一打开久违的家门,就闻到一股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所谓家的味道吧,房间在模范清洁工老妈的打扫下,很干净。尽管确定了爸妈不在,我还是蹑手蹑脚地去我爸妈的卧室偷看了一眼,然后才安心地溜进自己的小房间。 一进自己的房间,感觉更加熟悉亲切了,毕竟是关了我十多年的小牢,坐牢都坐出感情来了。这里面也收拾得很干净,看来我妈还不忘常给我的小窝搞卫生。 打开抽屉,拿出了十本书,封面都是《高中语文》、《高中化学》这些,但里面内核都是《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这些,然后从这些书的封皮里掏出一些钞票(因为我隐藏工作做得好,所以拿起来也特别不方便),拿到最后,数了数,还差一百,我又翻了几本书,不过感觉时间不够了,已经用了十五分钟了,可越急越容易出事,最后那一百块钱像故意和我捉迷藏一样,就是不出来。 突然,我找到一本小日记本,翻开看了看,奇怪的是,里面不是我的字迹,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妈的日记,再一看,是我妈为我小时候写的日记。我把它拿到一边,想等会儿再看,然后继续找。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找到了那一百元,我又很花了一点时间把书整理成开始的样子,然后左看右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摆弄了一会儿后,终于长出一口气,完成任务发短信叫季银川来接我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我才刚按下发送,门就有动静了——我想季银川该不会真和我心电感应吧——于是我赶紧躲回我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不可能是我爸妈回来啊,那样季银川他们会提前打电话来警告的,而且他们一般至少要十点才回,暑假寒假我在家的时候,他们每次买菜都要买很久,而现在才九点半。 是小偷!我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同时紧张起来,从房间里找了根棍子,感觉有汗水在流。 这几秒钟过得真慢,我紧张兮兮的,全身心高度集中…… 开门后,传来爸妈说话的声音,证明不是小偷,我舒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了起来——季银川和吴羽飞真是的,放风放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季银川的短信才到: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刚才看到两个酷似你爸妈的人上去了,但吴羽飞不信,和我争了半天,还赌了一顿韩国料理,是和不是都请尽快回复,我等着去吃韩国料理呢。 我都被你们整死了,你们还在赌韩国料理!我真是服了他们了,我回复说: 是我爸妈。但你们看现在我怎么办吧,估计在天黑我爸妈出去散步前我是出不去了,不过你们俩也不许去吃饭,随时待命准备上来营救我。 我觉得还不解恨,又加了一条: 你们必须坐在秋千上,我关多久你们俩就得荡多久,我在窗口看着呢。谁走了,我拿着钱后立刻私奔。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后,我找了一个好位置躲了起来,就躺在我的床离门远的那边的地板上。只要躺下去,就算我爸妈开门也看不见我,而且因为是木地板,躺在上面也不冷,不过就是时间难熬了一点,想想吧,当年抗美援朝邱少云爷爷也是这样躺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的。 无聊中,我打开刚才从书柜里翻出来的我妈写给我的日记,慢慢看了起来: 扉页上写着:宝宝日记。从1980年7月26日那天开始,里面记载了我从出生开始到三岁的一点一滴,包括一句经典的话、(奇*书*网…整*理*提*供)一首唱给她听的歌、画的小人和小猫小狗…… 那都是我记忆不曾涉及的禁区,我妈却用她一个女子的敏感和爱心把我成长的足迹一点点记录了下来,我妈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爸爸又在弄菜了,我躲在这里都能闻到香味,如果是往常,我妈肯定又敲开门叫我吃饭了,想到这里,我肚子开始抗议了,于是我悄悄走到门背后听听我爸妈他们说什么。 摆碗筷的声音,搬椅子的声音,然后是我爸的声音,那么生硬同时又那么亲切: …… 说了叫你今天多买点菜,家里还没贫困到那个程度吧。 不用那么复杂了,几十年不都是这样过的。 今天是你生日…… 只要文礼打个电话回来就行了,我们都是老人家了,吃什么都无所谓了 …… 原来今天是老妈生日!我真是不孝,从小到大我妈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呢?虽然从小到大读书没让她操心,但我还没回报我妈什么呢?连她老人家的生日都记不得,还总夸自己记忆力好得跟什么似的,简直就是一白痴!记不起妈妈生日的人都是白痴! 整个下午,我就一边检讨自己一边看着妈妈在二十年前写下的一笔一画,看着看着居然感觉不饿了,原来是睡着了。我还做了一个一个的梦,都是小时候的我,用幼稚的童声唱歌给我妈听,把我妈逗得很开心,我就一直唱,我要让她一辈子都那么开心…… 醒来后我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梦里也唱歌了那就麻烦了,不过看样子自己还没暴露。 而且幸好自己不像季银川睡觉时打鼾。 记得有次期末时他终于去上了一次课,不过一到教室就开始睡觉, 睡也算了,还打鼾;打鼾也算了,还打得比老师讲课的声音还大;打鼾声音大也算了,问题是你捏他还捏不醒;捏不醒也就算了,可他还一边推开你一边说,别弄我,正在捡钱呢…… 想想季银川和吴羽飞,我又忍不住要笑了,这两个人精,不知道在楼下是不是也乖乖听话地坐在秋千上呢?我轻轻走到窗口拿望远镜看了看,两人还真听话,但挺诡异的是,季银川闭着眼睛…… 荡秋千都能睡着,我真佩服他了。 再一看手机,十多条未读短信,其中几条让我哭笑不得: 季银川:快回答,你爸妈散步了吗?我们饿死啦,抗议!我要韩国料理…… 吴羽飞:季银川刚才居然怀疑你暴露了,策反我跟他私奔,但我还是坚定地等你下来,感动吧? 季银川:刚才吴羽飞那小八婆是不是告状啊,没有那回事,其实吴羽飞说得更过分呢。她说,我们还是报警吧,我都怀疑张文礼不在人世了…… 吴羽飞:快下来啊,季银川睡着了,我也快饿昏过去了。 季银川:已昏…… 我回复指示到:继续坚持一会儿!快五点了,估计等会儿爸妈就出去散步了,到时候就上来营救我就行了。 发完短信又坚持了一个小时,我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爸妈吃了晚饭就出去散步了。我从窗口看他们走远后,发短信叫季银川上楼来,出去之前,我特地看了看冰箱里和桌子上今天妈妈生日时他们吃了些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我鼻子又要发酸了,我说了我这人比较理智,此非久留之地,赶紧压抑住感情下楼去。下楼后,我和季银川吴羽飞分别拥抱一个,然后强行叫他们再等我一下——其实我也饿得不行了。 我坐在曾经无数次幻想玩耍过的小花园里,然后拿出手机拨了我妈的手机,听到我妈声音后,我赶紧说了声,妈,生日快乐! 我妈笑了(闭着眼睛我都能想像出她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却哭了…… 我之所以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我深知我妈的性格,她一高兴又得啰唆了,而我的手机是武汉的卡,来上海可是省际漫游,这张卡肯定是要打爆了,弄不好还欠个百儿八十的,下个月的生活费又得抠季银川和吴羽飞了。 打完电话又过了一会儿,我稳定下情绪揩干眼泪后,颤颤巍巍地走向饿得快不省人事的季银川和吴羽飞,挥挥手说:follow me。 2001年5月4号晚上七点,上海市陆家嘴,灯火阑珊车如流水的大街边的一个小餐馆里,二个帅哥一个美女挽起衣袖,吃得热火朝天口若悬河,完全没有一点绅士淑女的形象。 吃饱喝足后,我们就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直接回武汉,放弃杭州城。直到今天,我还后悔没和他俩个一起去那有着湖光山色西湖十景的人间天堂玩。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一辈子。 回武汉也是坐K11次,一上车我就制定了一个轮流值班的计划:一共十八个小时车程,每个人值六个小时班。 然后三人抓阄,季银川轮到第一个,我第二,吴羽飞第三。 我和吴羽飞开始幸福地沉睡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同时身体保持每小时一百多公里的速度向西高速运动,我甜蜜地做梦,梦里这趟火车一直开一直开,永远没有终点,一直开到天荒地老开到天涯海角,我们三人就在这火车上面,不食人间烟火,笑看窗外花开花落草长莺飞,永远这样开心下去…… 喂,喂,该你啦,张文礼! 我本来想装装死,季银川又来了一句狠的: 再不醒我就往你脸上浇辣椒水! 当年国民党反动派怎么样啊,我估计季银川肯定是台湾派遣的特工,不然不会这么心狠手辣,这个想法还真的有点道理——我们虽然知道季银川是北京来的,但关于他其他的信息从来没有,他也从来没有提起北京提起他父母,他都没有一点背景,跟那孙猴子一样,好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张开慵懒的眼睛,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是差不多下午五点上的车,到现在正好六个小时。 我伸伸懒腰说,感觉怎么这么快,没有六个小时啊? 你学了相对论没有啊?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比较快!说完这句季银川马上倒下,还没等我开口问一句现在到哪个省了。他倒得比电视上被打死的反动派还快,人家电视上反动派一般被机关枪扫死以前还要扭几下。 我感觉很压抑,最后只得同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妹妹搭讪,学生妹妹笑嘻嘻看着我们三个,问我,你们谁和谁是一对啊? 我学当年吴羽飞叫我猜名字一样叫她猜。 学生妹妹看了半天,指着我和吴羽飞。 我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告诉她,你错了,我们三个是兄妹,我是老大…… 我指指季银川,说,这个是老二…… 这时,季银川像说梦话一样说,抗议,我不是老二…… 我狠狠弹了他一下脑壳,叫你丫装睡!然后接着指着吴羽飞说,这是小妹。 聊了一会儿,火车到了一个站,列车播音员开始广播,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诸暨到了,诸暨到了,有下车的乘客快下车…… 我这人好奇心和好胜心都比较强,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想搞懂,于是我跑去看列车时刻表,一查,原来是“诸暨”这两个字,再一看时间,我差不多昏过去: 诸暨当日 20∶32到20∶35开 我当场就感觉天旋地转,明明我的手机上面是23∶36了啊,我第一个念头是:时光倒流了! 不过马上我又反应过来了,我大吼了一声:季——银——川!!!!!!!!!! …… 如果按打星际争霸的眼光,季银川和我属于不同种族,他是足球篮球两栖动物,身体比我结实,脸皮也比我厚,我拧了他一会儿,拧得手疼,于是放弃。谁叫我没他那么心狠手辣,再说了,我是老大,也不和他们计较了。 就这样,我看着他俩流着口水幸福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凌晨轮到吴羽飞值班了,我也没叫醒她。记得有次我们讨论什么才是最幸福的事,吴羽飞说是成为大明星,我说是让我爸妈每天不用操劳,季银川则说,最幸福的事就是老到自然死,睡到自然醒。 季银川还有个可怕的比喻:睡眠是暂时的死亡,每次醒来就是一次复活,如果不能再醒来,就是真正的歇菜——我怀疑丫天生就是个抽象派诗人。 所以,今天我就让他俩幸福了一次,让他们自然醒了。 …… …… 在回忆到三年以前那个早晨的第一道阳光照在我们年轻的脸上的时候,三年后这个太阳也像三年前那样把阳光照在我这张不再那么年轻的脸上。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看着日复一日轮回升起的太阳,突然想起季银川多年以前一个人两手空空来上学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放着飞机不坐非要来坐一夜的火车了。 一下火车,我心里就颇有点忐忑不安,我不知道,在那里是否还有着那些青涩而灿烂的笑脸等着我? 尽管火车站人山人海的,看了后让人下定将计划生育进行到底的决心,我还是从乱花丛中一眼看到了她,但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季银川的影子。 她打扮得真像电视上看到的明星,还戴副墨镜,穿著前卫,楚楚玉立站在那儿,仿佛不属于这个星球。那张脸在我梦中晃了三年,现在看来虽然比以前更加美丽更加具有吸引力,却有点陌生。三年了,时光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一切。 我走到她身边,同时感觉很有压力,因为第六感感觉到周围的男人们杀气腾腾的眼光。 她接过我手上的行李,依然落落大方地说,累了吧。 我嗯了一声,很低调。 我们一起默默走出了火车站,我没说话她也没有,有太多的事情到了要讲的时候往往就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一直到上了车,她才把墨镜给取了下来。车向着武大的方向开过去,在车上我就睡着了,所以车到了酒店我都不知道,只知道迷迷糊糊跟着她来到一个地方,然后看见一张床,然后我就躺上去,立刻失去知觉。 我做了一个特长的梦,梦里面我们还住在破旧的宿舍,地上还放着季银川的吉他,墙上贴着流川枫或者美女的画像,每天早上季银川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快,打电话叫外卖,饿死啦…… 不过,今天我在梦里变成了季银川,因为我也感觉到特别饿。醒来一看,天都快黑了,突然看见吴羽飞坐在边上看电视,有点不好意思,我便问道,几点了? 她转过来头说,你醒了?都六点了,你昨天晚上没睡啊? 我说嗯,不过我刚下火车的时候还挺精神的。 她不屑地来了一句,笨,那是回光返照呢! …… 开了几句玩笑后,气氛变得轻松多了,我舒了一口气,准备 (: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3 部分阅读 我说嗯,不过我刚下火车的时候还挺精神的。 她不屑地来了一句,笨,那是回光返照呢! …… 开了几句玩笑后,气氛变得轻松多了,我舒了一口气,准备跟她贫,不过几年没贫了,单词量少了很多,搜肠刮肚想了会儿也没什么好贫的,于是赶紧起床去卫生间一边洗漱一边听她讲今天晚上的节目安排:先去吃火锅,然后K歌。 我含着牙膏说了句,能不能不这么老套啊,有没有比较清纯的节目? 吴羽飞说,我也没办法,大伙都说要去桑拿去夜总会,你不知道,好多同学才三年不见,就变化特别大…… 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某某某怎么怎么开着宝马来的,某某现在是什么集团的副总,还有谁谁就是留校的那个他都马上要出国了…… 我把水龙头打开,把脸浸在水里,心想别人怎么怎么牛逼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吴羽飞你这几年好吗,你结婚了没有?那些经历过的酸甜苦辣你有偷偷地流过泪吗?你一个人飞孤单吗?季银川他在干吗?你们是在一起了还是分开了?……你为什么都不给我说?我在水里把眼睛张开,立刻感觉眼睛模糊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泪水…… 好不容易洗完脸,我们来到预订好的一个地方吃饭。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他们像一群来自东南西北的侯鸟,不过很多鸟儿看起来很熟,却又记不得名字,等到提起的时候才突然恍然大悟。 大家见面都很高兴,几个女同学还发出几声尖叫,于是更加像小鸟了,然后她们最关心的问题就是,结婚了吗?然后聚在一边,偷偷细语,说完还鬼鬼地笑。 而男同学一般见面不是握手就是拥抱,特别是几个足球队的更加有江湖的风格,见面抱在一起还算了,而且毫不关心各自私生活的情况,直奔意甲英超而去,有几个球队的队员还过来叫我一声,张帅,我也笑笑答应了——他们还记得我这个临时教练,但转念一想我又有点难受,不知道他们还记得那个像狼一样在球场上寻觅每一个进球机会的季银川吗? 我在人群中到处寻找那只狼的踪迹,我很希望一抬头一转身就能看见那张坏坏的笑脸,我也希望他仍然像平日那样顽皮,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圈套等着我钻,让我上当,然后突然以一种最酷的方式出现,令我哭笑不得而又惊为天人……但是直到吃饭的时候,他还没出现。 饭间,听他们在饭桌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熟悉了这些鸟儿们的情况:寝室老大如今在华为当上了部门经理,出门有车,归巢有别墅,牛逼得嗷嗷叫唤;老二在惠州TCL总部,地方虽然偏了一点,但也是挥斥方遒的人物;隔壁寝室的伟哥自己在中关村开了个公司,据说注册资金就有五百万,每年过手的资金就上亿;还有那个读书时老老实实总是被捉弄的小胖子,居然考公务员打入政府内部,成为叱咤风云的新一代偶像…… 我没什么好炫耀的,普普通通一个小白领,而现在都流行金领了——读书的时候,我就老是落后于时代。就拿音乐来说吧,季银川听Beyond的时候,我还在听毛泽东颂歌,季银川听周杰伦哼哼哈西的时候,我开始听小虎队,季银川听国外那些乱七八糟鬼哭狼嚎的摇滚的时候,我才开始听懂周杰伦原来唱的不是外语而是国文,等我开始摇着头听那些鬼哭狼嚎的摇滚的时候,季银川又开始听“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了…… 这次聚会大家都出了份儿钱,每个人六千,当然,个别大老板、高官们出血也多,有几万的。所以这餐晚饭吃得特腐败,那些酒都是我没见过的,他们一杯杯地找尽各种理由喝酒,比如“恋爱的喝一杯”,“光棍喝一杯”,“结婚了的喝一杯”,最后连“包了二奶的喝一杯”都说出来了。 我记得“光棍喝一杯”的时候,吴羽飞端起了杯子,而我却是在“恋爱的喝一杯”里面喝的——我是恋爱了,和那个7排24号的女研究生。喝酒的时候我瞟了吴羽飞一眼,她没看我,一个劲儿地吃麻辣火锅,呛得她直流眼泪。 喝到后来,男生们开始放肆起来,说的笑话也开始黄起来,还出什么黄色谜语让大家猜。吴羽飞也毫不示弱,竭力表现——她总是人群的中心,积极参与到每一次活动中,不过今天她好像过分热情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我走出房间去,在外面发了个短信叫她出来,她出来后,问我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事,你别进去了,少喝点吧。 她鄙视了我一眼,说,不用你管,我还要去喝。 别闹了,飞儿。我继续拉着她的手,三年了,我终于对着她叫出了我心中呼唤过无数次的名字。 你叫我什么?飞儿,是你叫的吗?你是我什么人啊?她扬了扬眉毛,挑衅地说,然后使劲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个觥筹交错的牡丹亭。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尽头。原谅我,飞儿,你是那个要过可口可乐般生活走遍大江南北生活着的豪情女子,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希望生活稳定规矩,偶尔去星巴克喝喝咖啡的臭小资。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各个包厢里传出划拳的声音,“人在江湖漂啊,哪能不挨刀啊”“两只小蜜蜂啊,飞到美女中啊”,我一个人在过道里绞尽脑汁想着这三年可能发生的一切,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 季银川为什么没来呢? 然后由这个问题引申了无数更加细节更加让人困惑的问题,他和吴羽飞怎么了?他们是分手了,还是压根儿就没有拍拖成?吴羽飞真的是单身吗?难道她还喜欢着……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都怪刚才喝酒喝多了一点。我去往头上冲了点凉水,然后问服务小姐要了杯可口可乐,开始一边喝一边慢慢想这些问题: 第一种可能是他俩一去北京后就向左走向右走了,季银川在吴羽飞面前消失了,就像在我眼前那样消失了,但如果是这样,吴羽飞见到我第一句话应该就是:季银川为什么没来?至少过了这么久了,也要问问我季银川的下落啊。 第二种可能是他俩去北京后,就开始恋爱了,然后呢,中间的细节忽略了,结果只有两种,如果还在一起肯定不可能……那么就是分手?这样说的话,有点道理,分手了,吴羽飞很伤心,所以一点儿也不想提到他,所以晚上喝这么多酒。 我明白为什么从下火车起我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并且不敢直接问她季银川的下落的原因了,我害怕的就是这种结果。 但是,我马上又想到第三种可能,那种令我胆战心惊的可能——因为我数学厉害,所以每一件事都忍不住考虑每种可能——我一直害怕这样去假设,但是却又控制不住这样想,那个念头越来越强…… 会不会季银川出事了?他会不会出意外了?他三年没有一点音讯,现在也没来参加同学聚会,会不会他发生什么事了,吴羽飞她知道但是不敢告诉我,一个人承受苦果? …… 你一个人又当逃兵了!一个上厕所的同学出来发现了我。 我对着他做了一个动作,把手指放在嘴边说,嘘! 但他都没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就拽着我往房间里拖,我刚想表示一下反抗,他大叫一声,来人啊,快来人哪,有人拒捕! 立刻从房间里冲出几个走路像跳秧歌的同学,就是那种往前面走两步还要退一步的秧歌,他们满口酒气地说,在哪儿,在哪儿?然后活活地把我给架了回去。 酒场上的战争基本上已经结束了,除了某些有宿怨的同学还在发生有些小规模的冲突——当然,“宿怨”是个褒义词,形容那些感情特别深,深到相互的恩仇都算不清楚的程度,如果季银川在,我们三个怨主一定也是正在火拼中。 然后,喝高了的同学开始变得唐僧起来,一个个开始漫无边际地侃。 有的同学在老泪纵横地追忆似水年华,说起当年我们的军训,我们的青春。个别夸张的握着女同学的手不放,嘴里喃喃地真情告白,嘿,我暗恋你多少多少年了…… 另外一些人在意气风发地聊现在,特别是那些IT精英们,话题不外乎都是linux、J2EE…… 另一群是全国各地创业英雄在展望未来,他们的话题高深得多,动不动就是美联储,要不就是道·琼斯指数…… …… 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唐僧,以前我总嫌我妈唠叨,今天相比之下,听我妈的唠叨真是一种幸福,等我回上海后一定要好好帮我妈过一个生日,给她一个唠叨的机会。5月4号就是她生日,我争取下辈子都记住。 任凭那么多唐僧在高谈阔论,最后我还是宁愿躲在自己的回忆里,一遍一遍去重温那个唱着“我是吴羽飞,来自张家界”的小姑娘和那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知道睡觉作诗的季银川,那些回忆如此深刻,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像海市蜃楼。他们对我笑,对我唱,我却只听到人群的喧嚣。 不知道过了多久——难受的时间总是觉得过得慢——终于开始下一个节目:K歌。这个酒店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我们换了一个KTV包间,我坐在吴羽飞边上,不说话,一起听音乐。 喝了几杯以后,我鼓起勇气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季银川怎么没来? 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心里舒服多了。 什么?季什么? 季银川啊,他不是也在北京吗?我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我记不得有这个人了,啊,我的歌到了…… 她拿起话筒,开始轻轻哼着。 又是那首《天黑黑》: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我看得出她故意这样避开话题,可她怎么能忘了季银川啊,就算她忘记了全世界,全世界都忘记了他,都不记得那个喜欢睡懒觉,喜欢打篮球,喜欢在足球场上随风飞翔的小子,可你吴羽飞,你有什么理由记不得他呢?我和你成为好朋友都是通过季银川哪,难道我们第一次相互了解的那次晚会,你忘记了吗? 一群人在音乐里群魔乱舞,我躲在黑暗里躲在喧嚣里,觉得自己就像躲在宇宙和时光的深处,很安全很安全,可以放心地回到那属于我自己的回忆里。我的灵魂又跳离了我的躯壳,回到年少轻狂的那些岁月…… 1999年的11月,还有两个月就是新千年了。 外国有个叫什么什么什么的预言:1999年12月31日地球将会毁灭。学院里有个元旦晚会,同学们都因此说这叫“末日晚会”,季银川平时虽然懒,但一遇到这种文体活动就积极得不得了,恨不得包办了其中每个角色。 其实我一直有点怀疑他这么积极是为了接近系花吴羽飞,因为在学生会和吴羽飞共事的男同学,基本上都拜倒在吴羽飞的牛仔裤下,上到学生会主席,下到跑龙套的干事们,拜成一路,日本那个什么神社的都被没拜得这么壮观。还记得大一时那个韩炫吗?他就是追吴羽飞最猛的一个,基本上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那次暴乱就是他追求吴羽飞的战役,尽管轰轰烈烈,却败得悲壮。 看着季银川这么热情每天起早贪黑往系里跑,我觉得很纳闷,这不太像他的作风啊。 在我的印象里,他每天都像山一样伫立在电脑面前,在我去上课的时候就嘱咐我认真学习认真记笔记认真看有没有80分以上的MM,在我下课的时候,就叫我来看他今天星际又蹂躏了谁谁谁,哪个传说中的高手又被他踩得五体投地遍地找牙。 不过偶尔他也会去足球场上狂奔,我依稀记得每到秋天落叶满天的时候,那些金黄灿烂的树叶用尽一生的力气挣脱树枝的牵绊而绽放的最后的飞翔和绚烂的时候,恍惚中反射的夕阳的光辉刺痛了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就安静地躲在看台上看着季银川正徜徉在偌大的球场上开始他的飞翔,他说他喜欢飞翔的感觉。 我喜欢他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喜欢他帅气中带点羞涩的脸庞,喜欢他说话时逗人发笑的表情,喜欢他喝酒的豪爽,喜欢他痛快的时候一路高歌,悲伤的时候——不,应该说他没有悲伤的时候,他总是那样放荡不羁而又对生命充满激情,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而那些事,恰恰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他笑傲江湖他就是令狐冲。 就算是若干个日升月落后我依旧弄不清那种飞翔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想我是喜欢上了那个斜阳里飞翔的少年,哪怕那个人不是我自己。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那么迷恋上这种滋味,那种年少轻狂张开双臂横行无忌的感觉。 有一天我发现吴羽飞也同样坐在看台的一侧一边看书一边看球,冥冥中,我觉得她肯定是在看季银川。 夕阳下她的样子是那么恬静美丽,令我想起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我就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我最欣赏的人——一个如夏花般绚烂,一个若秋叶般静美。 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是天生一对,如果我是上帝的话,我一定会发条短信给月老或者爱神什么的,叫他把他们俩的事给办了。 不过一般笑傲江湖的人都是孤独的,所以季银川没有其他的朋友,没人像我那样欣赏他。他倒也不在乎,我就从来没看到他和除我以外的其他同学说过什么话,有一次倒是和辅导员说了一句话。那是一次在路上遇到了辅导员,由于季银川是文体积极分子,而我成绩比较好,辅导员认识我们,他就喊了我们一句:小张,小季。 季银川抬头一看,轻描淡写了一句,喔,李俊啊!——李俊是那个辅导员的名字,他倒 很无所谓,我寒了一路。以后每次和他遇到老师我都会退避三舍,至少和他保持十米的距离。 那段时间他就常常带我跑系里去折腾那个晚会,每次我都是静如处男地坐在礼堂下看着他们鼓捣来鼓捣去,一会儿季银川调调吉他唱起歌来,一会儿他又变成话剧里跑龙套的,吴羽飞是晚会的主持人外加整个晚会的总策划,所以季银川时不时又跑过去献殷勤,动不动就很严肃一脸大尾巴狼似的样子去吴羽飞面前提几点意见——当然,这一切都尽在我的观察中。 有一次,他又咚咚咚跑到吴羽飞面前,借讨论晚会的机会趁机加深革命友谊,不过这次他突然看到了在吴羽飞身后坐着的我。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很快地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我也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他飞飞眉毛挤挤眼睛表示“收到”! 不过,同样鬼怪精灵的吴羽飞也发现了季银川的鬼脸——当然,很多日子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个一本正经每次晚会都跟我们大谈社会主义的主持人吴羽飞其实也是个人精。 于是当季银川转身上台去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吴羽飞居然走到我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多年以后我们见面就说“小丫挺的你好哇”的时候,见面就粉拳交加香港脚抽射的时候,我们绝对会怀念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有点青涩、又有点抽象的感觉,而且,它很深刻,深刻地记载在我的史书里,不可磨灭。 她先开炮。 嘿! 嘿! 你好! 你好! 气氛有点尴尬,她笑了笑。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一直埋怨到,张文礼你小丫装什么装哪,搞得我先开口说话也算了,你自己看看你说的那些话吧,我还以为你丫是只鹦鹉呢。 其实我比她还紧张呢,那可不是一个数量级的紧张,那个时候才大二,我还完全没有开化,一遇到女孩子说话就比较紧张,更别说这种女孩子中的花儿了。[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是我先开炮了,不过和上次一样…… 嘿! 嘿! 你好! 你好! ……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是我的鹦鹉。 又一次中断了,我努力想找一个什么话题说起,可就是想不出,最后还是吴羽飞开口了,你觉得我们这晚会还成吧? 还行——马马虎虎吧。 每次你都坐在这里看,为什么不参加呢? 我指着台上忙着热火朝天的季银川说,他拖我来的,我可没有艺术细胞。 哦,你可以提点意见吗? …… ——思考中。 提点意见好不?人家上网看帖不回帖还会被鄙视呢。 好吧,我的意见不多,我开了个头儿。 然后就把我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所有意见一股脑儿倾诉给她,从话剧的台词到歌曲的选择,足足说了一个小时,我都惊讶自己这么能说,估计我妈还是遗传了一点火种给我,不过需要我自己去点燃。 那个没有飞鸟但有着温暖阳光的冬天的下午,我就和吴羽飞肩并肩坐在那个窗口斜露了一线阳光的古老礼堂里,然后我把压抑在心中十多年的话给批处理了一次,想想也蛮有个性的,人家都是零售我是批发,很有大将风度。 那天季银川也被我折服了。据他多年后的描述,当时,他怀疑是做梦,掐了自己的脸,不是!继续掐自己的手,还不是!从两米高的舞台上跳下来,不仅没醒而且差点疼得昏过去,然后他又开始吟诗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座死火山,没想到死火山也喷发了…… 事实上他说错了,我只是一座休眠火山而已,一旦醒来就不可收拾。说实话,不是吹,我有时候真的也偶尔会怀疑我前生就是一个作家编剧或者什么导演之类的——比如什么曹雪芹啊,鲁迅啊,可惜投胎错投在一个工程师的家庭,沦为这个社会的一个齿轮或螺丝钉。 我这座火山从那天下午喷发了第一次以后,后来连续又喷发了几次。如果真把季银川比作传说中的令狐冲,把吴羽飞比作传说中的任盈盈的话,那么我,张文礼,就是传说中的周 瑜周公谨,羽扇纶巾,笑定江山。 表面上,我只是一个书呆子,没事被季银川拖到系里当观众,但实质上,我才是晚会的总策划。最开始是一部话剧:他们扬言要弄一个像著名荒诞剧《等待戈多》那样牛逼闪闪、扑朔迷离而又让人拍案叫绝的后现代超现实话剧,但折腾来折腾去总是觉得不够牛逼,也不够迷离,更加不能让人叫绝。 于是我就呕心沥血了一把,搞了一个通宵给他们写了个剧本,其实直到今天我也不太明白我写了什么,我只记得季银川跟我说过踢球做假动作的最高境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走了就达到了亦幻亦真的地步了。 我估计我就是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境界,反正怎么不懂就怎么写,写到最后我都趴在那里睡着了,被太阳吵醒后我就窝到床上睡去了。睡着睡着就迷迷糊糊听到季银川在厕所里大吼一声:经典啊,牛逼啊! 然后他飞快地蹿到我床上,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勾拳:你丫写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等等啊,还没写完呢…… 话没说完,他又不见了。我怀疑他真的是火星人。 然后他就拿着我还没写完没修改,甚至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意识模糊写了些什么的剧本去排练了。第二天我休息好了,再去礼堂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对我佩服得不行,投给我一束又一束魔幻现实主义意味深长的目光。 第二次是关于季银川那首歌的选择,季银川开始活蹦乱跳地要唱双截棍和忍者,还真的去买了一根双截棍,没事就在寝室里一边唱歌一边耍,有时候还喜欢蒙面。 一向喜欢上自习的我也就算了,那些平时喜欢躲在寝室里的同学就惨了,他们抗议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况且有句古话不是说了吗,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虽然季银川不是兵,但他拿着双截棍打扮得像个忍者,比兵还可怕。 他们为了避免被双截棍打到,都开始去上自习了。 这种遭遇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幸运,本来他们平时每个学期至少挂几门课的,不过自从季银川开始玩双截棍导致他们流离失所后,那个学期他们居然全过了。打那以后,有好几个寝室都来邀请季银川去玩双截棍呢。 我找到了失传十多年的一首歌叫作《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最喜欢听的歌,说多经典有多经典,要多清纯有多清纯,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和吴羽飞秘密电话联络了几次以后的一个中午,季银川在寝室睡觉,电话响起。 季银川懒懒地翻了个身,嘱咐道,是找我的就说我不在。每次他睡觉的时候就喜欢说他不在。 我嗯了一声,然后拿起话筒。 哦,找季银川啊,他说他不在…… 哦,他不在啊,那我挂了,吴羽飞故意加大声音 季银川像长征号火箭一样从床上飞了起来,“是不是吴羽飞哪,我在我在”。 我把话筒递给他,心里想美人计果然很有效。 吴羽飞第一次打电话给他,而且谈的不是公事,说最近为了晚会太累了,找我们出去逛街、上网、玩游戏。 过了一会儿,吴羽飞杀到我们男生宿舍楼下的树下,还喊起季银川的名字,我一边催季银川起床一边说来了来了。季银川一边打扮一边说,马上马上。穿戴整齐后,我们开始高兴地走下楼去,我记得他比较兴奋,当然,我也兴奋,不过压在心里。我还记得,经过楼下的公告板时,他看到上面写着“假如给我黑暗三天”,是学生会帮助盲人的广告,他那一阵子在打暗黑,所以他故意大声读成“假如给我暗黑三天,我会升到80级”。 在大街上三个人荡了荡,一路上季银川都在跟我们灌输网游PK的技巧,反正说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连我们走到一个理发店他还不知道,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是,他当时还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理发店的招牌,若有所思地还说了句: 嗯,如今网吧怎么也取这么暧昧的名字来吸引人啊?叫什么雨儿网吧啊……等等,那两个字好像不是网吧啊……雨……儿……发……廊,你们这是干吗?噢!…… 伴着一声充满失足青年意味的惨叫后,我和吴羽飞用他刚才教我们的PK技术把他给打败了。就这样,1999年11月底即将跨世纪的时候,我和吴羽飞把季银川胁持到一个叫作雨儿发廊的理发店去把季银川的一头秀发给咔嚓掉了。 剪完头发的时候,我把季银川拖到镜子边,他一下子从进门时那个长发飘飘的南美拉丁足球王子变成一个小乖虎苏有朋。 我惊呼一声,哇,苏有朋! 吴羽飞打量了他一下,加了一句,可不是?还是个苦瓜脸的苏有朋呢! 我一看,果然很苦瓜,叫他笑一个也不肯,回去的路上再也不像来时那样唧唧喳喳谈网络游戏了,小样儿的还和我们憋气呢。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不肯剪头发,因为电视上那些帅锅锅们像楚留香啊什么的,都是长发飘飘风度翩翩,至少也像林志颖一样头发往两边分成汉奸头啊。 可那个时候学校规定,男生一律板寸,女生一律齐耳短发,对,就是电视上中华民国时代那种典型的进步女青年的发型。整个学校的男生女生凭发型一眼就分开了,男生的脑袋都是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我有时候看到别人的脑袋和我的很像,感觉怪难受的,好像自己的脑袋长在别人脖子上一样。 每次我头发长了,就被我爸拖去咔嚓掉,就像我们今天咔嚓季银川一样把我咔嚓了。想不到事隔几年,又成了一个轮回,我长大了,反过来镇压我们的同胞了…… 12月31日在一天天逼近,我也日益紧张起来,毕竟吴羽飞和季银川都是从小就参加课外活动野大的,而我却是在书堆的夹缝里艰难成长起来的一棵艺术的奇葩,不容易啊,所以第一次处男作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从下午开始,全校好像都疯掉了,整个珞珈山好像都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我在礼堂里布置会场都能感觉地极有点摇摇的。突然,外面天空像着了火,一下全亮了,然后传来巨响,原来是燃放烟花了,可是为了晚会,我们三个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忙着弄这弄那,就像白求恩同志一样,任凭外面炮火纷飞把天空点得一明一暗的,我们就窝在礼堂里给晚会动手术。 中间休息了十分钟偷偷出来看了会儿烟花,不知道他们的感觉是什么,反正看着那些烟花在半空中盛开,我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涌起了很多很复杂的感情,我觉得那些漫天的烟花像一场战争里纷飞的炮火。这样的想像激发了我心里久违的某种豪情,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这种比较行而上的问题,悲哀地发现我从一生下来过的都是顺理成章的生活,我的生活像某个事先写好的小说一样在上演。但是今天,这些烟火不仅绽放在天空中,好像也在我心中绽放,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做一个兵,而应该是一个将军,一场战争的将军,关于我人生的那场战争中的将军。 我说,你们看,像不像要打战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吴羽飞和季银川点点头。然后季银川说,嗯,你看吧,我们神族的人马就在那边,他们马上要打过来了。 季银川打星际争霸打多了,常常分不出现实和虚拟世界,总喜欢说自己是神族,我是人族,吴羽飞是虫族,有时候和吴羽飞斗嘴时还取笑吴羽飞长得像虫族的地刺,幸好吴羽飞不懂星际,所以一点也不计较。如果谁说我长得像地刺,我非得和他决斗不可。 吴羽飞今天也玩起深沉,嗯,他们打过来干吗? 季银川指着我说,干掉他。 然后指着吴羽飞说,抢了你。 吴羽飞很得意地干笑了两声。 …… 晚会开始前,我们互相鼓励了一下,季银川你好帅哇,吴羽飞你好漂亮啊,张文礼你真聪明,真有内秀啊…… 凭什么啊,凭什么就我是内秀啊?真伤人自尊。他俩都眉开眼笑,只有我郁闷。去厕所的时候,我照了半天镜子,难道我真的只有内秀吗?其实我长得虽然不帅,也有一种另类美啊,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吗:是个男人就帅。 不过,其实他俩很久以前就想把我搞上台去露个相,都被我一句“人家害羞呢”拒绝了。 吴羽飞又提起这个话题,叫住我说,喂,你知道希区柯克吧,最牛的导演! 我说,当然知道,我的偶像之一。 吴羽飞又说,那你应该知道他每次都会在自己导演的戏里面露个脸吧。 季银川说,就是,他不是扮演一个过路人,就是窝在墙上一幅照片里。 吴羽飞又插嘴道,上次看了一部《救生艇》更加妙,完全是水上戏,又没动用泰坦尼克那样的豪华游轮,船上只能容纳有限的几位主演,为了露个脸,他先是想扮演一具海上浮尸。 季银川马上接着说,后来因为拍摄难度而改变。最后他想出一个绝招,把自己瘦的照片和胖的照片印在一张报纸上,算作报纸上的减肥药广告!你要不要也来露一次脸? 我当然知道,我是导演还是你们是导演啊,我想希区柯克肯定很有表演欲而又怕长得对不起观众所以只能这样发泄一下,可我不同啊,我是才色双全!我不屑地对吴羽飞说,我不用露脸,寡人没那个兴趣爱好。 吴羽飞说,你信不信今天我非要让你上去不可? 我嘴上说,我信我信,心里却说,小丫我就不信你把我抱上去,除非你打昏了我让我去扮演尸体。 吴羽飞上台前给我飞了飞眉毛,说实话,站在我眼前化了妆的吴羽飞真的有点像明星了,我立刻有种被电击中的感觉。吴羽飞又加了一段话,说,放心,未来的希区柯克,我会安排你露个脸的。 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是晚会的大幕拉开的时候,等各级领导各就各位以后,吴羽飞和一个男主持人就登场了。接下来一通歌舞升平,我躲在黑暗里看着一切按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运行,感觉就像小时候下棋一样,虽然你自己都不投入到里面厮杀,但是你发现,这比你自己厮杀更加过瘾,因为那些风光无限的演员们其实都是你手下的棋子。 我认认真真看了两个节目。第一个是季银川的独唱,季银川出场的时候特酷,全场灯火 全部熄灭,就在黑暗中就打出一道光,打在季银川头上,整个礼堂只有他那一处是光明的,然后他就开始唱。 这真是一首伤感的歌—— 你的心情总在飞 什么事都要去追 想抓住一点安慰 你总是喜欢在人群中徘徊 你最害怕孤单的滋味 你的心那么脆;一碰就会碎 经不起一点风吹 你的身边总是要许多人陪 你最害怕每天的天黑 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 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而孤单的滋味;谁都要面对 不只是你我会感觉到疲惫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 你的快乐伤悲只有我能体会 让我再陪你走一回 谁说青春不能错(第二部分) 我就静静坐在黑暗里面看着乖乖虎季银川帮我实现了我很久的梦想,其实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想像着有一天我要对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唱我最想唱给她听的歌。而这首歌,我觉得就是最适合唱给吴羽飞的,虽然她总是人群中的焦点,但我知道她肯定很害怕孤单,所以她总是在人群中徘徊,总是想要抓住一些安慰。下面的观众都在静静地欣赏季银川那略带一点童音的演唱,谁也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他躲在黑暗里,也在轻轻地唱着,不过他不是用嘴而是用心在唱…… …… 第二个认真欣赏了的节目就是那个话剧,看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所云,可全场总是爆发一阵阵笑声和掌声。其实我是一半高兴一半郁闷,高兴是因为看得出大家都喜欢它,好像都懂了,郁闷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懂。我现在终于理解了那些朦胧诗和抽象画还有什么意识流的电影是怎么创作出来的了,估计也和我一样,都是半醒半睡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就OK了。 话剧是整个晚会的高潮。经久不息的掌声后,吴羽飞婷婷地走上台来,说,下面是晚会最后一个项目,抽出新年大奖,大家把进门的那张门票拿出来,对,每张门票上面都有编号,下面我来抽出三等奖,是多少多少,二等奖是多少多少…… 对抽奖这种事我从来就没抱过任何希望,因为我数学一直很好,概率论告诉我们,小于百分之五的事就叫小概率,可以忽略不计。我数了一下整个礼堂的人,估计中奖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季银川唱完歌下台后就坐在我边上,他问我,你怎么也不看看手上的号码啊? 我说,不用看,我的数学知识告诉我,绝对没有。 台上的吴羽飞还在继续报:下面,我们要抽出一等奖,全场最大奖,我看看,一等奖是:19800726。 怎么这个号码这么熟悉?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我生日吗?刚才晚会开始之前,她塞了我和季银川一人一张门票,我推辞不要,说,我是导演谁敢拦我啊,不想混了……后来她还是强行塞给我,说,我故意选出来的,编号是你的生日,留个纪念也好啊。 我望了一眼季银川,季银川在黑暗中吃吃地笑,只看到他的牙齿白白的,特别诡异。我喃喃地说,这样不是作弊吗,被发现了多不好。 季银川咧着白牙说,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久,现在还没吃饭,拿点奖金算什么啊? 我还想挣扎,说,可,也不能这样欺骗观众啊。 季银川说,得,世界上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但有一些却是用来改进的,你想啊,我们为了这晚会忙活这么多天,没用功劳也有苦劳啊。 我承认季银川比我灵活多了,他是对的,我们鞠躬尽瘁呕心沥血这么久,就应该理直气壮地得奖,没什么好害羞的。于是我站了起来,把手捂住嘴巴连说了几声,是我吗?是我吗?太不可思议了!然后在周围同学羡慕的眼光中屁颠屁颠地跑上台,上台前还看到季银川那充满数学概率意味的笑容。 一上台面对那么多观众我的脸马上就红了,一等奖的奖品是三国英雄火锅店的三百块钱的消费券加一套漫画书,一看就知道这奖品的设置完全是吴羽飞的主意,因为那套漫画就是那天和季银川逛街时她想买而又嫌贵的那一套。我接过奖品,然后几个得奖的人还和吴羽飞一起照了张相,我只记得照相的时候,吴羽飞和我挨得很近,吐气如兰地在我耳边轻声说,小样儿你可别太高兴,火锅归你,漫画归我…… 近二十年来人生路上第一次,我居然被我手下的棋子给捉弄了。说实话站在灯光下舞台上的感觉确实不错,只是我这个人真的不适合在台上表演,都是被关了十多年的后果,习惯低调了,你叫我在很多人面前说几句话还不如杀了我。这一点和季银川张扬的性格完全相反,季银川的理念是:踢球时我从来不当替补,叫我打替补你不如阉了我。 所以,那天我在台上特别担心,用眼神一个劲儿地横吴羽飞,如果她敢说一句“下面我 们请得了大奖的同学发表一下感想吧”之类的话,我发誓一下台去我就马上灭了她,季银川他如果敢惜香怜玉,就一块儿灭了,先阉了再灭。 不过吴羽飞还是很适可而止,估计她也怕我翻脸,到时候不给她漫画。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后,就在一片欢乐吉祥的音乐中结束晚会了,对,就是中央电视台晚会常常出现的那种结束方式:很多人冲上台来,然后从舞台上的天顶飘下来很多气球啊、彩屑啊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看起来特过瘾,特喜庆。 不过站在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就不同了,当时我可没那个心情去欣赏,我脑子里都是待会儿曲终人散后工作人员搞卫生的痛苦。所以一下台,我就赶紧撤,本来就饿得不行了,如果再被叫去搞卫生,估计会休克。 小跑了一会儿,我还在琢磨我一个人怎么把三百块钱的火锅券吃完,还是可以分几次去吃呢? 一看路灯下的影子,怎么多了两个?回头一看,季银川和吴羽飞紧紧跟在我后面——季银川在系队踢的是前锋,速度很快;吴羽飞更加过分,她连妆都没卸就跑出来了,嘴巴上红红的,在昏暗的路灯下看起来像女鬼。 我说,你们跟着我干吗? 我停下来看着他们俩,同时用眼睛暗示季银川,今天晚上是多么有纪念意义啊,千禧年啊,多浪漫的一个夜晚,这么好看的烟花,你季银川赶紧抓住机会去泡她啊。 漫画……吴羽飞小声地说,像一只小猫一样可怜。 我把手里的漫画给了她,又转身开始走,但是从路灯下的影子我发现,他们还跟着我。 我又转过来,说,喂,你们俩干吗啊? 同时心里骂季银川你个笨蛋啊,你开始不是还说,你们神族的兵马在那边,要过来干掉我,抢了她的吗?这么好一个晚上啊,你赶紧抢啊。 火锅……这次是季银川的声音。 我突然好像就明白了,因为他饿得发昏了,爱情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奢侈的,温饱才能思什么欲来着,古人的话多有道理。 于是在跨世纪的那一天晚上,就在烟花绽放寒风呼啸的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火锅。 虽然在舞台上照相的时候,吴羽飞说了漫画归她火锅归我,但是一开始吃,他俩就毫不客气了,吃得比我还快。 喂,你们不是说好了,火锅归我的吗?我小声抗议着。 哦,这样啊,那好啦,等会儿漫画也给你看看吧,吴羽飞一边吃着一块牛肉一边含糊地说。 我继续不满,说,不对啊,漫画我看了还在那儿,可火锅你们吃了就没了…… 吴羽飞挥了挥筷子说,漫画那可是精神粮食啊! 季银川一边大口吞着肉,一边说,就是就是,精神的是无价之宝。 …… 好不容易,吃饱了一些后,季银川开始悠闲地喝起啤酒,也不和吴羽飞抢牛肉吃了。他说,对了,吴羽飞,张文礼,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三个人很有缘啊? 有缘?我和吴羽飞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云。 提示一下,就是我们的名字。季银川又喝了一口酒,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我不会喝。 他说,真是好学生啊,连酒都不会喝。 说老实话我以前还喝点儿,可高中毕业同学聚会的时候?(: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4 部分阅读 他说,真是好学生啊,连酒都不会喝。 说老实话我以前还喝点儿,可高中毕业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喝醉了,往回走的时候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回爬,当时就我一个人没喝醉,我说,喂,要不要我扶扶你啊?他头也不抬地说,谢谢啦,有这堵墙就够了!当时我寒了一路,从此不敢再喝酒。 我们的名字? 吴羽飞纳闷中…… 吴羽飞,张文礼,季银川?我倒看不出什么缘分啊,我望向吴羽飞,她也摇摇头。 真笨啊,你们两个,季银川大声说,你读读我们的姓看看。 吴羽飞读到,吴——张——季! 我读到,季——无——张,没什么缘分啊? 季银川对着我吼,说张文礼你够窝囊了,你就不会把自己放在前面啊,看我的,张——吴——季——嘿嘿,就是——张无忌。 我晕,同时看到吴羽飞也在晕。 不过季银川还是扬扬自得,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不过老实说,他还是很有创意的,而且我也喜欢看武侠,接下来,在我们晕了一会之后就开始为这个令人兴奋的发现七嘴八舌了起来。 季银川说,张无忌一直是我的偶像,明教老大啊,练九阳神功,什么挪移来着…… 吴羽飞插了一句,乾坤大挪移。 季银川接着说,对,乾坤大挪移,小时候我最想练的武功就两种:乾坤大挪移和凌波微步。知道为什么吧? 吴羽飞摇摇头,我也摇摇头。 季银川说,踢足球时用得着啊!你看如果会凌波微步,那把对方全部的人都过了还不是一句话的问题?还有,有乾坤大挪移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在空中改变足球运行的方法啦,想射什么曲线的球就射什么曲线的球,别说贝克汉姆的香蕉球了,就是S球、Z球我都能射出来…… 我真的服了他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了。 ……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话,我虽然也很高兴,沉浸在有生之中第一次自己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的快乐中,但我心里还是在盘算另一件事,那就是考试。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从小就把生活当作考试,当作下棋,做好每一个选择,下好每一步棋。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们两个总是挂科的家伙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他们是艺术家,我是科学家。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数学得了79分,我哭了好久,因为我考得最差也没下过95,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把79改成99,心里这才舒服多了。 季银川看我不说话了,问我,喂,你在想什么呢? 我说,我在想马上就要考试了。 吴羽飞插嘴到,上次我问你搞晚会会不会耽误你学习,你不是嚣张无比地说什么“知道吗,学习是要靠加速度的,你看那些书虫,每天去上自习,但是他们都是匀速运动,而我是加速运动,信不信我一个礼拜就超过他们”…… 我说,但是,但是……,学过物理都知道,就算你加速度再大,你也需要时间来酝酿,来加速,不然也得玩完。 好吧,明天我们就跟着老大上自习吧!季银川提议到。 谁是老大?我郁闷地说。 你啊,你的姓排在张无忌的最前面。季银川鬼鬼地笑。 吴羽飞笑嘻嘻地也加了一句,成绩又那么好。 …… 晚上的火锅就以这样的决定结束了,我们三人就成为一个小的秘密组合,就叫张无忌。我是老大,他们俩不分大小,叫光明左右使。老大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他俩度过这次期末考试,当然,其实当天晚上就有一个任务:埋单。 那天晚上我始终在琢磨季银川的泡妞新招:先要结拜金兰,然后假装一起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然后再慢慢酝酿感情,最后时机成熟后,发动总攻。 回到寝室后,季银川说了,他不能再像韩炫那样犯左倾冒进的错误了,像吴羽飞这种连韩炫那么帅得不可一世的人,拉下脸皮,摆出百花蜡烛阵,弹起心爱的土吉他都不能打动的酷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春风细雨般的丝丝柔情慢慢感化她,把她往死里惯,宠她,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这在学术上叫作——溺爱,对,就是溺爱。让她有一天离开你以后,感觉就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你溺爱就溺爱呗,你拉着我一起溺爱干吗? 季银川解释道,吴羽飞这种女孩,我深入分析过,就是喜欢人多,喜欢旁边的男生围着她团团转,而人太多又不好,所以…… 为什么选我啊? 你这人怎么搞的,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好了,告诉你吧,有两点,第一呢,我们俩最要好,我没有别的好朋友。 第二呢?我问。 季银川支支吾吾不肯说。 我说,叫你说你就说吧,别怕,老大不会欺负你。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好,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我觉得你智商挺高的——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察觉他的语气很不对了,因为我闻到了转折的气息。 果然,他说了下面那句: 不过看样子,你明显没什么情商,所以,我带着你去泡吴羽飞,比较放心。 我哪里是生气,明明是狂怒啊…… 我们三人的奇怪组合就是在那场复习中深刻地建立起来的。在那次期末备战中,我和季银川吴羽飞混得非常熟,不过我发现和吴羽飞季银川在一起感觉比较危险,打个比方,就有点像生活在古龙的小说中,充满了背叛与反背叛,每时每刻都得提心吊胆,弄不好谁和谁就秘密结盟了,也许今天早上我和吴羽飞还是在一起对付季银川,搞不好晚上吴羽飞一个短信就把我给卖了。 就比如说上次吧,我和吴羽飞联盟骗季银川去剪了头发,然后在晚会上季银川又和吴羽飞合伙把我骗上了舞台,还骗去了我的火锅和漫画。 我逐渐发现,我们三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是编故事的天才,能把一个故事说得天花乱坠而又天衣无缝。但是,我和他们俩还有一个区别,就是,他们俩还可以当演员,而我从来只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大学里的生活就是这样单纯而快乐,尽管很多很多回忆都是支离破碎落花流水的,像一块被打碎的有机玻璃,表面碎了,却又千丝万缕地连在一起。我记得我们的每一句好笑的话、每一件快乐的事情。再说,就算我不记得了,我还有我的日记,我的记忆可能会背叛我,可我的日记却不会。 我每天一起床就负责打醒正在做梦的季银川,然后去教室占位子,等待他们俩过来上课。还记得季银川每次被我强行丢到水房后,仍然迷迷糊糊的,有次站着刷着牙就睡着了,我当时就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一匹马,当然是很帅的像西游记里白龙马那种。 每天上课的时候,都是我坐在中间,他们俩一边一个。那些课都特别枯燥,一上课,他俩就开始睡,一左一右,特别对称,那个时候,他叫我去教室占座一般都不叫占座,而是说,嘿,老大,快去教室给我占个卧铺吧。 为了解决季银川半夜失眠而上课睡得麻麻香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差点连叫他喝那个“他好我也好”的想法都出来了,不过还是没有效果。季银川完全像一个美国人一样,他去美国肯定一点儿都不需要倒时差。 有一天上课时我突然想到“以毒攻毒”这个词,灵光大开,下次上课的时候,我带上随身听去把那个讲课最枯燥的老师的讲课声音录了下来,然后晚上季银川睡不着的时候,就放给他听。果然,效果真不错,季银川说,只要一听到那老师的声音,立马就入睡了,比吃那个“一口气奔五楼”都有效。 吴羽飞老说她学习起来没劲儿,我告诉她你只要把课本想像成武侠秘笈,把学习想像成练神功就OK了。季银川说他不想考试,我就告诉他只要把考试想像成打游戏每一次PK,就当练级了,你想啊,从小到大,我们经历了多少次考试啊,如果是传奇,你丫都到多少级了,估计会是行会老大了吧。 不过直到考试那天,他们还是没有自信能够过关。他俩强烈要求和我坐在一起,并且要求考试时我传纸条给他们。 可从小到大,我都没作过弊,都是被别人作弊的对象。记得高考那个时候,本来各个学校考生都打乱了顺序坐的,别人不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张文礼,所以第一场考试旁边人没有抄我的,可第一场语文一考完,那个考场里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像中了吸星大法一样围到我边上,都来看我的答案。 从那场考试泄漏了我高手的身份以后,我就惨了,每次考试都要受到旁边一个男生的骚扰,他可能是上海郊区的,几年没考上,(奇*书*网…整*理*提*供)估计那种科举心态特别严重。记得考数学之前,我磕了一颗药——我妈非要给我带上的西洋参,被他用眼睛余光看到了,马上紧张地问我要了一颗。 这还不算,一开始考数学,他就骚扰我,先是借铅笔,我把铅笔给了他,他把铅笔拿回桌子上了,脑袋却还朝向我这边,我又不敢和他翻脸,真郁闷。 后来那个男生不知道考到哪里去了,反正茫茫人海中,他遇到我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如果我全力以赴拿最高分的话,估计他也能抄个中山武大的,可问题是很多题我是故意做错的,害得他也错了,到现在我还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呢。 不过,这次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还是答应给吴羽飞作弊了。但是由于斗争经验不足心理素质不过关,在我传纸条给吴羽飞的时候,没传好,掉在了地上,正好监考的那个老师走了过来,我心里怦怦直跳,最后吴羽飞仰起可爱的头,对着老师笑靥如花地说,老师,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张纸啊?对,就是那张,写满字的那张。 那个色迷迷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咽了咽口水(我没听到,但季银川说他听到了),然后说,好。 然后那张纸条顺利地到了吴羽飞的手中,通过一个色狼老师的手。 到现在我还常常后怕,如果考试作弊被抓了,那可是死刑,起码也是死缓,不过吴羽飞仅用一个媚眼就解决了我的担心,吴羽飞和季银川总是能用诡异古怪的方法达到和我相同的目的。 我们曾经开过一个玩笑,说一个教授给了一个气压计、一个秒表,要他的三个学生去测一座塔的高度。 他们估计我是这样:首先在塔底测了气压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到塔顶再记一次,然后回学校泡三天图书馆,查阅数千条国内外文献,查出海拔和气压的关系,当然还有地理位置的影响,最后在实验室里列一百多个方程,写一万字的论文交给教授。 吴羽飞不出意外是这样:站在实验室楼上,手一松,气压计掉了下来,然后底下几个追求她的加强连的男生同时开始记时,然后吴羽飞下楼来,叫那些连长们把数据收集一下,去掉一个最高值,去掉一个最低值,然后求得平均值,代入自由落体的公式就出来了。 而季银川,他肯定是这样:拿着气压计去敲那个守塔人的门,然后把气压计送给他,然后要求看看塔的图纸,上面有塔的高度,如果守塔的是个美女,估计还顺便多聊一会儿,把她QQ号码搞到手。 …… 这就是我们“张无忌”每个人的性格了。 大学里的很多时光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我觉得我需要一辈子才能忘记它。可是,吴羽飞你怎么能说你就把季银川忘记了呢? 我再一次回到现实中是在不知道几点了的深夜里。原来刚才我回忆着回忆着竟然睡着了,我是被他们那帮疯子吵醒的,他们喝够了唱累了跳得灵魂出壳了现在居然提议要去夜爬珞珈山。我坚决拒绝了他们的邀请,我总是想起我的那个喝醉酒扶着地板当作墙走路的同学,我不敢想像那么大一群人在地板上爬是什么样子。 一群疯子走了以后,就剩下吴羽飞和我。我偷偷看了看时间,刚才一直在回忆也不知道 现在几点了,手机显示是凌晨一点多了,还有几个未接来电,幸好不是我妈的,全是7排24号的。 我和吴羽飞直接就回酒店了,在路上我本来还想拉着她追忆一会儿似水年华,但一看她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我就没说什么了。最后进房间的时候,她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要答应我三件事的吗?我说记得。 那是毕业送她上火车的时候,我再次果断拒绝她要我陪她去北京从事艺术工作的无理要求,但是她站在站台上抱着我哭,哭得脸都红了,也不怕给我占便宜,就是不肯上火车。最后无奈中,我学着当年的张无忌,立下了“不违背江湖道义”的原则,答应了她,以后要为她做三件事。 我说,有什么你说吧? 吴羽飞摆摆手说,今儿个喝多了,想不起来,明天再说。 第二天休息好了,吴羽飞恢复元气了鬼点子就来了。她一见我说了句,小丫挺的,你早哇,然后就强行要我把手表和手机全部掏出来,把时间统统给调成了2001年,然后转过头来轻描淡写了一句,这几天你就当自己还在上大学了,该怎么疯怎么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说得如此轻松,好像她就是伟大的爱因斯坦一样。人家爱因帅哥发明了相对论也没有牛逼到随意改变时间的地步啊,她和季银川就是一个德性。 不过一向低调的我还是低调地说了声,嗯。 那一天我就陪着她开始了疯狂之旅,黄鹤楼长江大桥汉正街东湖,反正能去的地方都去了,武大的桂樱枫梅四大园也被我们扫荡了一回,我们叫嚣着“要踏遍我们曾经踏过的每一个足迹”,“要吃遍我们曾经吃过的每一种小吃”,幸好季银川不在,不然他提出“要追遍我曾经追过的每一个女生”,估计丫就得累死,因为我记得季银川追过几打女生,现在遍布五湖四海,连国外的都有。 今天好一部分同学都回去了,明天我也得赶回去上班了,我要去买票,吴羽飞说,我早就给你买好了,而且知道你喜欢坐火车,就没去买飞机票。 我的确想坐火车回去,因为我感觉火车的外形比较接近我心目中时光机器的形象,我是这样想啊,我坐时光机器回到三年前的武汉,肯定也得坐时光机器回去啊,不然就惨了…… 晚上的时候,我们去了我们三人最喜欢去的那个电影院看电影,对,就是季银川常常调戏吴羽飞的那个电影院,他通常在侦探电影播到一半就告诉她杀手的名字,在爱情电影演到三分之一就告诉她谁和谁最后肯定在一起…… 今天的电影是一部很唯美很抽象的青春片,叫作《那时花开》,里面那首歌和参演的朴树我还是挺喜欢的。记得每次到了花瓣纷飞秋叶飘落的季节,季银川就一个人倚在窗台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哼着朴树的那首《那些花儿》,一脸圣洁像耶稣似的。 电影里面的主要人物有三个,和我、季银川还有吴羽飞的三人组合一样,也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反正拍得特抽象,但我觉得我这个人比较理智,比较善于透过纷繁复杂的表面现象,直达它的灵魂本质。一段感情,不管几个人参与,不管他们怎么变来变去,反正从排列组合也只有那么几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两个男的中的一个和那个女的好了,另一个含着笑离开,结尾为喜剧;第二种就是两个男的中的一个和那个女的好了,但是另一个伤心离开,亦悲亦喜;前两种都很普通,第三种比较另类:两个男的在一起了,女的含笑或者伤心离开。这种拍法很时髦,探讨了当今流行的同性恋情结;第四种,大家谁也离不开谁,于是全部自杀了——果然,今天的电影就是第四种结局。 想着想着,我就走神了,我又想起我们快毕业那时候自拍电影那事儿了。 那是我们毕业旅行刚回来后几天,季银川老是叫道,生活怎么如此没激情啊。并且又甩了句诗:青春就像他妈的流水账。 为了改变这种流水账似的生活,我和吴羽飞又开始策划一次行动,那就是毕业晚会。吴羽飞已经接到内部指示,由于上次在那次元旦“末日晚会”中表演出色,她继续担任毕业晚会的女主持人。 于是我们仨又开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催泪煽情的办法,争取要让整个晚会的全体毕业生哭得一片汪洋。 最开始是打算拍那种怀旧的黑白照片。 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叫季银川写了各种朦胧美的诗歌,又去各个经典的景点叫季银川摆出一副徐志摩的样子,架一副眼镜(本来还要围一条围巾,后来怕全体摄制组人员太呕吐就没有围),吴羽飞则穿上女学生制服——这是季银川的鬼主意,因为他最近总是在寝室看日本AV,里面不是把女孩子打扮成学生就是护士。所以当他指挥着吴羽飞摆出各种清纯的姿势,我就一直盯着他看,不过小样儿的心理素质也挺好的,一点都不脸红,一本正经的跟在导演三国演义似的。 有一天休息的时候,我们聊起了电视剧。吴羽飞和我妈一样喜欢看电视,估计小时候就是那种一放学就窝沙发里打也打不出来那种,所以读书那么衰,脑袋里还充满乱七八糟的幻想,天天想要从事艺术人生要做电影明星。 说起电视剧,她又发牢骚了,说国产的电视一点儿不好看,都是农村片;香港的武侠片场面又太小,每次说“两国开战啦”,然后就只是十多个人在那里打打闹闹的,一点儿都不过瘾。季银川一听就乐了,立刻说,那算什么,上次一部国产武侠,里面的男主角还穿运动鞋呢,回力牌的。 那天我们就这样不断声讨国产片的恶俗镜头,越说越不满,一直说到太阳下山还不过瘾,说到后来,我们一个比一个激动,最后决定自己拍一部牛逼的影片,以谢天下。 毕业晚会是每年一度的落泪之夜,我们都喜欢日本那个岩井的电影,特别是那部《情书》,喜欢那种淡淡的像樱花一样清香可人的爱情,一点儿也不张扬却可以把人的眼泪弄出来。为了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我们三个人每人写了一个剧本。 挑灯夜战一个礼拜后,我们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各自的剧本: 第一个讨论的是吴羽飞的。吴羽飞介绍了一下故事情节:在一个狗尾巴花开毕业生离开的夏天,一个大二的小女生吴菲菲,有一天在树阴下面徜徉的时候,发现很多毕业生在卖书,于是她闲来无事就去看看有没有帅哥…… 我和季银川交流了一下眼色,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想到一个词:花痴!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她发现了一个特别帅的男孩,至于有多帅,请参考一下季银川…… 季银川得意地坏笑,我心里直抗议,为什么不参考我呀? ……的身材和张文礼的脸蛋,然后她就假装买书,故意拿一本书又讨价还价很久,然后又不买了,从而实现借机和帅哥搭讪的目的。最后,终于有一天,吴菲菲买下了一本书——因为她再不买一本的话,那个帅哥看样子就要翻脸了。 不过她买得很赚,因为她把帅哥的姓名、芳龄、电话号码、地理坐标、QQ号码都搞到了。接下来就是她积极参与泡帅哥的行动中,那个帅哥叫作…… 吴羽飞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了看我们两个,然后说,……叫作张小川。从那以后,吴菲菲每天去看张小川踢球,跟张小川去吃饭,但是张小川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终于有一天张小川喝醉了酒,告诉吴菲菲他已经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孩子了,不过他从来不敢有任何表示——因为越是帅的人越怕被拒绝,所以这也是校园里常常看到很多恐龙牵着帅哥的手,而美女配着野兽的原因。 吴菲菲很伤心,不过她还是耐心地听着张小川每天向她回忆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面偷偷暗恋一个女生的快乐和痛苦。吴菲菲就这样陪了张小川一个初夏,当然中间发生了若干浪漫的事情,两人也暗生情愫。直到有一天,吴菲菲寝室的同学,也买了一本学姐的书回去,在里面吴菲菲发现了一个很惊世骇俗的巧合——因为那本书的名字写着,召冰,也就是张小川暗恋的那个学姐的名字。更惊人的事情在后面,她还发现,那本书里面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张小川的名字,还有给小川的情书,原来那个召冰也是个花痴,也在暗恋张小川。 吴菲菲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但是,马上又陷入烦恼之中,她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张小川,如果告诉他,校园时光剩下也不多了,不久就各奔东西,纷飞天涯了,知道了反而空添烦恼,而且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她也不愿告诉张小川。所以她还是借请教问题为由,每天拖张小川去自习,去吃饭。 但是在毕业的前夜,张小川喝了很多,抱住吴菲菲,吴菲菲正沉浸在革命胜利的喜悦之中,却听到张小川叫着“召冰,召冰”。吴菲菲彻底崩溃,悲痛之余,把一切告诉了他,他一听完,酒马上醒了…… 季银川说,喂,打断一下,哪有这么好的解酒效果啊?太假了! 于是吴羽飞修订到,好,这样吧,他一听完,一激动,就晕过去了,然后,然后你们说怎么办,都是该死的季银川,你把我的思路都搞乱了…… 当时,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吴菲菲给张小川做人工呼吸的情景,对,这个安排好,又占了便宜又卖乖,于是我接着说,接下来啊,吴菲菲就给小川人工呼吸了,但是…… 季银川打断说,但是小川是假装昏倒的…… 吴羽飞白了一眼说,只有你这种人才那么下流。 我落井下石道,就是就是。 吴羽飞又白我一眼,你少装了,估计你丫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后小川第二天睡了一天,快到召冰上火车的时候了,还是吴菲菲奋不顾身地冲进男生寝室,把他从床上打了起来,然后两人飞奔到火车站。 吴羽飞接着激动地说,在火车马上就要开的时候,张小川流着泪表白了,当然那个女孩也流泪了,最煽情的是,吴菲菲站在火车下面看着,更加泪如雨下了,一边跑一边哭那种——如果不懂,请参考《情深深雨蒙蒙》…… ……最后的结局是,那个张小川和召冰火车表白了决一段往事后,又回来找到了吴菲菲,因为这时张小川才知道原来最爱自己、对自己最好的人还是吴菲菲。他回来找了很多地方:足球场、珞珈山、女生寝室,最后终于在第一次他们卖书讲价的那个地方找到了正在发呆的吴菲菲,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吴菲菲眼前又浮现起他们曾经的一切:月夜下陪他散步、黄昏时看他在球场上飞翔…… ……这时背景音乐响起,那种特煽情的,伴着音乐他俩就在那棵老橡树下面接吻,吻完后,吴菲菲哭着问张小川什么时候走,张小川说了句,傻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我继续在这里读研。然后音乐响起, Over。 吴羽飞兴奋地说,好看吧,好看吧!鼓掌鼓掌…… 太俗了!!我和季银川同时尖叫起来。最受不了吴羽飞了,都是看那个《流星花园》看多了,总是喜欢弄喜剧结尾。我说让我来个悲一点的。 正在我满怀信心掏出我的悲剧剧本的时候,季银川突然嘿嘿冷笑两声掏出他的剧本,念完之后我俩就傻眼了。天,居然还有这样令人流泪的故事!我们立刻被折服,采纳了季银川的剧本,开拍了。 一个月后的毕业晚会上,我们关掉所有的灯,在黑暗中静静欣赏了季银川的杰作以后,一半的男生哭了,所有的女生全哭了,因为季银川的剧本是一部恐怖片…… 为了使我们的电影出类拔萃,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拍那部恐怖片之前我们又总结了以往恐怖片里很多恶俗的地方,比如谁在电影里说了“我马上就回来”那他估计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又比如谁被鬼追着,他肯定开不了门,就算好不容易开门了,然后又停电了,或者鬼就在门后面,反正乱七八糟恶俗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统统不要,我们要拍自己的恐怖电影,连女鬼都要我们的吴羽飞同学来领衔主演。 拍那部鬼片期间,我们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拍片一般都选在晚上拍,但拍完后,我们都不敢单独送吴羽飞回寝室,至于吴羽飞就更惨了,她说她自从拍完片子后自己都不敢照镜子,还说有一次晚上起来在卫生间发现了一个女鬼,尖叫了半天最后才知道原来是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最后不得不生硬地在恐怖片的末尾加了一段温情的镜头,是季银川和女鬼吴羽飞的接吻镜头。 那天和全院几百个毕业生一起屏着呼吸欣赏这部恐怖杰作的时候,我突然哭了,不是被吓哭的,我是被结尾的温馨感动得哭的,当然,还为了我们那些疯狂而无悔的青葱岁月,和我们三个人横行无忌的那些往事。 今天看的这部《那时花开》的结局属于我总结的第四种情况:三个人一起喝什么东西自杀了。看到这里我没什么感觉,那是因为我平时看小说看多了,每次到了结尾那些作家没什么好写了,就凭空飞出一场车祸,要不就是主人公突然得了癌症什么的,再不就是天上流星雨砸下一块石头,挂掉几个人,然后就可以赚观众很多眼泪。由于我一般预料到了,就怎么也感觉不到悲痛。 不过吴羽飞却哭了,特别是看到朴树夏雨周迅三个人一起死在沙发上之后。她一边掐我骂我冷血一边哭,我还纳闷呢,这个该死的吴羽飞,毕业都三年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哭哭也就算了,还那么用力掐我,别以为你掐我我就会陪你哭。 看完电影后,我扶着颤颤巍巍的吴羽飞回到房间。道过晚安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突然想吴羽飞也不是那么笨,然后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也许吴羽飞是看到他们三个人想起了什么吧,莫非季银川真的…… 这个念头一涌现我就立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坚决压抑下去,我要相信季银川肯定还好好的,他肯定只是和吴羽飞闹了点小别扭,吴羽飞现在是有点伤心,但她回北京去以后就会和季银川和好如初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去敲吴羽飞的门,没人开门;打她手机,关机;打她房间的电话,没人接。 我立刻就急了,赶紧到服务台找了一个服务员小姐,叫她去看看,那个小姐磨蹭了半天,说这么早客人还在睡觉吧,我更加急了说道,不可能,我打了她房间电话,没人接。 最后那个小姐同意了,帮我去看看,问我是哪个房间。 我说427。 她看了看登记,说,不会啊,427那个小姐一大早就起来退房走了。 剩下我一个人哭笑不得,心想该死的吴羽飞,你到底玩什么把戏啊,走了都不叫我一声。 一路上我都在想吴羽飞是不是有急事回北京去了,然后想起明天是我妈的生日,就打了个电话,说我回去吃晚饭,还要给她一个惊喜——其实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惊喜是什么呢!慢慢想吧,反正还有十多个小时的寂寞旅途呢,以我鬼灵精怪的脑袋,估计能想出一个大惊喜来。 “五一”长假期间的火车站是人最多的地方了,还好买的是卧铺,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各自躺在各自的坑就行了,不用像挤硬座一样拼命去抢。上火车之前,我又回头对着学校的方向看了一眼,尽管我知道在这里肯定看不到我们学校那座城堡一样漂亮的小山,但是我还是说了句,别了,珞珈山,不知道几年以后才能再见。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上了卧铺车厢,找到我的中铺铺位,正准备窝在我那坑里睡一个好觉,突然发现已经有一个萝卜了,还是个女萝卜,面朝里睡着。 我这人一向比较善良,比较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所以我就没有打扰她的美梦,自己坐在下铺郁闷,这是什么样儿一女萝卜啊,连自家的坑都不认识。 我打了吴羽飞的手机,还是关机,于是就给她发短信,叫她接到短信后,马上给我回电话。 又过了一会儿,下铺的人来了,我就忍不住起来了,推了推那个女的,说,喂,你睡错地方了吧。 她转过头来,说,你来啦。 我当时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不是吴羽飞吗?你怎么睡到火车上来啦,够神出鬼没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那些武侠片表现神出鬼没都是突然从树上掉下一个刺客,或者从土堆里钻出一个忍者的,没想到,这些拍电视的人在现实中也喜欢这样啊,差点没把我被吓得跳车。 吴羽飞比我镇定多了,轻描淡写地在我耳边说,好了,我还有两个愿望要你给成全呢,接下来是第二个,我想去你家看看,这不违背什么江湖道义吧。上次到了上海你都不让进去,说真的我这人什么毛病没有,就是挺好奇的。你家是不是有什么宝藏啊?当时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杀入你家一次,嘿嘿。 我觉得这回我算是栽了,让她去我家不知道会在我家掀起什么风波来。 和吴羽飞季银川他们在一起就是这一点比较好,永远都有你想不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比如昨天晚上睡觉我还为今天的火车站分别好好伤感了一回,还设计了很多经典台词准备安慰吴羽飞告诉她不要哭了,“人生何处不相逢”“落花时节又逢君”这些人生哲理,可今天,我居然又和吴羽飞一起坐在了去上海的列车上。 原来她早有预谋,在去买火车票的时候就买了两张,然后一早起来就奔火车站吓我来着 。一路上吴羽飞和我聊了很多毕业后在北京奋斗的事,我只注意到了一点,就是她没提到季银川半句话,我想这回也许不是一般的感情纠纷,估计两人是出现大的矛盾了,在问题没搞清楚之前,我也不敢开口提季银川半句话。 最后,快到上海的时候,她又告诉我一件让我吐血的事情,她说上次在我家楼下我出来打电话给我妈祝她生日快乐的时候,其实她躲在我背后窃听到了,然后她就记住了五四青年节是我妈生日,所以这次她才打算一定要去给我妈过个生日,理由还挺冠冕堂皇的: “感谢你妈生了你这样一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子和我臭味相投。” 天地良心,我是调皮捣蛋的坏小子吗?我是那个学习上鞠躬尽瘁,现实中低调老实,生活中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张文礼。至于那个激情飞扬的“张无忌”,只有我们三人合体的时候才会出现。 说起张无忌,记得本科的时候吴羽飞曾经无比花痴地说过,要嫁就嫁张无忌这种男人,她总结了一下张无忌的优点: 第一,武功厉害。九阳神功就不用说了,而且还会季银川最想学的武功乾坤大挪移,这样很让女孩子有安全感,不至于约会的时候在黑暗角落被流氓打劫,而且没事还可以欺负欺负别人; 第二,医术高明。张无忌估计是当年十佳大夫之一,比太医都强。你想啊,如今去医院看个病多不容易,不认识个把大夫想吃点好药都不成,万一动动手术还得塞红包,现在好了,免费捞一家庭医生,没事还可以偷着给拉拉双眼皮治治不孕症啥的,多好啊! 第三,张无忌不喝酒,不抽烟,不上网,不写网络小说,还很会疼惜人。比如上次和赵敏关在地牢里,还给赵敏的足踝进行按摩,这么好的人哪里去找啊? …… 还有几条我忘记了,反正觉得吴羽飞观察挺仔细的,她和季银川思维都有点怪怪的,总是能够想出一些让你哭笑不得的东西。 就这样胡乱坐了十七个小时的火车,在这个时间里,我把吴羽飞在我家有可能兴起的风和作起的浪都预测了一遍,而且对于每一种情况都想出办法加以防范,估计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快到上海的时候,吴羽飞开始发短信,我问她给谁发,她一脸特务似的表情说,一个神秘女孩,还是个美女,等会儿你见着了别流口水啊![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下了火车,我们在出站口看见一个美目四盼的靓女,果然很令人分泌口水。她们俩一见面就紧紧抱在一起,跟情侣似的。吴羽飞说,死小雪,叫你跟我一起去聚会又不去,那个叫小雪的女孩说,我又不是你们计算机学院的我去干吗啊。 然后两人抱在一起互相赞美对方好一阵子,无非是“几年不见,你又漂亮了好多哇!”“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秘方配别的药啊,皮肤这么好?”得,我还练了天山童姥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呢。 两个人互相吹捧也不怕呕吐,好半天才想起还有个我在一边。吴羽飞拖着我过去一顿介绍,我突然就想起来了,人文系的杨小雪,不就是人文系四大美女之一嘛!没想到毕业后在上海工作。我还记得当时她还在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做过一段时间的咨询工作,最后因为每天去咨询的人太多而辞职了。那个时候,很多人有事没事就跑去心理咨询室说自己人格分裂,说自己有心理障碍,季银川也是其中一个,而且是跑得最快那一个,因为他是踢足球的。 已经是深夜了,吴羽飞和我说再见以后就跟着那个美女回家了,我也打车回到自己的宿舍,同时思量了一下明天要给老妈送什么礼物。以前上小学时,我妈说我的双百分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后来上中学了,变成第一名是给她最好的礼物,到大学,则是每年包揽奖学金。 现在长大了毕业了工作了,没了双百分没了第一名没了奖学金,我得试试用什么糖衣炮弹才能把我亲爱的老太太打倒。 第二天我上了一天班,中午都没休息。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妈晚上回去给她过生日,还要带一个同学回去,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她来上海旅游。我妈说,好好,没事,反正图个热闹。 然后我又打电话给吴羽飞约好下班见面的地方,她说她正在逛上海滩,三年前那次来去匆匆,这次要大采购。我说好,保存一点体力,下班我还要拖你去帮我参谋给我妈买礼物呢 。 四点钟的时候,我就走人了,直奔和吴羽飞约好的地方而去,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给我妈买东西。我是个书呆子,从小都是我妈给我买东西给我过生日,我从来就没有怎么给我妈买过东西。大一第一次发奖学金后我一时心血来潮给我妈买了一件毛衣,什么牌子的我忘记了,反正要了四百多,我还没敢给我妈说那么贵,我只说了一半,不过还是被我妈骂了一顿,叫我以后不需要给她买什么,多吃点吃胖点,她就最开心了。 一看到吴羽飞的时候,我就马上想起小时候听过一首歌来着,“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她两只手提满了东西,我说,你怎么不把这些东西先放在那个小雪家? 她说,都是给你家老佛爷买的,我提到小雪家干吗? 我看了看她左手提的全是补品,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妈身子骨好着呢。 她说还有这边呢?我一看,全是化妆品,还有香水,香奈尔,一千多一小瓶那种。这也太多东西了吧,估计够我妈过一年生日了。 然后吴羽飞又说,知道你加班,你那份我给你买了。 我本来打算开口问她多少钱,我等会儿给你。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的经济从来都是一体化,从来都是共产主义化,我怕提钱会伤感情,想来想去还是找个机会偷偷塞给她比较好。 不过她也够舍得了,估计这两手提的不下四千,我琢磨她是不是在北京中了足彩特等奖。 吴羽飞今天打扮得也特漂亮,一路上她就告诉我今天去哪哪做了一个新发型,而且还穿了新衣服,不停侧着头问我好看吧,好看吧…… 的士司机也和我们搭讪说,小俩口回家吧,真幸福啊! 说得我俩都不太好意思。不过我感觉真的很像电视上那种刚结婚的小俩口周末回家蹭饭,特温馨,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还是觉得温馨。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料到我妈看到吴羽飞的那种表情,一脸神圣,连我手上的脑白金都视而不见,两眼死死地盯着吴羽飞。我叫了几声妈,这是我说的同学,她叫吴羽飞,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小……吴姑娘,快,进来坐,进来坐。 二十多年我第一次 (: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5 部分阅读 媚铮欤醋醋?br /> 二十多年我第一次看到我妈这么热情,如果我是琼瑶迷,我肯定马上联想到吴羽飞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今天吴羽飞来我家是早有预谋的一次母女见面,我妈——不,我和吴羽飞的妈看见多年未见的女儿后,那个激动啊,怎么跟季银川似的…… 不过这是生活,可不是琼瑶的小说。我爸看到吴羽飞显然就冷淡多了,和吴羽飞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在厨房施工。我妈很热情地过来叫吴羽飞吃这个吃那个,看她的样子恨不得把屋里的桌子都给吴羽飞咬一口,仿佛吴羽飞刚从非洲逃荒回来。 吴羽飞受宠若惊地吃了点东西后,就要冲进厨房帮忙,但马上又给我妈拖了回来,反复了几个回合后,吴羽飞就不客气地坐下了,然后我妈拿出我小时候的照片给她看。我去厨房帮忙,收到吴羽飞一条短信,说是“我看到你的露点照片了,嘻嘻”。“今天算是见识了一只小绵羊是如何进化成一条大色狼的”,“等会儿告诉你我对你小时候的印象”,我哭笑不得。 突然门铃响了,我想,怪了,今天还有谁?跑去开门一看,我当场有点眩晕,又是一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两手全是礼品的女孩!她把礼品往我手里一塞,说,7排22号,我来了,这都是给阿姨买的,我爸他有事就不来了,叫我代他们给阿姨祝寿。 来的这个女孩正是7排24号!难怪昨天晚上我总担心吴羽飞去我家会有乱子,原来我害怕的就是这个,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我应该坦然去面对这一切。我和吴羽飞又没什么,不就是一同学“五一”到上海来旅游,顺便到家里来坐坐嘛。 不过给她俩介绍的时候,我还是紧张兮兮弄出了一件尴尬的事情,因为我忘记了7排24号的名字,我只记得她姓李,每次都叫她7排24、7排24,倒忘记她的名字了。我介绍她给吴羽飞的时候,我李……李……李了半天都没李出来,最后我爸从厨房钻出来,咬牙切齿地说,李黎。我说,对,对,李黎,李黎。 这个叫李黎的女孩也在一边涨红了脸。吴羽飞倒是很大方地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吴羽飞。李黎也挺客气地回应了几句,两个人热情得很,像是大学里同寝室的姐妹,看着电视聊起大学的生活,聊化妆品聊衣服聊发型聊一切女人喜欢聊的东西。 不过吴羽飞百忙之中还是不忘偷偷往我这边发射了几束鄙视的目光,我赶紧躲到厨房去帮我爸的忙——打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这餐饭吃得比较另类,因为大家的筷子都不往自己碗里夹菜——我帮我妈夹,吴羽飞和李黎分别帮我爸和我妈夹,我妈也给她俩夹(就不给我夹),我有种感觉我是她从小捡回来的。 今天我妈另类得有点离谱,她时不时一高兴又多打量吴羽飞两眼,还多给她夹了几筷子。每到这个时候,我爸就咳嗽几声。我说爸你没事吧,他说没事,感冒了。 为了搞活气氛,我赶紧又给李黎夹了一筷子,吴羽飞又在咳嗽了,我咕哝着,怪了,这感冒还是流行性感冒。 敬我妈酒的时候,吴羽飞和我爸妈都喝了一杯,我妈高高兴兴地喝了;李黎和我爸妈喝的时候,我爸非要叫我一起喝,还说,要我们早点成为一家人。我偷偷看了看吴羽飞,吴羽飞低头吃菜,仿佛没感觉到什么。 喝完酒,大家各自心怀鬼胎地吃完了饭,我也懒得去琢磨他们每个人心里的疙瘩,我爸显然有点不高兴,不陪我们吃蛋糕就躲回房间去了,李黎她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还推辞了我妈和我的挽留,说什么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疯得太晚不太好,平时家教严,从小晚上就不准随便出去玩。 听着她的话想起了我小时候被关在家里的事,但我想不通的是,她说起这些被迫害的历史怎么还这么自豪?要知道我每次和吴羽飞季银川提起我被我爸关家里,那都是一脸仇深似海的表情。 我先送她下楼,一出门她就没了刚才的活泼,一句话不说一直走到楼下。找到她的那辆帕萨特,开门上车一踩油门就走了,动作潇洒利落像007似的,连再见都没说,一点礼貌都没有,现在上网大家走人之前还说个88呢。 我又回到楼上,吴羽飞也文文静静坐在那里,教我妈怎么使用那些化妆品,还嘱咐我妈怎么吃那些补品,对我则理也不理,也不发表她对我小时候的样子的看法了。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吴羽飞接了个电话,说要走了,因为那个小雪开车来接她了。这次我妈非要和我一起送,为了家庭团结我坚决扼杀了她这个想法,因为我觉得我妈今天你给吴羽飞多夹了点菜也就算了,现在你不送李黎你非要送吴羽飞,那我爸可真的会发飙了。 吴羽飞一出门也像那个李黎似的,一句话不说,不过她还是比李黎要礼貌多了,上车前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知道是再见还是明天见,搞不好是永别不见了。我觉得我肯定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 车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消失在城市的灯光里。我还站在黑夜里站在风中,可心里老是闪现着那些阳光、那些歌曲、那些青春洋溢的笑脸和半夜低吟的歌声,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 再次上楼后,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妈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哼歌,好久没看到她这么高兴了。 我说,妈,我今天怎么感觉你高兴得不太正常啊? 我妈说,得,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宝贝儿子,你今天给妈见到了你妈的偶像,你说你妈能不乐吗? 我感觉脑袋有点贫血,说,妈,谁是你偶像啊,那可是咱们年轻人才流行的词语啊。 她不屑地说,你妈虽然老,但是偶像这个词早就有了,毛主席爷爷当年就是全国最大的偶像。 我说,那你今天见到谁了? 我妈说,你那同学叫什么来着? 吴羽飞。 我妈拿出那个本子,上面有着吴羽飞祝我妈生日快乐的留言和签名,她说,是不是这三个字。 我说是啊。 那不就结了。 说完我妈一看时间,她说快到了,快到了,然后拿着遥控器一顿猛调,调到北京一个电视台,等了几分钟,一个什么综艺节目开始了。我一看那主持人,立刻感觉怎么这人这么熟悉,长得跟吴羽飞一个德行,定睛一看,嘿,那不就是吴羽飞吗? 我妈得意地在一边说,每个礼拜我都看这个节目,可喜欢这丫头了,你说现在在现实中看到活生生的本人,我能不惊喜,能不激动吗? 我刚才心中的郁郁突然烟消云散,和我妈一起高兴起来,为吴羽飞高兴。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一个球赛之外的电视节目。电视上的吴羽飞看起来和现实中有一点点不同,但又说不出不同在什么地方,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电视上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调皮任性收起,偶尔不经意拿出来调侃一番。我看得出她长大了,她周旋在摄像镜头前一点儿都没有那种害羞和青涩,她更像一只翩翩蝴蝶一样在鲜花中成长然后尽情飞翔,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从毛毛虫羽化成蝶所经历的那些痛苦,而那些痛苦,本该由我陪她一起承受,我却残忍自私地留给她一个人。 不过只要她成功了,一切都是好的,突然间我对未来充满了莫名的希望,这希望在哪里,我同样也说不出。 一个晚上都在美梦中笑着度过。第二天,正当我策划怎样为她欺骗我说她“郁郁不得志”而惩罚她的时候,吴羽飞突然打电话来说她有事今天晚上就要飞回北京,于是下班后要我们俩还有那个美女杨小雪一起吃一顿送别饭。不过吃饭的时候特别轻松,没有离别的伤感,仿佛吴羽飞本来就住在上海,只是去北京出差几天,过几天又会回上海来陪我们一起生活一样。 吃饭时,我们都聊了一会儿毕业后的工作感悟,吴羽飞这小样儿的,昨天晚上都给我妈签过名了,现在还想装出一副楚楚可怜郁郁寡欢的样子,我当面指出“你骗得过我,你却骗不过我妈的火眼金睛,我妈是多少年道行啊?她的电视龄比你的年龄都大”。吴羽飞见诡计被我识破,争辩说,我才不是装呢,本来我就不喜欢做那个什么鬼主持人,跟个陪笑小姐一样,那些嘉宾讲的笑话好笑我得笑,不好笑我也得摆出一副弥勒佛巧笑嫣然的样子,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做演员,潇洒自如,你叫我拍动作片爱情片鬼片都行,我可是演技派那种。 小样儿的还挺振振有辞的。不过说实话,她的确挺适合做演员,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策划的整人方案,她和季银川每次都演得亦幻亦真,惟妙惟肖。 杨小雪则说起她毕业后当一个心理医生的所见所闻,说现代人生活压力生活节奏太快,其实很多表面正常的人都有某种程度的精神问题,还举例子摆数据说明,说现在每天去找她咨询的人络绎不绝,见个面还得排档期预约,幸好这次吴羽飞来正值“五一”长假,她有空陪吴羽飞,不然还得给人咨询。我心里想,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咨询还不是看你漂亮,所以人人都学季银川,精神没分裂也自己整出个分裂来。 吴羽飞问她为什么“五一”都不出去玩一下,小雪说本来打算去她国外男朋友那里,但后来签证没弄好搁下了。吴羽飞说,其实我真的很想看看我们这漂亮的白雪公主找了一个怎样潇洒的驸马爷。小雪说,不要急嘛,大明星,我保证如果你结婚那天我一定牵着那个“海龟”一起去捧场,不过到时候大明星你可别不认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吃完饭聊完天一看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飞机才起飞,反正我们有车可以去机场,吴羽飞就提议去什么地方娱乐一下。我提议去外滩看夜景,杨小雪却提议去电影院看恐怖片,说是最近日本拍了一部超级恐怖片,叫《咒怨》,说现在的生活就是太缺少刺激,怂恿我们去刺激刺激。我心里想,得,就这片还刺激我?我们当年又不是没拍过鬼片,包你看了以后都忘不了吴羽飞的那张脸,不再敢留宿吴羽飞。 吴羽飞打了杨小雪一下,责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仗着学了几年心理学,专门喜欢找日本的变态恐怖片来吓唬人! 那个小雪其实也挺贫的,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不要这样说人家嘛,其实各个国家的变态恐怖片我都爱看! 我看着她们俩一唱一和,嬉戏打闹,感觉特别舒服,感觉又像回到了我跟吴羽飞和季银川在一起那时候一样。可季银川,现在你在哪呢,怎么也不和我联系? 电影没有广告说得那么恐怖,但吴羽飞却看得特投入,有好几次我看她都恨不得自己钻进银幕里去,代里面的那些人被鬼掐死才觉得过瘾。小雪则镇定多了,一边看那些血腥的画面还一边大吃薯片,我以前就听我医学院的同学说过,学医的都特变态,他们每天要对着解剖的尸体吃饭,还一定要吃那种红色的腊肉,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今天看来心理医生也是如此,想想也是,要了解变态的人,体会他们的内心世界,自己估计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电影散场后导演还是没把故事讲完,留了一个大大的悬念,就像《雪山飞狐》里面金庸故意不让大家知道胡斐那一刀是劈了下去还是没劈下去一样吊人胃口。看来今天我们又是中了导演的计,我预言不久后日本马上会推出《咒怨二》《咒怨三》,好让我们继续掏钱去支持导演的票房。 吴羽飞看得太过投入,在车上还一直念念不忘,非说下次再来上海把二和三扫荡了,她说该死的小日本鬼子,我就不信你还弄个连续剧出来。 一路上尽管我努力使气氛不伤感,没离愁,但是汽车开出繁华市区,远离城市的灯火的那一刻,气氛还是伤感了起来。大家都不说话了,小雪专心开车,超然物外,吴羽飞专心看窗外风景,我一脸白痴,打开窗户,作玉树临风状。 许久,吴羽飞开口了,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 哪个晚上? 毕业晚会那个晚上。 我做绞尽脑汁搜索记忆状,然后说,那天喝多了,我不太记得了。 吴羽飞看着我的眼睛说,对,你喝多了,不过你说了什么话,你总该记得吧? 我真的记不得了,那天晚上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喝酒,还喝了那么多,最后都昏过去了。 你好好想想,我提示一点,和北大有关的。 北大? 你说你曾经最希望去的地方是清华,可后来你慢慢觉得你更加喜欢北大,喜欢那种像武大一样的自由的氛围,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展而不是成为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机器人,所以你说你特别想去北大读研,去体验那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生活,还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利用时间给我写剧本,就以我的性格写,让我都不用刻意去演,就把自己自然地展示出来就可以了…… 我很感兴趣地说,真的吗?我记不得了…… 吴羽飞有点失望,继续说,怪了,你真的记不得了?你说你最喜欢那种无拘无束的校园生活,那种可以年少无忌的…… 到了,我说。这时候正好到了目的地,我们中止了谈话,走进候机室,液晶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字和广播里的声音都在提醒我们,分别的时间到了。三年见了一次,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节什么心情。 吴羽飞和杨小雪用悄悄话告别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我面前,一字一句问我:如果时光倒流一次,你会和我一起去北京吗? 我说,时光不可能倒流。 她说,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我是说如果有如果呢? 也许吧,谁知道呢? 对了,你还有第三件事要答应我。 你说吧? 唱首歌给我听吧? …… 这不是摆明为难我吗?我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小雪站在边上,别说叫我唱歌了,就是叫我当众讲几句话我都会血管破裂。 我说,不行,换一个吧。 不能换,就是要这个,随便唱个歌儿,没事儿吧? 不行,真的不行。 吴羽飞非常失望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很令她失望,而且不止一次了,我觉得我自己对自己更失望,不,应该是绝望。 沉默了一会儿,吴羽飞说,我走了。 嗯,保重,到家了打个电话给我。 我没家,再见。 再见。 吴羽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登机口,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小包,样子挺沧桑挺豪迈的,很像以前我喜欢的武侠片《新龙门客栈》结尾时金镶玉一把火烧了龙门客栈,然后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副情状。 不知道是不是电影看多了,我总是给现实的生活也配上音乐,在吴羽飞走上飞机的时候,我心头萦绕着那天晚上季银川唱给她也是唱给我的那首歌: 停泊在昨日离别的码头 好多梦层层叠叠又斑驳 人在夕阳黄昏后 陪着明月等寂寞 年少轻狂有时难御晚秋风 经过你快乐时少烦恼多 经过我情深意浓缘分薄 谁说青春不能错 情愿热泪不低头 珍惜曾经拥有曾经牵过手…… 一想起熟悉的音乐,我觉得我又想起来了那个晚上,我怎么会忘记那个晚上呢?那是毕业前夜——记忆中最深刻的晚上,离别的季节,烟花、泪水还有酒精,整个校园像一个远古时代的战场,烟花就像炮火一样纷飞,漫山都是充满激情的歌声,我和季银川吴羽飞穿行在武大各个美丽的园林内,穿行在充满酒精和烟火味道的空气中,穿行在青春的最后一个也是最绚丽的夜晚,穿行在允许我们最后疯狂飞翔的岁月里,穿行在一个又一个飘满阳光和落叶的青春梦中…… 吴羽飞坐的那趟飞机起飞了,呼啸着载着她的梦想像一只展翅的神雕飞入茫茫的夜色中,飞翔在更广阔的天空中,飞向她梦想的地方。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世间有种鸟儿是关不住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季银川和吴羽飞就是这种关不住的鸟儿,毕业那天我许下的最大一个心愿就是有一天我能够看见他们比翼双飞翱翔四海,不过我深深知道我是不能陪他们一起飞的,飞鸟也许会在一棵还算好看的树上停留一个季节,但它们终究会飞回蓝天。我能够让他们在我身边停留四年十六个季节,陪我看过十六次花开花落,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只要我一抬头,就能仰望到他们飞翔天际的雄姿。 自从那天我看着吴羽飞的飞机起飞,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以后,她就好像把我生命中最激情的东西又带走了,我的生活重新回到齿轮的轨道上来。 这一个月来,我被牛总扣了一千二百块工资,然后我让他的电脑崩溃三次,当然他也差不多崩溃三次,另外,我陪李黎看了十八部爱情电影,吵过二十次架,在星巴克喝过三次咖啡,去必胜客吃了十二次匹萨,回家听我爸的“年轻人应该怎样恋爱”主题报告十五次,听 完我妈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唠叨,其中那句“叫你那个同学吴羽飞什么时候再来咱家坐坐”累积重复了上百次——当然,是偷偷给我讲的。 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地流逝,我看不到一点点激情飞扬值得奋斗的东西,我的生命就像一场知道比赛结果的球赛或者一个写好结尾的剧本,像流水线上的产品。我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注定的,一些人注定要输,一些人注定要赢,一些人注定要飞起来,因为他们的每一片羽毛上都有着自由的光辉,一些人注定一辈子就是一个齿轮,因为他们连羽毛都没有,我就是那些齿轮中的一个。在上帝眼中整个上海就是一台精密仪器,无数个零件在维持着它的运转。 当然,黑牛总的电脑还是挺有意思的事情,打个不太适当的比喻,就像《阿甘正传》的那句话“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牛总的电脑就是这样的巧克力,时不时会有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他和他二姨太的聊天记录,虽然恶心但是也够搞笑的,真想像不出平时一脸焦裕禄为人民鞠躬尽瘁的表情的他怎么能说出那么腻歪的话。 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他特喜欢上黄网,所以机器里有着很多病毒。第一次入侵他的电脑时候,我还正琢磨怎么给他装个木马呢。后来一扫描,压根儿不用装,几个木马正在奔腾着,幸好公司的机密没在他机器上,不然这家公司估计都被他一个人连累了。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我,帮他格式化硬盘杀了那些木马,只剩下我留下的木马。 其实黑别人电脑还要回溯到上大学的时候,那都是跟季银川学的。大三的时候新开了一门《网络信息安全》的课程,季银川对别的课程都不感冒,偏偏就是喜欢上了这门课。这门课的本意是教大家防守黑客进攻,但季银川却反其道而行,他之所以那么认真就是想攻击别人的电脑。 我最喜欢季银川的一个性格特点就是:平时他对不喜欢的事可以一点儿都不在乎,曾创下连续三十天不上课的纪录,但一旦遇到他喜欢的东西,他就会虔诚得如同一个圣徒。 他刻苦学习了好几个月的汇编,都是如甲骨文的那种。出道那天,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我们辅导员——因为季银川看他每天仗着拍拍马屁当着个小官就欺压百姓比季银川还飞扬跋扈很不爽——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帮他把电脑格式化了一下,听说那个辅导员当场就昏倒了。 后来我觉得挺好玩的,就和他一起探索了起来。那是我们学得最认真的课,我们还深入底层,学习了机器语言——因为季银川说最高手都是搞底层的。那段时候我们开口闭口全是二进制代码,动不动就是“001001”,让吴羽飞的大脑彻底当机。 除了黑牛总的电脑,没事我就上网。后来我迷上了论坛,我总是觉得网络里那些论坛就像小时候故事里一个又一个的森林或者一个又一个的迷宫,里面暗无天日肆无忌惮地生长着一些东西,我们管它们叫作思想。我总是喜欢悄悄地走进一些论坛看着思想们在暗夜里悄悄地生长。 再后来,我又像小时候看书一样看腻了,开始想写自己的东西,迷上了用文字来找回我 的第二个青春。 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关于我的大学的。为了写好它,这段日子里,我又重新温习了一遍我的大学时光,这次我是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我把我的大学分为三个阶段:韩炫时期、孤独时期、“张无忌”时期。 高考之前,大学给了我无限的憧憬,但是当我到达曾经以为是天堂的彼岸的时候,却发现上帝失踪了,留下一群迷路的孩子。 而且我纳闷天堂怎么会是这样的:老师们想的都是赚钱,每天老师讲完课屁股都不拍就走了,那些话还不如我妈的唠叨,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教会我们什么东西,他们心里只有几个公式“本科等于月薪四千”“硕士等于月薪六千”;同学们则讨论什么专业热门,出去做什么工作钱多,什么东西热他们就像一群大马蜂一样一起围过去;他们还那么冠冕堂皇,军训被整得死去活来还一脸严肃说是“军训陶冶了我的情操”,鬼才相信晒晒太阳站站军姿就能把情操给陶冶了。 我对大学失望极了。韩炫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他与众不同,不像那种一遇到你就开口讨论“现在市场营销最赚钱了”的讨厌的家伙……某种意义上,他有点像季银川。和他在一起,我总是能感觉到在一片暗夜的天空里,还有一颗星星,哪怕光芒很微弱。 到第二个阶段韩炫被开除了以后,我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沉闷、忧郁,甚至绝望之中。那个时候,我每天也是像今天一样,计划每个月花五百块钱,周末一个人去看场电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欣赏别人的故事;看武侠,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一个任逍遥的侠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对人生特失望甚至想过自杀,因为我看不到生命存在的意义,我知道过不了几年,我们就将老去,青春是如此短暂,毕业我们就必须找一份工作,然后恋爱结婚生孩子,继续为孩子的青春作准备。我们不知不觉地老去,只能在暗夜里默默看着孩子们青春地绽放和凋谢。人的一辈子就是这些流水账。 但是吴羽飞和季银川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他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一种叫作精灵的种族,他们就是精灵族的精灵,尽管他们的外表和凡人一样,但是却有着不同的内心。我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他们或者说他们发现了我,我真是幸运…… 写张无忌时期的时候,我特别用心,特投入,比我妈看电视和吴羽飞看恐怖片还投入,我跳离我的躯壳,站在远离地面的云端,用第四者的目光把张文礼、季银川还有吴羽飞的故事写了下来。 那些故事写到后来,我都分不出哪些是我的幻想哪些是真实。那些故事写得如此精彩,以至于回贴的人数众多,使我结识了很多朋友,天南地北如同分布全国的候鸟。我知道他们也是和我一样渴望飞翔的小鸟,我总是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希望就在前面,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希望就在前面的人却是这样一个绝望者。 不久后,一个叫“我想你陪我站在神这一边”的ID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的发言每次都很另类很特别,毫不拖泥带水,说完就走,很有侠士的风格,就好像它是神派来宣读神的旨意一样。 它告诉我张文礼其实是个自卑的孩子,他总是以为自己是书呆子,以为漂亮的女孩一定喜欢长得帅而又酷酷的季银川,其实不是,其实很多聪明的女生最注重的不是外表,所以张文礼也许才是吴羽飞心上真正的伤痕。 我感觉它一定是我认识的人,6月9号的那天,我决定见见它。我虽然不能飞,但是还是那样渴望邂逅几只候鸟,听它们说天上的故事。 又是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打电话推掉了和李黎的约会,来到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等待着那个神秘的“我想你陪我站在神这一边”的到来,我内心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激动和不安,也许是在期待一场重逢。 人来了,我猜错了,不是季银川,不是吴羽飞,也不是李黎,但是她确实是那个“我想你陪我站在神这一边”。一身白衣胜雪,她一进门就朝我们约好的座位号走来——17号——那是季银川最喜欢的球衣的号码。 她是杨小雪。 很惊讶吧?她一边笑着一边坐下,叫了一杯乞力马扎罗。 我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吴羽飞那个鬼丫头。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呵呵。 我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把谈话接下去,因为我们是认识的,她和吴羽飞又那么好,我在网上写的东西不想和现实中的人和事联系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咖啡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种咖啡吗?因为我喜欢它的名字:乞力马扎罗——总是令我想起乞力马扎罗山千年万年积累起来的厚厚的雪,我喜欢那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所以我很喜欢你的故事,因为我觉得你们三个人的故事就像那乞力马扎罗山高峰上的积雪,尽管你们都是混迹在学校里人群中,但是我还是觉得你们都有种遗世独立的气质,很高兴我身边居然有着这样的朋友,而我居然没有早点儿发现。还有那个季银川,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喜欢上他的,我现在挺后悔的,早知道我们四个人一起可以成为一个四人帮了。 我心里悄悄地说,其实你是不知道季银川暗地里偷偷看你流了多少口水。不过嘴上却说,对啊,对啊,而且你的姓也挺好加入的,正好我们可以叫“张扬无忌”,也不错啊。 她也一个劲儿地说,唉,真后悔。 小雪真是个可爱的女孩,难怪季银川常跑去找她心理咨询了。今天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我都没能插上嘴,不过想想也平衡了,平时在网上都是我一个人在那儿长篇大论的,他们回帖都是一两句话,我一个人说得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现在见个面你还不让他们多说两句,不把他们憋死才怪。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去探听吴羽飞和季银川现在怎么了——其实我可以从小雪这里入手。 她停下来的时候,我说,小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帮你追吴羽飞?我都说了,其实她喜欢的是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小雪和吴羽飞臭味相投,她们其实脾气都一样,心直口快。我说,不是这个,我有个不好的预感,知道吗,上次聚会,季银川没去,而且他从毕业以来就没有和我联系过,我怕他……他和吴羽飞怎么了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敢直接问,所以想拜托你给我从旁探听一下,反正你也不知道季银川是谁,也许吴羽飞会和你说的,到时候你就告诉我。 哦,这样啊,可以,包在我身上。 谢谢啦。 不用,至于费用方面嘛……她停下来,狡猾地看着我。 什么费用。 笨,间谍费用啊。 随便你。 十二杯,不,二十杯乞力马扎罗。 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吴羽飞她以前确实没有和我说起过什么季银川啊?我试试看吧,看能不能喝到那二十杯乞力马扎罗。 自从那次和小雪见面后,我这几天心里都特别舒坦,也没有闲得无聊去黑牛头的电脑了,每天去上网晃悠。我现在喜欢把论坛比作种满树木的田野,里面有灌水的人,有种树的人,而我的愿望是种一棵参天大树,把我们三个人的故事和名字都刻在上面,让“张无忌”永垂不朽。:) 这几天上网我也在和小雪交流,她告诉我我分配给她的任务的每一天的进展。 可才过了四天也就是6月13号,那天下班时,她说了一句让我又郁闷起来的话。她说,吴羽飞还是不承认,她说她不记得哪来的季银川。 我指示到,不可能啊,活见鬼了,你继续努力,实在不行就用刑。 她又开始贫了,说,我怕你心疼。 我说没事,又不是叫你动手,你要动脑子进行精神制裁就行了。 她说,收到!语气都跟当年的吴羽飞一个德行。 不过没几天她又带来一句很令我失望的话,不仅没有打听到季银川的消息,反而她怀疑起我的记忆。她叫我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不可能,从小到大没人敢怀疑我的记忆!小学时有个同学成绩也不错,后来挑战我。那个时候流行背圆周率,他就和我比赛背圆周率,第二天我们上课前在黑板上比赛,我都写到六百位了,他还停留在二百,输得他口服心服五体投地。 这天的晚餐是和李黎一起吃的,想到季银川依然下落不明,我又开始心事重重了。李黎问我有什么心事吗,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 这个李黎虽然有时候很令人讨厌,总是拿出一副有钱人家千金小姐兼高级知识分子的姿态来压低别人,但是她的心还是很细致的。 约会完晚上回到家,发现今天是欧洲赛开幕,看着绿茵场上奔跑的足球,我突然想起我确实还有一件事情不愿意回忆,那是一段像针一样刺人的记忆,我一直以为我能慢慢用岁月和时光磨平它的锋芒,没想到一想起来还是那么一根一根刺在心里,疼得无法言语。 第二天一下班我就约了小雪出来,还是在上次那个咖啡馆,还是17号座位。 我们闲聊了几句之后,我就立刻直奔主题开始了回忆: 那件事发生在大三的时候。 自从上次导演了那场晚会后,我就爱上导演那号事儿了,难怪当年慈禧太后喜欢躲在帘子后面指指点点,那种掌握一切操纵一切的感觉真的不错,就像你是上帝你创造了整个世界和规则,然后看着世上的一切顺着你的意思运转一样。 过了一段流水账的日子后,一年一度的校足球联赛开始了。季银川特别兴奋,同时还一个劲儿拉我下水要我做他们球队的教练。 由于我好久没展示我的三十六计了,加上看了那么多年的球赛,玩了那么多年的冠军足球经理,我答应客串他们的教练。当了教练以后,我终于明白,这比下棋更加过瘾,难怪足球风靡全世界,你想,下棋其实和仙剑奇侠是一种类型的游戏:你现在站着,然后我打你一下,然后我就等着,你选一招,然后打我一下,注意——在我打了你一下以后,你一定要等我打了你你才能打我,傻逼吧? 但足球不同了,首先,用季银川多年星际争霸的眼光来说,足球是即时战略游戏,我们同时动作,看谁的反应快,看谁的直觉更好——季银川总是说,真正的天才是凭直觉做事的,就像罗纳尔多,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冥冥中他就预知了足球的运行轨迹,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在适当的位置,做出适当的射门,哪怕不是那么正规——正规的都不能成为天才,天才的意思就是浑然天成,而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一通话说得我一阵惭愧。 而且足球有意外,对,不像打牌,大王就一定比小王大。在足球上就不一定了,你能说大罗纳尔多就一定能过小罗纳尔多吗?也许大罗强,也许某个谁比他们都强,一切皆有可能。 在我这个垂帘听政的教练和英俊潇洒的队长季银川,还有美丽可人的啦啦队长吴羽飞的合力下,我们系的球队一直打得很顺利,只不过有时候季银川特别自负,记得有一次安排战术的时候,他发表了一段名言,堪称经典: …… 那个门将某某,你负责扑到球后直接找准我的位置然后大脚传给我; 那个后卫某某,你负责防守然后抢下对方的球后负责长传转移给我; 那个前卫某某,你负责突破下底传中给我; 那个前锋某某,你负责过完对方的人,最好把守门员也过了,然后把球分给我; …… 当时我看到整个足球队都恨不得吃了他,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自恋的人! 不过他足球真的踢得挺好的,我总是想像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跳街舞,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别人的存在,整个球场就是他一个人表演的舞台一样,很有李白《侠客行》写的“十步杀一人”的风范。我觉得他天生就很有灵气,对,就是与生俱来的灵气,灵气可不是死记硬背不是悬梁刺股就能学来的。 所以大三那个学期很多个下午,我都在午后的阳光里欣赏一个少年在绿茵场上飞来飞去。他常常一连过几个人,他说他喜欢这种感觉,并且形象地称之为“串冰糖葫芦”。 但是正因为他踢得好,所以常常是对方后卫的眼中钉。我看了几场比赛,那些像牛一样壮实,一看就应该去扔铅球而不是踢足球的没有一点体育道德的人总是一脚一脚狠狠地往季银川脚上踹。 很多次我都看见他的脚上伤痕累累,有时候还有血滴出来,吴羽飞每次都特心疼,甚至成了他的贴身医生,每次都给他包扎给他止血,还埋怨他怎么老是跑那么快,为什么不跑慢点啊。 其实我也心疼,不过我没说出来,我只是默默地为他祈祷,希望他不要受伤不要受伤。历史上很多天才球星都被那些扔铅球的后卫踢骨折过,比如范巴斯藤,比如罗纳尔多,我特别害怕世间最美丽的东西被摧毁,我总是想竭力保护一些东西,可是我常常发现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 幸好我们一路高歌一直杀入决赛都没出现什么意外。 决赛之前,季银川指着场上一个强壮如牛的男生说,嘿,那就不是亚历山大·周吗? 我认出来了,哦,是他,周舟,不过他从不让我们叫他的中文名,而要叫他:亚历山大·周——他英语学得还不错,每天都是ABCD,天天想着出国,应该说压根儿就把自己当外国人了,不耸肩讲不出话来。每天他手边摸着的都是红宝书、蓝宝书,恨不得再次发生鸦片战争,他就可以被英国抓去当奴隶了。 他和辅导员关系特别好,是那种在系里横冲直撞的牛人。我和季银川得罪过他,是因为有一次评奖学金的时候,他成绩本来不够好,但是他却申请到了一项贫困生的奖学金——其实他哪里贫困啊,手机还是彩屏的,比很多老师用的都高级。很多真正的贫困生都在抱怨,最后是季银川写信去揭发他的,把他的奖学金给弄走了。最郁闷的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封信居然还到了辅导员手里。为了这件事,亚历山大·周挑衅过季银川好几次。 今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季银川给跺了。比赛开始的时候,我就嘱咐季银川要小心,不要惹事。他说知道了,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我一定给自己捧个冠军奖杯回来。吴羽飞也叫他加油,季银川对她说,嗯,我赢了冠军,你亲我一口就可以了。然后被吴羽飞一顿粉拳蹂躏。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我说了,我最害怕的就是在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的那个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在太过高兴的时候突然从云端上跌下来的感觉。 上半场打得很激烈,季银川好几次都单枪匹马杀入禁区,正要射门时却被那个亚历山大·周铲翻了,很多次都是从后面铲的,而且根本没有挨到球。那小子明显是犯规,却没有判点球,估计是裁判也被他们买通了,不然就算裁判眼睛再瞎,也看得出亚历山大·周是直奔着人去而不是冲着球去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季银川气呼呼地说,他妈的,他再敢踢老子脚,老子和他死磕。吴羽飞也忿忿不平地说,那个人真像头野猪。我本来想添油加醋来一句“胸大无脑”的,后来觉得用这个词形容男的不太好,不过说实话那头野猪的胸大肌确实很大。 季银川很气愤地拉开他的袜子,我看到小腿上面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些地方皮都破了。他继续说,等会儿他再铲倒我,裁判仍然不判点球,我就罢赛。 可我还是摆脱不了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对季银川说,你还记得《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被灭绝师太打三 (: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6 部分阅读 罢赛。 可我还是摆脱不了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对季银川说,你还记得《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被灭绝师太打三掌的时候心里说的话吗?……什么来着……“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我接着说,赢了冠军才是我们的目的,你可千万别逞一时之快,千万别和他打起来,否则你罚下场了,我们就玩完了。 季银川说,嗯,记住了,然后转身绝尘而去。我看着他走上球场的背影,感觉很悲壮,仿佛是去打一场战争。 下半场踢得也真的像在打仗,发生了几次小规模冲突。每次我都用眼神叫住季银川,他看看我的眼睛,也就忍了,但最后那个亚历山大确实太过分了,仗着裁判帮忙越来越肆无忌惮。离比赛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比分还是零比零,这时候一个机会出现了,我们的一个前锋从左边突破了,下底传中,球飞到门前的时候,季银川的身体同时凌空而起,我知道他又要玩天外飞仙了,那是他自己发明并且自己命名的必杀技,不过我马上发现那头野猪居然也腾空而起了——猪也能飞?!二十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那个瞬间太快了,一切都没有看清楚就过去了,我只看到球进了,但是却没有看到季银川那个滑翔机奔跑的庆祝动作,那是他每次进球后必做的经典动作。 我只看到他躺在地上抱着脚,然后很多队友把他抬了下来。我和吴羽飞围了过去,他倒在地上,汗流得满头都是,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不像是装的,如果是装的他会朝我使眼色。 抬下去后休息了一会儿,发现伤得不是很严重,只是脚肿了,没有骨折,但走路一瘸一拐的,至少一个月不能踢球了。我都可以想像他一个月都躺在床上指挥我做这做那时的神气样子——本来他就很狂了,现在夺了冠军,岂不更狂。 因为他的那个进球,亚历山大也被罚了下去。他们少一个人,我们三人在场下屏住呼吸看着场上的风云变化,裁判吹响比赛结束哨声那一刻,季银川特别高兴,一下子从地上飞了起来,落地时才知道脚还在疼,害得我和吴羽飞又拉了他半天才把他拉起来。 然后他都忘记了脚疼,和队友抱在一起,活像个小孩子。吴羽飞也屁颠屁颠的,我也很高兴,但是又不敢太得意忘形。大家一起唱着“我们是冠军”离开场地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旁边那个亚历山大眼睛里闪着恶毒的眼光。 晚餐是整个队伍的庆功宴,季银川是队长,被灌了好多杯,同时吴羽飞也被季银川灌了不少,幸好我还算意志坚定,任他们如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我都不喝一滴。收队的时候,他们还要去K歌,我和喝得有点醉的季银川一起送吴羽飞回她们在樱园那个什么天地玄黄的古老寝室。 时间不早了,路上没几个人,感觉有点恐怖。在上樱园那个坡的时候,我突然觉察到后面多了几个人,最开始我没在意,后来季银川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们走快点。 这时,我一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人,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再看到他们还穿着足球服,原来是今天被我们打败的那个队伍的队员,其中一个就是亚历山大。看样子他们也喝了很多,在后面挑衅地说,“他妈的,这种人没事碰一下就假摔”,“是啊,真他妈的孬种,跟个女人似的,一碰就倒”,…… 反正很多都是不堪入耳的话。季银川很生气,他叫我先送吴羽飞回去,因为那几个人已经借着酒劲围了过来。我说不行,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他说,少啰唆,我脚疼,你放心,我没事的。我还是不肯,最后他说,你还要保护吴羽飞,知道吗?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我一想也是,有吴羽飞在挺危险的。在那几个人过来之前,我赶紧拉着吴羽飞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有两个人想过来追我们,然后都被季银川绊倒了,然后几个人都围着季银川,我心里怦怦直跳,害怕季银川会吃亏,不过我得先保护吴羽飞,顾不得了,于是赶紧把吴羽飞送到寝室楼下。 一到楼下我就从路边捡了两个砖头,吴羽飞也要跟我来,我说你疯了,快回去。然后我一路狂奔向那个地方跑去,我都不知道我居然能跑这么快,记得以前上体育课我的跑步总是刚刚及格。 等我气喘吁吁地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我马上呆掉了,就跟电脑当机一样:地上有过打架的痕迹,一个酒瓶的残骸碎在一边,还有一些衣服的碎片,我在路边的树下发现一个蠕动着的东西,像一个人。 这就是季银川吗?不是,绝对不是,他一点都不像,不像那个帅帅的有着孩子一样笑容的季银川,不像那个有着精灵一样淘气眼神的季银川。面前这个——可以说是怪物吧,全身 都是泥巴和血的东西,他脸上都是血,我分不出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反正都是血。我镇定了很久才确定他就是季银川,因为我看到他手上那条链子,那条链子已经勒进他的肉里面了。我认得那条链子,是我们一起在石头记买的,吴羽飞为我们一人买了一条…… 这就是季银川吗?……不能哭,我是男子汉。我用衣服给他的脸擦了一下血,他还是睡着没有睁开眼睛。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敢碰他,害怕会弄疼他……我颤抖地拿出手机来,带着哭腔打了120。 我轻轻叫了叫他的名字,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说,你来啦,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我看着他身上的血滴下来,每一滴都仿佛落在我心里,像硫酸一样炽烈地烧着。 过了一会儿,他奄奄一息地说,我的鞋…… 我才发现,他的鞋只剩下一只了,那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那双阿迪,他曾说过他特别喜欢穿这双鞋去踢球,感觉就像在飞一样。我一定要帮他找到。可另一只在黑夜里怎么也找不到,我哄他说,嗯,马上就可以找到了。 我往草丛里面钻。以前我最怕草丛最害怕蛇了,可我今天什么都不怕了,我只想找到那只球鞋——季银川最喜欢的鞋,是贝克汉姆做广告的那款阿迪……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同时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完全醒过来是在医院里。他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睛边上都是紫色的,透过纱布都渗出点点血珠出来,我还是看到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奇*书*网…整*理*提*供)。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说,谢天谢地。 我颤抖着说,真该谢天谢地,但是你怎么这么傻,你打不过可以跑啊! 他说,我脚疼。我才记得他的脚踢球时就受伤了。这些畜生!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你不是说了吗……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冈……他强任他强……什么照大江来着…… 我声音都哽咽了,可是,可是,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季银川轻轻笑了笑,说,我保护了啊……我当时还是这样想的,首先我得是个人……是不?……后来再想想……活下来后还得是个……男人是不,我就…… 他挣扎着做了一个足球中保护下体的动作,然后继续说,……最后我想,我还得是个……帅帅的男人吧,我就护着脸……你看我的脸……是不是还帅着吧? 我含着泪看着他那张不是肿就是青的脸说,帅,真帅。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心话,那的确是世间最帅的脸。如果我说假话,老天你尽管打雷下来劈死我吧。 他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事,挣扎着要起来,我说,要电话? 嗯。 干吗,给你家? 不,你马上打电话……给系主任,告诉他发生了……打人事件……记住……是打人,不是打架,我一拳都……没有打他们……还有,不要联系我父母,我怕他们担心,这不过是小伤…… 我突然明白了,然后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跟AK点射似的。 第二天,吴羽飞也来了,她和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一样,都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就大哭了起来。不过后面的事情就比较后现代了,她哭了一会儿后,突然又开始笑了,一句话差点没让季银川和我同时断气,她说,小样儿你怎么跟木乃伊似的。 我狠狠横了她几眼,她吐了吐舌头。 我看着季银川手上的伤口说,还疼不?疼你就别说话了。 不疼,一点都不疼。 吴羽飞看季银川还不承认,说,别信他,季银川他幼儿园就会拐骗小女孩了,你的——知道? 季银川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飞儿讲话别像日本人一样,好不? 只有我怎么也笑不出。我真他妈不是东西,我的兄弟在被五个喝醉酒的足球流氓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我正在逃跑,而我的兄弟一边被打还一边想着怎么才能一劳永逸地帮我把我们的敌人打败…… …… 后来呢?杨小雪可能是怕我太痛苦了,打断了一下我的思路,也许她害怕我回忆得太投入了。 后来? 我想了一下,……后来,季银川就转了个医院,悄无声息地转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的,医生说他回北京去了,我想去看他,可是没有地址,也没有联系电话,那个手机被那帮人打坏了,估计还没买新的,所以我就只能等着他哪天回来。 和季银川预料的一样,由于是打人事件而非打架事件,那些人开除的开除,留校查看的留校查看,不过最不公平的是,那个主犯,也就是那个亚历山大,在球场上踢伤季银川那个家伙,他居然只得了一个留校查看就完事了。每次我看到那个亚历山大,我就恨不得上去抽他几耳光,再用脚踩着他的头,骂他“fuck you,sb”,可惜我是张文礼,我不是季银川。 …… 杨小雪又问,那他什么时候痊愈的呢? 我想了想,说,大概过了很久,三个月吧,快考试的时候,季银川突然回来了,是在一个晚上。当时我在寝室自习,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捂住我的眼睛,我从他手心的温度就知道他是季银川,我很高兴,他也很高兴,还叫我看,是不是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我说是啊,你住的什么医院啊,怎么一点儿伤都没有,真是灵异事件! 季银川还在贫,可不是,靠,那帮家伙也真她妈狠,打得我HP只剩下20,差点就被PK了,幸好没有带什么极品在身上,不然就掉出来了…… 他还是那么帅又那么贫。 这段回忆是我生命里最沉重的一段,我讲了两个小时,一直讲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中间间断了三四次,才把它讲完。杨小雪也很认真地听,每当我讲不下去的时候,她也不说话,就端一杯咖啡给我喝,然后静静地陪着我沉默陪着我难过,也许她知道沉默是对我最大的安慰,看得出她也很难过。 最后我说完后,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她说话了,我有个想法不知 道说出来好不好? 我已经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了,点点头叫她说吧。 她说,如果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了,我说的只是我的假设。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还是叫她说下去。 她接着说,我遇到过这样一种患者,他们会试图去忘记一些很难过的记忆,一部分人成功地忘记了,但是他们不希望再提起那些事,每次提起就像被针刺了一样难受。但是还有另一种人,对于越难过的记忆他们就越难忘记,所以当他们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时候,他们就会用另一种办法来逃避,也就是想像出另一个版本的结局…… 她看着我的眼睛,停了下来,我用眼睛叫她继续说。 ……举个例子,比如现在吴羽飞她不肯承认有季银川这个人存在,而你又不知道季银川的伤到底是怎么好的,他只是某一天突然就痊愈了,突然就出现在你们面前,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吴羽飞她很难过,但她用前者的方法成功忘记了这段记忆,但是你却选择了后者的办法,想像出另一个他伴随你们度过最后的大学时光。我们可不可以说,季银川在那次被打后已经…… 不可能! 张文礼,你别逃避了,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假设:那天晚上,季银川抬到医院后就……就……已经……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季银川一个人对付五个人,都是喝醉了酒杀红了眼的人…… 我说求求你,别说了…… 我想起季银川确实是突然就痊愈了,而且一点儿伤疤都没留下,突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想起这些,我突然感觉很冷,就像身体浸在冰水里那种直达灵魂的冷。一切都是假的?怎么会这样呢?都说医生都很变态,她一定是在骗我! 她看我的样子也停住没问了,可是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我的思绪就像一列高速奔驰的失控的火车,明明知道要冲出轨道粉身碎骨,但是我还是刹不住车去想…… 我说了声抱歉,我要先走了,再见都没等她说出来我就去结账离开了,然后走出咖啡厅,茫然地走在人群拥挤的大街上,想从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得到一点温暖。我要去人最多的地方,那样才不孤独,也许那里能遇到季银川…… 走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注意一辆车在我后面猛响喇叭,我转过头一看那司机,居然是李黎。我打开门上了车,但她仍不开车,定定地看着我,我说,你看着我干吗? 她冷笑一生说,干吗?哈,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你自己明白! 我没空和你啰唆。 …… 半天的沉默后,她阴阳怪调地开口了,当然,你当然没空和我啰唆,因为你要和美女啰唆嘛! 什么美女? 还装蒜?就是你这几天每天下班去找的那个。 …… 她跟踪我? 她一字一字地说,你只要回答,你和她什么关系? 我指着她的鼻子,也一字一字地说,你——管不着。其实我还算留了点情面,本来还那个“你”后面还有“八婆”两个字,被我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我下了车,任她气急败坏地狂按喇叭我都不理,有种你开车来撞我。我走进人行道,找到地铁入口,走进那无边的黑暗,上了地铁。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走一会儿,就这样忘记空间忘记时间走一会儿…… 那天我游荡到很晚才回到住的公寓,从楼下的便利店里带了几瓶季银川最喜欢喝的百威啤酒,躲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正好是欧洲杯的英法大战。 我打开啤酒一瓶一瓶灌下去,很苦,我喝不惯,但是我还是咬着牙喝下去,我只是想醉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喝醉了的我朦胧中仿佛看见季银川就站在绿茵场上长发飘飘带着队长袖标一路长啸,和贝克汉姆并肩作战。他说过他最喜欢的队是英格兰,最欣赏贝克汉姆和齐达内,今天他们俩都能在电视里看到。 比赛特别精彩,英格兰和法兰西两支大军,金戈铁马,打得剑气四溢尘土飞扬。季银川如果在看,他肯定会一边大呼过瘾一边还要拿个足球恨不得一头钻进电视去。可会不会他真的像杨小雪说的那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知为什么,一有这个念头我就眼睛疼,用手一揩,感觉有水珠,可能是啤酒,也可能是泪水…… 昨晚我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先是我看电视,然后就是电视看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了,我有个怪毛病,越是喝醉了越睡得晚就越起得早。 记得整个大学我就喝醉过两次,第二天都是很早就起来了,季银川甚至怀疑过我根本就没有睡。 一次是毕业那天晚上,另一次是和季银川打CS赌饭局。 我们单挑反恐,吴羽飞当裁判,上半场我打警察用43和他土匪的AK打了个平手,可下半场我一换成土匪就挂了,被他狂蹂躏。每次我被爆头后血花四溅的时候,吴羽飞就欢快地鼓掌,还给了杀人狂季银川一个浪漫主义的称谓——银川吹血,类似传说中的西门吹雪。 比赛结束了以后,吴羽飞深有感悟地总结了一句,张文礼你丫的,这辈子你只适合做个好人。 一句话就让我化悲痛为酒量。赛后,我不仅请他们吃饭,还灌了半打啤酒,回到寝室睡觉之前,我拿出手机调整了一下闹钟,当场被季银川嘲笑,他说,就你今天喝这么多,明儿你能够十点以前起床我再喝一瓶二锅头。 当时我也没说什么——我一向很低调,不过第二天我五点半就起来了,跑去学校的自强超市买二锅头超市都还没开门。 …… 不想了,我再不敢回忆了,现在我开始不敢相信我的回忆,因为它太过美好太过传奇,完美得让我不敢想像,让我怀疑曾经居然也有这样美好的往事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发生过。 看了看手机,才六点半,里面有十多条杨小雪的短信,全是问我怎么样了,叫我千万别乱想,还说那只是她的猜测。酒醒了我人镇定多了,我找到上次聚会的通讯录,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原来寝室的老大,他显然很惊讶我怎么突然会打电话给他,啰唆了几句后,我小心翼翼地问,对了,我们读书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血腥事件? 嗯……有啊。 是什么啊?我很着急地问。 桂园一个女研究生被甩后跳楼,枫园两伙毕业生拿啤酒瓶火拼,还有…… 停停,我打断老大的话,我知道一提起那次毕业火拼,老大就兴奋得不得了,就好像他亲眼见证了武昌起义一样,我说,我们系的,我们系的有没有?比较严重的那种? 我想想,我们系好像没有吧,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没什么,上次季银川被打伤了,后来是好着回来的吧? 季银川?…… 看来世界上健忘的人还真不少,但季银川确实属于比较孤僻的那种人,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平时又老是在睡觉、翘课,晚上才起来活动,我和吴羽飞都说他就是一幽灵。同学们记不得他也是情有可原的,记得有次考试的时候他一路小跑跑进考场,那个老师说,嘿,这位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吧,这个教室有考试。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还不怎么放心,为了确认,我又打了几个电话用同样口气试探地问了问,答案也是没有,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最后一个电话我打给了小雪。小雪一听我的电话,就跟中了彩票似的高兴,恨不得说出“你还活着啊”这句话。我说没事没事,不过,尊敬的医生,下次你要做一个判断前,要讲究证据好吗? 小雪估计脸红了,不服气地说,不过你不得不承认我的推导也很有道理。 我说,是,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你得帮我把季银川找到啊。现在我的同学都记不得他了,唯一知道他下落的估计只有吴羽飞,你得继续下猛药撬开她的嘴。 嗯,以后我有新情况随时给你汇报。 我挂了电话,同时心里埋怨这个该死的杨小雪,希望下次她不要再弄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把事情弄清楚了以后,我心里高兴多了,尽管上班迟到了,又被牛总训了一顿,并黄牌警告,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昨天觉得季银川死了,今天又觉得他活了,感觉就像他起死回生了一样。 记得哪个作家说过,人哪,总要先失去一种东西才知道它的珍贵,这句话真他妈的深刻。 这几个礼拜我开始体会到了当年季银川夜间行动的快乐,每天晚上我都坚守在电视边看欧锦赛,我发现足球之所以风靡世界是有它的原因的,当生命到了一个激情不再的年代,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在足球场上才能体会到的那种快意恩仇的感觉,只有看着足球场上的风起云涌才能回忆起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尽管我今年才二十四岁,我却感到自己像一个四十二岁的中年人般沧桑。生命也许只有 这样静静地流着才是它最本真的状态。公司里依然是死水一片,大家都在狗咬狗,而且大家都想变成咬狗的那只狗。牛总又在调戏一个新来的女同事,看他们打情骂俏的进度,估计没多久,牛总电脑里又会多了一个N奶的照片。 我也冷静了下来,反省了那天对李黎的行为。我觉得我过分了一点,虽然李黎这个人平时很八卦,很无聊,一点儿也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毕竟是我爸御赐的女朋友。于是我决定和她讲和,最开始我发了一条搞笑的短信给她,她不回。 我继续发,她继续不回。 就这样发了三天后,她终于回复道,我管不着你,不过我警告你,张文礼,你再对我信骚扰,我就报警。 我看到她开始骂人了就知道没什么事了。 但离真正的讲和还很艰难,像北约和塞尔维亚签署和平协议那样磕磕碰碰。李黎和我一样是属于从小就是宇宙中心的那种独生子女,而且她爸肯定不像我爸那样严厉,等于她家里有我家里两个老妈那么宠她,所以脾气大得很,发一次火可以烤熟一只乳猪。我又是连哄带骗忙了很久才把她给摆平了,浪费了我很多鲜花和银两。有一次她非要我唱歌给她听,我想了半天还是挤不出一句来,我纳闷怎么我就没一点季银川的气质呢? 吴羽飞现在肯定很忙,因为她都没怎么给我写信。每个周末,我多了一个节目,就是和我妈一起在电视上看她,可惜电视是单向的,她看不到我。她也许不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就一直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她说加油。 小雪那边没什么进展,她也说吴羽飞最近很忙,她们之间就是偶尔联系联系,吴羽飞还是死不承认季银川的存在。所以小雪又来怀疑我的记忆了,她问我那些网络文学是不是我虚构出来的,我说,肯定不是,那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小雪不信,她说要看第一手原始资料。我说,什么是原始资料,她说,日记,记忆会骗人,但是日记不会。 我死活不答应,那是我记忆的宝藏,我觉得心理医生好奇心肯定都特强,她们渴望搞懂每个人的心理的每个角落,估计都把自己当上帝了。 7月1号,党的生日,我爸是党员,所以我也得回家给我爸庆祝一下,当然,李黎也去了,和我手挽手去的,特亲热,完全没有平时两人单独相处时的蛮横,遇到楼下的大妈也是一副淑女样儿,现在左邻右居都知道我家有了个贤惠又聪明的未过门的儿媳妇。 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温馨,她一口爸一口妈地叫得特别亲,比我还亲,我心里纳闷到底是我爸妈还是你爸妈啊。不过吃完晚饭,她马上又变回客人的身份,陪我爸妈看电视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收拾残局,我一边洗碗一边为黯淡的未来担忧。 李黎倒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叫我快点,说是有好消息要宣布,今天一见面她就说了有好消息,然后又故意吊我胃口,说要等到看到我爸妈后再说。可她失算了,想吊我胃口?跟我妈学学吧,二十多年来,我妈不知道吊了我多少胃口,我都不予理睬,其中有个好消息她在我七岁那年就一直说,“明天告诉你,明天告诉你”,可直到现在她都没说,而且我也不急。 弄好一切后,我坐下和他们一起看电视上欢天喜地的晚会,过了一会儿,李黎就开始宣布好消息了,说他爸单位正好要招人,叫我把工作辞了,然后去他爸的单位,今年下半年再派我去美国一个什么什么大学继续深造,回来时前途无量…… 我心里想,还前途无量呢?是前途无亮吧,那个什么什么大学的,就是李黎读研的那个学校,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丫也是花钱去买的,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学校。我知道一般名字长的学校都不好,你看哈佛、耶鲁、清华、北大,还有我们武大,哪个不是简短的校名!亏她每次吵嘴都拿出来压我,好长一大串的校名,每次吵架她就一梭子跟周杰伦唱歌一瞬间说完了,所以都吵了这么多次了,我还是没听出她说的那是什么大学。 不过我爸妈一致赞成我去那个什么什么大学去学习。晚上睡觉之前,我又看了看吴羽飞的那个节目,然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小雪,告诉她明天我把日记给她,不过她得尽快帮我找到季银川,不然就再没什么机会了。 小雪拿到我的日记两天后就打电话说有重大突破,然后说一定要当面好好谈谈。 这次地点不在咖啡馆了,而是去小雪她家,我到达她家楼下的时候,还前后左右看了看,谨防被那个李黎跟踪。说老实话和这种李黎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的女生拍拖真是受罪,手机要查,QQ要查,邮箱要查,还会被跟踪,跟和一个特务谈恋爱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一身反侦察的本领都是跟她在一起锻炼出来的。 一进门,小雪就激动地叫我坐下,表情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然后从冰箱拿了一瓶可乐给我。我说我喝咖啡,她说,得了,没咖啡,先忙正事吧。 小雪坐在沙发上,翻开一本本子问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你从小就一个人在家? 嗯。 你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 嗯。 你喜欢看书,然后想像自己是书里面的主人公? 嗯。 你有时候会对书中情节不满,然后在写日记时幻想出比小说更加精彩的故事? 嗯。 你喜欢看电影,并喜欢编故事、写小说? 嗯。 她喝了一口可乐接着说,好的,那么我看了你的日记,里面从小学到大四的每一天都有记录,却缺了大学最后一个晚上的事,为什么你不记下来? 最后一个晚上,我想了想,说,哦,那个晚上太深刻了,我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每一个细节,跟一部存在大脑里的电影一样,所以根本不用浪费笔墨了。 那好,我现在缺的就是这一段,你给我补上。 又要我给你说? 是啊,可以开始吗? 我喝了一大口可乐,慢慢回忆那个喜欢喝可乐的女孩子的样子,然后开始回想那个晚上,那个刻骨铭心的晚上。 毕业前夜。 最开始是晚会,那台晚会其实我们准备了很久,就像上次晚会一样,我是总策划,幕后的。 晚会只有两个看点,第一就是我们的恐怖片。在我们的恐怖DV放完后,大厅一片诡异的 气氛。所以特地安排了几个节目过渡,就是几个甩胳膊甩腿特别欢快的民族舞蹈,尤其是其中的那个新疆舞蹈,那个吐鲁番女孩把脑袋扭来扭去,我生怕她把脑袋给扭掉了。之所以弄这些歌舞是因为我怕太煽情了,同学们刚刚流了那么多眼泪,还来不及喝水透透气补给补给水源,马上又得掉泪,搞不好会哭昏过去哭得脱水。 第二个看点也就是最后一个节目,若干同学的毕业歌曲联唱。我们选的那些歌是各大网站联袂推出的“毕业K歌十大必杀技”,从《朋友》到《朋友别哭》,从《祝你一路顺风》到《再见》,还有《我的未来不是梦》…… 最后两个出场的是吴羽飞和季银川,先是吴羽飞唱《那些花儿》,季银川吉他伴奏,这首歌吴羽飞唱得太投入了,她自己都哭了,我奇怪季银川怎么那么冷血,估计全场就我和季银川没哭了。吴羽飞一边抽噎一边唱,而且还不停给我放电,肯定她心里把我和季银川想像成两朵花了,陪着她开了四年。 下一首就是季银川唱的《珍惜》,吴羽飞轻声伴唱,那首歌的歌词特别动人,我现在还记得一些: 停泊在昨日离别的码头 好多梦层层叠叠又斑驳 人在夕阳黄昏后陪着明月等寂寞 年少轻狂有时难御晚秋风 经过你快乐时少烦恼多 经过我情深意浓缘分薄 谁说青春不能错 情愿热泪不低头…… 我深深记得就是唱到那句“谁说青春不能错/情愿热泪不低头”的时候,我的两行眼泪就流下来了,然后我赶紧悄悄躲出体育馆,躲在鲲鹏广场的樱花树下一个人稳定稳定情绪。看着体育馆里的灯火和人群,想到这些今天还聚在一起欢笑流泪的同学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心里充满了难受的伤感。 过了好一会儿,晚会结束了,毕业生们都涌出体育馆,吴羽飞和季银川来到树下找到我,一见到我,季银川都没理会我正伤感得柔肠寸断就甩过一句话: 嘿,牛仔,真正的晚会开始了! 那是个令人疯狂的夜晚,暗夜的空气中充满了酒精和硝烟的味道,再加上满山的狼嚎,让我们的血液都彻底燃烧沸腾,也不知道是喝下的酒精在燃烧还是血液本来就可以燃烧。 毕业生一伙一伙的,像极了三大决战溃败的国军,抓紧最后的时间放火扰民。当然,还有一些人企图在别离之前抢夺几个花姑娘。 季银川给了我和吴羽飞一人一个背包,里面塞满了下午就买好的东西:啤酒、零食、烟花。季银川就只背着他的吉他,像背着一杆枪,样子相当牛逼,酷似反组织恐里面的狙击手。 首先,季银川宣布了今天晚上的原则:三大纪律八大注意。 三大纪律: 一、 一切行为听指挥——我问了句,听谁指挥?然后他们两人都指着自己; 二、 一切缴获要归公——我说什么是公,季银川说我们俩就是公,吴羽飞不服,说那我算什么啊,季银川说,你是母…… 三、 绝对保护人民,不取民间一草一木——季银川补充说,亚历山大·周不属于人民这个范畴,他属于美国人民。 八大注意: 一、 路径宜清,防范宜周,行动要踏实 二、 绝对保守机密 三、 奉行命令要彻底 四、 以快干、硬干、苦干的精神去完成任务 五、 不怨劳苦、不怕危险、胆大要细心 六、 铲除内部不良分子,打破级别限制 七、 严禁调戏妇女——吴羽飞除外 八、 买卖要公道,借物要送还。 …… 我们出发的时候,天空正好爆开一个最绚烂的烟花,把天空照得雪亮,然后那些烟花的碎片变成点点扬花落了下来,那些光芒闪耀在我们年轻的脸上,特别好看,有点像童话,也有点像梦境。 那一刻,我们三个人都看呆了,过了半天,季银川说了一番令我们热血沸腾的话——看,我们的青春就像那一朵烟花,每个人的青春只有一次,每个人的烟花也只能开一次,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把天空照得最亮。 然后在一明一暗的烟火光芒中,我们向女生宿舍挺进,因为季银川第一个目标是去女生宿舍楼下进行吉他谈唱。 等我们赶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发现早就有很多支“乐队”在开始表演了,女生宿舍前面是一片草地,在那些树下坐着一堆堆人点着小蜡烛什么的,像无数的星星落在地上。而女生宿舍的窗户都打开了,伸出一个个美丽的脑袋,有些女生还不停尖叫着点歌。 季银川二话不说加入战斗,一般都是跟人家对歌。你听过漫山遍野都是鬼哭狼嚎吗,我听过,那叫一壮观! 最开始是战国时代,大家各吼各的,此起彼伏,这边Beyond的《光辉岁月》刚吼完,那边就紧接着的就是黑豹的《无地自容》。当然,如果要说吸引了最多人气还算我们这边的组合,因为我们唱的都是革命歌曲的摇滚版,这些歌曲大家都会几句,军训的时候都学过,而且没什么难度。很快,我们就统一了大半的男生女生,唱得就像军训拉歌一样特整齐。 唱着唱着,恍惚中,我觉得时光的河流在2001年那个夏天又拐了一个弯,我们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月光如水军训着的晚上,吴羽飞依然扎着两条小辫子,对我说,知道吗?知道吗,fly without wrings 就是我的名字,然后转过头去大声唱着“我叫吴羽飞,来自张家界……”,但是,我总是觉得她唱的是,飞自张家界…… 我们一边唱歌还一边喝酒,也有人在烧书,反正都是一群疯子,没有最疯只有更疯。我和吴羽飞唱累了就放起烟花,那天晚上,我都不知道我放了多少烟花,我只是一直放,一直放,放到我不想放为止,好像要把小时候没放过的都补回来…… 就在季银川唱到“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的时候,他突然丢下吉他,跑过来对着正在放烟花的我和吴羽飞说,他妈的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我和吴羽飞同时问,什么事情? 季银川就对我们说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听完后还有点担心,季银川朝我眨眨眼说没事,相信我,我是踢足球的。 然后根据指挥,吴羽飞去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把一个男生约了出来,理由是她暗恋了他四年,至于她是谁等会儿下来见面了就知道了。那个男生听了以后估计得高兴死。约好了地方后,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那个男生没到十分钟就跑来了,估计丫是以为交桃花运了,所以一路狂奔而来。 我和吴羽飞躲在树丛后面,看着季银川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对着来的那个人。 站了一会儿,季银川就像所有武侠片中那些侠客一样慢慢转身,然后说,亚历山大猪,你来啦?我们的事该算算了吧。 然后不用说了,PK开始。起初我还担心季银川如果不行,我就冲上去帮他踹几脚,再打不过,我就像上次一样拖住亚历山大掩护季银川逃跑,可后来一看季银川打架还真厉害,尽管亚历山大长得跟野猪一样,还是被季银川一拳一拳痛扁。 拳击观众吴羽飞吐吐舌头说,真帅! 我说,可不是,还真看不出啊,季银川比亚历山大瘦那么多。 吴羽飞指指我,不屑地说,你这书呆子,就知道你外行了吧,你丫小时候肯定没有玩过电游!知道不?电游里面越是表面上看起来体积巨大的人越不厉害,越是英俊潇洒越厉害,瘦一点无所谓,功夫厉害才是真的厉害…… 我也吐了吐舌头。 那一架看得我特别过瘾,无敌帅哥季银川VS假洋鬼子亚历山大猪——后来我们就形象地叫他亚历山大猪了,其实猪这个词是世界上最神奇的词,吴羽飞说过,这个词用在喜欢的人身上,比如她叫我和季银川猪时,这个猪就是褒义词,而用在憎恨的人身上,比如亚历山大,就是贬义。 亚历山大猪开始还能抵抗一会儿,后来就完全被打得晕头转向,季银川每一拳每一脚打出去都问一句,你他妈还嚣张不? 不是我吹,季银川打架的样子帅毙了,跟他踢球时行云流水般的脚法一样,一个动作紧接着一个动作。估计他是把亚历山大猪想像成足球了,一个大脚一个大脚地凌空抽射,最惊世骇俗的是,他打架居然也有踢球时的假动作,有时候向左边一虚晃,亚历山大就用两个猪爪挡住左边,然后马上季银川右脚一脚怒射,踢在猪头上…… 打到最后亚历山大猪连说了十多次,不敢嚣张了,不敢嚣张了…… 季银川把他揍趴下了以后,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俩对他竖起大拇指,他甩了甩手痛苦地说,我的手都肿了,靠,上次在北京花了四千元人民币学的跆拳道还真不是白学的。 我们还没向他表达我们的崇拜之情,他挥挥手来了句更加令我们五体投地的话,说,走,去PK下一个…… 接下来,季银川就像武侠小说里面那些什么“一夜荡平九寨八十一山头”“独挡六大门派”的武林高手一样,吴羽飞和季银川配合,把当年那几个人一个一个叫了出来修理了,看来其中一些人早就被开除了是他们的运气好。 最开始我的小资情绪还在作怪,再后来季银川一通话就把我给点醒了。他认真对着我说,你知道,这个他妈的世界有时候不是那么讲道理,你越弱他妈的就越欺负你。我和吴羽飞 同时被他再一次深深地折服。 好好修理了那三个人后(因为有几个早就被开除了),我们都觉得特别舒服,就跟修炼了十多年突然得道成仙一个样。季银川说,张文礼,今晚上你也别装书生了,咱们喝酒,不醉不归。 吴羽飞纠正道,今晚本来就没打算归过。 受到他俩身上革命气氛的感染,我也牛逼了起来,说,不归就不归,喝! 我们先是四处游荡,寻觅了一个特别幽静而又风景特好的地方,然后三个人坐下,开始豪饮。 今天大家情绪都很高,喝了很多都没事。先是喝啤酒,季银川一个人单挑我和吴羽飞两人,后来啤酒喝光了,又来白的。 我很害怕喝白酒,因为感觉啤酒咬咬牙也就下去了,好歹有点像汽水,可白酒就不同了,看起来跟自来水一样,可一闻那味道我就想起高中化学课上的?(: ) 谁说青春不能错 第 7 部分阅读 我很害怕喝白酒,因为感觉啤酒咬咬牙也就下去了,好歹有点像汽水,可白酒就不同了,看起来跟自来水一样,可一闻那味道我就想起高中化学课上的酒精灯。 不过吴羽飞和季银川都很有耐心地教我喝,怎么样抿在嘴里,怎么样品尝出酒的香味,怎么样喝下去才不那么辣……我知道我喝酒的样子很狼狈,但是也感觉很温馨,就像小时候,小时候我妈骗我吃药一样,吴羽飞就是那样骗着我喝酒。 由于季银川喝得最多,所以他去放水的时候也多,一会儿,他又跑去厕所了。吴羽飞突然使使鬼脸,说,马上就没酒了,等会儿如果划拳我们就这样出…… 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等会儿没酒了,肯定就要选一个人出去买的话,估计又得划拳。我们的规则非常简单,就是每个人出正面反面,如果一个人与其他两个不同的就算输家。 吴羽飞告诉我出拳的顺序,正,正,反,正,反…… 五次估计应该能把季银川格杀了,我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我没去上厕所,不然莫名其妙又被他们给谋害了。 过了一会儿,季银川回来了。果然如吴羽飞所料,发现没酒了以后,季银川立刻提议我们去买酒。吴羽飞还挺会伪装的,她还故意说,别喝那么多吧,不好…… 季银川中圈套了,彻底上当了。喝了酒的人就是执著,他坚持要买,然后三人就开始划拳,我记得吴羽飞说的顺序,正正反正反…… 不出三个回合就把季银川斩于马下。季银川咕哝了一会儿,提了点款就下山去了。 季银川走后,气氛开始变得有点暧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缘故,我发现我和吴羽飞的眼睛都有点迷离。记得那次和季银川打反恐我输了,被拖出去灌醉了后,回到寝室我很不服气,硬是拉着季银川重新比赛,把他打了个狗血淋头。他当时很纳闷,说,我眼睛看一个东西都变成三个了,不知道打哪个好,你枪法怎么那么准?我说,你个猪头,我一般选中间那个打,准中。 现在我看吴羽飞就是变成两个了,我也搞不清她看我成了几个了,反正我们就在吹牛,吹那些天马行空的牛,吹到最后,飞儿开始累了,她靠着我的肩膀,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不想把她放在冰冷的地上,就让她靠着。 靠了一会儿,她突然醒了,脸红着说,季银川呢,回来了吗? 我说没有,你累了你就睡会儿吧。 她哦了一句,然后站起来跳了跳,跳了一会儿,她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又刮了刮我的鼻子,最让我忍无可忍的是她居然学着电视里面流氓惯用的招数,用手指托起我的下巴…… 我说,飞儿,你干吗啊?再动手动脚,我打110了! 她翘起嘴巴,醉醉地说,明天……,明天,就看不到你了,今晚大爷调戏调戏你还不乐意啊! 我一听这话差点休克,我宁愿你说你是老娘,也不愿听你说是大爷,在这荒山野岭的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大爷,这事儿也太后现代了吧。 不过我配合她说,老爷,就放过奴家吧,老爷明天你还要进京,今晚得好好休息。 在一起四年了,我们三人很默契,一般只要哪个人发起一个话题,马上另外两人就能入戏,立刻三人就进行即兴表演。 吴羽飞还不肯放过我,继续调戏说,大爷要你明天陪我去北京。 我说,放过奴婢吧,奴婢家里上有老,下有…… 吴羽飞狠狠地说,不行,一定要去。 我可怜巴巴地假装哭了起来,没想到我一哭,吴羽飞老爷也开始哭了,比我还夸张,我开始还以为她是假哭,陪着她一唱一和特别默契,后来发现不对劲儿,她两只胳膊从后面抱着我了,然后感觉脖子上凉凉的,有水珠。 这个时候,我一回头才发现她动真格的了,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上全是泪珠,看上去特让人心疼。 我最害怕女孩子哭了,在这个晚上之前,我们三个都说好不哭的,大家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杯啤酒以后各奔东西该多好啊。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假哭了,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待会儿吴羽飞肯定会怪我,说,你小样儿先哭的,还不许我哭?! 她越哭越激动了,我心里呼唤着季银川叫他回来,可他偏偏就不回来。最后吴羽飞终于说出了让我最流鼻血的话,她说,你……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啊,不然怎么和你这么好。我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她又来了,那你为什么抛下我不管呢?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第一次勇敢地抱着她,抱着她温香软玉的身体,然后静静坐在那儿,看着星星和月亮慢慢地游走,偶尔还有一点烟花。我祈祷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我祈祷这个夜永远漫长,我们永远这样依偎着看着星星和烟花,我甚至遗憾人类为什么不能在一生中最绚烂的时候死去。 其实我心里一直想对她说,飞儿,你知道我多么想像所有武侠小说里的翩翩少侠一样,带着你一起远走高飞,可是,每次我想起我爸妈在过生日的时候都省吃俭用,想起我妈含辛茹苦养我到这么大,我就恨不得明天就去银行抢钱堆在她面前,所以我不能跟着你们去冒险。季银川才是真正的牛仔,我没有那种气质。 我下定了决心,任凭飞儿怎样楚楚可人,我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铁人看到飞儿的样子都会落泪,我真TMD是座死火山。 季银川不知道为什么,买酒一直都没有回来。早上五点多的时候,太阳还是如期升起,但是季银川还是没有回来。我特别憎恨那天早晨的太阳,如果我是后羿,我二话不说就拿箭把它给射下来,哪怕它只有一个。 ……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小雪也从一种梦幻般的表情醒悟了过来,看得出听故事的她比讲故事的我还要投入。 她说,就到这里吗,第二天呢? 我说,是的,第二天他们就坐火车走了。 她又问,那天晚上季银川去哪儿了呢? 我说,不知道,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或许是喝醉了,随便倒在哪里就睡过去了。 小雪笑了笑说,哦?我却有个不同的想法,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看到了你和吴羽飞在一起,然后伤心而去了。 我红着脸说,嗯,是有可能,但我一直以为他们俩才是最配的。 你又来了,张文礼,其实有句话我不知道怎么说你? 说吧,没事。 其实你很自卑,尽管你各方面都不错,但正是因为你的自卑,你才如此去努力追求一些东西,但又不敢靠近。 我必须承认她说得很对。 你先回去吧,把这两部电影看完,我们再聊。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季银川的下落呢? 你看完这电影也许就有了答案,听我的。 我看她一脸诡异的表情,弄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表情以前就常常出现在吴羽飞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时时联想到那个女孩,也许有些人总是刻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文学青年季银川说过,有些记忆被烧成灰烬,有些记忆被珍藏在心底。我想吴羽飞和季银川都是我珍藏心底的记忆。 我拿着两部DVD回家去了,路上我看了看封面,一部是《美丽心灵》,另一部是《搏击俱乐部》。 拿着那两张碟回到我公司的宿舍后,我就关掉灯,像多年以前我们三人一起躲在黑暗里看片一样欣赏这两部电影。看完这两部电影后,已经是深夜了,我突然感到很惊恐,是的,惊恐,还有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我手忙脚乱地拿起电话打给我原寝室的老大,一接通我马上说,喂,肖军吗?是我,张文礼。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慢慢像鬼片里的声音那样传来,什么事啊,这么晚了,差不多都睡了,是不是在看球赛?谁进球了? 不是,我有要紧事问你。 什么事,这么急? 对了,你还记得季银川吗? 谁? 季银川。 没印象了。 就是那个……嗯,对了,就是那个耍双截棍把你们都吓出寝室的那个小子? 切,那不就是你吗? …… 你确定? 确定啊,你拿着双截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什么哼哼哈哈的…… 谢了,晚安。 我挂了电话,又马上打给寝室老二,老二是球迷,正好也在看球赛。 这次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张文礼,找他有急事。 他倒不急,说,好啊,什么事,是不是今天晚上半决赛你也睡不着?决赛要大后天呢! 我说,不是这个,我问你个事。季银川,还记得不?就是在大二时我们寝室韩炫开除后,后来搬进来那个小子。还有印象吗? 嗯……没有啊?韩炫被开除后,那床就一直空着啊…… 一直空着??? 空了三年啊,寝室里一直是我们三人…… 好了,谢谢,晚安。 我开始急了,又连续打了十个电话,我拿着那天聚会所有人最新的通讯电话,差不多每个我都问了,他们的答案都是:查无此人。 包括季银川最成名的言论“我的志愿就是去做一个侵日华军”,他们都一口咬定,那话是我说的。 我他妈的这是怎么了?做梦?撞鬼?还是灵异事件?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小雪的。 小雪说,你看完了? 我老实回答,看完了。 有什么领悟不?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小雪说出了我最恐惧的事情,她说出了一切,她的话每一句都击中我的要害,直到我挂掉电话很久,那些话还在我脑海里一直回荡: “我先给你解释一下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说,他认为,人类的意识都只是心灵中的一小部分,就像露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而在海面之下,也就是人意识之外,还有‘潜意识’的存在。 “我们并不一定能意识到我们自己的需要和想法。很多东西是天然的,比如人类追求自由的渴望,但是,当这些愿望和他的意识发生冲突后,就有可能被意识压抑下去,换句话说,意识将这个念头埋藏在他潜意识的深处。 “你是一个好学生,从小你成绩就很好,老师和家长不断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是错的,并且你也努力使自己每一步都按照老师和家长的要求去做,每一步都要做对不能错,每一次都要做足一百分。 “孩子们都有很多天性,比如贪玩、调皮,想去花园荡秋千,过年的晚上去放烟花……但是每次你都把这些愿望压抑了下去,你宁可一个人在家里下棋,你不喜欢和同学们交流,因为他们谈论的动画片和电玩你都不懂,你只有埋头读书保持你的第一来维护你的自信。你是一个极度孤傲而又极度自卑的人,孤傲是因为你很聪明,自卑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什么样儿。你没有朋友,你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往往一个极端和另一个极端都是相邻的,上大学以后,相同的书呆子们没有引起你的兴趣,却是一个叫韩炫的另类点燃了你久藏在心中的星星之火。他和季银川一样,做事情千奇百怪,永远让人摸不透。你正渴望这种神秘感渴望那种生命里突如其来的快乐,而你过去十八年的生活只不过是社会的一个标准答案。 “但马上这点火种随着韩炫的被开除而幻灭,接下来你又沉入那种悲哀之中,过了没多久,季银川出现了,他比韩炫更加神出鬼没,简直就像童话里的人物,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那么完美,长相英俊,对学习不屑一顾,每天只是睡觉,在足球场上却有着天才的脚法,打架负伤后又神奇地痊愈归来,而且敢于在同学面前表演节目,弹吉他、唱歌,是女生心里的偶像。他做每件事好像都是独辟蹊径,我行我素,却又总能达到目的…… “可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或者说,他只存在在你的世界里,你的故事里。就像你看的这两部电影,第一部电影里那个放荡不羁的葡萄牙室友和第二部电影里那个伟大的痞子布拉德都是主人公幻想出来的人物……那是他们长久压抑以后的幻觉…… “你知道为什么季银川晚上睡不着而白天老是睡着吗,那是因为他是你压抑的另一半,或者说就是上面所说的你的潜意识。在白天你的理智能够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处于次要地位,而在晚上黑夜降临的时候,在你认为光明正大的太阳下山以后,你的潜意识才开始慢慢苏醒…… “你自私,你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你幻想出一个季银川来,他符合你所有的幻想,他做了你一切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很帅,踢球很厉害,不喜欢读书,他帮你打败亚历山大,他喝酒,体验你不敢体验的种种一切……” …… 我流着泪挂掉电话,那一瞬间我就像一个突然惊醒的梦中人,当我回首再望前尘的时候,突然发现以前很多弄不懂的事突然都明白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叫“张无忌”。无忌,无忌,原来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没有“季”……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季银川每次都能和我心心相通,总是能异口同声说出一些话;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晚上睡不着而老是白天睡觉; …… 他总是像一个神一样游荡在这个世间,显得和我们那么不同,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一副火星人的样子,仿佛他与世隔绝,游离于尘世之外,没有父母没有身份。我只知道他来自北方,我曾经还怀疑过他是北京某个高官的儿子,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地玩世不恭…… 那个晚上,我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回想我的记忆。如果把我的记忆比作一部电影的话,那么,这部电影原来还有另一个版本。 那是一个爱情故事: 十八岁的张文礼在进入国立武汉大学以后,对生活的极度无聊表示不满,在他的想像中,大学应该是花和自由的国度,但是当他第一个崇拜的偶像韩炫被学校开除后,他开始更加自闭。这时,他幻想出一个室友,就是季银川,有着韩炫的调皮,更有着韩炫没有的机智和别出心裁。 在军训时他就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系花吴羽飞,但是自卑的他不敢接近她,追求她,特别是在韩炫超浪漫的求爱都遭到拒绝以后,张文礼开始派出他想像中的季银川出手,并且策划了一个三人组合,以保持那种不战不和的三角关系。他迟迟不敢摊牌是因为他害怕失败。 于是,在他眼中,三个人做了一切大学里最精彩的事,从一起策划晚会到喝酒、踢球,到打架,再到毕业旅行,季银川总是代替他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可在吴羽飞眼中,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二人恋爱,她也许压根儿不知道在张文礼眼中还有一个第三者存在,而她却是在和那个不存在的人恋爱。她一直以为,张文礼是喜欢她的,尽管他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但迟早有一天他会的。 终于到了离别那天,面临分别的时候,吴羽飞终于忍不住质问张文礼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张文礼却把责任统统推给自己想像的人——季银川,并且只是拥抱了她一个晚上,任她泪如雨下都不能打动他一丝一毫。 在张文礼眼里,他觉得他自己很崇高甚至伟大,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去成全他认为最完美的一对,因为他觉得吴羽飞和季银川才是真正的一对,而且他总是以为,在季银川的照顾下,吴羽飞应该有个很好的未来和爱情。 但是在吴羽飞眼里,这个张文礼却是那么懦弱,那么自私甚至无耻,让她一个人孤单地漂向北方…… ………全书完……… (: )